第86章

    不管何时何地, 这世上最难受的事儿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纳兰明珠一生顺遂，顺风顺水，中年丧子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打击。

    可就算这般, 告假几日后, 纳兰明珠依旧只能硬着头皮前来上朝，皇上关切安慰他时, 也只能强忍着眼中的泪花说“多谢皇上关心”。

    因为他知道，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了，先是幼子摔断了腿, 再不能入朝为官，再是长子去世……他不能倒下，甚至不顾脸面，接回当初长子养在外头的外室, 只因那女子已经有了身孕。

    便是面带憔悴, 可纳兰明珠还是上前与胤禛请安后才离开。

    大阿哥这些日子也烦得很, 不是难受的纳兰性德的趋势, 而是伤心他的助力又少了一个。

    皇上与纳兰性德一起长大, 是君臣更是挚友，多少也会难过。

    可很快, 皇上的难受便被后宫中一个个妃嫔的有孕给冲淡了。

    先是宜妃, 再是温僖贵妃，接着又是庶妃万硫哈氏……喜的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都多了不少。

    胤禛听说这消息，只觉得皇上是不是要将去年后宫中没生下来的孩子都补上才好。

    不过孩子多孩子小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影响，他日日是该干嘛干嘛。

    但这事儿对德妃和章佳常在影响却是很大的。

    德妃虽说已有一子一女, 看似是人生赢家, 但宫里头养孩子又不费劲, 一个阿哥公主身边都配有几十个奴才, 她便有些羡慕起宜妃来。

    更不必提章佳常在，那从入宫开始就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胤禛十五这天前来永和宫请安，正好听到德妃与章佳常在闲话家常，只听见章佳常在道：“……说起来这事儿也巧，这一次又是宜妃娘娘与贵妃娘娘先后有孕，宜妃娘娘在前，您是不知道，她最近张狂的像什么似的。”

    “她这般，她身边的宫人也是这般，瞧见皇贵妃娘娘身边的人都要出风头，好像事事抢在前头能多长两块肉似的。”

    德妃苦笑着道：“宜妃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这些日子躲着她便是了！”

    宜妃这人是典型的嘴坏心不坏，可这样的人却是很招人厌的。

    别说德妃，就连惠妃，荣妃这些日子都被宜妃呛过好几回的，她只道：“自胤禛去了阿哥所后，虽说永和宫里多了温宪，但这日子还是怪无聊的，若是能再多几个孩子就好了……”

    等着胤禛进去时，德妃与章佳常在就止住了话题，只道：“怎么这会子才来？本宫与你章佳常在等了你许久。”

    每月也就只能看到儿子两次，自然是掰着指头数日子了。

    胤禛笑着道：“方才我去了慈宁宫一趟，先是给曾祖母请安，接着又陪着纯禧公主说了会儿话，陪阿寿玩了会儿，故而才来迟了。”

    说着，他更是扬起一抹笑容道：“额娘与章佳娘娘想让永和宫多添几个小娃娃吗？”

    这话从一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德妃与章佳常在都是双颊一红。

    可胤禛却是认真道：“这又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连曾祖母都说了多子多福，如今我搬到了阿哥所，九妹妹迟早有一天会嫁人的，这永和宫多几个孩子会热闹些的。”

    说着，他更是凑上前在德妃与章佳常在耳畔各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惹得这两人是更不好意思。

    德妃更是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低声道：“你这话当着本宫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可千万别说，若说了旁人会笑掉大牙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偷偷看了眼章佳常在。

    目光交汇之际，两人都怪不好意思的，想着胤禛给两人所出的主意是不是一样的。

    胤禛正色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要什么东西就要去争取，您瞧瞧宜娘娘，她向来就是想要什么开口直说，要不然怎么能一胎接一胎的生？再说了，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才是好猫，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德妃与章佳常在都说要好好想想。

    胤禛也不为难他们，便让她们好好去想想。

    其实他也没出什么歪主意，不过叫德妃在皇上的必经之路上穿件好看的衣服装偶遇，再表露对皇上的思念之情。

    至于向来不得宠的章佳常在，可能就要稍微难一些了，又是偶遇，又是香露，又是汉人的衣裳……花样那叫一个多。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招数，从前胤禛在清宫剧上没少见，可这年代的女子处处讲究规矩，放不下身段。

    还未等德妃与章佳常在开始实行计划了，皇上就下旨说要前去承德避暑山庄。

    按理说今年的夏日不算十分炎热，这承德避暑山庄是可去可不去，但一来是太皇太后身子越来越不好，慈宁宫上下用不得冰，二来是后宫之中有孕的妃嫔不少，周院正与夏太医说了，她们也尽量少用冰。

    胤禛等人知晓这消息可是高兴坏了。

    谁知道好景不长，没过两日皇上就又放出话来，四阿哥以下的阿哥都不必去承德，也就是说四、五、七、八这是个阿哥都要留在紫禁城中的。

    至于九阿哥与十阿哥，年纪尚小，离不低额娘，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五阿哥一听这话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哭哭啼啼来找胤禛：“……四哥哥，你说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要是皇阿玛只带太子哥哥和大哥哥去承德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三哥哥也去，就从咱们这儿不能去？”

    “呜呜呜，我也想去承德，要不咱们一起去找曾祖母说说吧？”

    胤禛心里却是有点数的。

    去年在承德避暑山庄，他们玩的那叫一个欢实，几个孩子黑的就像炭似的，虽说白日里依旧念书，可原先私下温书的时间全用来玩儿了。

    皇上纵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也是知道的。

    至于三阿哥，向来是个老实孩子，在哪里都会乖乖念书的。

    思来想去，胤禛也觉得有几分怅然，但他自我安慰的本事却是极出众的，只道：“曾祖母的话虽好使，但皇阿玛已经下旨了，曾祖母就不会再开口。”

    “况且三哥比咱们年纪大一些，如今也要跟着皇阿玛接触朝政之事了，若咱们也跟着去，皇阿玛问起咱们来，咱们答不上来，在承德不仅不能好好玩，还得跟着挨训斥，有什么好的？”

    说着，他更是压低声音道：“有道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到时候还不是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换个思路，这格局就打开了。

    五阿哥听闻这话，脸上才浮现出几分笑容来。

    因这次皇上旨意下的匆忙，没几日，皇上就带着大队人马全去承德。

    胤禛在他们离开之前，像唠叨的老爹爹似的，又是去慈宁宫叮嘱苏麻喇嬷与纯禧公主，又是去永和宫嘱咐德妃与章佳常在……等着他们一走，他这心里虽有些空荡荡的，但也觉得自在极了。

    自太子与大阿哥上朝之后，上书房师傅配置的人马就不如从前，皇上来的也不如从前勤。

    胤禛原以为皇上离开后会更是如此，谁知道师傅们管教起他们来却比从前严苛多了。

    到了这个时候，胤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皇上离宫之前对师傅们好生叮嘱过了的。

    胤禛向来聪颖，哪怕每日晚起一个时辰，这功课也是跟得上。

    却是苦了五阿哥七阿哥，特别是五阿哥，那叫一忿忿不平：“皇阿玛他们这时候在承德不知道有多凉快，紫禁城里就像蒸笼似的，偏偏咱们连冰块都不能用，先生还让我好好念书，我怎么念得进去？”

    其实今年夏日不算特别热，但是有比较才有差距，他这是心里不平衡。

    胤禛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便吩咐小安子小全子他们又是替搬贵妃榻，又是送冰块来休息室里。

    一旁的师傅自然说不行，皇上打的是忆苦思甜这一套，上书房内冬日不得用碳夏日不得用冰，要让一众阿哥们尝尝天下学子的苦。

    胤禛瘪瘪嘴，只道：“先生，皇阿玛只说念书时不能用冰用碳，可休息室里是休息的地方，多少能叫咱们松快松快吧？要不然到时候一脑门子汗，这书就更念不进去了。”

    说着他更是道：“先生要是觉得拿不定主意，还请您差人去问皇阿玛一声，若皇阿玛回来真要怪罪，只管找我就是了。”

    如今他好歹也有当哥哥的样子。

    师傅们一听好像也是这个理儿，再瞧着满头是汗的五阿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起来。

    虽说只是休息的屋子里摆了冰和贵妃榻，但一走进去却是凉飕飕的，吃着冰凉凉的蜜瓜和西瓜，五阿哥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就连八阿哥难得对胤禛道了声谢。

    他在大阿哥与三阿哥的灌输下，将胤禛与太子等人视为洪水猛兽，这一声谢倒也十分难得。

    胤禛却并未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日子，那叫一个自在，胤禛每日完成自己的功课后，就会带着五阿哥与七阿哥钓鱼摸虾枭水划船……故而哪怕他们没有去承德，一个夏日晒下来，依旧是黑黝黝的。

    就连向来不与他们搀和的八阿哥也黑了不少。

    五阿哥更是偷偷与胤禛道：“……四哥哥，你别看八弟弟整日里正儿八经的样子，每次咱们喊他玩他都不和咱们一起，实际上却是在偷偷学我们了。”

    “今日咱们去抓了河虾，第二日他就要身边的太监有样学样做了个同样的网子，趁着咱们不注意时也偷偷去抓河虾。”

    “我还知道，他偷偷与七弟弟说要他少和我们一起玩了，还说叫大哥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他可真坏。”

    胤禛对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并不在意，笑了笑，“随他去好了。”

    所以等着初秋皇上带着一众人回来时，只看到了四个黑瓜蛋子，不，应该说是三个黑瓜蛋子，再加上一个没那么黑的黑瓜蛋子。

    胤禛原以为皇上要训斥他们几句的，谁知道皇上看起来却是心情大好，并未说什么，想必也知道他们功课并没有落下。

    倒是太皇太后夸他们看起来壮实多了。

    胤禛连忙去找德妃，谁知道找来找去根本就没看到德妃的影子，等他问过纯禧公主后，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德妃有了身孕。

    不光是德妃，就连章佳常在也有了身孕。

    纯禧公主说起这事儿也满脸是笑：“……德娘娘有身孕快两个月了，原想着把这好消息写信回来告诉你的，却怕你担心，这才没说，章佳娘娘是出发前几日发现有孕的。”

    “皇阿玛想着她们刚有身孕，便另拨了一队人马跟着她们，就怕舟车劳顿她们受不了，德娘娘应该比咱们慢上几日的。”

    胤禛一听这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可真是太好了。”

    纯禧公主直笑：“谁说不是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说着，她更是压低声音说起这些日子承德避暑山庄发生的事情来。

    自打去了承德避暑山庄，太皇太后的身子勉强好了些，用她老人家的话来说，人年纪大了，身上的病痛就都出来了，不要紧的。

    最热闹的还是要数温僖贵妃与宜妃了，温僖贵妃要脸，懒得搭理宜妃，但宜妃却不会放过温僖贵妃的。

    在承德时，这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佟佳皇贵妃劝劝这个，安慰安慰那个，也忙的无暇顾及他人。

    至于其他人，则日日忙着看笑话。

    等着大家反应过来时，发现德妃与章佳常在已经成了最大的赢家。

    说实在的，德妃有孕，大家并不奇怪，纵然这两年下来她的恩宠不如当初，可到底有两个孩子傍身，看在胤禛与九公主的面子上，皇上隔三差五也会去瞧瞧她的。

    但章佳常在……这人当初刚进宫时因容貌出众曾引人忌惮，但后来一瞧见皇上说话就直打磕巴，别说皇上，谁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这样的一个人，按照宫中惯例，就该依附着德妃在紫禁城中孤独终老了。

    如今章佳常在都二十过半，搁在紫禁城后宫中已经算老人儿了，竟入了皇上的眼？

    像惠妃，宜妃这些高位妃嫔说起这事儿来，那叫一不屑一顾，只觉得这是章佳常在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可有些不受宠的低位妃嫔，仿佛在章佳常在身上看到了希望，一个个纷纷凑上前去请教经验。

    章佳常在倒也没藏着掖着，直实话实说。

    哦，这下大家可听明白了，章佳常在是用了京城时兴的一家香露，故而才会如此。

    别说皇上了，就连她们都觉得章佳常在身上的香味儿十分好闻，将原本有几分刻板的章佳常在显得娇俏起来……

    纯禧公主说起这件事来，脸上的笑容是怎么都挡不住，“……咱们的香露铺子如今生意本来就好，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的，生意只怕更好，这金陵的铺子开起来了，不如咱们再京城再开一家分店？”

    胤禛想了想却摇摇头道：“纯禧姐姐，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咱们的受众群体本就有限，物以稀为贵，若各家福晋太太需要用香露，只管差人去买，香露、香膏这种东西用起来又慢，每个人买个几瓶可以用一两年，等过些日子，生意可能就没有如今好了。”

    说着，他更是沉吟片刻道：“我如今想着再开个别的铺子，不知道纯禧姐姐有没有兴趣？”

    “自然是有兴趣的。”纯禧公主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有了香露铺子，她虽不缺银子，但日日有银子进账的感觉却是极好的，如今更是后知后觉道：“到时候你喊我一声就是了……不过你想开什么铺子？”

    胤禛想了想，却摇头道：“我还没想好了。”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些日子想了很多主意，曾想过开饭馆，可后来觉得太费心思，又想过开绣坊，他来画花样子，可后来觉得太繁琐了些，他脑海里虽有很多时新的花样子，但画工不佳……到了最后，他只觉得再开间茶饮铺子和一间书肆。

    当纯禧公主听说这两种铺子时，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她可是听都没听说过这种铺子的。

    胤禛耐着性子与她解释道：“茶饮铺子，顾名思义就是卖喝的的，冬日里卖牛乳茶，春日卖桃花羹，夏日卖绿豆汤，冬日里卖奶茶……当然，铺子里肯定不止只卖这四种喝的，到时候各种喝的都卖，若有人想要进去喝茶饮，可以再搭配着卖些小糕点。”

    “若是时间紧，则可以用竹筒当杯子，让他们端着走，不仅费用低，更是便捷。”

    “虽说如今听起来一盏茶饮价钱不高，但这铺子是走量的，一天下来，这收益不比香露铺子差的。”

    纯禧公主听着都觉得来了些兴致，点了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不过，书肆是什么？卖书的地方吗？”

    胤禛含笑道：“不全是。”

    说着，他更是道：“京城虽是天子脚下，比别的地方富庶，但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少，能够阅尽其书的人更是没几个，所以我想开个租赁书本的铺子。”

    “这铺子我在开香露铺子之前就想过了，却因手头银子不足而搁浅，如今我手上银子充裕了，勉强也能开的起来……采取会员制，每人入会交纳一定数额的押金，每次以极低的价钱租出去，按天计价，若有损坏，则扣取其中的押金。”

    “当然，若碰上那种贫寒人家的子弟，要求也可以放宽，若还有那等才学出众之人，不收分毫也无所谓。”

    顿时，纯禧公主看向胤禛的眼神有点变了，她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只晓得吃喝玩乐，没想到却是心系百姓。

    她忍不住点点头道：“比如那种贫寒上进的学子就可以要他们帮着抄书抵扣押金的，这样不仅不会让他们不劳而获，也能让他们将书本中的东西记得更加深刻……”

    可说着，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愁眉不展起来：“但一家书肆却不是那么好开的，不比香露铺子日日有进项，到时候怕是赔本生意的。”

    “这又何妨？”胤禛更是爽朗一笑，道：“我本就没指望着这铺子能赚钱，只是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纯禧公主也跟着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和先前一样，入一半的股好了。”

    胤禛自不答应，直说纯禧公主成亲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

    姐弟两人讨价还价，最后便商量好纯禧公主出三成股。

    胤禛向来是个行动派，很快就将这事儿与高舅母说了，高舅母也不是那等眼界低的，只有支持的份儿。

    他想的很简单，这事儿不光是为了京城贫寒学子，也是为了德妃与她肚子里的孩子积德。

    等着德妃回来永和宫时，整个人瘦了一圈，看起来怀相并不好。

    不光是德妃，就连向来跟在德妃身边的九公主也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胤禛这还没与德妃说上几句话了，她便扯着胤禛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哥哥，额娘有了小宝宝，以后就不喜欢我们了。”

    小孩子向来是听风就是雨的，不知道听谁挑唆了几句，就上了心。

    再加上德妃怀相不好，不能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照顾九公主，她就更加这样觉得了。

    胤禛蹲下来，将她搂在怀里，笑着道：“怎么会了？额娘最喜欢的就是咱们温宪了，额娘有了小宝宝，到时候咱们温宪就有了弟弟妹妹，就有了小尾巴，你说是不是？”

    “就像恪靖一样，她有了九弟弟之后，就有了伴儿，可以要九弟弟陪她玩过家家，可以要九弟弟陪她翻绳，还可以要九弟弟当她的小跟班……难道温宪不羡慕？”

    “你别听有些瞎说，你要这样想啊，你比弟弟妹妹早生出来两年，比他多得额娘疼惜两年，他怎么会越得过你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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