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小玉问他们,有没有看过。

    美东：“……”

    怎么可能没看过呢。

    无论惊吓屋，还是水族箱，都有它们的同类呢。

    只不过那些是昆虫，是软体动物,是装饰鱼,是观赏类水生。

    而这里,是菜市场。

    人们买回去，是要吃进肚子里的。

    “小姑娘不买就让让，”一个大妈挤过来，嫌他们站着位子,一屁股挤开，朝铺子里问,“老板,你这些鱼，新鲜不新鲜？”

    穿着围裙胶鞋的老板殷勤道,“新鲜新鲜,都活蹦乱跳呢。”

    他用网兜在水槽里搅动一下，差点又让一条鱼跳出来。

    大妈看了一圈，停在一个水槽边，嫌弃道,“你这是正经八爪鱼吗——怎么全身都是腿？”

    老板笑了一声,半是得意、半是嘲讽,“全身都是腿，难道不好？不就要吃它的腿么？你难道想它全身都是头、还是全身都内脏？吃起来不方便，清理也麻烦。”

    大妈被训斥一番,讪讪的站着,不吭声。

    这时一个小哥挤过来,“老板，上次那种八爪鱼还有吗？”

    老板似乎想起了这位熟客，眼睛一亮，“有啊，买回去不错吧？”

    小哥连连点头，“那可不。店里用来做了寿司和小丸子，客人都很喜欢，连着几天订单都是满的，这不，又来补货了。”

    “还是你识货，”老板得意的哼了一声，“看吧，这几盆不到下午就得卖完；下次再来，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那我也来一条试试。”见他有奇货可居、坐地起价的趋势，大妈也不敢讨价还价了，连忙扯了个袋子开始选。

    这时一个大爷过来，“你家还有什么好东西？我前天经过，买了一对联蟹回去给孙子玩，他画下来当成美术作业，得了90分，还被老师表扬了，说孩子想象力丰富，画的很生动，孩子爸妈乐坏了，专门让我再来一趟，给买点新的写生素材。”

    旁边一个青年妇女也来了兴趣，“这样吗？那我也来点，免得孩子成天烦我，要么就是抱着平板玩游戏——也不求他画画得高分，能安静半天、不对着电子屏幕就好。”

    他们的对话引起周围几个顾客注意，于是纷纷过来瞧，加入抢货行列。

    美东后退一步，跟倪墨和小玉面面相觑。

    这些诡异的生物，不光出现在“惊吓屋”，出现在lily家的水族箱。

    竟然还能出现在这个“日常”的菜市场，“日常”的鱼摊上？

    而且听他们所说，已经进入了“日常”的非玩家家庭，上了他们的餐桌，成了他们的作画素材？

    不用说，小玉肯定也在之前的副本里，见过这类变异生物。

    她找他们过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些变异生物，已经普遍的出现在副本中，甚至还渗入到了副本之外的“日常”生活中？

    美东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住鱼摊，一阵哄抢，忍不住上前，想要劝阻。

    ——先不管这诡异的“八爪鱼”，哦不对，应该说“十六爪鱼”，甚至“二十爪鱼”，到底跟副本、跟游戏、跟科洛斯有没有关系，但它们长这么奇怪，真的敢吃吗？

    也不能看它腿多，就觉得捡到便宜、随随便便入口吧？

    小孩子画起来不害怕，难道旁边的大人见了，也不以为意？

    但她还没开口，就听到系统警告，似乎是提前预见到她会ooc，她只能住口。

    她又看到一个盆子，里面那条带鱼长度还算正常，但忽然抽搐一般，头尾向中间弯曲，形成了一个大写的“C”——

    她忽然感到一阵不适。

    不禁想到：刚才吃的包子，里面的肉……应该是……正常的吧？

    小玉扯了下美东的衣袖，“我们换个地方。”

    三人一言不发，沉默的穿过海鲜铺、肉铺、蔬菜铺，经过门口包子铺在内的一排熟食小店，离开了菜市场。

    小玉在前面走得很快，美东和倪墨只能尽量跟上她，来不及发问。

    从菜市场出来后，小玉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河堤。

    是从大学附近流经的河道，也是附近居民健身遛弯的基地。

    这会儿有几个人在岸边跑步，也有老年人打太极、跳广场舞。

    美东心想，小玉急着带他们来这儿干嘛？

    为了找地方讨论吗？

    这里倒是比校园空旷，说话不容易被人听到就是了。

    小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小群人，“我们慢慢过去，千万别被发现是故意的。”

    美东虽然不明就里，但迅速反应过来，大声说，“我正在学外语，你给我讲讲过去时，和过去分词的用法吧——”

    她倒不是真想蹭这个课。

    只是随便找个简单的话头，能让他们成功掩护自己就行了。

    不然，这里要么是大妈们跳广场舞，要么大妈大叔跳交谊舞，要么是他们的目标人群——钓鱼打牌的老男人，忽然出现他们三个年轻人，多少有点突兀。

    小玉暗暗给美东点赞。

    讲这个她擅长啊，比家教轻松多了，于是毫不走心的开口，也不在意说的准确不准确，反正“学生”也并不在意——

    “问得好，这是我们日常应用和考试考级的重点。过去时，就是发生在过去的时态；过去分词，就是用在过去时态里的动词变……变……”

    她的声音一窒，变不下去了。

    “……”美东秒懂。

    小玉应该是从动词的变形，瞬间想到了刚才菜市场上，那些水生物的变异情况——

    卷毛，快来。又有现成灵感啦。

    继《处处本》之后，可以再写一首《处处雷》，搞个系列专辑。

    她甚至能帮忙填几句词，例如“你小心，一脚便踩一个雷；一句话把人炸飞……”之类。

    想不到她随手提供一个挡箭牌，都能这么凶险，这么暗藏杀机。

    这时，粉毛大概也明白了小玉戛然而止的原因，为了不让对话断掉而显得突兀，他立刻提供了新的挡箭牌，“——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小玉一愣，随即跟上，“爸爸的哥哥，叫伯父？”

    “……”美东心想，这可真降维啊。

    不过，显然比过去分词轻松多了。

    于是。她也加入超市门口摇摇车接龙，“爸爸的弟弟叫……叔……叔……”

    他们继续接了下去。

    美东心想，《处处雷》这歌，一定要写！

    卷毛不写，就她自己来！

    想不到，就连倪墨情急之中、随手抓的降维挡箭牌，也是雷！

    爸爸的弟弟……

    瞬间让她想到了发生在倪宅那趟“透明人”之旅。

    想到了发生在书房的倪父倪叔对话。

    想到了全家福，墙上一溜的奖状，儿童房的游戏……

    美东不禁打个寒战。

    ——粉毛他，真是无心提供的、这个挡箭牌吗？

    真的是《处处雷》，不是《处处坑》吗？

    她的思路一断，就没留意摇摇车进行到了哪一句。

    好在小玉已经暗暗叫停，他们停下来靠着河边护栏。

    离他们不远处，就是此行目标——

    一群聚众打牌的老男人。

    再远一点，是另一群老男人在钓鱼。

    小玉已经换了个考试的话题，老男人们听不懂，不关心，不在意。

    美东注意到那些老男人围成一圈打牌，从鞋子里掏出皱巴巴的纸钞交易。

    ——小玉带他们来这儿干嘛？

    ——观察这群老男人有什么意思？

    ——难道是为了抓赌？

    ……这也不是他们能管的事儿啊，最多报个警。

    但美东随即发现了，那群人不是在打牌。

    他们表面上在打牌，但根本不是在比花色点数。

    他们口中讨论的，也不是牌经。

    “刚才那桶，你让给我吧，我家人生病，跑遍大医院都不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也许能当个偏方。”

    “老王是真的惨，你就让了这桶吧，说不定下桶的货更好。”

    “这样吧，老王你再加点钱意思一下，那桶就让给你了。”

    “老周没骗我，果然这里收获最丰富……因为这边是上游吗？”

    “别告诉太多人，到时候大家都扎堆过来了。”

    “我只跟我老舅说过，他开钓具店，我让他帮我找根好点的鱼竿，还有渔网……”

    美东听得云里雾里。

    他们不是在打牌吗，怎么忽然讨论起鱼竿来了？

    家人生病，又跟钓鱼有什么关系？

    这时，忽然钓鱼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

    打牌这群人坐不住了，停止对话，纷纷望过去。

    只见钓鱼的两人抬着个桶跑过来，兴高采烈的说，“又来了好货，谁想要？价高者得。”

    打牌的人群扔下牌，围过去看水桶里的“好货”——

    “我，三百。”

    “才三百？这货我都没见过，简直是极品，头尾一般粗，以形补形——就算你自己用不上，拿去送礼也绝对能办成事，嘿嘿。”

    “那，五百吧。”

    “我出一千，给我！”

    “我五千……”

    美东和粉毛、小玉对视一眼。

    原来这群人是借着打牌的幌子，实则……赌鱼？

    他们打的，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挡箭牌”啊。

    ——什么样的鱼，能让他们拍出这样的高价？

    他们当然想去看个清楚。

    但此刻那群人围成一团，根本看不清。

    他们也不可能正大光明走过去拍肩，“大哥们好，钓上来什么好东西呀？让我也开开眼？”

    美东打算速战速决，于是尖叫一声，“呀，我忘了今天有课！”

    说完立刻转身，提着裙子，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往那群人的方向冲过去。

    老男人们见她仿佛一颗炮弹一样冲过来，本能的闪开。

    美东看到了水桶中，他们正在“拍卖”的鱼。

    不光她看到了，在她身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跟上的粉毛和小玉，也看到了。

    目的已经达到，小玉连忙拉住美东转了个方向，“你疯了吗，这边！”

    “赶快，别迟到——”倪墨拉着美东发足狂奔。

    老男人们进行中的拍卖被打断，再加上秘密曝光，本能生出怒意和戾气，但看清撞过来的只是几个年轻学生，瞬间就跑的无影无踪，于是也只能骂骂咧咧的继续围拢拍卖。

    几分钟后，美东三人停在一处偏僻的河堤，确认已经跑出了那些人的视线。

    美东喘着气，望向倪墨，一脸茫然，“那是什么玩意儿——泥鳅、还是黄鳝？为什么会长那样？居然辣么……”

    她忽然想起，老男人们话里有话的“头尾一般粗”、“以形补形”、“自用送人两相宜”，以及配合着对话内容的猥琐笑容，一些老男人心照不宣的东西……

    再想到桶里的惊鸿一瞥，她说不下去了，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反胃。

    “……”在惊吓屋中当过百科全书的倪墨，难得的，没有为她解这个惑。

    小玉也是一阵不适，“所以，我会问你们，有没有见过？”

    美东努力冲淡刚才的画面，点头道，“我们之前的副本里，也出现了类似的怪异生物，就很不常规——要么就是比例奇怪，像是比吉尼斯纪录还要大的蜘蛛；或者是虫子分出来几个头、还有长了好几层翅膀的蝴蝶。”

    “……我也是，”小玉面色凝重，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半晌才咬咬牙，仿佛豁出去了一般——

    “对了，你们还记得……肖笙吗？”

    美东还在茫然，倪墨已经反应过来，“——你那个同伴？”

    美东想起来了。

    另一个初代玩家，地铁本前队友，小生物。

    小玉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不敢对上他们的眼神，“回学校之后，我立刻往宿舍走，想要上网查一下这个情况，当然后来一无所获——但她没跟我一起回去，转身去了实验室……后来，直到逃出第三个副本，到现在，我也没再见到她，也联系不上。”

    “……”美东想起来了，在地铁本里面，小玉被肖笙骂，也觉得肖笙之所以进本，是受自己牵连，心中有愧；后来第二波丧尸，肖笙坚持一个人躲在观光电梯里，眼看就要落入丧尸之口，也是小玉不惜放下尊严，向其他队友哀求出声，只盼他们能想出办法救肖笙的命。

    美东当然也关心前队友的安危；但，这跟菜市场、跟那个赌鱼团伙，有什么关系？

    小玉忽然问，“你们的副本里面，变异生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美东还在回忆中，粉毛已经开口了，“第三个副本，中期。”

    小玉仿佛对这个答案不意外，她说，“我是……从第二个本后期就有了。”

    她喉咙一动，皱着眉，仿佛极力隐忍一些不适的回忆画面。

    美东：“……？”

    小玉叹气，“后来我不敢声张，找到几个其他玩家，悄悄打听加试探，发现一件事——”

    “我们学校的玩家都跟我一样，变异生物出现得比较早；而外面的玩家好像就要晚一些，从你们这儿也得到了印证——我现在怀疑，我们学校这批玩家，说不定是最早接触到那些变异生物的。”

    美东刚才一顿狂跑，喘了好几分钟，气息才平稳下来。

    但听到小玉这番话，她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她无比感谢原主的好身体。

    如果换成她以前那可怜的小身板，别说闯关了，只怕把这些怪事听上几件，身体都遭不住。

    她又想起了赌鱼那群人的对话。

    ——果然这里收获最好，因为是上游吗？

    ——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几个悄悄的知道就好。

    ——得找一些更好的鱼竿和渔网。来个大丰收。

    以及小玉提供的信息。

    ——还记得肖笙吗？

    ——她没回宿舍，直接去了实验室，后来一直没出现。

    ——我们学校这批，应该是最早接触到变异生物的玩家。

    ——我不敢找别人，只敢麻烦你们。

    美东已经隐隐有所预感。

    果然，小玉接下来的话，跟她的猜想不谋而合。

    “我担心这些变异生物，会不会……跟她有关？”小玉咬着嘴唇，无比艰难、无比挣扎的说，“因为我有点印象，她在实验室研究的项目，好像就是——生物分形理论，还有，基因编辑技术。”

    “……”

    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听到当事人朋友这句话，美东还是觉得一阵难受。

    她现在，迫切需要喝一大口冰阔落来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