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跟我讲公平?不觉得很……
天刚蒙蒙亮, 霍启年就驱车来到A大花苑。
车子熄火后,他仍然坐在驾驶座上,眼神却跟有自我意识似的, 不由自主地落在副驾驶座的文件夹上。
霍启年探过身,拿起这份文件夹, 一张一张地翻看过去,心里不自觉地开始组织语言, 预设立场, 逐一反驳……
他自己都没发现, 他这样如临大敌, 这架势就好比是马上要进行一场重大的谈判。
好半晌后, 霍启年放下文件夹,又想抽烟。
他的右手都已经摸到中央手扶箱了, 可想到一会儿还要见苏允白,又作罢。
天渐渐亮了, A大花苑也渐渐热闹起来。来去匆匆赶着点上班的上班族,闲散地带着孩子晃悠的老人……
霍启年终于坐不住了, 打开车门下了车, 往苏允白家的方向走去。
小半晌后,他站在苏允白家门前,按响门铃。
一下, 两下。
门铃的声音响起又散去, 许久许久, 没等来应有的回应。
霍启年不信邪,继续按。
小几分钟过去了,依然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
人不在?
不可能啊,他明明都在停车场上看到她的车了。
霍启年皱起眉, 又继续按门铃。
门铃声起起停停,不知疲倦一般,始终没等来应等的人。
但霍启年的运气并没有差到底。就在他等得不耐烦时,走廊另一头的那户人家开门了。
一对爷孙从门里走了出来。很明显,当爷爷的正要送孙子去上学。
老爷子看了霍启年一眼,有点警惕:“你是谁?”
霍启年站直身,“老爷子您早上好,我找苏老师。她人不在吗?”
霍启年若是正经起来,其实还是挺唬人的,至少看上去不像个坏人。
老爷子看了他好半晌,道:“小苏不在,昨天都快要到半夜了吧,她一个朋友来接她,应该是有什么事吧?她跟着她朋友走了。”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您老还记得吗?长什么样?”
老爷子仔细回想,“穿着打扮都挺新潮的一小姑娘,比小苏高一点,长头发,卷发,说话挺爽利……”
见霍启年脸色难看,老爷子有点被唬住了,“难不成这小姑娘是坏人?不能啊,看上去不像啊?”
“没有,我在想别的事。”霍启年勉强笑了笑,“我知道是谁了。谢谢您了老爷子,您忙您的,我直接去找她。”
霍启年重新回到车里,神色郁郁。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昨晚他明明离开得那么晚,谁知道都将近午夜了,徐瑾之还能来找苏允白!
她们哪儿来那么多事可以谈?
现在好了,他该上哪儿去找徐瑾之?
找珏之?
霍启年皱起眉迟疑半晌,到底还是拨通了徐珏之的电话。
十来分钟后,霍启年放下手机,深吸口气,揉了揉眉心。
白费。
霍启年起车,打开车载导航,输入民政局的地址。
幸好他还有第二手准备。
苏允白到民政局时,时间刚过早上九点半。夏天的天亮得早,九点半的这个时候,天气已经有点燥热了。
民政局门口的停车场上已经停了好几辆车。正门敞开,不时有男男女女出入。
徐瑾之坐在驾驶座上,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门口,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是结婚的,这是离婚的,这还是离婚的……”
走进民政局的男男女女们,有人笑容甜蜜,有人神色平静,还有人面带苦怨……人们脸上的七情那样分明,以至于外人只需要一眼,就能轻易看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苏允白望着门口进出的人,若有所思。
同样的地方,有人满脸幸福,有人黯然神伤。可怎知今日黯然神伤之人,曾经就没有过满脸幸福的时候呢?
婚姻最开始时,大多数人其实都是想着能白头偕老的吧?可过日子、经营婚姻,就仿佛是在溪水里放了一艘小船。船行于水,起起伏伏、磕磕绊绊,谁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人非神仙,谁又能预料到以后的事呢?
既然预料不到,遇上了,犯傻了……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事。
她困在自己的生活里,觉得倒霉透顶,心绪难以平静。可放眼于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她遇到的事,不过是普陀大众们的境遇里的一份子罢了。既不是最特殊的,也不是最难看的。
苏允白想到这里,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这时候,有人在她的车窗旁敲了敲。
苏允白顺着声音看去。有一个年轻人正半弯着腰,对着她的方向笑得含蓄又周到。
徐瑾之皱眉:“这人谁啊?”
苏允白记性不错:“霍启年的助理。”
她认得这张面孔。之前她去B市开会时,跟在霍启年身边的助理就是他。
这是个过分活泛的人。
苏允白降下车窗。
助理的笑容更热情了三分:“太太,霍总马上就到。不如您先跟着我去休息一会儿?”
休息一会儿?
苏允白皱起眉。
他以为她今天是来干嘛的?
但苏允白转念一想,也没直接拒绝。
她看向徐瑾之,“你在这里等我吧,今天的人有点多,我估计即便有预约也得排队。我先去领个号。”
领个号?
助理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进了大门后,见苏允白真有要去领号的架势,助理头一下子就大了。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推进离婚流程啊!
“太太,太太……”助理硬着头皮拦人。
他越是喊,苏允白的神色就越是冷。
助理后知后觉,终于长眼色了:“苏部长,苏部长……”他哭丧着脸,“您别为难我啊……”
苏允白道:“我不为难你。他人呢?”
助理道:“霍总马上就到了,真的!”
苏允白看了看手机,还没到十点。
她去领了个号,转身想上二楼。
助理拦在楼梯门口,神情十分不安,“苏部长,您看,霍总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您能不能……
“这样,您先跟我来好吗?这边有个单独的房间,我们到那里等可以吗?霍总有些事想跟您谈……”
苏允白一开始还听助理说,但很快,她的目光就直接越过他,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宽阔的门脸大开,穿着黑西裤灰衬衫的霍启年大踏步走了进来,眉眼冷然,一身气势格外能唬人。
一楼窗口一字排开,排队等着结婚的人里,原本就有好些人在看苏允白,现在,这些人的眼神很自然地移向霍启年,又在苏允白和霍启年之间来回地打转,好奇得不行。
霍启年丝毫不在意这些眼神,只看了苏允白一眼,“既然一楼你不喜欢……跟我来。”
他转身上了二楼。
A市是个大都市,民政局业务繁忙,于是将办理结婚和离婚的窗口分隔开,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二楼。
霍启年抬脚就往二楼走,一副直奔主题的样子。
苏允白跟在他身后,也上了楼。
二楼的人不少,但跟一楼的人相比,这里的人似乎要更“冷漠”一些。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分给外人的注意力很少。
霍启年也是第一次上二楼,可看他那样子,就仿佛这里是他家的后花园似的。他全程目不斜视,走得十分笃定,径直避开二楼的办事大厅,又推开大厅右侧走廊的那扇玻璃门,闲庭信步地走入其中。
他实在太过于理直气壮了,以至于苏允白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都有些恍惚,怀疑自己之前了解的程序是不是出了错。
但这样的怀疑不过一瞬。
苏允白看着面前深深的走廊,以及沿着走廊两侧对开的一间间办公室,终于停住了脚。
霍启年对她的脚步声十分敏感。几乎她才刚停下来,他就转过了身。
苏允白问道:“这是去哪儿?”
她了解的离婚程序不是这样的。
霍启年看了她一眼,又往前走几步,打开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
苏允白隔着几步路,看清了那间办公室门口挂着的“XXX会议室”几个字。
她站住没动。
霍启年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就这样站在门口看她,眼神很幽深。
两人无声对峙。
小片刻后,霍启年终于开口了:“苏老师,我没有把自己的私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说的癖好,希望你好歹也保护一下自己的隐私。”
苏允白微微挑了下眉。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大概也存在“东风西风”之说。如果说之前她这股东风还能压着霍启年这股西风的话,现在,情况似乎有些变化了。
今天的霍启年,似乎格外理直气壮。
但那又如何?苏允白可没想再委屈自己。
她扯了扯嘴角,“保护自己的隐私?我自认这一点,我一直做得比霍总好。至少,我从来不拿自己的私生活当卖点,三天两头地上A市的小报。”
霍启年皱起眉,“所以现在连那些小报的不实报道也需要我负责了?苏允白,没有这样的。”
“……算了,我先不跟你说这个。”他提了提手里的文件夹,“之前的事……法律面前尚且容人辩护。在你判我死刑之前,好歹先听完我的辩词吧?”
所以,这才是他这么理直气壮的缘由?
苏允白眉梢微动。
霍启年率先进了门,“进来说。你放心,若是你听我说完,仍然坚持……苏老师,请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做出死缠烂打的事。”
这一回,苏允白没拒绝。
会议室不大,摆了一张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人都坐在会议桌靠边角的位置,彼此相邻,像是在进行谈判。
霍启年先开口:“曲清音跟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他沉声道,“假的!”
一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扬眉吐气,就仿佛他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
霍启年一一将自己文件夹里的文件往外拿。
“让我来跟你梳理一下整件事的经过。先是我倒了大霉……”霍启年说到这里,顿了下。
他想起了苏允白的“八辈子血霉”的话,心里本能地感到不适,于是下意识就换了个说辞,“总之,先是方家开始作妖……
“我跟方家小姐吃了顿饭,不欢而散。方家小姐硬要我送她回家,赖在我的副驾驶座上不走。
“我还能惯着这种人?直接就把车丢饭店了。
“方家小姐放话,说我要么送她回家,要么就自己走回家——B市有些饭店自恃品味,对客人有要求,客人要么就坐他们派的车,要么就开自己的车过来——当然了,得是豪车。
“我把车丢那里了,饭店的车又让她扣了……她笃定我没办法,想压着我低头。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方家能疯到那个程度,直接在朋友圈发消息,问有没有人在附近,顺路捎我一程。
“曲清音正好路过……”霍启年顿了下,“她说她正好路过。总之,那一次是她接的我……
“我其实没把饭店的事当一回事,但当天……那个服务员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无辜的服务员尚且如此,更别提曲清音了。
“我想安排她出国。一开始她没同意,后来她收到死亡威胁后,就同意了。”
霍启年说到这件事,心情还有些郁郁,“她之前没想过要出国,更别提还是在这种慌慌张张的情况下。她对自己的留学毫无规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要怎么申学校……
“曲清音她爸因为这件事对我有看法,话里话外,一副我连累了他们家的意思……”
霍启年神情讽刺,“我欠下的债,我自己还。所以,曲清音选学校、选专业、租房找佣人……甚至于是她留学的一切费用,都是我给的。”
他看向苏允白,“苏老师,这件事倘若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样做。我不认为我错了,你认为呢?”
苏允白很痛快:“你没错。”
霍启年乘胜追击:“她是秋季学期入学的,入学后不久,很快就到了中秋。
“我接到她电话。她情绪崩溃,不仅想家,还老觉得有一外国人骚扰她……
“那时候我刚好要到欧洲开会,就顺路去看她。”霍启年说到这里,往苏允白这里推过来三张纸张,“这是会议现场拍的照片的复印件——我的的确确是去开会的!”
苏允白眉梢微动。
原来这文件夹里是这些东西。
霍启年道:“会议结束后,我还是去见了她。毕竟是过节,她又那样,我就请她吃了顿饭。
“当地正好举办个什么影展,国内有媒体去跟拍。我大小还算有点热度,所以花边小报上又给我乱编了一通……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他们,否则陈年旧事,我上哪儿找证据?”
这是在刺她吧?
可他是不是忘了,她从来就没问过他他跟曲清音的事。是他自己心虚,急吼吼要证明给她看,怎么现在又一副不平的样子了?
霍启年继续道:“这是他们拍的照片,标红的地方看到了吗?那是我助理。
“苏老师,站在我的角度,倘若我真跑去跟曲清音约会了,不至于还得带着助理吧?”
苏允白没反驳。
她倒要看看,他都能“证明”到什么程度。
霍启年以为她是被说服了,气势于是更盛。
他又拿出了更多的证据。
先是他给助理开出的工资表,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他给助理开的工资直接翻了倍。
“我很忙,当时新科正在高速发展,我又要准备接手霍氏,哪有空隔着时差天天去处理她的生活琐碎?我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得这么精细——最开始是生活助理操心,后来是你管。
“总之,我也给她的事安排了个助理。”
然后是一系列的微信历史聊天记录,以及复杂的工资支出。
“这之后,助理安排了公司法务部当她的私人家教,并给了加班补贴……苏老师,助理安排的事,你总不能因此指责我对她过分关心吧?”
助理……苏允白可太熟悉了!
在霍启年这里,万事皆可助理。
现在还要再加上一条:助理的事助理负责,跟老板的本心无关。
所以助理的行为,硬要将之拔高到所谓的爱的证明……是庸人自扰,是自作多情。
她以为就她这样,原来曲清音也曾经如此?
苏允白觉得荒唐又可笑,但还是不露声色地附和他:“当然。”
她倒要看看,这出戏他究竟想怎么唱!
可能是接下来的事比较重要,霍启年的神色都显得慎重了几分。
他道:“至于你们说过的,生日送花送礼物的事……这些事,不是我做的。”
霍启年又抽出几张纸,“这件事,是我姑姑经手的。她很喜欢曲清音,一直希望我们能有什么发展……”
苏允白嘴角露出点笑,似讽非讽,“这一点,我信。”
霍曼英一直就看她不顺眼。按照霍曼英的品味,她能高看曲清音,简直再自然不过了。
霍启年将几张纸往苏允白的方向推,“你可以看看,这是我从我姑姑那里拿到的证明。账单都是从她那里走的,是她自主主张!”
苏允白一直很配合地听霍启年的“辩护”,可这一次,桌上的纸几乎到了她手边了,她还是没动。
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霍启年以为她不相信,沉声道:“苏老师,我姑姑是我姑姑,我是我。不是我做的事,你总不能把罪怪在我头上吧?
“这对我不公平!”
“公平?”这一刻,苏允白忍不住笑,笑后又叹,“世事真是奇妙。我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还能等来霍总跟我谈‘公平’。”
“你什么意思?”
“霍总,助理行为不能上升到老板这种事我们先不提,我们只说霍曼英。”苏允白看着霍启年,“我是真的很想很想问问您,您到底知不知道您的好姑姑霍曼英,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启年沉默片刻,“我不否认,她脾气不好,不太讲理……”
苏允白笑着鼓掌,“满分!为霍总的诚实。是啊,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英明神武’如霍总,哪能是曲曲霍女士就能蒙蔽的?”
苏允白身体往前倾了倾,笑容明艳,却笑得霍启年心头发凉,“那霍总再猜猜,霍曼英这样的脾气……我是天生就没脾气,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呢?还是我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忍了她这么些年?”
霍启年神色发沉。
苏允白继续道:“你再猜,我这样逼着自己去忍霍曼英,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我是天生受虐狂,好好的有尊严的日子不过,一定要受委屈了才开心吧?!”
霍启年喉结动了动,“你当初,不是还曾经感谢过她吗?”
“我一开始傻,但总不能一傻好几年,一直毫无长进吧?”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过后,苏允白忽然轻笑一声,“说到底,如果不是隔着你,我不可能这么忍她。”
相比之前,这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却像是一柄锤子一样,狠狠地砸在霍启年的心上。
他整个人不受控地绷紧,心里没来由发慌:“……别说了。”
苏允白长长地吐气,像是要把心里的憋屈都吐出去似的。
她的气势重新起来了:“我忍了她这么些年,处处看在你的份上不跟她计较。她仗着你的面子才能在我这里作威作福、耀武扬威……
“她撑着一张你的皮轻易就能伤害我。而今天,你却要我恩怨分明,不要把霍曼英做的事怪罪到你头上?
“婚姻里的恶心事我都受了,好处你也都享了——这几年过得很轻松吧?你的好姑妈只折腾我,折腾完了以后就消停了。你不用替她收拾烂摊子,很自在吧?
“是不是觉得生活顺遂,毫无后顾之忧?你是不是都要忘了啊,以为自己一直以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现在好了,好处你享了,转过头来要追责的时候,你要我讲公平了。
“你要我跟霍曼英讲公平,然后转过头来,又像上次那一巴掌一样,轻飘飘一句‘各凭本事’就抹平了吗?!
“霍启年,请你搞清楚,没了这段婚姻,我还需要管她霍曼英是谁?!”
苏允白越说越气,直接站起身。
“你也许忘了,昨天晚上,我从来就没有问过你关于曲清音的事。我还不至于那么傻,分不清哪些话是故意刺激我,哪些话又是真心实意。
“我想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件事。我就想知道你我之间的开始,到底是不是因为方家。
“我就想知道这个,所以我在这里听了你这么多‘前情提要’……这么多废话!
“可我现在才发现,连方家的事我都不关心了。爱谁谁,爱怎么样怎么样。你是因为方家也好,不是因为方家也罢,我不在乎了!
“霍启年,我再说一次,我们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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