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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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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样的感觉也只有一瞬间罢了。那是太子啊,那是未来的帝王啊。徐铭洲自视没有那个勇气与魄力与这位天子骄子匹敌。

    他有些慌了。这样的慌张不自觉地又变成情绪冲着李清婳发泄出来。“不必多说了,你先回去吧。”站在李府的马车前,徐铭洲蹙着眉头说道。

    “表哥。”婳婳难过得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嗫嚅着求助似的望向徐铭洲。

    可徐铭洲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揽熙那充满厌憎的一眼。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他完了,他被太子盯上了。

    燕儿瞧不过去,可她也不懂得怎么敲打别人,只是一心一意护着李清婳道:“瞧着姑娘脸色不好,可是让什么吓着了?”

    自家姑娘最胆小了。燕儿不乐意地看了徐铭洲一眼。要你这大男人有什么用,在天子脚下还让姑娘吓着了。

    “没事的。”婳婳连连摆手,唯恐燕儿的话再让徐铭洲不痛快。可她心里真的好难受啊,林揽熙莫名其妙的情绪,徐铭洲忽然的疏离,让她的眼圈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徐铭洲总算抬眸看了李清婳一眼。可他很快又撂下眼皮,淡淡道:“婳婳表妹早些回府休息吧,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他心里的确有些埋怨李清婳。要不是她,太子也不会恨上自己。

    徐铭洲温雅的背影消失在李清婳水润的双眸里。

    另一边,曹雪柔正抱肩站在廊下,身子被一棵百年松遮住。她是九门提督曹利德膝下嫡女。“方才她们说话,你听清楚没有?”

    “嗯。”小丫鬟答应。

    曹雪柔便嗤笑一声。“都说太子爷是为了这一位才回国子学府的,我怎么就不信呢。瞧着说话慢声细语的,能有什么本事。走,过去聊聊。”

    曹家一门三子,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女儿,自然是曹家的心肝。她自小受父母和三位兄长疼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委屈。再加上她心仪太子已久。所以此刻,她眼里的挑衅之色溢于言表。

    小丫鬟也没拦着。虽说太傅府如日中天,但曹家世代为官,根本不是这种靠着摸爬滚打一路走上来的官员可比拟的。于是,她托着自家姑娘的手往前走。

    可她的身子才刚挪动半步,便被一人挡住。那人着宝蓝色步步高升纹样的直裰,是贵的不得了的缎子,父亲平日穿得也不过如此。

    曹雪柔还没等开口,便见那人模样是笑着的,可眼里都是冷意。“这位姑娘要往哪去?”

    “我……”她的手指才刚要往李清婳的方向的指去,便见那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不对劲。

    曹雪柔不傻,立刻心头一凛答道:“我要回馆里读书了。”

    “是,那奴才也让开了。”那人很满意这个答复,扭头离开了廊下。

    留下曹雪柔吓得一身冷汗。这奴才可不是旁人,而是太子爷跟前的昌宁啊。他做什么要拦着自己为难李清婳,难道……曹雪柔不敢想。

    另一边,昌宁警告过曹雪柔,便往外走。其实林揽熙倒是没嘱咐过自己要刻意照顾李清婳,可他太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了。这位李姑娘要是不受委屈也罢了,要是受点委屈,只怕那位祖宗能把房顶给掀了。

    为求安生,为了不挨陛下的板子,昌宁决定多费心思,护好这位未来的太子妃。至于那位徐公子,昌宁蹙蹙眉,还是交给太子爷吧。

    离了国子学府的林揽熙毫不犹豫地去了御书房。

    皇帝并无意外的神色,但眼里显然十分欣喜。“怎么,有事要求朕?”

    林揽熙蹙蹙眉,上挑的眼尾难掩心烦的痕迹。“儿子想做国子学府的夫子。”

    “怎么?凭你太子的身份,到了国子学府还不足以横着走?”皇帝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满眼都是自己的儿子。

    林揽熙揉揉眉心。想起身边的人回报的消息,据说李家这位清婳姑娘不谙世事,的确根本不知太子爷的身份。

    他无奈地叹口气。现在就怕自己怕成这样,要是知道自己太子的身份,只怕该退学了。他也是没法子啊。

    瞧着林揽熙愁闷的样子,皇帝更加高兴。知难才可求进。

    “奏折,连批十天。还有这两个案子,给我查明白。”赵平胤也不再多问,毫不犹豫说道。

    林揽熙几乎怀疑这老头子是故意的。他蹙着眉看了皇帝一眼。

    赵平胤摆摆手道:“你那奴才牙里都塞了药,朕还不打算要他的命。”言外之意是他可没多嘴多舌地打听什么。

    林揽熙也知道老头子心眼多,这种手段根本瞒不过他,索性坦白道:“儿子有了心上人。父皇要是还对儿子有几分良心,便别多管,别多问,更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塞给儿子。”

    赵平胤难得听林揽熙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一时不免有些高兴,连他话里的顶撞都不计较了。又听着他有心上人,更是喜上眉梢道:“跟父皇多说说?”

    林揽熙微微敛目。

    赵平胤讪讪地不打听了,重新板起脸道:“这些奏折今日都要发回去的,你要快一些。”

    林揽熙看着厚如小山的奏折,十分怀疑老头子是故意给自己留的。他有些厌烦,可一想到李清婳认认真真读书的样子,便又来了劲。

    不当上夫子,肯定制不服那个妖孽。

    林揽熙奋笔疾书起来。

    无所事事的赵平胤心满意足地离了御书房,去跟李贵妃逛园子。御花园风景如画,太子得力能干,皇帝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陛下不好奇太子喜欢什么人?”李贵妃笑笑,拈了旁边一朵贵气的海棠花。可海棠花没有她漂亮,连皇帝都摇摇头。

    “也猜得一二。”赵平胤笑笑,却没点破。

    李贵妃不知道这父子两打得什么哑谜,毕竟国子学府里头的贵女不少,甚至连邻国的一些公主都有。

    赵平胤拍了拍李贵妃的手,长叹道:“说实话,不管为了什么,那孩子如今能跟朕好好说话,朕已经知足了。朕要你当宠妃,要他恨你,也只不过是为了激他走这一步罢了。没曾想,他自己倒先想通了。”

    李贵妃笑笑,“那我们家的桃扇,陛下就别惦记她当儿媳妇了。”她不是不想成全二哥一家,只是二嫂的心思她已经看穿了,这种人,她不想惯着。而且李桃扇在惠光书院做了什么,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朕是想着,李家的女儿做不成正妃,侧妃……”

    皇帝的话说了一半便被李贵妃拦住。“太子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您就着急给塞侧妃过去,这不是故意让孩子寒心吗?”

    其实侧妃之位对李家倒是无不可。但李贵妃担心以李桃扇的性格,嫁到太子府会生事,会给自己捅娄子。要是那样,还不如找个好人家为人正室,免得将来惹自己心烦。

    李贵妃想得很明白。

    皇帝一向觉得李贵妃想事周全,当即便答应了。

    这会的李桃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姑母放弃了,正跟惠光书院的人辞行,准备往国子学府去呢。

    她也想像李清婳一样准备一些贵重的礼物,可娘亲一共只给了她三十两银子。她又从压岁钱里头摸出十几个金瓜子,凑到一起,这才置办出了一份不算寒酸的礼物。贵女们拿到的是蜜蜡石珠花,公子们得的则是黄花梨木镇纸。

    谁都不是指望着这些东西发家致富的,所以这些玩意并没有李桃扇意料之中的那样,得到大家的感谢。

    还是赖舒玉懒洋洋地指出来,当初大家之所以喜欢婳婳的礼物,是因为婳婳的礼物是根据每个人的喜好挑的,其实与贵重不贵重没关系。

    李桃扇闻言看着自己手里这千篇一律的礼物,便有些讪讪的,好在几位公子待她还算客气,总算博回了几分面子。

    第二日一早,李桃扇迫不及待地去了国子学府。可她的马车还没等出门口,便已经被上门的徐铭洲拦住。

    金氏本是想送李桃扇出门的,没想到在门口看见了徐铭洲,眼底便有些不耐烦。虽然徐铭洲回回都不空着手来,可金氏也不至于眼皮浅到这种地步。毕竟,太子妃之位才是李桃扇的归宿。

    眼前的这一位呢,虽然生得一幅好皮囊,可连个廪生都考不上。据说徐府还曾托人给安排过官职,可惜这一位眼高于顶,竟没瞧上。

    金氏唇边的笑意客气而疏离,决心敲打他一番。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李桃扇已经站到自己跟前客气道:“娘亲,是婳婳姐的事。”

    一听跟李清婳有关,金氏便蹙了蹙眉道:“府内说话吧。”

    徐铭洲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随着金氏一道进了门。他也不知自己如今是犯了什么错了,怎么在这一家两家都这么不受欢迎。

    他心里愈发不痛快。早晚要考上功名做高官,把这些世俗之辈踩在脚下。

    徐铭洲不知道的是,李桃扇其实这些日子对他也有些厌烦了。人都有崇拜强者的心理,更何况李桃扇天天接触的是贵气逼人,睥睨天下的太子爷林揽熙。

    她渐渐觉得徐铭洲的温润如玉不过是没出息的表现。不过,想到李清婳依然心仪徐铭洲,李桃扇还是决定要跟徐铭洲保持来往。

    “表哥是不是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一会我让玉儿给你拿些人参补补身子吧。表哥正是读书的时候,可别累坏了。”李桃扇语气轻柔又体贴。

    在氤氲的香气与心仪女子的关心里,徐铭洲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他笑着说了几句,便切入正题道:“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件事要问问表妹。”

    “桃扇知无不答。”李桃扇从善如流地笑笑,依然是那幅娇媚的模样。

    徐铭洲略一沉吟,才要开口,却又瞧了一眼桃扇旁边的玉儿。李桃扇心里好生不耐烦,淡淡摆手对玉儿道:“我想吃荔枝了,拿一点过来吧。”

    “鲜的那筐本来就没多少,老爷夫人这般分下来,现下已经没了。”玉儿是个实诚的。所以常常让李桃扇下不来台。

    李桃扇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恼,暗里咬牙道:“那你沏一壶荔枝熟水来。”

    荔枝熟水用干荔枝即可,并不难得,玉儿总算下去了。

    徐铭洲见状赶紧帮忙开解道:“听母亲念叨说,今年岭南进贡的荔枝不过百余筐,大小李府能得上一筐,已经是上上荣宠了。”

    李桃扇的脸色稍稍好些,可想到这些荔枝是伯母派人送来的,心里又不舒坦起来。据说李府从贵妃那得了足足五筐。才分了自己一筐而已。

    她心里不乐意,却也没表现在脸上,继续与徐铭洲道:“表哥有什么事,不如说说看。”

    徐铭洲嗯了一声抬眸道:“这事不太好问出口,可桃扇你聪明伶俐,咱们又是自己人,表哥也不愿藏着掖着。我是想问一问,关于婳婳的亲事,表妹可有耳闻?”

    李桃扇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眉心微微收紧道:“表哥这话何意?”

    徐铭洲不好再隐瞒,索性叹气道:“如今姑母跟我也生疏了,事事不愿意交心。我也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来问问你,毕竟你一向伶俐。也罢,我索性把话说开。桃扇,我想问你,李家对太子妃之位,可有盼头?”

    李桃扇盯紧了徐铭洲的脸。这里的李家自然指的是太傅府。她料想,一定是太子爷回到国子学府后,徐铭洲发现了他与李清婳的一些说不清的关系,这才有此一问。

    几个念头在心里翻滚过一圈,李桃扇的手紧紧抓了桌角,语气却和缓下来道:“表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徐铭洲怔了怔。

    李桃扇略一沉吟,继续道:“伯母疼爱婳婳姐,表哥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咱们都是一处玩到大的,伯母宠得婳婳姐几乎连管家的本事都没有,将来摆明了也是要娇娇贵贵养着的。”

    说到这,她心头有些酸。

    可看着徐铭洲听得入神,她还是继续道:“那些对太子妃之位有意的人家,可不是像伯母这般养孩子的呢。”

    徐铭洲眼前一亮。

    “这话我点到为止,表哥也不要多想了。要紧的是表哥自己的前程。如今放眼满朝文武,哪个有太傅大人势盛呢?若能成为太傅大人的快婿,那自然前途也大大的不一般。我与表哥从小青梅竹马,才多说这么一句啊。”李桃扇入情入理地分析着。

    看着徐铭洲的脸色依然沉郁,李桃扇心里暗骂了一句没出息,嘴里却只能继续安慰道:“读书也好,当官也罢,亦或者是旁的什么,其实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事。可男子汉大丈夫想要有所为,总要胆子大一些,总要豁出去试一试的。前怕狼后怕虎,将来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罢了。更何况这件事,要紧的是婳婳姐。旁人怎么想,都不要紧,不是吗?”

    言外之意是,你不必过分畏惧太子,总要争一争的。

    说到这,瞧着徐铭洲眼里渐渐凝结了志气,李桃扇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些日子话本子看多了,表哥别在意。”

    “哪里,表妹一语点醒梦中人。”徐铭洲双手一抱。

    李桃扇看他不似作假,这才放下心来。她庆幸自己多跟徐铭洲说了这一番话,要不然徐铭洲若是轻易放弃了李清婳,那只怕自己距离太子妃之位更加遥遥无期了。

    眼门前,徐铭洲继续慨叹道:“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你说说话。我娘亲不管这些事,清婳更是不谙世事的,其他人我又不便多言,只有桃扇表妹是跟我一条心的,又明理懂事,我才频频来叨扰。”

    听他说李清婳不谙世事,李桃扇不知为何方才好不容易消弭的酸意又重新泛起。若是能选,谁不愿意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懂事明理?不过是因为没法子罢了。

    自己倒是真想过上不必操心,不必懂事的日子呢。

    “对了桃扇表妹。”徐铭洲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那玉佩是十分稀罕的黄玉,被雕琢成小兔子的模样。“这是送你的,前些日子投壶赢的,据说也值小一百两。”

    李桃扇本不想要。虽然御史府小了些,也没有太傅府那般阔气,可自从爹爹擢升御史以来,的确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再没有缺过。

    可那玉实在美得很,色如糖浆,莹润光泽。李桃扇没忍住就伸出了手。

    见她接着,徐铭洲便笑道:“好好收着,表哥不会亏待桃扇的。”

    李桃扇闻言莫名有些不舒坦。可徐铭洲的笑意更浓了,像是压根根本没考虑过李桃扇也有成为太子妃的可能似的,十分暧昧道:“再等等表哥,可别忙着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

    要不是打算留着他勾住李清婳,李桃扇真恨不得把那块玉佩扔到徐铭洲的脸上。他这是拿自己当什么了?卖身的娼妓吗?

    望着徐铭洲的背影,李桃扇忽而有些后悔。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妈妈总要自己避着此人,要自己不要与外男多来往了。

    她厌憎地把那块玉丢给身边的小丫鬟,气恼地坐回椅子上,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与李清婳明明都姓李,为何境遇之差如此之大呢。

    另一边,林揽熙坐在茶室里头,对面坐着几位翰林院的大儒。国子学府的夫子不是随便想当就能当的,除了皇帝许可外,还得有这些夫子们的一致认可。

    瞧着林揽熙发怔,国子学府的府首崔肃清了清喉咙道:“太子爷,要是您心里没底,不如先去惠光书院做夫子试试看。”

    旁边的老者立刻帮腔道:“是啊,太子爷。惠光书院的门槛可比咱们这低多了。”

    林揽熙懒懒看了眼前的众人一眼。

    而后在众人一脸怀疑的神情里,他随手抻平矜贵的衣袍,眉眼放肆而魅惑道:“诸位多虑了。本王不过是在犹豫做哪门课的夫子比较好罢了。”

    ……

    崔肃闻言蹙了蹙眉头。太子爷纸上谈兵,于国可不是件好事。他有点犯愁,但还是吩咐人搬了架贵重的瑶琴过来。

    国子学府的用度一向不俗,这瑶琴为黑红双漆,上刻梅花断纹,又有先帝亲自所书的“大音希声”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崔肃指了指瑶琴道:“太子爷。”

    “叫我林公子。”

    “林公子。”崔肃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指着一位黑发飘飘的男子继续道:“这位是咱们国子学府的琴艺夫子,名唤陈耿,是咱们大盛数一数二的琴师。太子您不必胜过他,只需与他旗鼓相当,便可做咱们学府的琴艺夫子了,可好?”

    “嗯。”林揽熙答应了一声。

    便见那黑发飘逸的男子闭上双目坐在了琴边。

    林揽熙好整以暇地听着。昌宁在旁边慢悠悠倒了盏熟水。

    本以为听到的是什么高山流水之类的清雅曲子,却没想到这位陈夫子,竟然别出心裁的弹了一首江南春夜。

    ……

    从听见这个曲子开始,林揽熙便想骂人。

    是故意的吗?这曲调奢软靡醉,让他霎时满脑子全是那个妖孽。

    旁边几位夫子不知道林揽熙在想什么,但见他神色不好,心里都有些高兴。“瞧见没有,这肯定是弹不过陈夫子。”

    “没错没错,你看太子爷耳朵都急红了,肯定是自愧不如。”“哎呀本来就弹不过,你们也不想想,人家是将来的帝王,这些事做得好不好又能怎样。”“消声!消声!”

    趁着琴音不小,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而这会的林揽熙饮尽了杯中的熟水,正用力揉着自己的眉心。他在想,眼下这个时辰,是不是李清婳已经开始上课了?

    一想到她那副柔糯的嗓音,林揽熙莫名就心跳剧烈起来。“人呢?”他暗骂。

    昌宁听了曲子就知道是在说谁,无奈摊手道:“今儿无课,据说是买绸缎去了。”

    ……

    林揽熙心里窝火坏了。为了她,自己辛辛苦苦批了两天奏折,又熬夜查了两个案子,今天还特意起了大早过来参加什么夫子试,结果人家非但没来,竟然还在高高兴兴买绸缎呢?有没有良心了?

    恨得咬牙切齿的林揽熙偏偏又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好瞪着昌宁骂:“你找人盯着没有?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挨欺负怎么办啊?拿你命来偿啊?”

    “爷……”昌宁满脸无奈。

    “行了行了。”林揽熙知道这么盯着人也不是个事。“那你叫人去盯着姓徐的。他要是靠近那个小畜生半步,直接叫他爹去大牢里捞人吧。”

    这么说完几句话,那边一曲已经终了。在场的夫子们纷纷击掌赞叹,甚至还有人说自己仿佛看见了江南之景。

    然后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林揽熙的脸上。

    大伙这才发现,太子爷气得眼角都红了。

    “林公子,您请吧。”陈耿让开瑶琴。

    林揽熙拎着衣袍走过去,神色如常。

    众人个个垂手而立,神色比方才恭敬了不少。虽说不想让太子爷留下来当夫子,但基本的尊敬还是不能少的。

    一双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出手,便是大弦嘈嘈如急雨。

    “是《战令》。”陈耿立刻解释道。“此谱是为即将行军之人所奏,清冽高亢,情绪愤然。”

    其实不消陈耿多解释,在场的夫子们也听出来了。他们虽非内里的翘首,可也算是闻弦音的行家。林揽熙一出手,众人立刻就显出讶异来。

    像《战令》这样的曲子很考验弹奏者的功力。一则要长时间高强度的弹奏,二则要投入大量的情绪,方能感染别人。

    林揽熙都做到了。琴声是传递情绪最好的工具。

    嘈嘈切切错杂弹之间,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战场上那种一触即发的低沉气氛。时而战鼓阵阵,时而有厮杀呐喊之声。直到最后,是凄凉婉转的尾音,写尽了征战的荡气回肠,似呜咽,似慨叹。

    余音绕梁,茶室里一片宁静,这些没上过战场,一辈子卖弄文笔的夫子们都沉默了。他们谁也不明白,林揽熙从哪里来的这争斗搏杀的浓烈情绪。

    林揽熙修长的双手抚在琴弦上,像是在抚慰受惊的琴弦。他的鬓角带着微微的汗意,但神色却是酣畅淋漓的痛快。

    “有些生疏了。”他自己并不太满意。

    但对众人来说已经足够惊艳了。他们终于意识到,太子多年侵染在书房学府里头,并非是朽木一根,而是一块始终在雕琢自己的美玉。

    “太子练了多久?”陈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忍不住问道。

    林揽熙淡淡一笑。练了多久?学了多久就练了多久啊。他虽然不喜政事,但身为一名皇子,该学的东西他一样没落下,只要做了的事一定就会做好。

    陈耿听完林揽熙的回答,一时有些静默,随即看着众夫子道:“太子,不,林公子的琴艺远在我之上。各位同僚,依我看,天德馆那头……”

    林揽熙很快摆摆手。“我只教雪沁馆。”

    谁都知道天德馆的油水远厚于雪沁馆。所以陈耿此刻脸上立刻露出感恩的神色来,太子可真是位宅心仁厚的大好人啊。

    他们哪知道,其实是人家是另有所图。接着,深藏功与名的太子爷心情舒畅地出了茶室。

    而另一边的李清婳此刻正跟赖舒玉在一处挑着绸缎。这绸缎坊因料子华贵,所以时常接待一些贵女,故而便把二楼开辟出来,单独为贵女们选料子所用。此间熟水齐全,点心周到,又没任何人叨扰,只需要小丫鬟记住主子们所选的料子便可。

    两个小丫鬟远远站着,李清婳与赖舒玉一边挑着缎子一边说起林揽熙也到了国子学府的事。赖舒玉随手举了一块酒红洒金的绸缎往李清婳肩上比了比,心里却想着林揽熙为何无故回国子学府的事。她真的觉得,林揽熙十有八九是为了婳婳回去的。

    可瞧着李清婳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赖舒玉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坐下来抿了一口菊花熟水问道:“婳婳,你真觉得林公子那么吓人吗?你怕他做什么?”

    李清婳抿抿唇,白皙的脸颊上柳眉颦颦,沉吟半晌方坐下来道:“其实林公子是个好人。”

    “那你为什么怕他?”赖舒玉倒不是想替林揽熙说合,只是觉得跟徐铭洲比起来,林揽熙要强太多了。

    “总觉得……”李清婳细长白嫩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圈。“总觉得他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打人就打人……”想起自己无辜受害的书包带,李清婳到现在还觉得委屈。

    林揽熙怎么想,赖舒玉其实也摸不透,更因涉及帝王家,所以没再多问,便又提起徐铭洲来。“去了国子学府,徐公子待你可还好?”

    “他好像不喜欢林公子。”李清婳直言道。“在林公子面前,他唯唯诺诺的。一出了门,又冲我发脾气。”

    赖舒玉知道李清婳只是胆小,从来都不笨不傻的。徐铭洲什么样,其实李清婳看得很明白,只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情意一直都在,所以她选择性地看不见徐铭洲的错处。

    “婳婳。”赖舒玉从旁边拽过两块缎子。一块是酒红色洒金的料子,一块是鹅黄色并蒂牡丹的料子。“你喜欢哪个?”

    李清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鹅黄色的绸缎。

    “这就对了。”赖舒玉笑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像现在这样。自己喜欢什么,就选择什么,对吗?”

    李清婳眨着水灵灵的眼眸,用力地点点头。

    赖舒玉心疼地拉着她的手,贴心道:“不过你遇到什么事也别太愁了,你是顺风顺水的人,什么事别自己折腾自己,高高兴兴就成了。”

    “是啊,我也想通了。那天表哥对我发脾气,回去我就想,要是他以后总这样对我发脾气,我可怎么着?”李清婳托着腮认真道:“我想我是没法子的。从小到大我很少见过别人发脾气,即便偶尔有,那人也都被爹娘收拾了,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赖舒玉听得很明白。徐铭洲再这么折腾几回,跟婳婳这点情意真的就败光了。反倒是林揽熙,那人看着不好相处,其实很对婳婳的路子。

    “别想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去国子学府也不全然是为了徐铭洲。”赖舒玉劝道。

    说起这事,果然李清婳眼里又绽放出神采。“你不知道,国子学府的夫子教得与咱们夫子全然不同呢。怪不得人家都说国子学府是天下学子之所盼,真真是不一样的。光说那……”

    赖舒玉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不行,婳婳这个爱读书的劲儿,她真是理解不了。还是挑料子吧。

    李清婳最后选了一块官绿色的潞绸,还有一块荔枝红绣缠枝葡萄的锦缎。两块锦缎都极衬她的肤色,缎坊会做好成衣后送到太傅府。

    这就是她秋来的新衣裳了。李清婳心满意足地回了府邸。不过回府之后她才发现,贵妃姑母早已让宫中的尚衣局裁制了两套新衣裳给自己。

    一套是芙蓉色宽袖上衣配茶色螺纹裙,另一套则是蹙金暗花攒菊纹的交领收腰长裙,最适合秋季不过。

    “明日有琴艺课,姑娘还是穿这套交领收腰的裙子更方便些。”燕儿摸着那件攒菊纹长裙光滑的质地,十分喜欢道。

    “嗯。”李清婳很喜欢琴艺课。琴艺课的陈夫子虽然是天德馆的夫子,只是暂代雪琴馆的课,但是他的琴艺功底深厚,而且喜欢江南曲风,正投李清婳的心意。

    次日一早,李清婳高高兴兴地入了宫。徐铭洲坐在她的身后,见她进门,唇畔噙了一丝笑意,将手上的一本曲谱递过去。“我新买的,这堂课或许用得到。”

    可李清婳只是客气地看了一眼书皮,便笑答道:“我已经买到了。”

    徐铭洲心里一慌,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而,李清婳已经抻着裙裾乖巧坐下来,像是根本看不见他一样。徐铭洲的手僵在空中,盯着李清婳的背影,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她生气了?可她从来没生过气啊。她凭什么生自己的气。

    李清婳并没有生气。她只是不喜欢表哥两幅面孔的样子。一日温柔,一日疏离,好没意思。可她不得不承认,在看见徐铭洲眼底的失望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有些难过的。

    她想自己大概还是喜欢表哥的,只是渐渐在他身上,她越来越找不到从前那个熠熠发光的人了。

    李清婳坐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笔直的细腰显出她认真读书的态度来。这堂是琴艺课,她要去琴艺室了。

    这几日在国子学府她也结识了新的朋友,正是忠勇将军柳成怀家的孙女柳知意。她性子温柔,跟李清婳有相似之处。但实际上是个胆大有主意的人,跟李清婳又并不像。

    琴艺室并没有固定的座位,柳知意已经替李清婳占了第一排的座位,正对着夫子。进门瞧见夫子还没来,李清婳疾行了几步,笑着冲柳知意道了谢。

    “别客气,一会把贵妃娘娘赏的点心分我点,就成啦。”柳知意狡黠笑笑。她与赖舒玉也是好友,当初也是赖舒玉把婳婳介绍给她的。结果她一见就喜欢上了温柔似水的婳婳。用她的话说,婳婳是真温柔,她只不过是披了温柔的皮罢了。

    “你今日穿得可真好看呀。”柳知意忍不住夸道。

    可不是好看么。李清婳今日着交领收腰长裙,微微露出胸前的一抹白皙,发髻是她最爱的单螺髻,上面只插着一根金镶玉喜在眼前的簪子,简单而不失柔美,如画中娇娥,云鬓黛眉,明眸皓齿。

    这份远超凡俗的美足以让国子学府里的几位公子瞠目不已。

    接下来进门的是曹雪柔和李桃扇。国子学府的夫子不会理谁是新来的这种事,除非来的人身份足够贵重。李桃扇自然够不上,所以没有人帮忙介绍,她便找到自己的好友曹雪柔,让她把自己介绍给相熟的几人,一一问礼。

    曹雪柔注意到,自始至终,徐铭洲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一身桃红烟罗鲛纱裙的李桃扇。她便笑着推了推她的胳膊,拉她在第二排坐下道:“你今日真是光彩夺目呀。”

    李桃扇也知自己生得貌美,随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笑道:“别这么说,咱们来国子学府都是为了读书的。”

    说完话,她的目光正好看见了正在与柳知意翻开曲谱的李清婳,便指了指她,冲着曹雪柔道:“那是我姐姐,你可熟识了?”

    曹雪柔想起之前因她碰壁,便用鼻子哼了一声,却没有答话。李桃扇正要再问,门口却走进一位华美少年。与在国子学府时的打扮不同,他一改从前轻致简贵的衣着,着一件暗黑红滚边菖蒲纹光面杭绸,手握玉骨扇,眉眼沉稳而贵气自生,望之如好风南来,让人心生依赖。

    说是像夫子,他又比寻常夫子不知多了多少矜贵气度与魅惑。说是像贵公子,他的气质却沉稳大气,胸襟挺括。

    曹雪柔与李桃扇一眼陷进去,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定了亲的柳知意比较镇定,推了推旁边的李清婳道:“这是新夫子。”

    新?夫?子?

    李清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林揽熙怎么能是夫子。不,不可能的。她原本挺直的脊背紧紧靠在了椅背上,心里一阵慌张。

    雪琴馆里的人与惠光书院不同,这里的人有一些是见过太子的。不过,没等他们想清楚眼前这是怎么回事,林揽熙已经走到前头,大笔一挥,写下林夫子三个字。

    他的身材远比所有夫子都高大,所以此刻写起字来连胳膊都不用多抬。他另一只手握着玉骨扇背在身后,愈发显得腰背颀长,身姿挺拔。

    那是文弱书生所比不了的男子气度。

    李桃扇咬着通红的嘴唇,目光沉沉陷进他的背影里。

    “在雪沁馆,叫我林夫子就成了。”林揽熙懒懒扔掉手里的石笔,目光噙着警告,扫了众人一圈。他还不想让自己太子的身份吓着李清婳。

    不过,他的目光的确在最后毫不掩饰地落在了李清婳的身上。她早已把头沉下去了,可林揽熙依然能看清她鸦羽般乌黑的睫毛,抖得让人心颤。

    他压住内心的波澜,用那副低哑的嗓音,头一个点到了她的名字。“李清婳,告诉本夫子,你们的琴谱学到多少页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清婳咬着嘴唇,用手一下下翻开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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