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连环诅咒

    谢云衿：“找你来自然还是为了你们工地挖出来的那具无名女尸的事。”

    她说话之时刻意加重了‘无名’二字, 再掀起眼皮将视线投向蔡泽普，原以为会从他的脸上察出细微的情绪波动，但可惜, 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依然面带和善讨好的微笑，如同脸孔上贴了一张虚伪假面一般。

    谢云衿看不透彻。

    回答完，谢云衿稍理思绪，紧接着, 秦海明挺直腰板补充道：“是，他们是交代了, 但你不也在场吗, 涉及此案的所有人我们都得细细盘问一遍，不能放过一个, 你能理解的吧。”

    蔡泽普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 随即附和般地点头，“对对对，能理解能理解，是不能放过一个。”他说着又颇为疑惑地将身体前探问道, “警官, 是你们问问题我回答呢，还是我主动把那天晚上的情况讲一遍。”

    秦海明抬抬手：“你把那天晚上的情况从头至尾说一遍吧。”

    “行！”蔡泽普很配合, 他扭动了下脖颈，接着开始交代起来, “那天晚上做工到很晚，大家都累了，但张兴亮非说上头要得急, 让我们再干一小时再休息, 强子和他争了几句嘴, 然后就在碎石堆的挖出金子了，我们继续往下，就挖出个皮箱，还带这个铁匣子，上面刻了字的，打开看里面又是金子又是玉佩，我们以为箱子里会有更多，结果打开是个死人，把我们都给吓破胆咯。”他说着轻拍胸口，轻轻吁了口气。

    “既然看到女尸吓破了胆，怎么还敢将同她一起被挖出来的黄金玉佩据为己有？”秦海明问。

    蔡泽普敛起笑容，神情急切起来，回答的声音也明显激动：“警官，那是什么东西，黄金！不是石头啊，都是钱！俗话说得好，宁当富死的鬼不当穷死的人，那么大一堆黄金，就算和死人一起挖出来的又怎么了，它始终是黄金啊！”

    说着，蔡泽普反问秦海明，“警官，你想想，你辛苦为生活奔波的时候，一大堆钱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心不心动，你心不心动？”

    秦海明和谢云衿单手撑着下巴，还真的顺着他的问题想了下去，答案是确实心动啊。

    人活世上，皆为凡夫俗子，跳不出七情六欲，挣不脱碎银几两。天上突然掉馅饼，谁能不心动？

    蔡泽普的笑容再次绽开，他叹着气说：“心动就对咯，我们也心动了，所以才将那些黄金拿去买了分账的。”

    他停顿几秒又开口：“活了这么大年龄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是事，干完之后，我心里一直不安得很，讲实话，我分到了好几万，但那些钱我可一分都没动，你们找到我，我心里那块石头反而落了地，就想着把这钱上交，心动归心动，人还是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警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海明颔首表示赞同：“确实，不属于自己的终归不属于自己，老蔡，你觉悟可比顾青松那小子高多了，他倒好，卖了物证换了钱直接花掉一半。”

    蔡泽普理解地“嗐”了一声：“年轻人嘛，都这样，容易对钱疯狂，同时也不珍惜钱财，没几个手里是能捏住钱的。”

    秦海明“啧啧”两声：“是这么回事。”

    他这句话落音，谢云衿这才隐约察觉出些不对劲的地方来。

    明明是他俩审讯蔡泽普，怎么对话的主导权无声无息地转移了。

    谢云衿低头细思几秒。

    坏了！

    谢云衿表情凛然，在纸上写了四个字递给秦海明。

    ——暂停审讯

    出门来，秦海明一头雾水：“云衿，审讯才进行到一半呢，终止做什么？”

    谢云衿冷着面容，叉着腰反问：“你觉得再审下去能审出什么结果吗？再审下去能把咱俩聊成他兄弟了。”

    秦海明喉咙里的话堵塞住，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昂起头颅猛地拍了下脑门：“靠，咱们的思维落他的套了？这老蔡，真不简单啊，还没跟他聊多久呢，云衿，从什么时候开始落的？”他叉着腰，懊恼询问。

    谢云衿回忆着刚刚审讯的全过程，然后开口：“从他说‘是你们问问题呢，还是我主动把那天晚上的情况讲一遍’开始，主动权便发生了转移。”

    审讯过程本质上就是一个审讯员与嫌疑人的心理博弈，既然是博弈，必然有输有赢。

    要赢，就势必要在对话中占据主动位，要主动掌控主动出击主动追击，让对方落入下风，接着自然而然被自己的节奏带着走。

    而蔡泽普这句话表面看是将问题抛给两人让其做选择，实则是一次主动权的试探。

    他们回答了，后续他又一再提问，所以将两人的思绪拖入了他自己的节奏中，这种情况下，无论再和他聊多久，都问不出有用的信息来。

    秦海明咬紧牙关，再次狂拍脑门好几下，看得出来，他思绪已经被扰乱了。

    谢云衿依旧保持清冷语调：“老秦，要不咱俩先休息下，等会儿再审。”

    秦海明摇摇头，瘫坐在旁边的长凳上，目光中透着疲累，他长叹一口气：“云衿，我心态一时间有些绷不住，要不今天这个蔡泽普，我就不审了吧，你找个人代替我，我真的得冷静会调整下。”

    这倒是让谢云衿犯了难，只因侦查科绝大部分都出外勤去了，能用之人只有……

    谢云衿看着从旁边技术科走出的罗宇超，他悠闲自得，哼着小调，拿着份文件缓步走过来。

    走了没几步，罗宇超发现两道探究在关注的目光齐刷刷落他身上，瞬间，他轻快的步伐变得沉重了。

    “谢组，秦哥，你俩这么看着我干嘛？”

    秦海明朝他招招手：“阿超，过来过来，交给你个任务？”

    罗宇超两道浓眉蹙成了“八”字，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啥？”

    秦海明指了审讯室：“你待会儿和谢组一起进去审讯蔡泽普呗。”

    “为啥？”

    秦海明实诚的回答了：“我审得有点崩，感觉招架不住，缓缓。”

    罗宇超夸张地后退两步，赶紧推辞：“秦哥！你你你，你都招架不住，这人得多厉害啊，那我怎么可能招架得住？我才来几天，这审讯又不比抓捕，抓捕是力气活，你让我上我义不容辞，可审讯是脑力活，我脑子还不如你呢，你让我去，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这不是让你锻炼锻炼吗？”

    罗宇超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用游戏理论类比道：“秦哥，道理我都懂，可锻炼也得慢慢来，我还是白银阶段，你就让我上去打白金局，这不是让我上去找虐吗？”

    谢云衿也觉得让罗宇超审不妥，毕竟自己和经验丰富的秦海明都吃了亏，更别说初出茅庐的罗宇超了。

    谢云衿抿抿唇，突然想到：“赵语中午不是回来过吗，她人呢？”

    “赵姐啊，她回来吃了个午饭，又出外勤了。”

    谢云衿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罗宇超看着她为难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议道：“要不从技术科法医科什么的抓一个过来审讯？”

    罗宇超看着谢云衿身后不远处高声：“江法医怎么样？”

    长凳上的秦海明赞同地“诶”了声：“挺好，江法医一看就稳重。”

    见秦海明支持后，罗宇超神态期待着看向谢云衿：“谢组，怎么样？”

    起先，谢云衿的面容清冷看不出情绪，几秒后，她挑挑眉，对罗宇超说：“得去问问江法医有没有空？”

    话音还未落地，身后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有空。”

    谢云衿转身过去，江暄也正快步过来，他英俊脸孔上挂着笑容，眼底眸光肆意而张扬。

    “我没调过来前，是在江州市刑侦大队工作，队里缺人经常抓我去审讯，在这方面，我还算是积累了不少技巧。”他停下脚步，往旁边望了眼，脸上笑意更深，“反正，肯定不会拖谢组长的后腿。”

    谢云衿环抱双臂，嘴角弯起弧度：“希望江法医没说大话。”

    江暄笑着摊摊手。

    敲定后，两人一同往询问室走去。

    罗宇超看着两人背影，急切地戳了戳秦海明的胳膊：“老秦，你再仔细看看，真没感觉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变化吗？”

    秦海明定睛看了眼，没好气：“什么变化，不还和以前一样吗？”

    他反正啥也看不出来。

    在外面讨论一刻钟后，讯问室的门再度被推开，谢云衿和江暄先后进门落座。

    蔡泽普再度抬头，始终保持之前那种老实可亲的表情。

    简单询问两句后，对蔡泽普的第二次审讯开始了。

    这次，谢云衿没打算同他周旋，而是开门见山直接提问：“那天晚上，你们骑着摩托车，去了哪几个地方卖黄金？”

    蔡泽普没那么快进入状态，他怔愣了几秒，目光飘远开始回忆，话说得断断续续：“先、先是是去了桃苑路上那家宝莱金行，接着去了南桥里的望舒典当、典当行，然后又去了源中区那家叫什么来着、叫兴隆典当铺的地方。”

    他说话的同时，江暄在一旁也迅速在电脑上查询这三个点的位置。

    南的南北的北，还有一个在市中心，好家伙。

    江暄敛起懒散神色，视线透着凌人气息：“没了？”

    “没了。”

    “所以一共分了三次才卖掉？”

    蔡泽普点头：“是啊，只卖一家的话，他们现钱不够，所以分了三家卖的。”

    “直接卖金条还是？”

    “融了称重，店家也怕那金条掺了别的东西。”

    “怎么分账？”

    他的回答与顾、唐二人的如出一辙：“戴生分两万，剩下的我们六个平分。”

    “为什么不给张兴亮分？”

    蔡泽普神色无异对答如流：“强子不让，他的想法是金子是我们几个挖出来的，张兴亮凭什么分？警官，你说是吧？”

    江暄根本不接他的茬，继续问：“听说蔡叔有个做玉石生意的朋友，能凭借照片断定玉石真假价值，是真的吗？”

    从走进这个审讯室开始，蔡泽普整个人对情绪的掌控都很游刃有余，直到这个问题，谢云衿才在蔡泽普脸上捕捉到了些许不自然的神态。他左脸颊稍微抽抽，声音倒是没有一丝犹豫：“是，他做玉石生意三十年了，对这些玩意儿非常了解。”

    一轮问答过后，江暄何谢云衿视线交汇，随后他退后，由谢云衿发起进攻：“你们怎么认识的？”

    蔡泽普思考了几秒：“之前……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打工认识的？”谢云衿语气轻松，“做这么多年玉石生意，应该很有钱吧？蔡叔，你是什么机缘巧合下认识这个有钱朋友的？”

    蔡泽普意识到她在套话，笑着糊弄：“就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

    谢云衿没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缠，她目光偏向桌面一角，上面放置着蔡泽普之前上交过来的手机。

    一个老旧的智能手机，应该好几年没换过了，手机边缘磨损掉漆，屏幕也碎成很多块，但并不影响使用。

    谢云衿扬了扬，问他：“密码多少？”

    蔡泽普回答了一串数字，谢云衿输入进去，“咔”的一声，手机解了锁。

    谢云衿低垂眼眸，修长灵活的手指在屏幕上翻翻划划。

    她率先点开社交软件，一行行看下去，里面的记录被删得很干净。

    看到这些空空如也的聊天框，谢云衿的唇角反而弯起弧度。

    删得越干净，背后越有鬼。

    谢云衿稍微抬眼，瞥了下蔡泽普：“蔡叔，你这手机，挺干净啊，平时不和人聊天呐。”

    “聊，怎么不聊？”蔡泽普头顶白发在白色亮光下愈发显眼，他身影稍微后仰，还是和煦的语气，声音却透出些沧桑感，“警官，你看我这破手机，用了好多年，内存怎么都不够，我得经常清理啊。”

    这番解释倒有理有据。

    谢云衿站起身来，挂着微笑的面容瞬间盛气凌人起来，她缓着步子走到蔡泽普身边，将手机放置于审讯桌前。

    “找找，哪个是做玉石生意三十年的朋友。”

    蔡泽普眉眼稍稍舒张，不动声色咽了下口水，将手机拨拉到自己面前，手指笨拙地翻翻找找。

    “喏，警官，就是这个。”

    谢云衿低头看过去。

    蔡泽普所指的账号被他备注成“老张”，头像是一尊青白色的玉佛。

    “是他吗？”

    蔡泽普答：“是。”

    他逃避谢云衿的视线不动声色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话说：

    这里和小可爱们解释一下~法医属于警察队伍，有执法权，可以参与抓捕审讯，现实工作中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抓法医来审讯是常见的，不过通常情况下法医还是专注自己的本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