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番外四
姜肆看着跪地的图兰,后者急忙摇头:“不渴了!不渴了!”
说完,姜肆也不再管她,拉着萧锦昭的手一起走了出去,萧锦辞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有深意,随后也走了出去。
到了一处静谧偏僻的庭院,萧锦辞坐在树荫下,听姜肆给她讲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笑得前仰后合:“她真是这么说的?”
姜肆点点头:“真的。”
萧锦辞笑得趴在桌子上:“你怎么忍得下去?”
姜肆眨眨眼:“我是忍不下去,有几次都差点笑出声来,但又实在好奇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嘛。”
萧锦昭一把拍向桌子:“我去教训教训她!”
姜肆把她拦下来:“你老实坐着吧,刚才又闯什么祸了,把你阿姐都惊动了。”
刚还义愤填膺的萧锦昭立刻乖乖地耷拉下脑袋,脸上一红,坐在石凳上不说话了,姜肆挑了挑眉,转头去看萧锦辞,用眼神询问。
萧锦辞摆了摆手:“非要去招惹那个姓韩的木头人,吃了亏,又想让我帮她出气。”
姜肆讶然开口:“韩北野?”
“正是。”
想到之前在卉州时,乐陵跟韩北野是有过几次交集,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一个是木讷冷淡的武夫,乐陵几次示爱都被拒绝了,没想到现在还在坚持。
萧锦昭被阿姐说得有些抬不起头来,气哄哄地转向旁边,背对着二人,两手抱胸道:“气死我了,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这得是有多气?
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姜肆觉得好笑,萧锦辞瞥了乐陵一眼,对她被男人牵着鼻子走这一点分外看不上眼,但是自己妹妹又不能说得太过,无奈地摇摇头,转头问姜肆:“那个图兰,也不像会说这种话的,兴许是有人在后背指点。”
先前都是玩笑,现在却是认真起来,姜肆点了点头:“大抵是在哪里听了一些闲言碎语,让她出头来试探试探旁人都是怎么想的。”
萧锦辞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时不时就要有人旁敲侧击地暗示陛下进新人,扩充后宫,我那个弟弟可不跟你一样,背地里记仇着呢,他们吃了教训,就不敢再提这种事,时间一久,有的人又开始不安生起来,生出些花花肠子。”
姜肆吃了一颗葡萄:“嗯,毕竟那个图兰看起来,脑子不是很聪明,很容易就被利用了。”
她刚说完,一直背对着二人的萧锦昭突然抱着臂“哼”了一声。
“怎么了?”姜肆拍拍她肩膀。
“皇姐和皇嫂都不理我,让我一个人生闷气!”萧锦昭像个圆滚滚的河豚。姜肆把她扳过来,忍不住笑:“你就这么喜欢韩将军?”
萧锦昭如今也是二八之年了,水盈盈的眸子是随了她那个做奸细的母亲,她跟萧持和公主两姐弟的样貌都不同,骄纵艳丽,又带了些惹人怜惜的柔媚,姜肆轻飘飘的一问,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眼圈一红,眼中立刻盈满了眼泪。
她一哭,把姜肆和萧锦辞都惊的一愣,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这么伤心。
萧锦昭越想越觉得委屈,用手蹭了蹭眼眶,只点头,也不说话。
萧锦辞自然是没办法理解,她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又是掉眼泪又是伤心难愈,她的世界里,男女情事只有快活,一点不顺心都没有,男人嘛,长得好看又能讨人喜欢的多了去了,何必要从一棵树上吊死?
姜肆拿下萧锦昭蹭眼泪的手,用手帕替她擦了擦眼睛,温声说:“要不要我帮你?”
萧锦昭止住哭声,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她:“皇嫂有办法?”
“嗯……说不上是不是好办法,但是也许能帮你。”
“你快说你快说!”
“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姜肆一问,她愣了一愣,想不通这个跟她追逐韩北野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有啊,喜欢打马球,喜欢听王少卿说那些疑难杂案,对了,我还喜欢跟秦姐姐出去玩,她结识很多江湖游子,那些人,跟京城里,跟皇宫里的人都不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称兄道弟,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不叫我殿下,但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妹妹看。”
姜肆有些惊讶:“你跟秦姐姐一起出游过?”
萧锦昭说起这个就精神了,点了点头:“迁都的时候,我没有跟皇姐他们一块走,而是跟秦姐姐一路打马,走走停停,走了小半年才到燕都的,对了,王家那个二公子,王少卿的弟弟,也跟了一路,看起来好像心属秦姐姐,可是秦姐姐都不搭理他。”
姜肆看了看萧锦昭,萧锦昭也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清楚怎么回事。
萧锦昭拉了拉姜肆的袖子:“皇嫂,你快说,我怎么才能让韩将军接受我?”
姜肆反手握住她的手:“你从今日起,就打打马球,看看卷宗,或者让你秦姐姐带着你去闯荡江湖,别去招惹韩将军了。”
萧锦昭“啊”了一声,皱起眉:“那他……”
“乐陵,你老实告诉我,韩将军懂不懂你的心意?”
萧锦昭急忙点头:“知道啊,我每次都表明心迹,一点都不藏私。”
姜肆看着她天真的大眼睛,想也知道这丫头根本就不会藏私。
“他既然知道你的心意,还拒绝你,只有两个可能,一,他确实不喜欢你,甚至冷漠到一见到你就讨厌的地步,二,他比你蠢,还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喜欢你,不管是哪个,你都应该远离他一段时间,你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为什么要围着一个男人团团转?你不是没努力过,相反,你很勇敢,你把自己的心意如数告知,你对自己负责,但是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却让你这么伤心,畏首畏尾,让你这么难过,就说明你该停下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了,到底值不值得。”
姜肆的某一句话好像戳中了萧锦昭的内心,让她觉得内心深处酸酸涩涩的,不是很疼,却很难受,萧锦昭已经不是小时那么骄纵任性了,渐渐懂得了一些更加复杂的感情。
她知道皇嫂说得很对,她的确不想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可是,如果就这样错过了呢?”
姜肆心上一疼,抚了抚她的手:“是正确的人,又怎么会错过呢?”
萧锦昭低下头,这时,萧锦辞在一旁插话道:“错过了又什么可怕,后面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你什么时候能像我这么潇洒?”
萧锦昭破涕为笑:“皇姐这般,我是学不来,但是我此刻,的确有些羡慕你了!”
姜肆也跟着笑出声来,却见萧锦辞忽然站起身,一脸震惊:“糟了!我把他忘了!”
“怎么?”
萧锦辞过来拉住姜肆的手腕:“有个人要见见你,本来我要带你去,结果转头就忘了。”
说着,拉着两人一起出了庭院,辗转几处院子,到了偏厅,姜肆听见里面有笑声,觉得有几分耳熟,推开门一看,才发现里面坐着那人就是自己在外面医治的男子。
姜肆转头看向萧锦辞,萧锦昭已经跑了过去:“梁王叔!”
嬴懋把视线从姜肆身上转过来,还有些魂不守舍,他摸了摸萧锦昭的头顶:“乐陵都这么大了……”
放开萧锦昭,他快步走上前来,看着姜肆,却是问萧锦辞:“这就是……”
“这就是你那个好侄儿千挑万选的娘子。”
她没提皇后的身份,字里行间都是家里人话家常般亲昵,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姜肆也是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你是刚才遇见那个受了伤的人?”、
“你是梁王?”
“你是那个写了一手好书法的梁王嬴懋?”
姜肆好像有些兴奋,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嬴懋先是一怔,随后哑然失笑:“是是,都是我!”
“我家安儿从小就喜欢临摹你的书帖。”姜肆想着,一定要让安儿也见上他一面,安儿肯定会特别高兴,她瞥了一眼他的手腕,“你的伤还疼吗?”
嬴懋摇摇头,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疼了,不疼了。”
姜肆正了正脸色:“当街行刺实在令人发指,我回头跟大理寺说一声,务必让他们尽早抓到行刺的人。”
萧锦辞有些好奇地看着姜肆,她什么时候成了一个会打官腔的人了,却不知道姜肆只是想给梁王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到时候让他对安儿的印象也能好些。
几人在公主府用了饭,萧持命人来接姜肆回去,她喝了点酒,头晕晕乎乎的,的确撑不下去了,就先告辞离开。
人走后,嬴懋还看着她的背影,萧锦昭憋了半日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怎么?皇后有什么问题吗?”
嬴懋微顿,回过神来,看向萧锦辞:“你知道皇后的来历吗?”
萧锦辞皱了皱眉:“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陛下遇刺,在清水县与她相识,她原本是霍岐的妻子,原来在清水县只是一个寻常农妇。”
嬴懋摸了摸下巴,沉思:“清水县?”
帝七十九章 番外五
“是,据说霍将军当初就是在那里打铁谋生。”
“他们是在清水县从小长到大的吗?”嬴懋追问。
萧锦辞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顿了一下,又道,“王叔问这些做什么?”
嬴懋有些失神,想了片刻,又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姜肆回宫时快要落锁了,她踏进含英殿,发现里面还点着灯,心里一暖。
夏日夜晚的风轻柔如水,姜肆觉得酒意散去一些,到了宫门口,宫人们行礼,姜肆伸出手指让她们噤声,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寝殿内只点了一盏灯,倒是旁边的书房亮堂堂的,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像是伏案在写着什么,姜肆压着唇角笑笑,慢慢走过去,才发现萧持趴在奏疏上睡着了。
他每天都很累,姜肆也很心疼他,但是身为天子就是这样,肩上担子中,且他自己应当是乐此不疲的。
姜肆弯下腰,凑进看着他。
鼻梁上那颗小痣只有近距离的时候才能看的清楚,姜肆伸出手,想要摸摸,伸出手去又怕把他弄醒,手停在半空中。
“想摸为什么不摸。”
姜肆的手“刷”地缩回去,被吓得一怔,后知后觉地看着他:“你没睡着啊?”
萧持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惺忪,他坐正身子,以手扶了扶额:“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萧持耳力极好,睡觉又比较轻,这才符合实际,姜肆看他眼下都是疲惫,问道:“你困了,怎么也不回床上休息?”
萧持抬头看过来,眼中似乎有埋怨:“今日在公主府都做什么了?”
“你是怪我回来得晚了?”姜肆聪明呀,听出他的画外音。
萧持像是有些懊恼,揉了揉眉心:“朕今日好不容易清闲些。”
姜肆一看他这样,也有些后悔了:“就是因为见到了梁王,多喝了点酒……”
萧持一顿,而后点点头,好像才想起来梁王进京了:“安儿喜欢他的字,明日安排安儿见一见他。”
姜肆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持却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躯遮挡了背后的光,姜肆觉得眼前一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下意识伸手推他:“别这么近……”
推了一下没推动,萧持握住她的手,眉眼深深:“喝了什么酒?”
姜肆听出他声音有些低沉,不知是因为刚睡醒带了倦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喝了果酒,还有一点儿桃花酒。”姜肆垂着眼,没去看他,那人的呼吸却好像越来越近,“皇姐府中的桃花酿味道的确不错,喝了多少?”
“一点点……”她往后退。
萧持似是笑了,“一点点是多少?”
“两坛子。”
空气中静了那么一瞬,萧持抬着她下巴,两眼直视着她,眼中又笑意又有惊讶:“两坛子是一点点?”
姜肆酒量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在他面前又不用顾忌自己醉酒后的模样,所以每次都能让自己尽兴,但今日确实喝得有些多,他一靠近,姜肆又觉得晕头转向了。
她往后一退,碰到了摆满玉器珍玩的多宝格,差点将旁边的锦瓶撞倒,萧持伸手一扶,将之扶正,肩膀蹭到了她额头。
姜肆被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有些喘不过来气,她知道萧持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索性直接以额头抵住他肩膀,低着头小声说:“在公主府喝的,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嘛……”
细嗓软软的,在心底揉开一滩水,夏日温凉,舒心爽朗,她轻轻闭着眼,感觉下巴被两指一握,慢慢抬起,她辅一睁开眼,就感觉唇上覆上一层热意,还有些疼,她惊呼一声,惊呼却很快被他吞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热切的呼吸才停在她耳畔,喘息声时缓时急。
“朕也很久没尝过皇姐府上的桃花酿了……”
姜肆感觉他在犯上作乱,按住他的手臂,声音却软若无骨:“你自己求去。”
萧持反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腰侧,故意一般,唇瓣擦过她耳垂:“就想尝你的。”
姜肆侧过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才感觉窒息缓解一些,但脸上已经爬上热意,身上也好像有千万个虫蚁啃咬,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她舒缓着呼吸说:“那你尝够了吗?”
声音小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但听在萧持耳中却像一剂良药,他轻笑一声,姜肆却难过得不得了,压抑着发出一丝哭腔,侧脸贴着他胸口:“别动——”
萧持停住,就不在动。
姜肆还是难过,把脸埋在他胸前,发出隐忍的气音:“你故意气我!”
“我怎么舍得气你,那我走?”
“不要!”
姜肆一把抱住他,不让他动。
萧持忍不住一笑,就这样抱着她坐到椅子上,姜肆好像终于有了着落,抱着他脖子坐在他腿上,脸埋进他颈窝:“我今日,好像真是喝得有些醉了……”
长长的眼睫扫在脖颈上,奇痒难耐,萧持下意识歪了下头,发出一声轻笑,离得她远些,看到姜肆脸上粉如烟霞,也不知醉态还是媚意。
姜肆捧着他头,唇角微微上扬,媚眼如丝,她附身在他嘴上叭地亲了一下,笑得更加肆意:“你今日还真好看,比平日里都顺眼。”
萧持老实抱着她:“朕平时不好看?”
姜肆叭地又是一口:“平时也好看,今日最好看!”
“那以后呢?”
姜肆嘟起嘴,有些不满:“以后再说以后的。”
萧持抱着她膝弯,将她往怀里一拽:“多夸一句都不行?”
姜肆轻哼一声,两张脸差点相撞,烛光投落,面前的人剑眉醒目,挺鼻薄唇都映入眼帘,如峰如峦,如波如澜,她忽然苦下脸来,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脸:“谁让你这么好看!谁叫你生得这么惹眼!”
她打了几下,萧持有些懵。
也不疼,就任她放肆了。
“谁又让你生气了?”萧持料想是今天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这般模样。
姜肆抱着他脖颈,挺直腰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朝臣们都不死心,旁敲侧击地试探你的底线,萧持,陛下,你的底线在哪呢?果真会有一天,像他们说的那样,把自己承诺过的话抛诸脑后吗?”
姜肆说得含糊不清,萧持却一下就听懂了,他神色未变,只是收紧了双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果真有那天,你怎么办?”
姜肆抵着他胸膛,感觉出他语气里有一丝冷意,下意识瑟缩后退,却嘴硬道:“如果你骗我,我就带着安儿走,遇上更好的人,然后嫁给他!”
她忽然感觉身上一轻,神魂颠倒,后背传来凉意,已贴到了桌案上,萧持压着她的身子,巨大的压迫感袭来。
“你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姜肆耳根发软,提了一口气,赶紧道:“我不好,我不说了,那些话都是逗你的!”
萧持低下头,头顶抵着她一把,在她身上重重咬了一口,姜肆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心直口快,此前只要她稍微有一些不信任他的地方,他就会旧病复发。
他已经待她够好了,事事顺她心意,从来不让她心里有半点负担,如果这都换不来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好像确实挺伤人的。
萧持抬起头,看她眼冒泪光,大约是也清醒了几分,眼里有些心疼和不忍,替她擦了擦眼泪:“下次还问这种话吗?”
姜肆人精似的,这时候还不留人话柄:“你不做,我不问。”
六个字把萧持逗笑了,想着她小聪明总要使在他身上,还一点亏都不吃,一时也不知自己在计较什么,他本来就是一朝天子,权力大过天,她心里害怕一点儿纠结一点儿怎么了?
如果她确实不相信他,那一定是因为他没做好。
姜肆发现眼前的人视线逐渐温和起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萧持低下头,在他咬过的地方轻轻吻了一下,被唇瓣压住的地方惊起一阵战栗,姜肆下意识咬紧朱唇,抓紧他衣袖。
“疼吗?”萧持问她。
姜肆想说不疼,又害怕自己出声已经是字不成句,就摇摇头,热意婉转流连,从胸前到玉颈,从耳根到额头,这次不再是玩笑的了,深情又温柔的触碰让彼此交融。
姜肆扬起头,听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睁开眼睛想看,又被萧持蒙上眼睛。
姜肆喝得两坛桃花酿后反劲,醉意袭上心头,也不再压抑拘泥自己的内心。
隔天醒来时,萧持还睡在她身侧,姜肆想起两人的荒唐,脸上一红,心道自己以后是决计不要再贪杯了,喝酒误事!
姜肆没把自己惹了萧持生气的事挂在心上,公主府的事也以为就会这么揭过,谁知道过了几日,姜肆就听说萧持无故贬了朝中几个大员的官职,又无故升了几人的官职,后面再一问,就知道贬职的几个人的夫人,就是当日在公主府向图兰说话的人。
更神奇的是,王家本无人参宴,萧持却将王勘的官职一贬到底,直接赶回到他的家族所在之地,连燕都都不让待了。
王家二公子不在朝堂,其余子弟又资历不够,萧持把王勘这么一贬,如今朝中只剩下王谙独木一支了,王家大不如从前,早已担不起四大世家的名号。
姜肆知道萧持为何要教训那些人,却不知道他为何要教训王家,便直接问了他。
萧持只是轻蔑地回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虽然萧持没有明说,但她想到自己跟萧锦辞的谈话,当时便觉得图兰是受了别人蛊惑才做了出头鸟,联想到萧持对王家的打压,不难想像这背后之人恐怕就是王家人。
几年前是这样,几年后还是这样,还真就像萧持所说的一样,是狗改不了吃屎。
关于后宫之事,萧持除了在立后之时表明心中所想,之后再也没有明说,可所作所为又敲打着朝臣,叫他们管好自己,不要有事没事把手伸到他的后宫去。
这次的升迁,跟以往还有不一样,朝臣知道萧持的意思,做错了事,没有官做,做对了却可以升官,两相比较,大家自然懂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拿姜肆的身份说事。
更何况燕都安定不到一年之久,萧持便又开始披甲上阵,冀北还有失地没有收复,百姓远没到可以安定下来的时候。
战场上,姜肆不止是一国之后,还是保证军中有生力量一个强有力的后援,久而久之,姜肆在军中的呼声越来越高,传扬越来越广,得民心顺民意,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希望她的后位越坐越安稳,能一直陪伴在萧持左右。
也正是因为她有这样的出身,才能平视一兵一卒一民一子的性命,将他们同等看待。
景隆十年,皇太子随军出征,年仅十五,便替萧持平定了冀北最后十个负隅顽抗的部落,彻底收复北方失地。
此后,他又南下平叛,把大齐建国以来就一直不受管教的毒疆收复,西南部落造反,他也一并收拢,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都会停留半年到一年之久,颁下新的政令,教化于民,等到真的安稳之后才离开。
就这样过了五年,朝中对这个皇太子再大的质疑声也消失殆尽了,朝中拥护的口碑都是他一点一滴挣下来的,不是萧持的执意传位,也不靠背后的外家势力,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才干。
只是还有一点,让人无法全然放心。
景隆十五年,大齐统一,万民归心。
将军府一个无人在意的偏僻小院里,霍岐端着一壶酒一饮而尽,他颓然地坐在台阶上,酒水顺着下巴流下,脸上已尽沧桑之感。
想起白日里进宫,陛下跟他说的那些话,他眼圈一红,又拿起一坛酒仰头灌进肺腑里,饮罢,丢了酒坛子,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发现诺大的将军府,好像空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霍昀奚不在了,早在十多年前,他就让萧彻将他带走,每每想到了可能是自己逼死了王语缨,他都没办法再面对霍昀奚那张脸。
去了萧彻那里,对霍昀奚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逍遥王爷,背后没有人盯着,虽然不能继承王位,却可以在萧彻的荫恩下安稳度过余生。
霍岐自嘲笑笑,他好像早已经想到了这一天,想到有一天他会一无所有。
他抬头看着月光,皎洁月华散落在地,像是铺了一层雪花,耳边响起久远的声音,手臂处仿佛有人抱着他。
“大哥,你看,你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那时候的生活多宁静啊,他每日与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相伴,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是后来他自己回清水县小住一段时间,没带任何人,也没带任何钱财,他才发觉光是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就让他焦头烂额了。
他好像那时候才清楚肆肆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记,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不太会让他意识到的重要。
他只见风月,不见岁月。
便以为人生中只有风月的温柔,没有岁月的雕琢。
今日出宫时,宫门口碰见了姜遂安,他早已经不如幼时那般体弱多病,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坐在战马上,比他还要英姿飒爽。
他在宫门口踌躇良久,想着要跟他说一句什么,可姜遂安打马走过了,眼风半点没有给他,就好像完完全全无视了这个人,可他百分百确信他看见他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就在想,自己这一生,到底做对过什么事呢?
他总觉得自己没有错,所有的决定都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他娶了王语缨,把发妻丢在乱世中五年未管,功成名就后得知妻儿还活着,又想两全其美,左拥右抱。
逼得发妻与他和离,对亲生骨肉阿回,没有尽过一日父亲该尽的责任,他想听他喊一声爹,可他配听吗?
在那之后,他得知王家嫁女的真相,一时只记得自己被迫抛妻弃子的激愤,却忘了迎娶王语缨时真心实意的欢喜,他记得自己被蒙骗,却忘了曾经起疑却暗自躲避的内心,这样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会没有陷阱啊,他早就该猜到。
直到听闻王语缨的死讯,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虚伪。
可也仍旧过了许多年。
如今他已是朝中煊赫无比的大将军,手握重权,无人能敌,他想起有人对他说:“你挡了他的路。”
呵呵,原来是挡了路。
这么容易就得到的一生,到最后还是要原数奉还。
霍岐跌倒在地,脸贴着地面,在想。
姜肆到底有没有原谅他?
王语缨究竟恨不恨他?
霍昀奚到底记不记得他的宠爱?
他这辈子,还能听到姜遂安喊他一声爹吗?
想到这,他又是一声笑。
他从没为他的阿回做过任何事情,他不会认他的。
阿回,阿回,日夜盼君归。
可他回去时,没能还给他一个完整的爹爹。
就当现在,是他为阿回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霍岐缓缓闭上眼,终是没有再睁开。
景隆十五年秋,九月初九。
大将军霍岐被发现死在府上,享年四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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