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是吾的错……

    路西菲尔终于把肚子里的小家伙给哄好,但更心事重重了。

    因为他知道，刚才对小宝宝说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今天只是稍稍试探了一下，神就气成那样,还非常郑重地和他说：以后这些话都不许说,因为祂不喜欢。

    趴在浴池边上的天使,勾弄着岸边的风铃草,长长地叹了口气。

    随后，从池水里起身，抱着咪路一同回了神殿。

    神依旧坐在书桌旁,但手里的吟游诗集已经放下，金色的瞳,正望着书桌旁侧的水晶屏。

    那里,可以看到一整个世界。

    “沐浴过了？”

    上帝察觉他回来，转头朝他看来。

    路西菲尔点点头,抱着咪路过去。

    “您在看人间吗？”

    上帝点点头,将水晶屏熄了，回身牵起他的手，说：“巡视了一下精灵族，吾看他们的诗唱盛会已经准备好了，这几日应该就会将邀请的帖子送来天堂。”

    天使有一点蔫蔫的，小声地回应,说：“啊……好。”

    后由祂的引着，乖顺地去了床边。

    神将他按到床上坐好，后掌心捧起他的脸颊。

    路西菲尔被迫抬头,望见神柔和的瞳。

    “怎么不高兴？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去不了诗唱盛会？天堂的邀请贴确实会送到米迦勒手里，但吾可以提前带你过去。如此是不是就开心了？”

    神说话时,掌心一直贴在他的脸颊。

    讲到最后，唇角扬起浅浅的笑。

    路西菲尔仰着下颌，目光依恋地望着上帝。脸颊顺着祂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

    “谢谢您，路西很开心。”

    “乖。”

    路西菲尔与神躺到了同一张床上……

    因为崽崽的事，他有一点睡不着。

    一会儿往左侧躺躺，一会儿又滚到右侧去。

    来来回回，动来动去。

    又一次的翻身过后，神的气息忽然自背后贴上来。

    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问：“睡不着？”

    路西菲尔迟疑地摇头，朝神撒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小谎：“终于可以去诗唱盛会了，就总是想着……抱歉，我是不是吵到您了。”

    话音落下，被神自背后环进了怀里。

    “没有，吾不觉得吵。”祂说。

    而后，手臂顺着肋骨缓缓地下移。

    似乎是想要抚摸他的前侧。

    路西菲尔当即身上一僵，吓得冷汗都要出来。

    他连忙把自己的小腹护住。

    不能被神摸到他的肚子……崽崽会被发现。

    突然又整个滞住……

    当初在人间的圣泉行宫，他受小崽崽折腾，有好几次肚子痛。

    每一次，都是耶洛因为他治疗的。

    路西菲尔脑袋里一个念头闪过：会不会……祂其实知道的？

    为什么没有揭穿他……是在考验他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上帝原想摸摸天使肚子里的小神子，却被挡了回来。

    正疑惑着，怀里的天使忽然开始全身发抖。

    当即吓了一跳，忙叫他：“路西？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何处不舒服……肚子吗？”

    说罢，想将天使的手拂开，为他仔细检查一番。

    天使却突然转过身来，双臂紧紧地抱上祂的腰，将整张脸蛋都埋进了祂的胸口。

    “吾神……”

    闷闷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还带着一点点鼻音。

    “吾在，不要怕。”祂抚摸着天使的羽翼，柔声安抚。

    “我可不可以求您一个恩典……”

    “路西想要什么样的恩典？”

    “日后，无论路西做错什么，您可不可以……原谅路西一次？就一次……不要将我赶出天堂……”

    天使说话声音颤颤的，身上的寒战还没有停下来。

    像是极度恐惧。

    上帝低头，安抚地吻在他的发穴：“乱担心什么，吾便是将这天堂所有的天使都逐出去，也不会抛弃吾的路西。”

    天使吸吸鼻子，抱着祂的胳膊又紧了几分，说：“您先答应……”

    像是极为不安。

    上帝只能纵着：“好，吾答应。吾以神格起誓，无论路西做错什么，都会原谅路西，绝不将他赶出天堂。可以了吗？”

    天使：“也……不可以生我的气……”

    上帝被他逗得要笑出声来：“怎么，你做错事，吾连气都不能生了吗？如此，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天使这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趴在祂怀里小声地嗫嚅：“我没有这个意思……”

    上帝无奈，点点他的眉心：“恃宠而骄。”

    “……我，我哪有……”

    “好好，你没有……”

    “……”

    “睡吧，我们最乖了。”

    【唔……好。】

    【吾神，路西今天也好爱您。】

    天使用心音说。

    上帝的预料没错，第三日，精灵族便将邀请帖送到了天堂。

    米迦勒和拉斐尔决定到时一同过去，但也仅在人间住两日而已，露个面就回天堂来。

    天堂事物繁忙，炽天使数量又急剧减少，他们实在抽不出什么时间。

    但路西菲尔的时间就要宽裕多了，上帝提前三日便将他带离了天堂。

    如今，距离路西菲尔受孕已经过去三个月。崽崽诞生，还剩不到一个月。

    幸好肚子里怀的是一只小蛋崽，长袍一遮，并没有那么显怀。

    路西菲尔虽然求得了神的恩典，但却一直拖着，不敢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上帝。

    于是到现在，他也没有坦白。

    拖延症严重的天使，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干脆等到分娩那日再说。

    就是不知道神突然受到这样的刺激，会不会受不了……

    此时，在精灵族的丛林。

    高高的歌斐木上，爬满精灵草的藤蔓。

    一队队的族群走过堪比人高的草地。

    每一队的前面，都有挥着翼翅引路的小精灵。

    “你们准备了什么诗歌？歌颂圣天使长殿下的是不是不能再唱了啊……我今年写了三首诗歌，哎……好可惜。”

    “应该是吧，听说亚里亚德海有条龙，头铁铁呈上了圣天使长殿下的，被精灵族长打了回去……歌颂军团长殿下的就没有问题。”

    “哈哈哈，也可以歌颂别的殿下呀，海拉准备颂唱梅塔特隆殿下呢。”

    “哦，天呐……他竟然敢颂唱天堂的至高审判长？真是个勇士。听到他的名讳我都觉得害怕！”

    “哈哈哈……”

    路西菲尔和上帝乔装过后走在人群里，将这些人的对话听得清楚。

    听到别人背后的议论，难免有些尴尬。尤其议论的，还不是什么好话。

    天使默默放慢了步子，低垂着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

    没一会儿，他们落到队伍的尾巴。

    上帝走到他身侧，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牵起他的手腕。

    嘴唇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待日后你恢复了身份，让梅塔特隆专门为你准备一场诗唱盛会。将人间近一年歌颂你的吟游诗都收集起来，在盛会颂唱。”

    犯浑的话，成功逗笑了路西菲尔。

    天使不好意思地笑出来，说：“地狱三千万的天使，都要梅塔来审判。您放过他吧……”

    而且，以他穿越这一个多月的了解……不管人间还是地狱，追随他的生灵们都对他的遭遇分外同情。所有生灵都觉得是上帝辜负了他们的圣天使长，殿下才怒而堕的天。

    路西菲尔曾听到过人间的城池中，人们小声的议论。

    其中不乏对神的声讨……

    正要较起真来，全是大逆不道的话。

    很难想象，将这些吟游诗歌都收集起来，搬到一个盛会，现场唱给神听。

    上帝见他神色好了一些，笑着牵过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说：“好，那便不为难梅塔特隆。”

    而后与他相携着，进了丛林深处的精灵族群。

    上帝和路西菲尔住的地方，并不是所有族群混住的房间，而是特意为天堂的来使们划出的一片光明区域。

    人世间，向来光暗交织，并没有绝对的光，也没有绝对的暗。

    但天使却是完全的光明生灵，哪怕一丁点的黑暗，都会让他们不适。

    精灵族的族长为此，特意在歌斐木林的正中央，圈出一片地界，供天使们休息和居住。

    路西菲尔他们过来时，提前到来的低阶小天使们，正新奇地聚在一处小湖泊。

    湖泊的正中，则是一株银色的歌斐木。高高壮壮的大树，几乎耸入云霄。

    金色的精灵草，缠满树干。粗壮的藤蔓上，缀满了洁白的羽毛。

    “许多年前，黑暗席卷了整个世界。神为了让世界得到净化，只得将九重之巅的圣泉水引入人间。”

    “我知道，就是挪亚洪水那年！”

    “对，就是那年。神让圣天使长殿下带着人间唯一洁净的人类，挪亚夫妇来到歌斐木林，在这里建造一座巨型方舟。”

    “但黑暗将整个世界侵蚀的几乎半点光明也不剩。圣天使长殿下将自己的羽毛拔下，插在了丛林的正中间，才保住了这里的光明。”

    路西菲尔抬头，静静地望着。

    后来，方舟建成了……

    天地的闸口都打开，滚滚的洪水倾泻而出。

    挪亚建造的方舟，是生灵们唯一的庇护所。

    “大雨足足下了四十多个日夜，又经过一百五十多日，洪水才落去……”

    世界满目疮痍，唯有歌斐木林的这一处，因着圣天使长的庇护，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洪水落下去后，神赐福于此处，这里便长出了新的、唯一的一棵银色歌斐木。

    解说还在继续。

    天使之中，响起低低的抽气声：“我们的圣天使长殿下……现在却堕天了。”

    “神究竟做了什么，令殿下那么生气呢……”

    “去年的诗唱盛会我也来了，整个盛会之中，一共三百多首赞美诗，有足足两百首是献给殿下的……”

    “对，我还同精灵族的小王子聊天来着。他说……歌斐木的每一只精灵，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诗唱盛会上，见到圣天使长殿下。”

    “可惜，以前还有个念想，现在却连个念想都没了……”

    “听说，小王子在得知殿下堕天之后就伤心的病倒了，现在还一直卧病在床……原定的诗唱盛会都不能参加。”

    “哎，参加了又怎么样呢，小王子每年准备的都是歌颂殿下的赞美诗……”

    路西菲尔悄悄退出了人群。

    回到住处的路上，情绪有些低落。

    身后的小天使们还在围着银色歌斐木感叹，随着他们离开，那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消失不见。

    待到一处无人的草地，路西菲尔坐到一块石头上，闷闷地望着远方。

    上帝就坐到他身侧，安静地陪着。

    风吹过，高高的草从弯下腰来……远远望去，像是高低起伏的波浪。

    “吾神。”

    过了好一会，他轻声开口。

    “吾在。”

    天使白净的脚丫，登到石块上。

    而后双臂环到膝上，说：“我没有想到……我堕天，对生灵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他常年居在天堂，人间、地狱，都有其他炽天使们负责，他自己其实很少来人间。

    即便偶尔到了人间，也都是由众多上三级的天使护着，与这里的生灵几乎没有交流。

    今日才知道，原来……人间的生灵们，是这样地敬重他、期待着他。

    “路西，你没有错。在那样的情况下，无论你做出何种举动，吾都是可以理解的。是吾不对，让你……让你伤心了。”

    神轻轻抚着他的发丝，低声地说。

    路西菲尔茫然地转头，看向祂。

    想问：那样的情况，是什么情况……？

    可是，未等他问出口，神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祂说：“吾做出那样的事，你一时无法接受……吾其实一直觉得很抱歉。”

    “化身耶洛因接近你，也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要面对一个因吾而堕天的你……这对吾来说，真的很难。”

    “在此之前，吾一直在想，假如路西见到吾之后，依旧非常恨吾，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就更不能面对。”

    上帝说，这世间的任何人、任何生灵都有最害怕的事。

    而祂也有。

    “吾很怕路西会永远坠入黑暗……对吾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事。”

    祂说。

    “对不起，路西。是吾的错，你不要再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