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渊

    塞维娅眸色微凝, 但随即，她淡着语调道：“好的，我会马上回来。”

    吉尔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尽可能宽慰道：“孩子，不要怕，你不是找到了神赐满级之人吗, 也许, 他可以帮助你。”

    塞维娅语气轻淡，“吉尔斯大主教，没有人可以将命运完全交付给他人。”

    吉尔斯附和道：“你说的没错, 塞维娅。”

    像是要终止谈话一般, 吉尔斯终于将真正目的说出, “没有人能够违抗神明的预示，为了王国的稳定，你需要尽快回来。”

    塞维娅的声音非常平静，“我会回来。”

    掐断了与塞维娅的通话, 吉尔斯看向书房之中悬浮着的黑色魔雾，“蕾妮老师留在预言簿上的魔力已经被你吞噬了，你什么时候，能够告诉我蕾妮老师的行踪。”

    吉尔斯永远忘不了蕾妮死亡的那时候，她安静地阖着眼, 躺在水晶棺中，鲜花铺满了她的周身, 像是睡着了一般。

    大陆最强大的魔法师, 就这样, 因为生育第二个孩子, 永远失去了生命。

    多么荒唐可笑, 那可是他最敬重的魔法师。

    年幼的塞维娅没有哭，更没有闹，垂着的白色眼睫却暴露了她的失落与自责，这个尚且年幼的继承人将一切的责任归咎于自己出生便带着的预言。

    但吉尔斯知道，蕾妮的魔法，就算是遮掩预言簿，也远不到让她力竭的程度。

    吉尔斯能感觉到，他的老师，一直都在谋划着什么，尽管她从来没有告诉他。

    甚至，他觉得她并没有死。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吉尔斯便觉得自己魔怔了。

    但这个念头越被压制，便越像顽固生长的野草，就算被盖住了，也会从缝隙罅隙中钻出来。

    他开始秘密地寻找，直到黑暗阵营将带着蕾妮魔法气息的魔法文字送到了他面前。

    他颤抖着，将那十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保护塞维娅，等待我的回归。”

    他选择了与黑暗阵营合作，或者说，他永远忠于他最敬重的恩师蕾妮。

    吉尔斯皱眉看向黑色雾气，黑色雾气中传来一阵轻嗤的笑，“吉尔斯，你追求的还是这么单纯。”

    吉尔斯和蔼的声音带着些冷意，“如果不是你说将蕾妮老师留下的最后一点魔力吞噬，才能见到蕾妮老师，你以为，我会帮助你们利用大主教唯一的一次能够请求神明降下预言的机会，让预言的时间出现？”

    “不要这么激动，吉尔斯。”黑雾逐渐显现成一个人形，一个身穿黑袍的女人出现在书房，她撩开压低的黑色帽檐，露出一张苍白典雅的面容，红水晶般的眼眸妖冶而浓艳，但雪色的长发却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疏离。

    吉尔斯蓦地站起身，撞翻了桌上朴旧的古董台灯。他睁大了眼眶，几近颤抖地念出了他多年未曾说出口的名字，“蕾妮老师……”

    尤尼斯并没有否认吉尔斯的称呼，她抿唇一笑，熟稔道：“吉尔斯，好久不见。”

    多年来的最为神圣不可磨灭的思念让吉尔斯下意识就要冲上前，但在行过几步后，吉尔斯停下了脚步，他呆呆看着尤尼斯，自我说服般摇着头，“你不是蕾妮老师。”

    尤尼斯妖冶的红眸微讶，但她不慌不忙地反问：“为什么不是，是我长得不够像吗？”

    吉尔斯冷静下来，他隐忍着盛怒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占用蕾妮老师的样貌，还有她的魔力？”

    尤尼斯嘴角轻扯，扬起极傲慢的弧度，她藐视而阴冷地看着吉尔斯，“你似乎很思念她？那可真是可惜了，你想见的蕾妮·鲁伯特早就已经死了，我是继承了她意志的尤尼斯·鲁珀特。”

    吉尔斯周身冒起金色魔法火焰，他咬牙盛怒，“你骗了我？”

    “我可没有骗你，当初送给你的话，确实是她的意志写的。”尤尼斯嗤笑，“只不过这么多年，黑魔法力量盛大，我已经将她的意志完全吞噬了，现在，我，尤尼斯·鲁伯特就是唯一的蕾妮·鲁珀特。”

    金色的火焰团团攻向尤尼斯，尤尼斯化作一团黑雾，冷漠说道：“吉尔斯，认清现实吧，只要我还活着，你所追随的蕾妮就没有死，她想创造的世界，由我来完成。”

    愤怒让吉尔斯的语声颤抖，“你根本就不配和蕾妮老师相提并论，你个黑魔法伴生的怪物！”

    尤尼斯遁入撕开的时空缝隙，她嗤笑道：“但不管怎样，我都要召唤下神明，创造属于黑魔法的世界了。”

    狼藉一片的书房中，吉尔斯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尤尼斯的声音阴魂不散般响起在吉尔斯耳畔，“吉尔斯，你已经骑虎难下了，继续和我合作吧，将那孩子，送到深渊来……”

    吉尔斯挥手，掐灭了尤尼斯残留的黑魔法。

    ——

    塞维娅红色的透亮眼眸静静看着熄灭下来的水晶球，一时不知道做出如何反应。

    将双脚蜷在高背圈椅上抱着膝盖，塞维娅微呼了一口气，开始思考目前的状况。

    深渊似乎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终点，不管是预言中的预示也好，还是为了去寻找黑暗阵营的真正目的也好。

    就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算她知道了预言，也依旧没有办法阻止玛拉的回归，也没有办法阻止其他人与玛拉产生交集。

    神明的预言是不可违抗的，像是既定的轨道，没有人能够改写。

    而黑暗阵营，他们更改了几乎所有人关于玛拉身世的记忆，也是为了召唤神明。

    黑魔法是以献祭生命乃至灵魂为代价换取力量的邪术，这样黑暗扭曲心性的浸润下，塞维娅觉得，他们的目的应该不会是拯救或者宽恕。

    更多的，应该是和莱斯特一样，为了追求某种极致而偏执迷失。

    这样危险的对手，塞维娅可不相信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侍奉神明。

    洛伊推开房门走进来，看到塞维娅一个人蜷缩在高背椅中。

    他走上前，执起塞维娅的手轻落一吻，“殿下，您在为什么烦恼？”

    塞维娅试着抽回手，却没有从洛伊掌心挣脱，她看了看认真盯着她的洛伊，突然张开手。

    洛伊俯身，揽住塞维娅的腰和膝盖，将她带到床上坐下。

    塞维娅搂着洛伊的脖子，将脸颊贴在洛伊胸膛之上，“洛伊，我不准备去黑暗森林了。”

    洛伊乖顺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是，殿下。”

    “但是我需要有人能够代我去那边看一看。”塞维娅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洛伊，你替我去看看。”

    洛伊却轻笑道：“殿下，我的职责是保护您。”

    塞维娅微抬了脸，“保护我与去查探那边并不冲突。”

    洛伊在塞维娅额间轻吻，“如果不能随时守在您身边，怎么可以保护好您？”

    塞维娅轻声道：“我有自保的能力，洛伊。”

    洛伊抬起脸，蔚蓝的眸静静注视着塞维娅，“殿下，那您准备去哪里？”

    塞维娅微挪了视线，“回王都。”

    洛伊垂下头在塞维娅唇间辗转，“殿下，我同您一起回去。”

    塞维娅由着他肆虐了一番，才微喘着说道：“不必了，那边需要有人过去。”

    洛伊眼睫微垂，“这是您的决定？”

    塞维娅默了默，没有立刻回答。

    洛伊唇角轻扬，“殿下，您还有吉恩殿下，他们可以过去。”

    塞维娅眼睫轻颤，她直直看向洛伊，“你不问我为什么回王都？”

    洛伊乖顺道：“您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塞维娅抬手捧着洛伊的脸，“洛伊，我要去一个地方。”

    洛伊轻轻偏头，“我陪您去。”

    塞维娅轻笑，“也许，只能我一个人去。”

    洛伊蔚蓝的眼眸微疑，不等他开口，塞维娅便温声问道：“洛伊，替我去保护吉恩，可以吗？”

    洛伊默了片刻，“如果这是您的决定，我会服从。”

    塞维娅凑上前，在洛伊浅色的薄唇印上一吻，像是分别的珍重，她凑到洛伊耳边轻呢道：“记得找到我。”

    踏上黑龙脊背的时候，塞维娅回头看了眼洛伊，他站在图瑞里的山坡上，目送她飞往王都的方向。

    塞维娅转过脸，任高空的风将她的雪白长发撩起。

    她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

    一切似乎都并没有改变，她依旧会按照预言中那样，被独自送往深渊，洛伊会回到玛拉与吉恩的队伍，陪着他们直到寻找到深渊的所在。

    但一切又似乎已经悄然改变，这次，是她主动选择前去深渊，而洛伊，也对她许下了近乎规则之力的箴言。

    与预言中不同的是，这次她前往深渊的目的，是寻找到黑暗阵营的真正目的。

    她要去看看，这在预言中从未出现过的力量，到底与她被献祭的真相，有怎样的关系。

    黑龙在飞行两日之后，终于回到了王都的地界。

    艾妮看到突然归来的塞维娅，开心地丢掉了手中剪下的玫瑰花束，她正准备给塞维娅的屋子换上新鲜的花朵。

    阿林斯曼听说塞维娅回来了，派人前来叫她过去。

    但塞维娅只是让管家带话，一切都按照预言所说的。

    阿林斯曼站在花园之外的廊道里，隔着雕花白石柱默默注视在房间中翻看书册的少女。

    管家询问是否需要前去通报，阿林斯曼制止了。

    他远远地、安静地看着这个与她母亲极相似的孩子。

    这是他的女儿，从小胳膊小腿跑到他面前张开怀抱，扬着稚嫩的小脸叫着他抱抱的小孩，到无论何时都对他疏离得体的继承人。

    他曾经错过了主动弯下腰将她抱在胳膊上的机会，因为他觉得国王的仪态不应该这般不合规矩，现在迎来分别，也没办法说出一些可以追忆的体己话。

    王国、权利，永远都排在他应该偶尔冒起的温柔情感之前。

    他没有办法做出选择，就像无数大陆人族一样，除了权与利，他们无法相信其他的东西。

    良久，阿林斯曼对管家说道：“走吧。”

    像预言中的那样，预言的时间很快被所有人知晓，大臣快速而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献祭的车队。

    在夜色最浓的时候，塞维娅带上兜帽，利用传送阵，独自来到了神殿。

    吉尔斯站在神像之下，抬头凝视着这座圣光笼罩的雕塑。

    塞维娅的到来让他转过了身。

    吉尔斯的脸色蒙着一层颓靡，语气也不那么精神，“塞维娅，你来了？”

    塞维娅偏了偏头，没有露出以往的笑意，“吉尔斯大主教，我想我现在已经有了继任下任大主教的资格。”

    吉尔斯神色惊讶，“你这几天在王宫，就做了这件事？”

    塞维娅轻笑，“是的。”

    吉尔斯点点头，“你像你的母亲一样厉害。”

    塞维娅神色温和，“所以我想来问问吉尔斯大主教，为什么要动用您身为大主教唯一的请求神明降下昭示的机会，让献祭的时间恰好这时候降下呢？”

    吉尔斯轻笑，“你知道了多少？”

    塞维娅笑道：“差不多猜到，您似乎帮了黑暗阵营不少。”

    吉尔斯摇了摇头，“塞维娅，我只是为了帮助你的母亲。”

    塞维娅愣住，“我的母亲？”

    “是的，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并没有真正离开吗？”吉尔斯看向塞维娅。

    塞维娅的神色淡了下来，“吉尔斯大主教，我亲自送她前往了墓地。”

    吉尔斯轻笑一声，更多的话，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说了，他重新看向神像，“塞维娅，她穷尽一生，想要唤醒神明，结束大陆几百年的纷争与惶惶。为此，她来到奥斯帝国，做上了大主教，动用了唯一一次向神明请求昭示的机会。”

    塞维娅不在维持面上的笑意，她漠着声道：“所以出现了关于我的预言。”

    吉尔斯笑道：“可是她反悔了，你猜她为什么反悔？”

    塞维娅没有回答，吉尔斯也不是真的在问塞维娅，他自顾自说着，“她说她不能看着你这样死去，所以她隐藏了预言，不顾一切想要召唤神明，甚至动用了自己发明的禁忌黑魔法，剥离了自己的意志。”

    塞维娅眼睫轻颤，她看向吉尔斯，“所以您想说，现在黑暗阵营的那个大祭司，是我的母亲？”

    吉尔斯转过身，眼神中带着沧桑的笑意，“不管是不是你的母亲，她都继承了你母亲的意志，所以，我要为她完成最后一步。”

    塞维娅下意识后退一步，她警惕地看着气场突变的吉尔斯，“吉尔斯大主教？”

    吉尔斯抬起手，召唤出一道华丽的魔法权杖，权杖落地的瞬间，黑色的阵法以塞维娅脚心为中心，向外延伸，编制成一道六芒圆阵。

    吉尔斯歉意地说道：“抱歉，孩子。”

    黑色的光雾将塞维娅瞬间吞噬。

    黑雾漫上头顶的最后一刻，塞维娅似乎看到，那伫立被圣光掩映的高大神像，有着一双蔚蓝而空洞的眼眸。

    预言中那般无尽的黑暗将塞维娅裹挟，塞维娅看着逐渐远去的那一线高空，红色的透亮眼眸有一瞬的失神。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但这一次不同的是，她看到一个颀长熟悉的身影，站在深渊之上，义无反顾朝她坠落下来。

    金色圣光刹时亮彻狭窄深渊，凛冽的风刃擦过洛伊面颊，留下一道血色痕迹，浅栗色短发在风中凌乱飞舞，洁白而巨大的十二羽翼绚然展开。

    洛伊抬手，将下坠的少女揽入怀中。

    祂蔚蓝的眸中，空洞而冰冷地交织着属于这个世界的法则之力。

    沉睡的记忆，在这一刻，苏醒于祂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