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记忆

    光线被空间扭曲的漩涡完全吞没, 塞维娅阖上睫羽，抬手环住洛伊的脖颈。

    洛伊贴在唇角的薄唇轻轻撬开塞维娅微抿的唇角，雪松的气息萦绕唇齿。

    黑暗吞噬的感觉让塞维娅的身体隐隐崩紧, 悬着的心透过纤弱的胸腔，颤巍巍地试探着，轻倚在洛伊银色的盔甲之上。

    洛伊抬手, 白皙如玉石的指尖探入繁复的裙裾。

    塞维娅的轻阖的睫羽微微发着颤, 微乱的呼吸间溢出绵软的轻咛。

    塞维娅一手滑下，想要推开洛伊，又想起周遭环伺虎狼般的黑暗, 塞维娅纤软的手腕停在冰凉的盔甲上, 生出几分欲拒还迎的不上不下。

    紊乱的呼吸交缠, 洛伊松开少女娇妍的唇，俯身流连精致的锁骨之上，肩颈的交汇处。

    雪松的微冷圣光一般浸润瑟缩的心扉，塞维娅微微喘着气, 将下巴靠在了洛伊宽阔的肩膀之上。

    轻微的光亮似乎在眼前划过，洛伊突然抬首，看向前方，“殿下，到了。”

    塞维娅压下喉间软腻的语调, 蓄满水光的红色眼眸中露出一些迷离的茫然，“还差一点……”

    洛伊抬起手, 用小臂胳膊揽住塞维娅没什么力道的不盈一握处, 清冽的声音乖顺温和, “殿下, 到图瑞里了。”

    塞维娅绯红的珊瑚色自脖颈蒸上面颊, 腾起一层灼人的热气。

    塞维娅咬了咬唇，抬手推在洛伊肩膀上。

    但只撞在洛伊束在腰间冷玉雕塑般紧实的手臂，洛伊垂下眼，浅栗色的短发半遮在蔚蓝的眼眸上，里面空洞纯澈，似乎并没有染上欲色。

    塞维娅气得踩在洛伊的脚背上，“洛伊，放开我。”

    洛伊蔚蓝的眸间带着无害的温顺，“殿下，马上就出去了。”

    塞维娅偏头看到出口处的光线逐渐向她涌来，脚下一闪，她便靠着洛伊，站在了一片柔软的山坡之上。

    橙金色的夕阳油画般晕染在辽阔的清澈天际，绵延平坦的草地在灿色最深处连成一片。

    起伏的山坡盛开婀娜的野花，柔柔地在晚风中招摇着，笼着一层金色的轻纱。

    山坡的背侧，一座白墙城堡的小镇静静伫立在旷野的平原之上。

    塞维娅呆了呆，“这就是图瑞里？”

    洛伊扶着塞维娅站稳，温声答道：“是的，殿下。”

    塞维娅抬眸看向洛伊，眉头轻蹙，微提着语调，“为什么不直接到城镇里面去，洛伊？”

    塞维娅平复着还有些未尽的绵意，刚刚那样，是想欲擒故纵，在这里做什么不成？

    洛伊偏了偏头，温顺回道：“殿下，这里是与精灵族的魔法能源契合最高的地方。”

    塞维娅扭过头，瞥开视线，冷着语气道：“洛伊，你还能感应到这些？”

    洛伊乖顺一笑，“更多的不知道，但是这里精灵族的气息非常浓郁，精灵族的魔力对这里有着臣服的敬畏。”

    塞维娅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精灵族的魔力对这里有臣服的敬畏？”

    洛伊轻笑，“殿下，我能感受到，它们在询问我的同意。”

    塞维娅挑了挑眉，“所以你恰好地选了这里？”

    她加重了“恰好”两个字。

    洛伊眸光纯澈，“殿下，因为您好像害怕黑暗，所以我擅自做主，加快了传送的速度。”

    塞维娅漠着语调，“那你选择的落地时间也太适时了。”

    洛伊垂着眸注视着塞维娅，塞维娅别过脸，不去看洛伊。

    洛伊微疑道：“殿下，您是想继续吗？”

    塞维娅面色微红，她提了语声，“没有的事，洛伊。”

    塞维娅转过身，往山坡眺望而去，话头转到此行的目的上，“这里有什么，为什么精灵族的魔力源会天性臣服？”

    洛伊俯身，将手掌贴在山坡之上，阖上眼，静静感知了一番。

    碧色的魔力从土壤之中层层升起，灯火一般环绕在洛伊身侧。

    洛伊睁开眼，看向塞维娅，“殿下，下面埋葬着精灵族的遗骸。”

    塞维娅眸色一凝，“精灵族遗骸？”

    洛伊起身往山坡顶端走去，修长的大腿迈过平缓的小丘肩脊。

    塞维娅提着裙摆，正准备跟上洛伊的步伐，白皙如玉石的手掌便伸到眼前。

    塞维娅淡淡搭着视线，绕过了洛伊，径直往上面走去。

    山顶之上，各色鸢尾雏菊开得正盛，雏黄矢菊娉婷摇曳，遮掩着一块青色石碑。

    洛伊上前，扒开花朵下碧色的青茎。

    年岁已久的墓碑上，刻着一串精灵族的文字。

    洛伊清冽的声音陈述般念出，“神明垂帘，吾爱之所。”

    塞维娅眸色微冷，“是玛拉的母亲刻的。”

    洛伊抬眸看向塞维娅，“殿下，您知道？”

    塞维娅别过脸，她当然知道。

    这个笔迹，和预言中她看到的玛拉母亲的信件上的，完全一致。

    更何况爱这种词汇，是只有玛拉的母亲这样天真的少女才会相信的。

    这个大陆，从创世初始，魔兽侵入，人族建立王权，请求神明降下魔法与神赐，进入文明与秩序之后，便从来没有哪个王国的继承人，会选择倚傍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连她与卡琳，与爱尔莎夫人，即便关系再密切，也从来不会谈纯澈的感情。

    权利才是贵族的通行证。

    塞维娅看向远方的城镇，“所以这里是精灵王的埋骨之地？可既然你能够感觉得到，精灵王子身为精灵族正统继承人，怎么感觉不到呢？”

    洛伊抬起手，漫透的山坡之上，碧色的魔力刹时破土而出，往天空升腾。

    却在与地平线平齐的地方，所有的碧色光点徘徊停滞，像是被无形的屏障笼罩。

    洛伊温和说道：“殿下，有人设下了魔咒。”

    “魔咒？”塞维娅眉头轻蹙。

    精灵族注重血脉，精灵王子这么多年都在寻找自己没见过面的妹妹，历代精灵族都会回到出生之地埋骨。

    这个魔咒不会是精灵王将死之时设下的，也不可能是玛拉的母亲设下的，她没有这样庞大的魔力。

    塞维娅看向洛伊，“我们去城镇里面打听一下消息。”

    目前看来，十有八九，玛拉都是她母亲与精灵王的女儿。

    但她的父亲阿林斯曼又是怎么和玛拉母亲扯上关系的，也许他们需要从玛拉的家族打听消息。

    洛伊点头道：“是，殿下。”

    远天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雾蓝色的烟霭从旷野之上升起，晕染在蔚蓝星辰的夜幕之上，像是给图瑞里的小镇铺开了一层童话般的底色。

    塞维娅画出一个魔法阵，传送到了城门口。

    大开的城门处，一个扛着锄头的果农带着草毡帽，挽着袖子，哼着乡间小调从塞维娅与洛伊身边悠闲经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塞维娅，心情颇为愉悦地问道：“你们是想进城吗？”

    塞维娅挂上温和的神色，“是的。”

    穿着褐色马甲的男人点点头，“那你们要快一些了，再晚一点，所有的酒馆就要关门了。”

    塞维娅点了下巴，“谢谢，为什么城里的酒馆这么早就停止营业了呢？”

    男人悠闲地理所当然道：“图瑞里没有酒馆加班的，也很少有你们这样的外来人，我要回去吃晚餐了，你们自己找过去吧。”

    男人说完便扛着锄头走进了城门，塞维娅提着裙子，跟在了男人后面。

    耀眼的星辰铺满在图瑞里街道正对的夜空之上，城镇中，白色的城堡房屋高低错落，井然有序地坐落在主街两旁。

    塞维娅看向洛伊，“我们先去玛拉的家中查看？”

    洛伊看了一眼旁边的商店酒馆，“殿下，我想我们应该先找个酒馆住宿，这里的夜晚，似乎没有人在外面行走。”

    塞维娅看了一眼空旷静谧的大街，“走吧，先找酒馆。”

    打探消息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打草惊蛇。

    顺着主街走了一段，一动二层楼阁的复式城堡便出现在塞维娅眼前。

    临街的木门上，挂着一个木质的挂牌，用优美的连体字写着浪漫的“酒馆”二字。

    透过玻璃橱窗，带着老花镜的老板正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算盘。

    塞维娅微提了裙摆，走进了这家酒馆。

    门口的古铜色铃铛发出悠扬的脆响，看着账本的老板抬起眼，看向走进来的二人。

    他温和醇厚地打了个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想吃饭还是住宿？”

    塞维娅的视线落在他身后壁橱中琳琅的酒瓶之上，“可以喝酒吗？”

    老板推了推眼镜，“当然可以，只不过可能需要您自己拿到房间中去享用了，我也准备休息了。”

    塞维娅眸光微疑，“图瑞里的酒馆，这么早就关门吗？”

    “当然，除了节日，我们很少有人加班。”老板转身，从壁橱中拿出一个大瓶的葡萄酒，放在柜桌上，“你们是第五次来到图瑞里的远客，这个送给你们。”

    老板说着拿出一把长长的钥匙，“楼上的房间都有打扫，你们随便选一间吧。”

    像是害怕塞维娅和洛伊误会他强买强卖，老板解释道：“外面天已经黑了，你们现在再出去，应该已经没有酒馆开着门了。”

    塞维娅唇角轻扬，收起了钥匙，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么多年，图瑞里只有五次外客来访吗？”

    老板枯老的手指点在身后的壁橱上，“看到这五条横线没有，我在图瑞里居住几十年了，每有一次新的外客来访，我就会划上一横。”

    他的指尖落在最新的那条横线上，“这是你们来的第五次。”

    塞维娅轻笑，“您记得真清楚，不知道前面几次，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板合上账本，回忆起来，“第一次，似乎是个受了重伤的将军，弗里曼伯爵家的女儿救了他。”

    塞维娅点点头，弗里曼伯爵是玛拉母亲的家族。

    老板的回忆在继续，“第二次，是从王都来的骑士，说要接走弗里曼家的小孙女。

    第三次……是你们来的这次。”

    老板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奇怪道：“你们明明是第五次，怎么少了两次？”

    塞维娅偏头，雪色的长发垂在精致的锁骨上，“也许，您明天起床就想起来了。”

    老板点点头，“你说的对，一定是因为今天加班了五分钟的原因，祝你们晚安，远道而来的客人，二楼的厨房有吃的，你们可以自己去拿。”

    塞维娅轻笑，“谢谢您。”

    她偏头看向洛伊，“洛伊，我们上去吧。”

    洛伊点了昏黄灯光下白皙如玉石的下巴，“是。”

    二楼的长廊没有封窗，正对着地平线处升起的皎白圆月。

    塞维娅偏头看了眼天地交接处泛着的深沉夜色，回头随手将钥匙插入门锁，推开了一间房门。

    洛伊将进门处的魔法灯拉开，昏黄的光线隔着浅紫色的鸢尾灯罩，铺洒在整齐考究的房间中。

    桌面上的花瓶中插馨香的干花，家具书柜质朴整洁，看得出来，这家店的老板是个讲究而有情调的人。

    洛伊将红酒瓶放在桌案上，“殿下，我去为您拿一些吃的。”

    塞维娅抬眸，叫住洛伊，“不用了，我不饿。”

    她看了眼洛伊身后开着的房门，“把门关上，洛伊。”

    洛伊依言将门轻轻带上，塞维娅抬手贴在墙壁上，阖着眼感受了一番，才略微放松下，“没有魔法的痕迹。”

    洛伊偏头问道：“殿下，您在担心什么？”

    塞维娅拉开一把靠背木椅，“没有什么，只是担心给那个山坡设下魔咒的人，现在也来到图瑞里而已。”

    图瑞里的生活虽然静谧无忧，但这里还不是完全安全。

    就像这家酒馆老板记忆的缺失那样，精灵王和她的父亲阿林斯曼都来过图瑞里，但老板只记得，玛拉的母亲救过一次重伤的将军。

    可就算精灵王和阿林斯曼都来过图瑞里，再加上她的父亲派人来接走玛拉，她和洛伊这次到来，来到图瑞里的新入外来人员一共只有四次。

    老板刻画的横线却有五次，还有一次，是谁来过图瑞里？

    塞维娅有种预感，在精灵王埋骨之地设下魔咒的人，说不定就是这个人。

    洛伊上前，拿起镊子打开红酒瓶的木塞，手臂倾倒，潋滟的色泽便滚注于透明的高脚杯中。

    塞维娅回忆着老板话里的矛盾，眉头不自禁蹙起。

    洛伊将酒杯递给塞维娅，“殿下，喝点酒放松一下吧。”

    塞维娅摇了摇头，“洛伊，把魔法水晶球给我一下。”

    她要问一问吉尔斯，还有没有能够注入足够信念之力，就可以预知未来的水晶球。

    洛伊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从腰间的魔法宝石一抹，一颗透明的水晶球便落在他掌心。

    塞维娅接过水晶球，她抬眼看向洛伊，“洛伊，能不能麻烦你去厨房给我拿一些吃的？”

    洛伊垂眸，恭顺地点了点头，“是，殿下。”

    见洛伊出了房间，塞维娅竖起一道魔法屏障，这才抬手贴在水晶球上，注入一道红色魔力。

    吉尔斯的声音很快在水晶球那边响起，“塞维娅？”

    塞维娅轻快应道：“吉尔斯大主教。”

    吉尔斯和蔼地笑了笑，“找我什么事呢，我亲爱的孩子？”

    塞维娅扬着语调，“吉尔斯大主教，上次我找您寻找的预言水晶球，神殿之中还有吗？”

    吉尔斯微疑，“你还需要这种预言水晶球做什么？”

    塞维娅杵着下巴，“我在图瑞里，有些事情，我想看一看。”

    水晶球那边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吉尔斯的声音才轻咳一声笑道：“我亲爱的孩子，我想你应该知道，预言水晶球只有一颗，那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

    塞维娅眸色微暗，“我知道了，谢谢你，吉尔斯大主教。”

    吉尔斯温和道：“没有关系，孩子。”

    塞维娅将水晶球的魔力撤去，洛伊才推开门，端着餐盘进来。

    将温热酥香的食物放在桌上，洛伊温和说道：“殿下，吃点东西吧。”

    塞维娅杵着下巴，“不吃了。”

    洛伊轻笑，“殿下，您在为玛拉小姐的身世烦恼。”

    塞维娅看向洛伊，“你知道了？”

    洛伊笑道：“和精灵王子相同样貌的人，应该只有玛拉小姐。”

    塞维娅撑着扶手道：“可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精灵王子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呢。”

    洛伊俯身，将一块面包送到塞维娅唇边，“殿下，我想，我应该知道。”

    塞维娅眸光一亮，但她很快端庄下来，“洛伊，只要多在图瑞里打听打听，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洛伊将面包继续放到塞维娅唇边，乖顺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塞维娅看他一眼，启唇将面包咬下。

    洛伊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如果有人能够在精灵王的遗骸上设下魔咒，应该不会遗落每一个记得这件事人的记忆。”

    塞维娅将面包咽下，“那你又怎么知道？”

    洛伊又将一块切碎的肉排放到塞维娅嘴边，“殿下，我经常看到类似规则的咒法。”

    塞维娅衔住肉排，“所以？”

    洛伊轻笑，“我想我可以通过这个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塞维娅支棱起身子，“真的？”

    洛伊蔚蓝的眸露出些温和，“殿下，我只是觉得，我能做到。”

    塞维娅直起身，揪住洛伊领口的盔甲，“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说完也不等洛伊说话，她站起身，按着洛伊坐在她坐着的椅子上，“快试一试。”

    洛伊轻笑，“殿下，也许只有在最接近本能的时候，我才能看到。”

    塞维娅皱了皱眉，“接近本能？”

    洛伊笑道：“您可以试着杀了我。”

    塞维娅红水晶般眼眸微惑，“就算我试着杀了你，你相信我会杀了你吗？”

    洛伊愣了愣，扬起唇角道：“不相信。”

    塞维娅温和轻笑，“是吗？”

    洛伊轻笑，“当然。”

    塞维娅唇角轻扬，她抬手，端起桌上的酒杯，含上一口干红的醇香，俯身吻上了洛伊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