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幼年

    远处的夜幕下突然亮起金色的魔法光芒, 塞维娅抬眼看过去，那是吉恩的魔力。

    塞维娅指尖凝聚起红色的魔力，一个镌刻繁复咒语的魔法阵旋转着出现在她掌心。

    塞维娅轻轻一掷, 阵法落地，放大成散发红水晶般潋滟的红色魔法阵，塞维娅往阵法中走去, 招呼玛拉, “跟上。”

    等玛拉的脚步也踏入传送阵法，魔法阵光芒一闪，瞬间将二人吞没。

    再度亮起是在城镇另外一角的街道上。

    塞维娅放眼看去, 原本高耸宽厚的城墙被撞出一个缺口, 破碎的建筑砖石四溅堆积, 砸破了临街的平矮建筑，房屋的住户已经逃散开去。

    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瘫软在一只通体漆黑的魔兽面前，他一只胳膊都被魔兽撕扯去，痛苦地用仅存的手捂住伤口, 面容惊悚，死死盯着头顶之上张开血盆大口的魔兽。

    男人用仅存的胳膊费力撑起上半身，一步一挪地艰难往后爬退，一边摇头一边念念，“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吉恩将金色的魔法阵罩在独臂男人身上，拔出剑就要去帮助独自抵挡魔兽的洛伊。

    魔兽通体被漆黑的坚硬鳞片覆盖, 狰狞骇人的面上有着蜥蜴和狼的特质, 额上却长着横向盘虬的锋利双角。

    象腿般的四肢踩踏在地, 尖锐的背刺从脖颈一路蔓延到粗壮有力的尾巴末端。

    它全身上下都被坚硬鳞片武装, 长满利齿的大口中滴落具有腐蚀性的涎水, 滋滋侵蚀地面破碎的大理石街道。

    一身银色盔甲的洛伊迎在嘶吼的魔兽之前，浅栗色的短发被气浪席卷而起，露出弧线流畅完美的侧脸线条。

    身形庞大的魔兽，沧海一粟般弱小的人类，强烈的对比下，魔兽进食被打断的怒气让它赤红着竖瞳双眼，疯狂残暴地往面前不自量力的人类袭来。

    洛伊迈前一步，修长白皙的手掌搭在佩剑雕刻凹凸花纹的剑柄之上，他略微矮身，脚尖一点，便如燕般轻身跃起，迎上魔兽的攻击，与此同时，洛伊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拔出了佩剑。

    魔兽露出头顶锋利的尖角，试图将这渺小的人类碾压成肉沫。

    洛伊蔚蓝的眼眸空洞地将魔兽的行动完全收入眼底。

    快如闪电般，洛伊毫不费力地闪身躲过魔兽的正面袭击，他一个跃身，直接踩着魔兽的尖角，跃到魔兽坚硬鳞片包裹的头颅之上。

    魔兽疯狂甩着脑袋，要将头顶的蝼蚁丢下。

    洛伊稳站在魔兽头顶之上，丝毫没有因为魔兽的甩动移动分毫。他冰冷着神色，抬起手中的长剑，径直往魔兽漆黑坚硬的鳞片刺去。

    白色的剑刃与钢铁般坚硬的鳞片碰撞，在黑暗尘埃中碰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与耀眼的火花。

    魔兽高高扬起脑袋，想要将头顶的障碍丢下。它的鳞甲，怎么可能是普通钢铁可以劈开的。

    洛伊蔚蓝的眼眸没有半分情绪，手掌下扣，利刃入肉的闷响在混乱中格外显著，紧接着是毫不留情的深入，魔兽仰颈发出撕裂的痛苦嚎叫。

    吉恩握着剑，刚赶到魔兽面前，就被魔兽嘶吼挣扎扬起的尘埃溅了满身。

    吉恩寻着魔兽惨叫的方向看去，尘埃缭绕的迷离视线中，他看到洛伊握着剑，将魔兽的头顶颅骨直直刺下，鲜血如雨般喷涌而下，滴洒在他的脸上身上。

    抹去脸上的血水再抬眼，巨大的魔兽已经摇摇欲坠，泰山压顶般朝他压下。

    吉恩赶忙跃身后退，躲过魔兽死亡的轰隆倒下。

    吉恩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难掩惊讶道：“竟然……竟然直接就把魔兽杀死了……”

    魔兽的鳞片有多坚硬不说，他皇姐的这个骑士长不仅用单薄的一柄长剑破开了魔兽最为棘手的防御，还能在魔兽的攻击之下完好无损，这样的实力和胆量，实在是过于可怕了。

    洛伊站在小山般的魔兽尸体之上，抬手拔出长剑，蔚蓝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洛伊走到面前，吉恩才回过神，他看洛伊的目光变得肃然起敬，不愧是塞维娅皇姐选中的骑士长，真是太厉害了。

    吉恩郑重地点点头，仰头给了洛伊一个肯定的眼神。

    吉恩将没有派上任何用途的剑收回鞘，拍着深色外套上沾染的灰尘，走向那个摔倒的男人。

    金色魔法阵撤去，吉恩蹲下在男人面前，看着他的断手处，老成着语气，用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问道：“喂，你没事吧？”

    男人却没有回答吉恩的话，他惊魂未定地向吉恩身后，那个向他走来的浅栗色短发的骑士。

    他银色的盔甲上溅满了血珠，白皙的下颌也连带沾染了星点，愈发显得他的肤色惨白冰冷。

    男人颤抖着想要往后退去，吃人的魔兽，简单粗暴的屠杀手法，和烙印在他印象中永远忘不掉的那次一模一样。

    即便这次用的是剑，那冰冷纯澈的危险感，都让男人满脑子浮现当初那个小孩天真着眼眸，撕裂魔兽的场景。

    他看向尘埃消散处提着带血长剑走过来的洛伊，磕磕绊绊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是洛伊？”

    洛伊停在里奥面前，轻笑道：“是的，里奥先生。”

    里奥面如死灰，他嗫嚅着哀求起来，“你别过来，别过来……”

    说着就要挣扎着爬起，往远处跑去。

    洛伊握着剑，停在原地。

    吉恩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在害怕什么，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里奥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着哀求道：“你快走吧，快离开这里，不要靠近我们，你只会带来不幸，不要回来了……”

    吉恩回头看看洛伊，又看看里奥，皱着眉道：“你该不会被魔兽踢坏了脑子吧，胡说八道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里奥惊弓之鸟般回头看去，只看到一袭绣满玫瑰的白色裙角。

    里奥仰起脸，对上一双红水晶般冰冷的漂亮眼眸，她雪色的长发比白雪般洁白。

    里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往塞维娅挪去，“你是罗切斯特的王族对不对？救救我，救救我……”

    塞维娅居高临下垂眸看向里奥，“你知道我是罗切斯特的王族？”

    里奥忙点头，“他们说只有罗切斯特的核心王族才有你这样的样貌。”

    塞维娅轻轻重复了一遍，“他们？”

    里奥忙不连跌叫道：“救救我，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

    塞维娅与吉恩对视一眼，罗切斯特王族核心血统的长相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对于这样偏远的边境小镇来说，还是过于遥远。

    塞维娅淡着语调，“好啊，把他带回去吧。”

    后半句对吉恩说的。

    吉恩将佩剑别回腰间，上前扶起里奥，用不太高大的身量带着他走进了塞维娅圈起的魔法传送阵。

    塞维娅看向待在原地的洛伊，微冷着语气，“还要我扶你不成？”

    洛伊偏头，完美精致的脸上却没有成功露出温和的笑意。

    苍白的肌肤，未凝的血，蔚蓝眼底没有任何波动的冰冷，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被遗弃的浪犬。

    塞维娅眼睫微动，她挪开视线，转身走向魔法阵。

    末了，她偏头，说了句，“走吧。”

    洛伊迈步，跟在少女身后。

    吉恩搀着里奥回到酒馆，走进大厅，约克皮古便吓得差点脚下一个踉跄，他定了定神想要迎上来，又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少女身后，那个浅栗色短发的骑士。

    约克皮古紧贴着前台的柜面，不敢再动半步，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塞维娅走向里奥，抬眼对约克皮古说道：“准备一个房间。”

    约克皮古点着头，戒备地看着洛伊，上前接过吉恩的手，搀扶着里奥走向一楼后院的房间中。

    塞维娅回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洛伊，“我去问问消息。”

    洛伊清冽的声音温顺道：“是，殿下。”

    约克皮古召找出最好的魔法药剂，为里奥处理伤口。

    塞维娅走进去的时候，里奥的伤处已经用白色的纱布缠绕完毕，他惨白着脸，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有些萎靡。

    塞维娅抬脚拉开凳子，坐在里奥对面的桌侧。

    她红水晶般的眼眸淡漠着，看起来疏离而高贵。

    塞维娅指尖敲了敲桌面，用高傲的语调开口道：“你想用来交换性命的消息，是什么？”

    里奥神色惨白，他恳求道：“尊贵的魔法师大人，请救救我，我知道他们的计划。”

    塞维娅眉角微挑，“什么计划？”

    里奥压下心悸，“我今天运送货物回来，在快要进城的时候，看错了路，走进了周围的树林，不小心撞见了有人在树林里商量魔兽进攻的事情。”

    塞维娅被带起了几分兴致般问道：“他们是谁？”

    里奥脸色白了白，半晌，他摇了摇头，“太暗了，我没看清。”

    塞维娅点了点头，“那他们具体怎么计划的？”

    里奥的脸色又白了一层，“我、我不知道，我只听到他们在说，用魔兽进攻，献祭魔法阵可以启动，再然后，我就被发现，逃了回来。”

    塞维娅站起身，“我知道了，现在你安全了，魔兽已经死了。”

    里奥却惊惧地站起身，“不，他们一定还会再回来的，他们都用魔兽来追杀我了！”

    塞维娅的神色凉了凉，“你知道这些魔兽是他们放出来追杀你的，方才为什么说，是洛伊带来了不幸？”

    里奥垂了垂头，“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洛伊实在太让人害怕了。”

    塞维娅淡着神色看着他，“哦？”

    里奥扶着桌子坐下，无力地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一切是从那对夫妇去了一趟格里姆之后开始的，我们这个边境的村庄开始有魔兽出没，起初只是发现了魔兽留下的脚印，但是这里与魔兽出没之地隔了一个托卡达尔帝国，没有人在意。”

    “后来，那对夫妇生下了洛伊，村庄外面就出现了魔兽的嘶吼，我带着人，冒着险带人进入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格里姆，去寻找魔法师的帮助，可是没有人相信我们的话。”

    塞维娅抬手调了调煤油灯的灯芯，“然后呢？”

    “然后，虽然没有看到魔兽的踪迹，但是我们修起了城墙，每次出行都结伴乘坐马车。”里奥用手撑住额角，“直到那年，路过树林，马车被魔兽袭击，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里奥睁大了泛着血丝的眼，“那是魔兽啊，他不过才两岁，就从他母亲的尸体下爬了出来，抬手撕碎了咬住他的魔兽。”

    塞维娅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这些？”

    里奥脊背一僵，“那天，我们负责的接应。”

    塞维娅点了点桌面，“所以你们放弃了被魔兽围攻的村民，自己逃走了，那你又怎么看到洛伊撕碎了魔兽呢？”

    里奥语气弱下来，“我们逃跑的时候，看到树林里有金色的光亮起，回头看到洛伊双手掰着魔兽咬下来的大口，所有的魔兽都死透了。”

    守在门口的吉恩皱眉道：“这么听起来，怎么像是洛伊骑士长救了你们。”

    里奥争辩道：“可是他才两岁，是他带来了魔兽，等他离开了村庄，魔兽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塞维娅唇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你是不是还想说，现在他回来了，魔兽就正好回来了。”

    里奥垂下头，痛苦道：“谁能还是孩童就独自去树林猎捕食物，魔法师大人，他真的是怪物……”

    吉恩不解道：“为什么他要去树林猎捕食物？他的父母死后没有人收留他吗？”

    里奥沉默了，半晌他答非所问了句，“我们没有杀他。”

    塞维娅站起身，冷漠着语调，“里奥先生，我想有一件事你应该明白，今天的魔兽，是因为你撞破了别人的私谈来追杀你的。你们因为畏惧，不去寻找真相，放纵一个两岁的孩童自生自灭，你们与魔兽的自私冷血又有什么区别？”

    里奥张了张嘴，想要说出辩解的话，但却有些无力，因为塞维娅说的，似乎都是事实。

    他们虽然没有杀掉洛伊，却无时无刻不期望洛伊死去。好像他死了，魔兽的存在就都会结束。

    可事实上，就算是洛伊走了之后，他也曾在树林里发现过魔兽新鲜的脚印，只不过每次都被人悄悄抹去了。

    讥讽嘲笑，排挤扔砸，所有的不幸都被简单地发泄在一个半大的孩童身上。

    可洛伊的眼睛却像染不黑一般，永远那样纯澈干净，看着他们，他们反而像是作恶的一方。

    里奥没有开口，也没有将洛伊走后的魔兽踪迹再告诉塞维娅，像是在守着自欺欺人的宽慰。

    塞维娅不再停留，吉恩打开门，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塞维娅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吉恩抬头问塞维娅道。

    塞维娅洁白的睫羽轻搭在红水晶般的眼眸上，漠着神情看向前方，“树林应该去查探一下，我怀疑奥斯帝国境内有势力与黑魔法阵营联手了。”

    吉恩眼前一亮，看向塞维娅，“你的意思是说，魔兽可能是黑魔法阵营放出来的？”

    塞维娅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能就近将魔兽随时传送的，应该只有藏在黑暗森林中的黑魔法阵营。”

    塞维娅看了看吉恩身上的灰尘，“魔兽突然被杀死，他们那边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先回去清洗休息一下，等明天斯宾塞他们到了，我们再做决定。”

    吉恩点点头，和塞维娅一起往二楼走去。

    和吉恩分开之后，塞维娅回头看了眼大厅，没有找到浅栗色短发的身影。

    塞维娅按下锁，推开了房门。

    昏暗的房间中，塞维娅抬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身影。

    他搭着剑，孤零零地靠在窗边，浅栗色的短发半搭在眼眸上，随着开门的声响，转头往塞维娅看过来。

    塞维娅心中微跳，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看清洛伊等在她房间中时，心脏会忍不住加快，像是终于见到了思念已久的期待，想要上前靠近他。

    洛伊乖顺地笑道：“殿下都知道了？”

    塞维娅踱步走到桌前坐下，默契地没有拿出魔法水晶灯。

    塞维娅倒着一杯水，淡着语气问道：“你都听到了？”

    洛伊轻笑，“殿下，我可以听到很多声音。”

    塞维娅握着茶壶的手一顿，“包括他们说的所有话？”

    洛伊笑道：“是的。”

    塞维娅将茶壶放下，圈着水杯，“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呢，洛伊？”

    洛伊迈步，走到塞维娅面前，他单膝跪下，珍重般执起塞维娅的一只手。

    塞维娅由着他牵引，感觉到微凉的薄唇在手背落下了绵长的一吻。

    她听到洛伊带着笑意的声音轻声说道：“来等待殿下告诉我交换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