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信件

    奥斯帝国的夜晚漆黑如墨, 不远处，灿金与白色辉映的大厅内光亮通明，繁复宽大的裙裾不时扫过大敞的厅门。

    塞维娅面上早已染上一层绯红, 握着扇子的指尖几乎嵌入扇骨上镂空的花纹，眼见西尼尔步伐轻快，兴致颇高地漫步踱回通明的大厅, 塞维娅艰难维持的冷漠与端庄霎时溃不成军。

    她没有立刻呼唤洛伊, 惊骇让她气息有些紊乱而失势，这对一个高傲优雅的皇女来说，是极其不应当的。

    造访者的离开却并没有惊扰庭院玫瑰花丛间辛劳的蝴蝶。甚至更为柔软而流畅地翩跹于娇妍的玫瑰花瓣, 妥帖地照顾到每一片缝隙。

    雾气渐起笼罩花丛, 层叠的花瓣间, 露水坠落。

    院中的喷泉响起潺潺的水声，水雾挥洒，溅落泉旁低垂的花朵，惹得花枝轻颤。

    浓厚的黑暗如同在少女红水晶般的双眸蒙上一层黑纱, 感官却愈发清晰。

    漂亮的红色眼眸蒙上晶莹泪光，夜莺婉转轻啼，几步之遥的大厅里，忽然闯出一个笑容热烈的少女，她提着裙子, 后面追逐着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塞维娅脚趾扣紧，扑簌的脖颈上, 纤细的筋脉绷成脆弱的弧度, 她忽的展开象牙骨的折扇, 挡住用手紧捂的半边脸。

    折扇的开合提醒了来到廊前的少女们, 她们蓦然抬头, 见院中已有造访的客人，便双双站定，矮身行礼，复又退回了大厅中。

    夜色渐浓，水声骤急，翩跹的蝴蝶舞姿加快。

    莺啼兀自嘤咛，庭院夜色渐深，大雨忽然而至。

    塞维娅身形一晃，消失多时的洛伊这才从黑暗中现身，搀扶住少女的胳膊。

    他的语气有些轻喘，清冽的声音也有些微哑，却仍带着乖顺笑意，“殿下。”

    塞维娅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她扶着洛伊紧实的胳膊，借力想要站稳，故作掩饰般，她淡着调子说道：“我还要去大厅，会见客人。”

    洛伊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他恭顺答道：“是，殿下。”

    搀扶的手却没有丝毫移开的痕迹，“但是殿下，您现在可能更需要休息。”

    塞维娅冷哼，别了脸，算是同意他的提议。

    近在迟尺的少年身形微弯，展臂将少女打横抱起，捞入怀中。

    繁复的裙摆似乎也不能成为他的阻碍，他抬起下颌，看了看庭院中枝繁叶茂的大树，跃身轻点，便来到了树杈梢头。

    隔着层层叠叠的枝叶间隙，塞维娅低头便见王宫璀璨的夜景，水晶宫灯透过琉璃盏，闪耀瑰丽绚烂的光影。

    整个王宫的夜色，或明或暗，如同浓墨重彩的名贵油画。

    塞维娅望着夜色出了神，洛伊垂眸，少女蒙着水雾的红水晶般眼眸深处，泛起涌动的向往，但因为克制，那丝晶亮的光芒很快就散了去。

    见少女收回视线，洛伊臂弯紧了紧，钻过树影，融入夜色。

    轻而易举地躲过王宫骑士团的巡逻，洛伊将塞维娅抱回了寝殿。

    他将少女轻放在沙发上，如同放置一个轻巧易碎的漂亮玩偶，起身来到单桌前，倒上一杯温热的水。

    “殿下。”洛伊单膝跪下，将水杯送到塞维娅手边。

    塞维娅支着脸，半靠在暗色绒布间，她已经恢复了些力气，语调略有些傲慢，“我没有要喝水，洛伊。”

    洛伊带着柔和笑意，“您需要补充一些水分，殿下。”

    塞维娅俯身，纤白的指尖挑起洛伊的下巴，微微扬起，让他蔚蓝的眸靠近一些。塞维娅眉头微蹙，困扰般问道：“洛伊，你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了？”

    洛伊蔚蓝的眸纯澈见底，带着执着般的赤诚，“当然。”

    承认得如此坦率，塞维娅反而没有了追究的兴致，她乏乏地错开指尖，懒散地说道：“喂我。”

    “遵命，殿下。”

    白瓷杯口被送到唇边，塞维娅启唇，唇瓣触及冰冷，坚硬的瓷壁趟过清澈的温水，沾染上她玫瑰般娇妍的红唇。

    湿润，柔和，还有无法掌控的失重感。

    塞维娅垂了垂眸，压下胡思乱想。

    塞维娅喝足了水，便对洛伊有些冷淡地说：“你出去吧，洛伊。”

    洛伊笑意未变，虔诚地在塞维娅指尖印上亲吻，“殿下，请允许为您解开束衣。”

    “不必了，作为对你擅作主张的惩罚，我要剥夺你今晚为我解开束衣的资格。”塞维娅扬了下巴，柔和圆润的嗓音难掩任性与傲慢。

    洛伊蔚蓝的眸色暗淡，他顺了眼，依旧挂着柔和的笑，像极了一只被疏远却作着坚强的可怜幼犬。

    洛伊扬起脸，蔚蓝的眼眸直直看向塞维娅，神色依旧温和乖顺，“我明白了，殿下。”

    塞维娅别过脸，避免自己因为心软而过快饶恕，“帮我把艾妮叫进来吧。”塞维娅淡淡吩咐。

    “是，殿下。”眼角余光里，洛伊已经起身，等到开门声起，脚步声渐远，塞维娅才困乏地闭上眼眸，长长舒了一口气。

    对上洛伊那张过分完美的脸，纯澈赤诚的眸，还有无论何时都柔和的神色，塞维娅觉得自己多年的傲慢，在他面前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虽然不知道塞维娅为什么提前离场，但艾妮并没有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毕竟在艾妮眼中，塞维娅善良而可爱，是再怎么都不为过的。

    艾妮带来了两个女仆，一起为塞维娅取下繁复的装饰物。

    艾妮一边忙活，一边惊叹于塞维娅纤细的腰肢，漂亮的脊背线条，“殿下，您真是太过美好了，明天，肯定会有无数贵族才俊送来邀请。”

    她从小看着塞维娅长大，从一个软糯可爱的小女孩，到亭亭的少女，艾妮有种邻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尽管塞维娅的母亲是为了联姻来到奥斯帝国，艾妮还是希望塞维娅能有一门浪漫而完美的婚事。

    塞维娅对这些并没有过多的热情，她只淡淡唔了声，算是对艾妮期待的回应。

    艾妮对塞维娅平时的故作冷淡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絮絮说着打听到的贵族们的逸事。

    塞维娅神思放空，压下心头又要冒起来的庭院中的事情，为了转移注意，她开始应和艾妮说的话。

    艾妮兴致愈发高昂，浑身上下仿佛都充满了斗志，她一定会为塞维娅打听更多的事情。

    夜色蔓延，塞维娅梳洗之后，便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发梢还带着些水迹，塞维娅使了些魔力，让发梢烘干，身体的乏软疲惫，让她很快便沉沉陷入梦乡。

    这一觉，塞维娅睡得并不安稳。

    漫长的漆黑中，塞维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预言中的状态。

    浑身轻飘飘的，透明人一般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视角不再是围绕着玛拉，而是出现在漫长深邃的黑暗中，眼前的光亮在不断远去，她回到了自己坠落深渊时的视角。

    大概是旁观者的缘故，这次她没有再体会到钝刀入骨的疼痛，而是在落地之后，重新飘到了半空中。

    塞维娅往下看去，看到漆黑的深渊底部，暗紫色的六芒星阵兀自亮起，阵法中央，鲜血从她破碎的身体中流出，沿着魔法阵的纹路缓慢流淌，最后同时达到所有的阵法纹理，将阵法灼烧得滚烫。

    塞维娅心中一惊，这是……黑暗魔法？

    她再想往下看，眼前却涣散起来。

    塞维娅蓦然睁开眼眸，视线中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天色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的间隙，照射在床边垂落的水晶珠帘间，满屋璀璨绚丽的光影。

    暗金色边框的沉重木门被敲响，艾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您起来了吗？”

    塞维娅起身坐起，“进来吧，艾妮。”

    艾妮推开门，她手里拿着一叠由考究信封装着的信件。

    “殿下，您的邀请来了。”艾妮的欣慰溢于言表。

    塞维娅踩在柔软的绒毯上，转到书桌的位置，她拿出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一张纸，蘸起墨水，开始勾画梦中那个魔法阵。

    艾妮将信件放在她的桌上，开始为塞维娅念着：“这是普珀特家族的少爷，就是我们罗切斯特王国的贵族。”

    “这是乔伊斯家族的来信。”

    “还有这个，这是托卡达尔帝国皇子的来信。”艾妮眼前一亮，“西尼尔·泰勒，听说这位皇子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十五岁那年，就和他的哥哥罗斯金·泰勒联手，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击退了欺压边境的魔物。”

    艾妮单独将这封信挑出来，放在塞维娅面前，“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塞维娅笔下最后一点魔法阵也收束完毕，她拢了拢滑落肩头的雪白长发，抬了抬眼睫，红水晶般的眼眸因为梦境的残余，还有些微暗冰冷。

    “您不想见？”艾妮惊讶，但她随即便将信件收回，“我明白了，我会给他们全部回信的。”

    罗切斯特王国向来缺乏骁勇善战的战士，超越所有王国的魔法天赋也让这个国家缺少了可以持续消耗的战力。法师可以上战场，但却不能在极限条件之下持久肉搏。

    也是这个原因，罗切斯特王国出身的艾妮，对这种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的贵族青睐有加。

    塞维娅抽走艾妮正往回收的信件，她打开蜡封口，展开信纸。

    信纸上残留着幽香的香水味，带着海盐淡淡的苦涩，后调却又醇香热烈。

    塞维娅觉得，这应该不是西尼尔常用的香水，毕竟他那么熟稔，像是亲切的小太阳。

    塞维娅视线在整齐的字迹上扫过，她蘸着黑色墨水，在信件尾端落笔。

    艾妮见她亲自写下“静候”两字，眸中重新露出惊喜，“殿下，您愿意见？”

    塞维娅点了点头。

    看到魔法阵的事情，让塞维娅提起了警惕。

    没有人会怀疑神明在预言簿上降下的昭示，塞维娅也没有怀疑过。

    但神明为圣光笼罩，十二翼的巨大羽翼降下光明与希望，审判恶与罪。

    预言簿昭示了她被深渊吞噬的命运，只有神明的箴言是唯一的救赎。

    但昭示的背后，是真正无解的献祭，还是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塞维娅觉得自己从来都忽略了。

    西尼尔与她，原本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就算是昨晚的宴会，他们两个也不会说上话。

    塞维娅细细回想，西尼尔的出现只会是为了在林场给玛拉解围，再被玛拉的善良折服，顺便带上自己的哥哥一起，保护这个天真善良的少女。

    但现在，西尼尔却在玛拉回宫之前与她接触了。

    塞维娅眼睫微垂，也许从她看到预言的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变轨迹。

    签署好自己的名字，塞维娅将信件重新装回信奉，交给艾妮。

    艾妮开心地接过，“我为您蜡封。”

    塞维娅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艾妮。”

    艾妮笑道：“乐意为您效劳，殿下。”

    燃烧塑蜡时，艾妮突然想到什么，她拿起桌上的干花，剪了一支，一起放入信封中。

    塞维娅对于这些没有经验，她可要帮助塞维娅做好细节。

    满意地在塑蜡上印上王宫的徽章，艾妮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门。

    洛伊站在门口，银色盔甲下的眼眸带着笑意，“艾妮小姐，这么早，有什么事情吗？”

    “我要去给殿下送信，”艾妮扬了扬手中的信封，“是泰勒家族的来信，殿下这两天要邀请他来王宫做客。”

    洛伊的笑意似乎放大了几分，“是吗，我来帮你吧，艾妮小姐。”

    艾妮看看洛伊，挣扎了下，还是说道：“不用，殿下专门回了这封信，我还是亲自去送吧，谢谢你，洛伊，你可真是个可靠的孩子。”

    洛伊蔚蓝的眼眸笑意纯澈，他偏了偏头，“艾妮小姐，您过奖了。”

    艾妮兴冲冲告别了洛伊。

    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后，洛伊空洞的眸中，露出了微冷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