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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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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骑马回到苍梧军营时,外头天色已然差黑。

    四周点着火把,还有军营中将领大声说话的笑闹声,这些声音对慕时漪来说,既熟悉又隐隐陌生。

    她往花鹤玉怀中缩了缩,情绪依旧有些许低落。

    “你哥哥来了。”花鹤玉指了指不远处位置。

    慕时漪抬眼望去,她看见慕行秋举着一盏明灯站在营帐外头等着,那只白日领路的海东青,现下正乖乖站在慕行秋肩头,一人一鹰出奇的和谐,只是海东青锐利鹰眼不时往四周巡视。

    花鹤玉才拉紧缰绳停吗,慕时漪就急不可耐从他怀中跳下,小跑着上前:“大哥哥。”

    上前伸,宠溺手揉了揉慕时漪微乱的乌发:“回来了。”

    “嗯。”慕时漪乖巧应了声,她仰着头,漆黑眼中映着星星一样亮闪闪的光,“大哥哥等了许久?”

    慕行秋不禁柔了眼中神色,月白色衣袍被夜风吹起,极浅的眸色,在昏黄灯火下显得他五官轮廓格外的深邃,从某个角度看去,某瞬间竟不像大燕子民的五官。

    “不久,我刚出来,你们就回了,爹爹让人准备了晚膳,吃了再同殿下回去休息。”

    “好。”慕时漪和慕行秋虽然十年未见,兄妹二人间感情却没有任何的生分,她依旧像儿时那般,当慕行秋走在前头时,她便小跑这去总踩他落在地上的影子。

    慕重云等在主帐中,见慕时漪进来,眼下有些红,鼻尖也擦得粉粉的,显然是狠狠哭过的。

    他没有多问,毕竟小姑娘长大了,他们这些人总有老去的一天,还不如趁着现在他还活着时,多教孩子们一些东西。

    “摆膳吧。”慕重云朝外头吩咐。

    山栀带着丫鬟,赶忙提着食盒进来,里头每一样吃食,都是慕重云特地吩咐做的,全部都是慕时漪平日里爱吃的。

    晚膳后,慕行秋提出带慕时漪去抓萤火虫。

    慕时漪先是一愣,然后眸光不动声色在花鹤玉和父亲身上暗暗扫过,乖乖点头,便和慕行秋出去了。

    夜风微凉,天色又暗又沉,连月亮都偷偷藏进云层里,只留几颗残星在强撑着,这种月份有萤火虫抓才怪呢。

    “大哥哥可是有话同我说?”慕时漪问。

    慕行秋微怔,不自觉垂下眼帘,望着荒芜夜色轻声道:“我前段时间去了一趟苍西,仰川同我说想只身潜入北留去刺杀王庭可汗,被我否决了。”

    “大哥哥是打算替仰川哥哥去?”慕时漪眼睛睁得大大的,沉沉乌眸中映着严肃神色,她说得非常笃定。

    慕行秋微有些恍神,好似在这张脸上看到了母亲徐含珍的眼睛,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慕时漪生得和母亲像极了,特别是那双明媚凤眼。

    他脸上利落分明的五官轮廓,霎时绷紧,诚然点头:“嗯,什么都瞒不过你。”

    “时漪,若是你是男子,那该有多好。”慕行秋声音不自觉低了,若不是慕时漪恰巧离得近,这话飘忽得她几乎听不清。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慕时漪眨了眨眼睛,纤长睫毛再眼睑下留下一片幽深暗影。

    她声音清脆有力:“因为有哥哥在就好了,我当哥哥们宠着的妹妹不好吗?为什么要身为男子?而且、”

    “有些事,难道身为女子就不能做了吗?就像知意,她不也是女子么,她同样也是苍西战功赫赫的徐小将军呀。”

    “所以时漪觉得就算是女子身份,我若想做,同样能做到的,就像我当年接手妙春堂一样。”

    此刻,氤氲夜色下,慕时漪微仰着头,乌发明眸,漂亮的脸蛋带着明媚自信。

    慕行秋定定看着她,许久才艰涩道:“可我并不是父亲与母亲亲生的孩子,我身上流着……”

    “大哥哥,我知道的。”

    慕时漪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伸手攥着慕行秋的衣袖:“哥哥只要知道你是父亲与母亲的孩子,是慕家长子,是时漪的哥哥就好。”

    “家族中没人会多说什么的,慕家和堰都勋贵不同,血脉固然重要,但也越不过用时间为刀刃,刻在骨子里的情分。”

    说到这里,慕时漪突然放低了声音,格外平静问:“哥哥这般顾忌,是不是觉得抢了属于仰川哥哥的一切东西?”

    “我?”慕行秋浑身一震,眼底情绪剧烈波动,嗓音压得很沉,“你何时知道的?”

    慕时漪晃了晃凌乱的思绪,她想到了徐仰川那张生得愈发与父亲如模子里刻出来的俊逸五官,还有当年父母对外宣称的那个夭折的嫡长子,正巧按照年岁来算,与徐仰川同岁。

    “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哥哥你竟然这般大的反应,那我是才对咯?”

    慕时漪看着慕行秋:“这其中的缘由,大哥哥必定清楚吧?”

    慕时漪既然猜到,慕行秋也没什么好隐瞒,就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当年徐家娶了苏家嫡女为妻,夫妻二人青梅竹马更是情投意合,不想身子骨健康的苏家嫡女在婚后被诊出了寒症状,被郎中判定一辈子不可能有孕。

    徐家人口本就凋零,成年男子为了大燕打江山平混乱,差不多都死在了战场上。

    苏氏要给徐将军纳妾,他自然不会同意,而且他也明白,这不过是上头下作的手段,只为绝了徐家子嗣的后路。

    三年后,慕重云和徐含珍诞下了他们的嫡长子,那一刻,他们夫妻决定把儿子悄悄过继给徐家,说是苏氏生的孩子,取名为徐仰川。

    再六年后慕时漪出生,再慕时漪八岁那年,她母亲徐含珍再次诊出有孕,还极有可能是个男孩,最终徐含珍和腹中的孩子,都因为堰都的忌惮,在那场暗杀中没能活下来。

    慕行秋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所以你和仰川才是亲兄妹,仰川实际上是知意的表哥。”

    慕时漪沉默许久,学了慕行秋的样子去踢脚下的碎石:“仰川哥哥知道吗?”

    “仰川知道的。”

    “在他及冠那年父亲就把一切告诉仰川了。”

    “是么?”

    慕时漪缓缓问:“那哥哥及冠时,父亲同哥哥说了什么?”

    慕行秋深深闭眼,感受这夜风的凉爽,泛着一层薄茧的掌心轻轻盖在慕时漪的发旋上:“我知道了。”

    这一刻,他内心踌躇多年的不安与愧疚终于烟消云散,与混着北留血统的身世和解。

    当年及冠礼上,父亲笑着与一众将领跨他:“行秋不愧是我慕重云的儿子。”

    这时,花鹤玉才掀开营帐帘子出来,眸光落在和慕行秋并肩站立的慕时漪身上,朝她伸手:“过来。”

    慕时漪眼底含着笑,飞扑进花鹤玉怀中:“父亲悄悄同你说了什么?”

    花鹤玉用身体当着侧方吹来的冷风,把慕时漪搂紧在怀中。

    他没有隐瞒,用平缓的声音道:“时漪,我准备去北留一趟。”

    慕时漪愣住:“苍狼不是带人悄悄去了么?”

    “只有苍狼一人潜入王庭恐怕不够。”

    花鹤玉垂了眼:“而且我身上的毒,虽然一直用药压制着,但寻常药石却无法解开,只有去找北留的巫医萨满。”

    慕时漪咬着唇:“那我能一起去么?”

    果不其然花鹤玉没有丝毫犹豫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那夫君只身潜入北留王庭不危险吗?”慕时漪反问。

    这时,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慕重云大步走出来:“不许去,不要胡闹。”

    最后,慕时漪带花鹤玉回到她小时候住的地方。

    这时一个四进的院子,连着苍梧的主城楼,与军营其实只有一墙之隔。

    小时候,她就时常溜到高高的城墙上,矮矮的身子,垫着脚尖,等父兄归来。

    十年间,主屋许久不住人,虽日日是有丫鬟仆妇打扫,但也透着一股苍凉。

    慕时漪站在屋前,踌躇许久才伸手推开房门。

    屋子中点了烛,熏着她最喜欢的甘松香,朦胧的昏黄中,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一帧帧翻涌而出。

    花鹤玉牵着她手,两人一同迈进屋中。

    抬眼望去,屋中所有的陈设都没有变,多宝阁上放着她看过的书,玩过的布老虎,各种女孩子家家喜欢的亮晶晶的摆件,衣柜里满满当当放着精致好看的衣裳和手势。

    这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徐含珍给她准备的,当然还有许多小时候慕重云和慕行秋送她的小玩意,以及每年生辰时堰都长辈送来的礼物。

    她伸出指尖,指着每一个物件,认真同花鹤玉介绍。

    一件件看下来,花鹤玉能深刻感受到,慕时漪的童年就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无忧无虑,是整个慕家捧在手心长大的金枝玉叶。

    若是徐含珍还活着,堰都那些人不曾把徐慕两家逼迫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就永远不会遭受这些苦难。

    这般想着,花鹤玉眼中本漆黑平静的眸色,陡然翻涌,是再也压抑不住的铺天盖地的杀意,临着决堤的疯狂。

    不过一刹那,他发紧的身躯,就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紧紧住,炙热气息因为身高的原因,堪堪拂过他滚动的喉结。

    “夫君。”

    轻飘飘的两个字,唤回了花鹤玉所有的理智。

    他狠狠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和咸腥的血,勉强压下他眼中涌起的杀意。

    花鹤玉藏在袖中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骨节泛白。

    他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对不起,我好像吓着你了。”

    “没有。”慕时漪认真摇了摇头。

    她踮起脚尖吻了吻花鹤玉微蹙的眉心:“殿下不必这般自责,那些该死的人,自然会死,母亲的死与殿下无关,慕徐两家和堰都的恩怨,也与殿下无关。”

    “殿下。”慕时漪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心,“时漪受过的痛,这十年间,于殿下而言恐怕只多不少。”

    “殿下若要这般时时自责,把自己一直困在心魔中,时漪心里会痛,会难过的,更是会担心。”

    “殿下可知?”

    因为宋花两家对徐慕两家的历史遗留宿仇,花鹤玉对慕时漪的这份爱,一直是卑微小心的。

    从知道徐含珍死亡的真相起,他就一直处于自责中。

    “你不恨我吗?毕竟我身上留着肮脏又令人作呕的血液”花鹤玉颤着手,摩挲着慕时漪饱满鲜红的唇瓣。

    他漆黑的眼底如寒潭一般,当骨节分明的指尖碰到她左腕上的疤痕时,整个人痛苦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慕时漪竭力压着心底钝痛,踮起脚尖,抬手搂过花鹤玉后颈。

    带着她甜美气息的吻,铺天盖地落在他颤抖的唇上,从眉心到脸颊,然后是秀白的脖|颈、锁|骨以及滚动的喉|结……

    慕时漪贴着他下颌的位置,咬了一口,滚|烫嘶哑的声音道:“殿下若觉得亏欠与愧疚,那就用一辈子来偿还吧,一辈子对我好,一辈子爱我,一辈子、臣、服、于、我。”

    这一刻,衣料撕|裂的声音在漆黑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花鹤玉终于从梦魇般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反客为主抱起慕时漪,嘶哑道:“孤不要一辈子,一辈子太短,孤要生生世世都臣服于你才好!”

    他恢复清明的眼中是无尽的疯狂与眷恋,说话时,眼尾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滚落在脸颊上,花鹤玉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咸的带着细微的苦涩。

    他意识到这是他的眼泪,当年母后薨天时他没哭,被宠爱他的父皇当做是怪物厌弃时他也没哭,后来中毒,痛到每一寸骨肉都似被人活生生凌迟,他也没哭。

    可今夜……

    花鹤玉心里最柔软空旷的地方,被慕时漪狠狠填|满,他漂浮无根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有人会为他心痛,会关心他难不难、累不累,他也不用再小心翼翼隐藏自己随时能疯掉的杀虐和随时在疯批边缘徘徊的情绪。

    沉甸甸的暗夜,虫儿断断……续续低声叫着。

    伴着若有似无,更是时高时低的喘|息声,还有凉簌簌从大漠深处吹来的风,也不知是树影在摇曳,还是床榻上薄薄的纱帘,随着阵阵吱|呀声,在无风摇晃。

    直到天色蒙蒙亮,微风停了又起,地平线有斑驳晨光从泛着鱼肚白的云层中翻涌出时,那声音才渐渐停止,虫儿也不叫了,只剩断断续续的气音。

    “我爱你。”花鹤玉吻了吻慕时漪汗湿的额头,眼中溢满眷恋。

    他悄悄起身,用温热毛巾给她擦干身上水迹,然后轻手轻脚穿好衣裳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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