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起风了

    结束完这一天的所有事, 回班级整理东西的时候，尤琪连脚步都是飘的。

    想到马上要离开学校了，不自觉地还是有些难过。

    时琛陪着她特意来学校一趟, 本来是想帮着尤琪一块儿收拾的，结果他才刚一进高三年级楼, 就被火眼金睛的蒋主任给逮住了。

    “时琛？！”

    蒋主任大老远看到他, 眼睛都亮起来了：“这不巧了吗, 来来来你过来, 今年的化学卷你看了吗，过来我们讨论讨论！”

    时琛：“……”

    讨论什么讨论, 他都没考。

    尤琪一脸憋不住笑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道：“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蒋主任虽然没教过你，但听说你过去的种种事迹后, 他早念叨你好久了。”

    时琛：“…………”

    虽然尤琪没具体说，但他大概能猜到是怎样的“事迹”。

    真的，大可不必。

    俗话说得好, 教化学的和学化学的，能不惺惺相惜吗？

    对于时琛这位荣誉榜上出名的学生，蒋主任那是一向把他记在心里, 和过去七班那个“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黎冰并列为一对反义词，虽然一天都没教过他，但就是先入为主喜欢得不行。

    自开学演讲那次后就再没见过, 眼下难得碰上这个学生, 他说什么也要和时琛讨论一番, 连拖带拽把人拉去了办公室。

    临走前注意到尤琪, 蒋主任还顺便问了一嘴，语气笑吟吟的：“考得怎么样，感觉有把握吗？

    尤琪挠了挠头，心虚地说：“我觉着……应该还行。”

    勉勉强强，过得去吧。

    时琛：“……”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蒋主任闻言欣慰点头，和颜悦色朝尤琪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啊，虽然贪玩了点，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有分寸的，像你哥。”

    时琛：“…………”

    但凡这会儿用的不是自己的脸，他怎么也得说上一句。

    尤琪这笨蛋，哪里像他了？？

    “行了尤琪，你先回教室收拾东西吧，别耽误时间，我找你哥再聊会儿。”

    大概是因为高考已经结束了，知道也管不住学生，蒋主任此时态度倒比往常温和，俨然一副“我早知道了”的模样，格外通情达理的样子。

    “我估计现在考理科的同学也该回来了，你要是有什么人要找的，也可以去了。”

    时琛：“…………？？？”

    他不敢置信转头：“蒋主任？？”

    尤琪差点咬到舌头，重重咳了一声，赶紧心虚地溜了。

    等人走了，蒋主任才摇摇头，朝时琛叮嘱说：“你啊，平时也要多关心妹妹，不能老顾着出去玩。这不是，我刚才要是不说，你铁定没发现。”

    “……”

    时琛艰难问：“发现什么？”

    蒋主任摇摇头，高深莫测：“没什么。”

    为了不影响尤琪这个刚结束高考的孩子的心情，蒋主任决定还是不把喊楼那天，自己在楼梯拐角处疑似逮到一对小情侣的事告诉时琛了。

    毕竟么，反正他们都毕业了。

    尤琪小跑着到七班门口的时候，左彦刚从里面出来。

    她差点迎面撞上去，好在少年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下，把人搀住。

    “……怎么跑这么快？”

    左彦语气放缓了几分，轻轻揉了揉她脑袋，温声中带点不赞同：“我又不会跑，把自己摔了怎么办？”

    尤琪拽着他衣角，不大自在地答：“我就是……有点着急。”

    因为想到左彦之前说，考完结束后要告诉她的那个“秘密”，尤琪心里不上不下的，感觉有点等不及，听了蒋主任的话就直接跑过来了。

    左彦失笑着摇头，“你啊。”

    带点无奈的意味。

    “左彦。”

    想起他说的那个“秘密”，尤琪抿抿唇，定了下心神后，忽然抬头看他，“其实我今天，也有话想跟你说。”

    “……尤琪。”

    少年忽然出声打断，骨节分明的手虚放在她肩上。

    因为衣角被尤琪拽着，他还顺从地弯了下腰，顺着她力道微微低头，商量道：“乖一点，让我先说好不好？”

    “……”

    尤琪妥协：“好吧。”

    左彦嗯了一声，忍不住笑了。

    两个人此刻距离挨得很近，咫尺般的间隔，尤琪感觉有些呼吸不畅，自己的脸热热的，可能快要蒸熟了。

    她强打起精神，张了张口：“左……”

    “卧槽，你们俩在干嘛？？”

    恰逢这时凌子航从后门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后，他顿住脚步，表情呆了一瞬，忍不住抬高音量，不敢置信地质问两人：“操，什么情况啊！！”

    想到这会儿还远在大洋彼岸的“黎冰”，他不禁有些着急。

    “不是吧左彦，你你你……哪有你这样挖人墙角的？”

    “……”

    尤琪：“……你、你说什么啊！”

    被这家伙这么一打岔，她脸上的红晕都快烧到耳根了。

    凌子航不知内情，还在那儿长吁短叹，一个劲地跺脚哀嚎：“早知如此，前两天那个应知年走了之后，我就该早点给我黎哥通风报信的，没想到居然被你小子抢占先机，捷足先登了！”

    “…………”

    这成语用的，凌子航高考语文能好吗？

    左彦微微抽了下嘴角，瞥他一眼后，决定不理这个白痴。

    他低头，轻声问尤琪：“走吗？”

    尤琪头点得毫不犹豫：“走！”

    凌子航：“……”#￥%x*@#!!

    这两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暗度陈仓的！

    其实在很早之前的时候，一切就有迹可循。

    尤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但对于左彦而言，关乎喜欢，迂回辗转，一定比她来得更早。

    送她年级第一的钢笔，给她买限量的桃子汽水，放学送她回家，冬天给她灌热水袋，尤琪饿的时候有早饭，冷的时候身上披的，也是他脱下来的校服。

    没有说过喜欢，却比任何喜欢都温柔。

    在行色匆匆的盛夏，少年看她的目光里，只有尤琪一人的倒影。

    “虽然嘴上说是秘密，但感觉你已经知道了。”

    左彦站在日头下，穿着领口微敞的白衬衫，有光照在他身上，树荫把影子拉长。

    “尤琪，其实我之前就想问的。”少年笑了下，语气无奈，“是不是我演技很烂，被你一眼看穿了？”

    “……没有。”

    尤琪补充：“至少一开始是没有的。”

    “这样啊……”

    少年顿了顿，极轻地哼笑了声，带点痞气。

    但当他下一秒重新低头，好整以暇注视着她时，却又有着眨也不眨的认真，笑着说：“那我就当你不知道，再说一次好了。”

    “……”

    尤琪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耳畔还是广播里在重复的——

    “前程似锦，勇攀高峰，高考过后，金榜题名……”

    面前的少年也在同时开口，语气慢而坚定，赤诚热烈，眼里只有她。

    他说：“尤琪，我喜欢你。”

    “可能对你而言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左彦笑了笑，“但我还是想亲口说出来。”

    关于喜欢你的这件事。

    “……那我也可以说吗？”

    尤琪思忖片刻，不禁开口问。

    她惯性于坦诚地打直球，能憋到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挺不容易了。

    左彦愣了下，忍不住笑了：“你说。”

    夏季的风是热浪，滚烫，吹拂在人心间，像是荷尔蒙告白。

    尤琪仰头看他，开口：“我也喜欢你。”

    坦坦荡荡，没有迟疑。

    树影摇曳间，左彦看到了地上两人的倒影。

    交叠在一起，光影明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少年牵着尤琪的手，已经被对方反握住了。

    左彦垂眸，安静了两秒后，五指突然用力地挤进她指缝，慢慢握紧，然后轻轻俯身抱住她，像是把女孩拥进自己怀里，喊她名字：“尤琪。”

    “嗯。”

    “交往吧。”

    “好。”

    “我喜欢你。”

    女孩眉眼弯弯：“我也喜欢你。”

    “……”

    交往了，左彦想。

    下一步呢？他不知道。

    就在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花墙，想着自己要不要担着“不爱惜花草”的名头，给尤琪摘一朵月季下来的时候，他的手腕突然被轻轻一拽。

    左彦下意识回头，轻声看向她问：“怎么了？”

    尤琪嘟哝了句：“你好高啊。”

    少年怔愣一瞬，接着顺从弯腰：“嗯，我的错。”

    尤琪眨了眨眼，还是不满意，又催他：“再下来一点，我有话跟你说。”

    左彦听话依言，好脾气地弯腰附耳过去，听尤琪说悄悄话。

    然后下一秒，就在他觉得这个高度已经差不多的时候，少年的校服衬衫领带突然被拽着往下带。

    女孩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瞬间，左彦结结实实愣住了。

    尤琪闭上眼睛，耳朵红红的，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是嘴唇，软的。

    少年脑子里好像炸开了烟花一样，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能过了一秒，也可能两秒，唇上的触感离开。

    “……你好笨啊。”尤琪攥住他衣角，红着脸，小声抱怨说，“你难道不知道，谈恋爱是要接吻的吗？”

    ……谈恋爱、是要、接吻的。

    左彦虽然知道这点没错，但也没有想过这么快付诸实践。

    而且这种话一般来说……不应该是女孩子告诉他吧？

    少年低头看她，沉默不语。

    好半天，尤琪以为他总算回过神来了，正想催他陪自己回教室整理东西，觉得这样就算结束了的时候，手腕却突然被身侧的人拽过。

    尤琪被吓得一惊。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被吓到的事了。

    与刚才的行为比起来，左彦现在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把人往自己怀里按的动作，力道上可一点也不轻柔。

    “再亲一次。”

    少年垂着眸，含糊不清道：“没亲够。”

    “……”日。

    自己是不是把人教坏了？

    尤琪顿了顿，有些心虚地想。

    无奈这事的确是自己惹的祸，她在胡思乱想了半天后，也只能被动承受无声的亲吻，隔着夏季单薄的衣服布料，能听到彼此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

    扑通、扑通、扑通。

    世界安静下来。

    每天都在徘徊水中捞月的人，终于在这一刻拥抱到了月亮。

    月亮是纯粹的，可爱的，孩子气的，偶有任性的，他的。

    回去的路上，尤琪遇到了嘉伊和薛程哲两人。

    薛程哲刚帮何嘉伊搬完两次书，这会儿语气懒懒的：“你说说看，人家高考结束收拾的都是复习资料，怎么就你一个，桌肚柜子里堆的全是言情小说，一趟趟的重死了。”

    何嘉伊剜他一眼，哼哼唧唧道：“谁要你帮了，我自己搬！”

    说着就要来抢他手里的书。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尤琪和左彦。

    目光落在这两人牵着的双手上，何嘉伊愣了一瞬，表情呆呆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颤抖地伸出手指向他俩：“你、你们……！”

    薛程哲回头看了眼，拍了她一下，“冷静。”

    尤琪：“咳。”

    她抿了抿唇，上前几步走近，看着面前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对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和左彦交往了。”

    何嘉伊：“……哈？！！”

    什么叫没来得及告诉……这让她怎么冷静得下来！

    薛程哲倒是只哦了一声，表情平静。

    又不是没有预兆，他早料到了。

    一道结伴回教室的路上，何嘉伊掩不住一脸的震惊，对着尤琪东问西问，八卦的心思溢于言表。

    “话说尤琪琪，你们俩谁先表白的啊！”

    左彦：“我。”

    “那你们俩又是什么时候交往的呀？”

    尤琪想了想，认真答：“五分钟前吧。”

    何嘉伊：“……”

    她咽了咽口水，悄悄看了左彦一眼，接着压低声音，不怕死地又问：“那我能问一下，之前的那几位帅哥朋友，你都处理好了吗？”

    尤琪：“？？”

    何嘉伊小声：“就是黎冰，叶溪，应知年之类的朋友啦……”

    尤琪：“……”你管这叫处理？？

    明白嘉伊说的是谁后，她无奈地扶了扶额，残忍道出了事实：“……其实吧，左彦是我初恋。”

    何嘉伊：“？！”

    薛程哲：“……？”

    两人面面相觑一眼，都没有说话。

    尤琪跟他俩对视后，默了默，忍不住生气。

    不是……嘉伊这副表情也就算了。

    但是薛程哲你——为什么也一脸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啊！

    这种事情难道还用她说？！

    尤琪有些不平，忿忿牵过左彦的手腕，挺起腰板，带点小骄傲地说：“介绍一下，我男朋友，第一任呢！”

    少年嗯了一声，笑得脾气很好，附和说：“对，第一任。”

    何、薛：“…………”

    这种走在路上突然踢翻狗粮的心情，谁懂？

    “……行吧行吧，先回去吧。”何嘉伊摆了摆手，哀叹着说，“我可不想看你俩秀恩爱。”

    尤琪嘿嘿笑了两声，刚想说话。

    这时却突然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道凉飕飕的声音，听来熟悉异常：“你们刚才说——秀什么恩爱？”

    尤琪：“……”好、好像不妙。

    压根都不用回头，她已经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了。

    “尤琪。”

    下一秒，时琛冷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尤琪：“……”

    何嘉伊、薛程哲：“……”

    敢情你俩谈的还是封建恋爱，家长不同意的那种。

    那天发展到后来，现场一片鸡飞狗跳。

    尤琪拽过左彦的手跑路的时候，时琛毫不犹豫追了上去，何嘉伊忍不住在背后惊呼。

    薛程哲在旁边双臂抱胸，摇了摇头。

    这些人啊，真幼稚。

    心里这么想着，双腿却还是不由自主跟在了何嘉伊身后，陪着她一块儿跟上去凑热闹。

    跑路途中遇到李宴、巴树、冯杰三人，尤琪瞬间眼前一亮，忙朝身后指了指，冲他们挥手招呼道：“帮我拦一下我哥，谢啦！”

    时琛：“…………”操。

    还真是他亲妹妹。

    你追我赶，好不乐乎。

    祁之楠带高妍进学校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堆人拼死拦着时琛，而尤琪和左彦像是对亡命鸳鸯似的，逃难一般牵着手。

    ……画面很魔幻。

    牵手这对主人公的搭配，也很魔幻。

    高妍呆呆看着这幕，握在手里的电话噎了半天，最后回过神来，匆匆朝对面道：“……那就这样，我们来广播台找你吧。”

    “行。”

    电话里的声音随口答：“不着急，我在看广播台这里怎么调试呢，嘉伊之前说过能放歌，我试一下。”

    “……好。”

    不着急就好，她这里好像有点急。

    “学妹！”抬头注意到高妍来了之后，尤琪有些惊讶，但还是朝她打了招呼：“你来啦！”

    高妍循声望去，下意识回了她个笑。

    不过片刻，女孩又有些无奈。

    想起自己今天的任务，她朝人群中心走近了些，叹了口气说：“各位，虽然不知道你们在闹什么，但我提议，要不要先暂时休战呢？”

    时琛冷冷道：“那你让他先放开我妹妹的手。”

    左彦：“……”

    尤琪咳了一声，没松手，只是转移话题地看向对面，问高妍：“学妹，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缘无故的，高妍可不是会提出“暂时休战”的性格。

    尤琪自认还是了解她的。

    高妍轻轻颔首，温和勾了下唇。

    “嗯，是有事。”

    她笑了笑，说：“我来是想告诉大家……苹果回来了。”

    也许时间匆匆，可惜时间匆匆。

    以前盼着长大的时候，大家天天都能见面。后来盼着团聚的时候，却已接近离别。

    青春最大的敌人是毕业。

    在尤琪他们朝广播台跑来的途中，林萍果终于找到了音乐的播放键。

    广播的通知对象，是青阳二中全体同学。

    尤琪，时琛，左彦，何嘉伊，薛程哲，祁之楠，林萍果，高妍，李宴，巴树，冯杰，凌子航……

    《起风了》响起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高三那年。

    尤琪在青阳二中的日常，有老哥一觉醒来后的变脸，左彦陪她一同拜过的孔子像，嘉伊真情实意磕过的cp，蒋主任在走廊上的怒吼，还有小卖部里永恒不变的桃子汽水。

    那些背不会的赤壁赋，逍遥游，出师表，滕王阁序。

    永远也搞不清的函数与导数，向量与数列。

    忘不掉的衬衫价格，九磅十五便士。

    哈格里夫斯，珍妮纺织机。

    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影响。

    经纬度，寒暖流，地球五带，七大洲与八大洋。

    这些都随着高考结束那天，一并尘封在了过去的记忆中。

    以后再也不会担心脑袋上的风扇会掉下来了。

    也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夏天了。

    那年学校广播台里的八卦，透过窗户一起看过的落日，拍立得拍下的照片，用答题卡传过的纸条，篮球场上响彻云霄的欢呼，兄妹俩打闹形影不离的日常，都随着他们毕业的那一刻，成了回不去的从前。

    电影落幕了，所有人也要奔跑向前。

    青阳的那群少年少女们，他们来日方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但他们的故事未完。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让这篇文就停留在这个地方吧，大家都正当最好的年纪。

    2022.6.9，凉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