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撇开中途离场的陈二小姐不谈, 公主的百花宴上,诸位夫人小姐都很尽兴,有几个适龄出色却还未定人家的姑娘, 得了一些公侯夫人的青眼,想必今年秋,京中又要多几起好事了。
高悦行尤其尽兴,虽然在场的几位贵女似乎都心有忌惮, 少有愿意与之结交的, 但值得一提的是, 她与孔洛蒲相谈甚欢, 颇有相逢恨晚之意。
宴会尾声,高悦行饮茶的时候, 忽见榴花台上出现了一行侍卫的身影, 以禁卫副统领丁文甫为首, 他带着人, 巡查榴花台的外围时,站在花阴下,静静地望着高悦行,在高悦行注意到他时候,递了一个眼神。
高悦行了然于心。
是他想见我了。
榴花台上俱是女眷,李弗襄不方便来, 也不愿意来。
高悦行向同席的两个女伴打了个声招呼, 坦然起身往外面去了。
公主指了自己身边一位宫女, 让她跟着。
丁文甫见她出来了, 便带着巡行的禁卫走在前面, 高悦行不远不近地跟着, 跟出来宫女是公主的心腹, 什么也不问,只顾低头跟着,除了脚下的沙沙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李兰瑶长至十七岁,甚至比她的母妃贤娘娘还要周全。
高悦行跟着丁文甫傍湖而走,最后一转身,折进了一条偏僻的宫巷。
高悦行心说,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方不远就是小南阁。
曾经是皇城禁地,如今依然鲜有人至。
是高悦行此生都忘不掉的地方。
随身的宫女一见是这条路,心中有些犹豫,脚下便乱了一瞬,她悄悄抬眼,见高悦行依旧面不改色,走得四平八稳,于是也渐渐放下心。
倒是很久没去过小南阁了。
现在宫里的人依然不敢提那个地方。
那里从前盛着皇帝的怒,现在盛着皇帝的愧。
总之不是个好地方。
想必,也就只有李弗襄敢往这来了。
记得几年前,小南阁的外墙拆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人打理,在这罗琦飘香的后宫里,像一颗深扎进皇帝肉血里的刺,等闲没有人敢来动它。
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小南阁真正的受害者,李弗襄居然对此十分淡漠,顺路经过时必会去瞅上两眼,旧地重游更是家常便饭。
小南阁东北角上那棵柿子树越发浓茂了,也就两年前,李弗襄还从这树上摘了好些又酸又涩的野柿子,兜回了干清宫,害得皇帝尝了一口后,牙疼了好几天。
后来,这棵柿子树上就再也摘不到果子了。
一到了结果的季节,皇帝就派人日日盯着,结一个,摘一个,摘一个,扔一个,李弗襄扑空了好几次,终于放弃了摘果的念头。
那根本不是人能下咽的东西。
但幼年的李弗襄饥寒之下或许曾靠它救过命。
丁文甫经过小南阁时,脚下并不停。
高悦行却顿住了脚步。
等丁文甫带人走远了。
小南阁残破的墙垣后,才转出来一个人。
高悦行站在外面,望着院子里的他,说:“那日我们第一次相见,就是这样。”
李弗襄说:“那不是第一次。”
高悦行没听明白:“什么?”
李弗襄说:“我曾在梦里见过你,不止一次。”
高悦行的表情慢慢地变了。
李弗襄说:“梦中,我见到你站在半山腰伤,周身都是海棠花,你拉着我的手,要我跟你一起走,于是我们便没有休止地一直向前跑……当跑累了,喘不上气了,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我会惊醒,小南阁里又黑又冷,四处空落落的,只有我一个人。”
李弗襄每说一句,高悦行心里就跟着紧一分。
他不知在心里憋了多少年。
每当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醒来,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希望多些?还是越发感到绝望?
高悦行:“你那时还没见过我,你怎么会梦到我?”
李弗襄从小到大根本没深究过这个问题,他也不在意,说:“宿命注定你就是我的。”
高悦行最喜欢他性子里的干净不拖泥带水,她笑了笑,说:“是,你也是我的,我落到这个世间,就是专为你而来。”她注视着李弗襄,一字一句:“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或许当爱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时候,人都会变得偏激。
高悦行在那一瞬,察觉到身体里似乎滋生了一种毁天灭地的冲动,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李弗襄招呼她跨进墙内,说:“今晚回家等圣旨吧,我们之间,定下了。”
高悦行惊诧:“皇上同意了?”
李弗襄没说话。
只要他想,他有一百种方法能哄得皇上点头。
可是皇上如果铁了心不同意,李弗襄再闹也没辙。
高悦行此时终于察觉到,她此生的轨迹,似乎已经脱离既定的路线了。她一时忧虑,一时又生出些许欢喜。既然这些事情可以改变,那么日后的悲剧必定也有转圜之机。她心头笼了好几年的愁绪,终于散开了一些。
午后榴花台那边传来了散场的消息。
高悦行不便久留,在宫女的陪同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小南阁。
命妇们的车架都停在宫外,高悦行拜别贤妃和公主,由高夫人领着走出春和宫。
高夫人问:“你方才跑哪儿去了?”
高悦行说:“觉得席上有些闷,到外面透透气。”
高夫人的心思一直在她身上系着,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高悦行搪塞之后,高夫人半天没有说话。高悦行能感觉到母亲心中的纠结,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出了宫城,高悦行眼尖地发现,她们的车夫换了人。
但不是外人,也是府里的家生奴。
高悦行认得他,平常是跟在高景身边,替他赶车的。
高夫人尚未觉出有什么异常,高悦行便出声问道:“怎么是你?可是父亲有什么吩咐?”
那人掀了掀斗笠,露出精悍的眉眼,说:“二小姐果然聪慧,大人交代,先送您到大理寺,再送夫人回家。”
高夫人回头:“他让我女儿去大理寺干什么?”
高悦行听到这一声质问,心里咯噔一下,别是父母之间又生隔阂了吧。
车夫低眉顺眼:“禀夫人,大人说,二小姐那日在山上遇袭的案子有眉目了。”
高夫人蹬上车,一甩袖坐下,冷冷道:“回去转告你家大人,再敢把我女儿往人家刀口上送,我势必和离,绝不容忍。”
是为了那天清凉山上的事情。
已经过去几日了,高悦行竟然完全没发觉。
高悦行后上车,讨好地贴上去:“娘亲。”
高夫人坐得端庄,目不斜视,却缓缓地叹了口气。
高悦行见母亲无声纵容,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是女儿不孝,总是让母亲日夜悬心。”
高夫人嘴唇翕动:“你既知我日夜悬心,为何不能安安分分呆在家里?你是个女儿家啊……”
高悦行抬头望着目前鬓边已经藏不住的华发,柔和地说道:“娘亲,您当年决定嫁与父亲的时候,有没有因为他初入官场时的风波诡谲而犹豫过。”
高悦行一句话,瞬间勾起了高夫人久远前的记忆。
那个时候。
高景不是世家子弟,也没有如今的权柄和地位。
而她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有一身繁琐的规矩约束。
她原本抄书只是为了供弟弟一个人读书。
可自从认识了高景,得知他的束脩微博,于是夜以继日,白日里抄书,晚上灯下做针线,知他绝不肯收她的钱,便偷偷以他的名义,给书院里的老师寄去,为此,生生熬坏了一双眼睛,至今一到入夜,便觉眼前昏蒙,视物行动都不便。
世上那么多的读书人,并非每一个都有出头之日。
高夫人她点灯熬油供着长大的弟弟,最终只留在乡里,当了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高夫人最初一步一步地踏进京城,不知头顶了多少冷嘲热讽。
其实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并无对荣华富贵的渴求。
但是只要高景愿意往上走,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会舍了一切去陪着。
高悦行勾起母亲的手,说:“娘亲,襄王殿下的未来,就是在刀上走,在火上烤,我既选了他,已经撒不开手了。我不忍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些。”
高夫人本能地攥住她的小手,颤声道:“可是,你的爹爹,你的娘亲,你都不在乎了么?”
高悦行:“恰恰相反,娘亲。我们一家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碎,既然家里已经在我的牵累下,站上了风口浪尖,我便更不能安然理得地藏在家中,享受庇佑,我必将倾尽我的一切,回护你们。”
高夫人心中震撼:“……你果然看得比母亲要长远,你父亲说你错投了女胎,我起初还不信。”
大理寺距离皇宫太近了。
近到能容得下几句话的功夫。
高悦行拿起帷幔扣在头上,下车后,由高景的心腹接引,从侧门进了大理寺。
高府的车片刻没有耽搁,继续上路,仿佛只是路过,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高悦行前世今生第一次造访大理寺。
进了门,就觉得森寒之意扑面而来。
廊檐下根本没有光,可眼睛望过去,外面分明正当艳阳。
高悦行到了高景平时会客用的花厅,却不是从正门进。
僚属引她进了侧门,迎面便是一幅坐障,背靠着正厅,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放置着热茶和新制的点心。
一张蝴蝶椅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高悦行满心狐疑地坐下。
刚喝了一口茶,便听外面有人高声报:“启禀大人,吏部侍郎陈大人在外求见。”
紧接着,坐障的另一边,高景的声音近在咫尺,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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