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老太太走时, 是被医护车带走的，她无力地靠在轮椅上，透过人群, 远远地看了穆瑶一眼，然后抬手示意，叫她过来。

    穆瑶走过去，看清楚了她脸上老态而又疲惫的神情，虽然不知道祖孙二人在里面谈了什么, 但看样子, 显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您怎么样了？”她心里担忧是真的。

    作为陆昝明唯一的亲人，她知道老太太对于他有多重要。

    老太太示意一旁的凡叔拿掉放在鼻下的氧气输液条, 声音虚弱，最后叮嘱, “好好待他。”

    留下这四个字，老太太便缓缓闭上眼，示意随行人员离开。

    穆瑶没想到老夫人居然同意了，触动的久久不能平静，老太太的这番妥协, 并不能让她十分开心，从老夫人最后无奈的语气里, 她知道自己始终没有得到这位女强人的认可。

    车子乌泱泱的开走一大群，喧嚣的楼上逐渐安静下来, 穆瑶上楼的时候, 陆昝明正坐在办公室里，低着头, 手掌交合撑在颌下, 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

    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陆昝明。”她故意弄出点声音后, 然后走过去。

    男人抬起头，似乎思绪还未回归，目光漠然无神地看了她好几秒，随后才抿起一个淡淡的笑意，“过来。”

    穆瑶放下包，没有任何迟疑地走过去。

    她伸手，男人将她拥入怀中抱了抱，在汲取到温度的那一刹那，他几乎一下子宣卸了全身伪装，重重地叹了口气。

    “别难过了。”她伸手柔软的五指慢慢地插入他的硬茬的发间，慢慢地一下下安抚着。

    “她对我很失望。”他语气越是平静，穆瑶反而更听出其中的感伤。

    “这不是你的错。”

    虽然最后老太太妥协了，但她感受不到他有任何的开心，祖孙俩这么多年作为彼此唯一的陪伴和牵挂，打断骨头连着肉，今天算是彻底决裂了，谁都不会好过。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对于陆昝明来说，永远这个词还很长，但对于老夫人来说，却所剩无几。

    穆瑶听出这句话里的遗憾，“不会的，老太太临走时，还让我们好好的，何况你是她的孙子，她始终是牵挂着你。”

    陆昝明不知道想到什么，只是轻轻地摇摇头，“这一次，甚至比上次父亲的叛离，更让她伤心。”

    穆瑶不知道怎么安慰，却也再一次更清晰的明白了，陆昝明为选择她而做的抗争，还有放弃。

    老太太走的时候状态很不好，穆瑶一整天都提着心，终于在晚上，疗养院那边传来老太太状态平稳的消息。

    夜里十点多，陆昝明刚从公司回来，接到消息后，又立刻驱车，跟穆瑶去了疗养院。

    同一时间建，关家老太太被陆昝明气到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外面谣言纷飞，更有甚者说，关老夫人已经不行了，据说是被陆昝明活活气死的。

    至于个中缘由，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就没有人知道了，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传什么的都有。

    疗养院在度假山庄里，跟私人别墅没有什么区别，整个楼栋除了老夫人的主卧之外，便是住着原先陆家的各位老人，像凡叔之类的，贴身照顾她。

    疗养院里有很好的护理条件，所以老夫人在医院转危为安之后，便被第一时间接回了这里。

    外面风雨飘扬，里面反倒风平浪静。

    陆昝明过来的时候，疗养院的已经来了不少人。

    陆家在江城盘根很深，从陆昝明爷爷那一辈，扎根于此，从早年的纺织业开始，做实体工厂，生产一双袜子一件衬衫，慢慢做到如今，涉及金融、房地产、互联新网、还有出口贸易。

    陆昝明能在短短六年时间，带着陆氏集团坐拥江城的一席之地，并且举足轻重，靠的绝不是怀柔政策，而是毫不余地的掠夺。

    所以陆家的生死存亡，任何动荡，都能在江城掀起不小的风浪。

    毕竟当初陆氏集团抢走的市场太多，有不少人煞红了眼盯着他，盼着他出错。

    陆昝明的车到达疗养院楼下时，接到凡叔的电话。

    “先生，老夫人醒了，叫您过来一趟。”

    陆昝明应声，末了，凡叔在电话那头提醒，“另外老夫人还叫了少爷。”

    少爷指的是陆父，凡叔跟陆父一般年纪，从小伴大，习惯叫这个称呼。

    不过后来陆昝明执掌陆家之后，“郑先生”这个称呼就有了特定的指代，指的只有陆昝明。

    所以陆父在陆家，从未被叫过陆先生。

    “知道了，谢谢凡叔。”

    挂了电话，穆瑶在陆昝明的眼中看到了谨慎。

    祖孙二人在白天不大不小的闹了一场，当下这种时刻，老夫人突然叫来陆家所有人，这一举动，就格外令人遐想。

    “上去吧。”穆瑶伸手牵住他。

    陆昝明点头，熄火后，车门落了锁，两人携手并肩，一同向疗养院内走去。

    进了老夫人住的私人别院后，里面格外热闹，接待室里，有不少熟人。

    都是江城各家有头有脸数得上的人物，陆昝明一进来，原本喧嚣的待客室里，瞬间变得寂静下来。

    等到有人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打招呼，“陆总。”

    陆昝明点点头，眼神往里面看，看到被围拥着，坐在最里面的陆父。

    与陆父这一辈相当的老一辈，如今在江城都是各家说一不二的领头羊。

    想当年也是在一个圈子里鬼混过的，纵然陆父离家这么多年，但今晚却是一呼百应，尤其在今晚这一决定未来陆氏集团走向的日子。

    所以明着暗着，已经开始有人站队了。

    穆瑶偏头，眼神有些冷的看着在场的人，“老夫人在，你也还在，他们就已经急吼吼成这样，巴不得现在放烟花，开庆功宴似的。”

    陆昝明颔首，表情不明，神态倒是很淡定。

    他与人寒暄了几句话后，便跟穆瑶上了楼上。

    二楼的书房，有好几道安保，这里保存着陆家从各大拍卖行得来的诸多名画古董，一个书房，价值连城。

    陆昝明不常来这里，但这里却对他畅通无阻。

    到了书房，他挑开帘子向下看，果然又有不少车子进了院子。

    穆瑶显得十分担忧，今晚怎么看，都显得陆父这群人，来者不善。

    两个没说几句话，凡叔过来敲门。

    “先生，老夫人让您过去。”

    陆昝明随即应声，“马上。”说着准备带着穆瑶一块出去。

    凡叔站在原地，“您一个人。”

    老太太不想见她，穆瑶一点都不意外，在她心里，穆瑶是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或许是处于安全的考虑，陆昝明嘱咐她，“只能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书房的安保是整个别院最安全的地方，多事之秋，陆昝明显得更加谨慎。

    她点头，眼神有些担忧，“你也注意点，老夫人的身体不好，今天这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所以你态度软一些，不要跟老夫人顶撞。”

    话音一落，陆昝明随即答应她，凡叔也看了她一眼。

    “还有我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陆昝明点点头，“放心，我见见就回。”

    别院里有与医院同样级别的病房，陆昝明过来时，老太太还躺在病床上没起。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陆昝明视线定格在如同纸片一样薄的老太太身上。

    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生命力。

    他胸口兀地一紧，眼神也不自觉地垂暗下来。

    进入病房后，里面站着陆家三个男人，陆父、陆昝明，还有商琮。

    陆父一进来便跪倒在病床前，哭的不能自已，哭声也将老太太惊动了，她睁开眼，聚焦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道，“别哭了，起来。”

    陆父不肯，依旧跪在病床前。

    从陆父离家，母子二十年未见面，恐怕除了这次，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跪着了。

    老夫人让人将病床升起点高度，随后又喝了点水，恢复了一些精神。

    “去把我的遗嘱过来。”

    陆昝明的眼神没动，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商琮略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凡叔很快将遗嘱拿过来，随后又打开一旁的摄像机，“老夫人，准备好了。”

    老夫人带上眼镜后，拿起遗嘱，“无论今天的遗嘱内容是什么，你们都要遵守。”

    三人点点头。

    陆氏集团的财产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多，财产列明这部分由凡叔读的，足足读了有十分多钟。

    只后由老夫人接着读分配。

    商琮分得了陆氏集团在国外购置的数栋房产，还有一些信托基金里的美元，总体来说，在整个遗产里算是九牛一毛，商琮并不意外。

    紧接着陆昝明，陆昝明获得国内的所有地产，包括一座金矿的开采权，一座海外的岛屿，一些游艇和一辆私人飞机，一栋国外的庄园和一处酒庄，以及一半以上的信托金

    一直读到最后，唯独没有提到陆氏集团的股权归他。

    老夫人读完了，三人表情各异。

    陆昝明眼神落在别处，看不出有什么的情绪。

    陆父神情已经从悲伤中恢复过来，此刻眼神紧紧地盯着老夫人的嘴唇，上下地阖动，像是如何都不敢置信。

    老太太居然没把陆氏集团的的股权留给陆昝明。

    莫非是.......指定给了他？

    在场的每一个人，内心都接连唱了几部大戏。

    直到读到陆父的——

    老夫人把信托金里剩余的部分留给了他，以及国内的一套房产，还有书房里珍藏的一些古董字画。

    当然，这些加起来的价值，都没有陆氏集团的股权一半重要，所以陆父并没兴趣听。

    老夫人念到最后一副张大千的画作，归属陆父后——

    声音戛然而止。

    在陆父翘盼的目光里，遗嘱读完了。

    他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母亲，还有公司股权......”

    老夫人闭了闭眼，“我今天累了，你们出去吧。”

    陆父和商琮显然是欲言又止，只有陆昝明道了句，“您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您。”说完便阔步走了出去。

    陆父和商琮依依不舍，但也不得不离开。

    直到病房里变得空荡，老夫人才又缓缓地睁开眼，她望向一旁的凡叔，轻声问，“你说他那几滴泪，是真是假？”

    凡叔不忍伤她的心，“少爷跟您这么多年没见，想念您肯定是真的。”

    但他没说眼泪是真的。

    老夫人无声笑了一下，“他呢，我那孙子什么反应？”

    凡叔由衷地说，“先生看起来并不在乎，脸上表情始终都看不出什么。”

    老夫人欣慰又骄傲，“我没看走眼。”

    “您当然不会看走眼，先生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

    对此老夫人心里十分骄傲，“我原本担心他在事业上过于顺遂了，别人家兄弟几个为了公司那点钱，争破脑袋，只有他，从小什么都有，没人跟他争，我什么都留给他了。”

    凡叔说：“先生能力强，您想想，当初您把陆氏集团交给他，市值才多少，您再看看如今的股价，翻了几番都不止。”

    几句话哄到了老太太心里，脸色特好了不少，“医生说，我还能撑多久？”

    凡叔表情一下垮了下来，故意避开，“医生没说多久，说还长着呢。”

    老太太却也看得开，“你同我说实话吧，一把年纪，我也活够了。”

    凡叔不忍，却不敢违背，“医生说.....不超过半年。”

    老太太点点头，灰败的脸上看不到对死亡的半点恐惧，“那就当三个月吧。”

    作者有话说：

    中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