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零六

    罗明镜失踪了。

    那道绚丽的光芒闪过天际之后, 纪伯山等人平安的回到了营地，却迟迟没有等到罗明镜回来。

    救援队派出了一批又一批，整个营地几乎倾巢而出, 都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引领他们回来的引路灯已经熄灭，而唯一能深入黑雾内部的人此刻生死不明。

    纪伯山将那些传回来的边角料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 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眼睛痛苦地闭了又睁，终是从喉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继续找！”

    提灯者协会为之震怒, 这颗超S级的新星正式面世还不到一个月，承载着联邦的荣耀和提灯者协会未来的希望！怎么能就这样折损在费雷星。

    自消息传回提灯者协会总部后, 当即有几艘飞船降落在了费雷星, 里面载着的都是高等级的提灯人和机甲单兵。

    甚至提灯者协会的上届会长唐显真也亲自来了。

    落地后他立即和纪伯山进行了一场足有一个小时的密谈，待谈话结束后有人看到纪伯山脸上，有着似乎是被掌掴后留下的红印。

    浩浩荡荡的搜查行动开始了, 星星点点的亮光点缀在费雷星的土地上，这颗星球迎来未曾有过的明亮。

    可是时间已过去三天，尽管所有人都没有说出口，但早已是心知肚明。

    罗明镜回不来了。

    这颗还未来得及在联邦大放异彩的新星, 就这样陨落了。

    罗明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 入目是一片漆黑。

    她这是在哪儿？

    在那天和怪兽的殊死搏斗中, 她最终点燃了自己的异能之力, 巨大的能量冲波袭来时将怪兽消灭殆尽，自己也承受不住彻底昏迷过去了。

    她以为自己死了, 却没想到还活着。

    只是现在自己的双手被高高吊起，下半身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打碎了一样。

    那些熟悉的, 令人厌恶的黑雾环绕在她周围, 舔舐着她的伤口。

    而她身体里流淌的光明的血液激烈抵抗着它的靠近, 一次又一次的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神志不清、思维混乱。

    她还在费雷星吗？那又是谁抓了她？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间，一道声音在她脑中响了起来。

    “……放弃抵抗……臣服于我吧……”

    那声音辨不清男女，每一个字就像一把锤子敲击着她的脑仁，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谁啊？”

    “黑渊。”

    黑渊是个什么鬼东西？罗明镜已经难受到无法正常思考。

    自从这道声音出现后，她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

    那彻骨的寒冷，快要将她的灵魂冻透了。

    很快，她的手脚便失去了知觉。

    “你要干嘛？”罗明镜牙齿打战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想要……你的心……”

    一缕黑雾抬起了她的下颌，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似乎在欣赏她的表情。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想得到她的心，尽管对面大概率不是人，场合也略有些不合时宜，但罗明镜还是忍不住想笑。

    只是她的嘴角还没咧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她的胸腔就被洞穿了。

    那锋利的爪牙沿着她心脏的位置剖出一个大洞，鲜血哗啦啦流淌出来，在这冰冷的地狱溅起一阵热气的白烟。

    那些觊觎已久的黑雾像闻见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扑了上来，却又被血液中澎湃的光能净化成一捧水汽。

    罗明镜想她应该是感到痛的，只是她的身体好像和意识分离了。

    她不仅没有觉得难受，反而还有闲心低下头去看那破开的胸口。

    这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一颗勃勃跳动的，金色的心脏。

    原来狄温说得没错啊，罗明镜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多么美丽……”

    那道声音喃喃道，含着无尽的痴迷和渴望。

    那一刻罗明镜突然回神，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她的身体，她嗅见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是她自己的血的味道，却也同样令人作呕。

    大量血液的流失带走了她体内仅存的热量，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那一瞬间，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她是不是要死了。

    死亡对她来说是非常遥远的事情，毕竟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还有很多人没有好好相处。

    她还舍不得，就这样死去。

    仿佛是洞穿了她的想法，黑渊轻蔑一笑：

    “你不会死……我活着，你就活着……”

    它的声音阴幽，遥远得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罗明镜很快又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可能只有一小会儿，也可能是好几天。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腔，那颗金色的心脏仍在缓慢地跳动着，只是心脏旁边的肌肤和骨骼都已经腐烂了。

    不仅仅是她的胸口，她的手臂、小腿、背部的皮肤肌理都已片片腐坏。

    她的眼睛也花了，喉咙也哑了，耳中嗡嗡作响。

    那些无孔不入的黑雾极有耐心的蚕食着她的身体，吮吸她的血液，啃噬她的骨骼，最后再夺走她的心脏……

    她真的还活着吗？罗明镜费劲的思考，咳出一口污血。

    怎么会有人类仅仅只靠一颗跳动的心脏便能维持生命呢？

    她真的还是人类吗？

    罗明镜歪了歪头，听见脖骨的一声脆响，似乎是哪根骨头折断了。

    她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和那个神秘声音一样的怪物，最终化作湖底的淤泥。

    她不要，罗明镜想道。

    如果注定要成为那样邪恶的存在，那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她宁愿现在死去。

    这样想着，罗明镜开始挪动自己的手臂，只要，只要刺穿心脏就可以了吧，只要这样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吧……

    她的手臂原被黑雾化作的镣铐吊起，但现在只剩一截森森白骨。

    轻易的挣脱了束缚，无力的垂了下来。

    罗明镜睁着发肿的眼皮，打量着自己这残缺的身体，有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明明在几天前她还是一个被所有人羡慕的天才，有一大帮朋友，有爱她的亲人，也有一个不算坏的老师。

    虽然对未来充满忧虑，但她一直心怀希望，从未对命运低下过头颅。

    如今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难道结束噩梦的方法，只有这一种吗？

    她的心揪了起来，巨大的难过和无助淹没了她。

    她想流泪，可她的身体就像一条海滩上被晒干了的鱼，连一滴泪水都不愿施舍给她。

    “给我吧……一切痛苦都结束了……”

    那声音又出现了，放轻了语调诱哄着她。

    缕缕黑雾围拢过来，化作一双黑色的手掌，捧起了她的脸庞。

    罗明镜随着它的动作望向前方，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一滴血落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瞳。

    她只能看见血红的一片。

    “……结束？”

    她张开嘴无声地说道。

    “都会结束的……你会成为……全新的自己……”

    黑暗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慢慢地靠近那颗金色的心脏。

    却在离心脏一指之长的距离停了下来，那闪耀的金光是刺破黑暗的长矛，绽放出圣洁的光芒，所有的污秽和邪恶都无法靠近，无法侵染。

    那苍白的手又缩回到了黑暗中，声音再度响起：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不似之前的故作玄虚，这道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和尖锐。

    罗明镜垂着头，不作任何反应。

    “因为你是你的老师，为我献上的祭品。”声音不疾不缓地说道。

    罗明镜身子猛地一震，理智告诉她不能相信他的鬼话，可脑子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回想起来。

    提灯者协会派遣自己来费雷星的真实目的，精心筹划的任务，那一盏红色雕身的陌生光灯……

    很多她之前觉得奇怪，却没有细想的情节纷纷涌进她的脑海里，惊骇和难以置信充斥在她的瞳孔中。

    她开始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颗心，黯淡了一点。

    神秘声音喜不自胜，接着说道：“不仅仅是你，所有的提灯人，都是人类送给我的礼物。”

    “提灯者协会，不过就是个豢养食物的农场罢了。”

    “——你胡说！”

    罗明镜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前方的一片虚无，她的声音沙哑又破碎，像一只破锣。

    她眼眸圆睁，红得几乎要滴血，表情凶猛得仿佛一只随时准备撕碎一切的野兽。

    似乎早就预见了她的反应，声音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道：

    “他们为我送上养料，我则给他们一点甜头。”

    一点一点冰凉爬上罗明镜脸侧，神秘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毒药，缓缓撬开她的心房。

    “你们人类的异能，不就是从我这里偷走的吗？

    想要得到更多，就该拿东西来交换，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罗明镜的身体开始抖起来，她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它的鬼话。

    可那声音响彻在她的精神海中，一遍一遍冲刷着她的理智，誓要将她这么多年来的观念推翻。

    怎么可能呢？人类又不是蠢货怎么会干出这种傻事呢？

    这一定是它在骗她，这些都是它的诡计！

    她拼命摇着头，似乎想将那些荒谬的、恐怖的想法甩出脑海，可一只手突然钳住了她的头，逼着她看向前方。

    “你还在坚持什么呢？看看你让你付出这样代价的人，他们干了些什么吧！”

    那是一段画面，主角正是纪伯山和任务小队。

    “纪会长你这要是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们都很担心明镜，但我们确实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去了也只有拖后腿。”

    “对啊！不如，不如我们先回营地请求支援，明镜他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

    熟悉的同伴们事不关己的冷漠话语像一把把尖刀扎在她的心上。

    她睁大眼想看看纪伯山是怎样的表情，画面却突然断了。

    “值得吗？”

    声音轻轻说道，那里面蕴含的淡淡叹息，好像它真的在替她惋惜一样。

    值得吗？罗明镜也禁不住问自己。

    落到这样的下场，承受这样痛苦的代价，值得吗？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那只手又伸向了闪光的心脏。

    只是一次，它已经能够触摸到心脏了。

    那纯粹的、美好的光明，就该染上和它一样的色彩。

    “以后，和我一起只为自己而活吧……”

    说着，那只手一下子捏住了这颗它心心念念的珍宝，金光烧灼着黑气，冒出一阵阵白烟。

    罗明镜疼痛到面容扭曲，在心脏被掌控后她的身体开始迅速腐坏，她能感受到脸颊的肉开始剥落，她的眼上覆上一层白翳。

    “给我吧……给我吧……”

    那声音还在坚持不懈的哄骗着她，心脏敛了金光，跳动的节奏变慢，好像终于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那只手将心脏完全捧在了手里，现在那层蒙蒙的金光已经无法伤害到它了。

    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成型，那只手也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真实。

    “金子般的心……终于是我的了……”

    这时的声音不再是从罗明镜脑海中响起，而是从面前的黑影那张逐渐清晰的面容中讲出。

    突然，它猛地将心脏从罗明镜的体内掏了出来。

    只余下她那具残破的躯骸。

    她哗的倒了下来，眼睛却还望向那人影的方向。

    “放心，我会和你的心脏一起，好好活着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个“人”蹲在身来，遮挡住它面容的黑雾散开了。

    露出一张和罗明镜一模一样的脸来。

    罗明镜瞧着她，蓦地冷哼一声：

    “去你妈的。”

    就在那“人”愣神之际，突然一根光刺刺破了它手中的心脏。

    那是罗明镜在被抓后藏于心尖的一根刺。

    它说的话或许是真的，但她一个字也不信。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她都不会与这样的阴诡为伍。

    她是那明亮的光，她可以被黑暗吞噬，却无法允许自己变成黑暗的爪牙……

    泊泊的鲜血流淌出来，金色的心脏失去光辉，渐渐停止了跳动。

    手捧心脏的黑渊发出震怒的吼叫，周围的黑雾疯狂地涌动，卷起愤怒的涡旋。

    罗明镜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她曾无数次想过会如何死去。

    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轰轰烈烈的战死。

    还是平平淡淡的白头终老。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死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阴暗角落。

    落入污泥中，再被碾成灰尘。

    肮脏又狼狈。

    --

    啪吱，小灯灭了。

    罗伊迪脑袋转了一圈，两手捧着脖上空荡荡的绳索，哒哒哒跑去仓库。

    “主人，主人，我的小灯不见了。”

    罗寻声忙着拆卸零件，抽空看了一眼：“应该是没能量了，等小明镜回来再给你点。”

    说完，又忙碌起来。

    罗伊迪沮丧的捧着绳子，咕噜噜走到门外，一望，门口的灯也熄了。

    小小的庭院，温暖的光一下子都消失了，只剩下电能灯冰冷的白光。

    罗伊迪垂着脑袋，坐在台阶上，金属手指摩挲着空空的绳索一端。

    “小明……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罗伊迪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