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陈起年到永光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马不停蹄赶到市一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

    他不仅不觉得困，反而意识越来越清晰, 情绪也越来越激动难安。

    进医院, 至住院部，陈起年照着简书意给的地址，很快找到了乔细雨所在的病房。

    病房里并没有亮灯。

    陈起年深呼吸, 捏紧了双拳, 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起伏，等到稍微冷静了一下，才敢推门走进去。

    他真的很害怕看到乔细雨虚弱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看到她难受, 他会更加痛苦。

    病房是个单间, 陈起年推门走进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

    乔细雨正安静躺在病床上，而乔安娜躬身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两个人都睡着了。

    陈起年不愿打扰母女二人的休息，只是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病床。

    今晚的月光十分清澈明亮，透过窗外榆树梢头，稀稀疏疏地洒落在乔细雨的病床前，照亮了她沉睡中安宁的面容。

    陈起年悄无声息站在她的床头前, 看到她平静睡颜的这一刻，他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

    幸运的是, 乔细雨的状态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许多。

    她平躺在病床上，头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长发散开, 额头上还缠着新换的纱布, 轮廓清瘦了许多，下颚线越发的清晰，给她原本浓丽精致的五官染上一层脆弱易碎的美感。

    她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纤长的睫毛如同羽毛，轻轻覆盖在面容上，像是沉睡魔咒里的睡美人。

    陈起年微微俯身凑近去看她，能够隐约听见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陈起年的眸光温柔倾注在她的睡颜上，凝望的眼神深远，带着浅浅的忧虑。

    一个夜晚，经历了暴风雨延误飞行，经历了数个小时的等待，从东南到西南，跨越了数千公里的距离，路上风尘仆仆，不敢闭眼歇息一刻，不敢停下脚步一分，感觉不到一丝的疲惫，就只是为了能够早点看到她。

    仅此而已。

    为此，一夜飞度这万水千山，也都是值得的。

    睡梦中，乔细雨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耷落在床外。

    陈起年动作温柔，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臂重新放回被子里，然后又替她掖好了被角，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哄她继续安睡。

    乔安娜睡着，陈起年便打算在乔细雨的病床前坐一夜，等到明天天明。

    他刚回身，想要去找个凳子来坐，背后的衣角却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一刹那间，陈起年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下。

    他错愕而期待地回眸。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细雨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地揪住了他的一角。

    清朗如水的月光下，她原本紧闭的眼睛已经睁开，睡眼朦胧地眨着眼，有些委屈地看着他，睫毛一颤一颤，楚楚可怜，像是一只无辜的小兔子。

    只一眼，陈起年就彻底沦陷。

    无法抗拒。

    她醒了，揪着他的衣角不放，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陈起年停止离开的动作，转过身，重新凑近她的床头，微微躬身下来，温柔俯视着她，用自己温热的手背轻轻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低低微笑：“对不起，吵醒你了。”

    乔细雨说不出话，松开了他的衣角，转而去抓他的手。

    她微冷的手指触碰到他肌肤的须臾，陈起年心底最深的一根弦，忽然忍不住地颤动了起来。

    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不放，月光下，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好像依恋着他，不让他离开。

    陈起年动作柔缓地动了动手臂，可乔细雨就是抱着不肯松开，好像怕他会离开自己。

    陈起年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好像能够读懂她心里此刻想的东西，安静地微笑起来。

    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地说：“我不走，我只是去搬个凳子过来。”

    乔细雨嘴角绷紧着，没有吭声，可却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原本死死抱住他手臂不放的双手，逐渐开始缓缓松懈。

    陈起年抽脱手臂，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乖。”

    他转身去搬了个凳子过来，而后重新坐在她的身侧。

    病房寂静，耳边惟能听见空调的浅浅轰鸣声。

    乔细雨的手慢慢重新抓住陈起年的手臂。

    她平躺着，说不出话，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他的脸，好像认识他，又好像不记得，只是眼神探寻地看着他。

    陈起年摸了摸她的冰凉的手背，垂下眼眸，瞳仁之中情绪翻涌。

    他握住她的手，低下头，眼尾有淡淡的微红。

    “对不起，来晚了一点，让你一个人承受。”他声音略有些颤抖，“别怕，乔乔，我回来了，我会护着你。”

    “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他眼睛微微弯起，如同天幕上悬挂的弯月亮，眼瞳里所有的温柔，全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乔细雨侧过头，眼睛眨了眨，也看着他，不说话。

    她握紧了他的手臂，如同在海浪沉浮之中握紧了一株救命稻草。

    有他在身边守着，她似乎安心了许多，握着他的手，慢慢地重新遁入梦境之中，睡得格外安稳恬静。

    而陈起年坐在她的床头，自始至终，整个夜晚都没有离开。

    乔安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朦胧地看到乔细雨的病床前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没看清楚，于是揉了揉眼睛。

    可揉完眼睛以后，那个身影却更加清晰。

    乔安娜一骨碌爬了起来，刚想看看是谁，陈起年听到动静，恰好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乔安娜怔忡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陈起年的脸，以为自己在做梦：“……小、小年！？”

    陈起年昨天一日奔波，到了永光以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还在桥西与的病床前不眠不休地守了一整夜，俊容之上已经有了淡淡的倦意，眼圈之下也浮着一层薄薄的青黑。

    “阿姨。”陈起年本想站起身，但奈何乔细雨在睡梦中还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他根本没办法站起来，遂只坐在凳子上点头示意。

    “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宁闵上学吗？”乔安娜对陈起年的突然出现十分惊讶。

    陈起年笑了笑：“昨天听到乔乔的事情，就马上买机票飞回来了。”

    乔安娜点点头，不放心地问：“那你在学校的事情呢？”

    “最近……不是很忙。”陈起年笑容轻松，轻描淡写地撒了个谎。

    “这样啊。”乔安娜答应，“你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吗？”

    “没来得及告诉她，时间紧迫。”陈起年谦和地说。

    “真是谢谢你了，这么记挂着乔乔。”乔安娜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她现在已经好些了，等到记忆恢复、头上的伤好些，再观察一阵就可以出院复学了。”

    “这些事情，我来的路上已经问过书意了，我都知道的，阿姨。”陈起年点点头，“这段时间，还请您千万不要客气，让我在这和您一起照顾乔乔，您也轻松些。”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乔安娜面带赧色，“怎么好麻烦你呢？”

    “不麻烦。”陈起年摇头，笑容温柔，侧眸看了看还陷在梦乡里的乔细雨，“我应该做的。”

    乔安娜望着抓着陈起年手不放的乔细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抬头看向陈起年：“那就多谢你费心了，起年。你来我也开心，毕竟乔乔从前就黏你，你在这儿，或许她也能早日恢复记忆。”

    “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她恢复。”陈起年看着乔安娜，“请您放心。”

    陈起年回来以后，乔安娜的确没以前那么忙碌了。

    她之前一直担心乔细雨，不肯请护工照顾，又没办法放下手里的工作，所以只能把工作全都搬到医院来处理。

    现在有了陈起年，乔安娜十分放心，偶尔也可以抽身离开医院去忙一下公司的事情。

    陈起年照顾乔细雨十分细致，换药、拍片、拿药、喂吃饭、夜里陪床，几乎都是他一人独揽，乔安娜只需要从旁协助便好。

    回来照顾乔细雨三四天，陈起年不眠不休，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过，总是在埋头做事。

    乔安娜在旁边看着他，心里叹息，就算是亲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而乔细雨也很黏陈起年。

    在这段失去记忆、暂时丧失语言功能的日子里，最开始，乔细雨连乔安娜都不信任。

    可是乔细雨却信任陈起年。

    她好像还记得他，对他格外相信和依赖，只要陈起年不在她身边，她就会显而易见地表现出焦虑。

    从睁眼醒来，到闭眼睡去，只有陈起年在她眼前，她似乎才能安心。

    这就导致了陈起年几乎需要24小时不停歇地连轴转。

    同样，肉眼可见的，陈起年也消瘦了许多。

    乔安娜看在眼里，心里心疼，让陈起年不要这么辛苦，陈起年嘴上答应，手里却一刻不停地照顾乔细雨。

    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有了陈起年，乔细雨的心情好了许多，也肯吃饭，也肯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转一转，没有最开始那么封闭了。

    陈起年像喂小孩一样给她喂饭，扶着她在楼下的草坪上散步，照着心理医生给出的康复训练，锻炼她的记忆和语言功能。

    陈起年付出的心血都是有回报的，乔细雨明显记起了一些东西，也能够简单表达说话了，偶尔陈起年逗她开心，她也能够舒心地笑出来。

    对着乔细雨，陈起年从不沉着面孔，永远是温柔的、带笑的。

    陈起年回来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沉静晚的耳朵里。

    沉静晚也十分心疼乔细雨的际遇，给她买了不少慰问的东西，还叮嘱陈起年好好照顾她。

    陈起年一边认真照顾乔细雨的康复，另外，也还在筹备着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追查那个帖子的来源。

    乔细雨的案子虽然惊动了学校，学校也怀疑事情的始作俑者是之前就跟乔细雨闹过矛盾的瘦猴——方翔。

    但是，那个帖子已经被删除，而且论坛也并非官方建立，又是匿名论坛，学校没办法具体到发帖人，光用怀疑是不能给方翔定罪的。

    “……学校两天前重新找过方翔，询问他这件事情，但是方翔咬死不是自己干的，还说学校污蔑学生，并且听说她母亲也来过了，在学校大闹，说学校怪罪好人，影响他儿子高考，这件事情闹得挺大，现在局面不好收拾，我听我爸说，学校的意思是糊弄过去就算了。”

    黄昏十分，乔安娜去了公司，只留陈起年在医院陪着乔细雨。

    乔细雨此刻正好睡了，因此，陈起年便约了俞家宁见面，商量那个帖子的事情。

    这段时间，俞家宁一边念书，一边也在关注着论坛帖的事件发展，今天过来见陈起年，他正好把这件事告诉了对方。

    两个人站在医院的走廊外，夕阳透过尽头的窗户，把两者的影子拉得老长。

    俞家宁俊秀的眉拧着，狭长的眸子里透出戾气：“查不出来人，没办法让方翔给乔细雨道歉，所以学校打算出面替乔细雨澄清一下，就算是解决这件事，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陈起年的面孔阴沉着，幽暗的瞳眸里情绪翻涌。

    他压着脾气，冷声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俞家宁沉吟：“我也是这个意思，不可能这么轻易算过去，我们心里都是清楚，就是方翔干的，但就是找不出证据，没办法做这道证明题。”

    陈起年垂眸：“有了正确答案，还怕推演不出论证过程？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继续在学校打听着，我这边想办法找人把这个帖子的ip地址挖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你有办法？”俞家宁抬眸望着他，目光存疑，却又带着期待。

    “大学有个同学专攻计算机网络的，托他帮忙，应该没问题。”陈起年点头，而后看着俞家宁，眼神里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俞家宁沉沉点头：“没问题，我会继续盯着。”

    眼前的俞家宁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不再是从前那个叛逆不羁的单薄少年，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成熟。

    “没想到，这次我们倒是能站在同一边。”陈起年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想跟你站在一边？我还是讨厌你和你妈。”陈起年刚说完，俞家宁的口气又变回了以前的那种冲。只是这一次，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理智清醒，“不过……”

    “这一次，为了乔细雨，我可以例外一下，和你站在同一边。但是等乔细雨好了，我该讨厌你，还是讨厌你。”俞家宁别过脸，乖戾地说。

    “没问题，过了这一关，你想怎么讨厌我都可以。”陈起年展眉笑了两声，而后，复又认真地看着俞家宁，“对了，问你个事。”

    “说。”俞家宁冷冰冰道。

    陈起年平视着他：“现在，你明白什么叫喜欢了吗？”

    俞家宁瞳仁一颤，整个人愣住。

    但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他垂眸，冷硬地回答：“不明白！”

    说完，他拉了一下右肩膀上挎着的书包，飞快转过身，背对着陈起年冷声说：“那就先这样，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查出真相，绑了那个人渣来给乔细雨道歉赔罪。”

    抛下话，他便沿着医院的走廊径直离开。

    陈起年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看着俞家宁的背影，他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这人真别扭，简直比他还要别扭。

    不喜欢的时候说成喜欢，喜欢的时候却不再开口。

    明明他已经懂了什么叫喜欢，却还装不懂。

    太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