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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大结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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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着风,对着珠藤说:“多亏越河还在,多亏越河惦记宿枝,不然今日的事还真没法收场了。”

    薄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老友,宛如察觉不到珠藤的元神早已消散了一般。

    他自顾自地说着:“这两个人啊,看着心思动的多,却都不曾想想,既然饲梦入了宿枝的身体,宿枝的元神都不会消失,那初代氾河的元神又怎么会消失?他们在地下都没遇到初代氾河的元神,怎么就不去找找那魂儿在哪儿?”

    他如此说着,不过是心里清楚,那时在远山占据了越河尊身体,影响了越河尊判断的就是初代氾河兄弟的冤魂。

    与业怀一样,氾河能够克制饲梦,说明氾河也是早前天道选出来的气运之子。只是那个气运之子心性不如宿枝坚定,因为被关得太久了,便变成了冤魂,并趁着聂泷与饲梦交谈的机会,逃了出去。

    只是就像薄辉之前跟业怀说的一样,魂与魂,人与人的联系都需要有些因果关系,或是有些缘分,因此这人能去的地方只有远山。

    因为如今唯一能算与他有关系的,不是他兄长隔了多代的后人,不是那些未曾见过他的族中小辈,而是在当年跟他有过交情的越河。

    因此,他找上了认识自己的越河尊,并把变成冤魂的怒气撒在了远山这边。

    只是因为业怀死前对自己的诅咒,加上宿枝抓走了饲梦,影响到了早已跟饲梦混合在一起的他,这才能逼着他回到了饲梦的身体里。

    而他的记忆与饲梦是共享的,所以远山这边发生的事情,饲梦能够通过他知道,便没有管他。这也是客休知道业怀被宿枝推拒的原因。

    而白牛不死,越河尊心神稳定,这人也没有办法动远山,也不敢出现在越河尊的面前。所以早前饲梦让客休杀了白牛,不顾越河会不会生气,其实也是在给这人找机会。

    而这人也抓住了饲梦给的机会,趁着那次越河受到了冲击,动摇了越河坚定的内心。

    不可否认,越河也曾想过,如果靠着饲梦能带回白牛就好了。而在这人引诱越河,越河手中多出一只牛角时,就是指越河动摇了。

    只是这一念之差,最后害得越河其他弟子也死了……

    后悔吗?

    越河注视着对面的影子,忍不住问自己。

    ——悔死了。

    想当初他留下来,无非是因为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九琉神鸟。九琉特殊,有着至纯至阳,与氾河相似的体质,也如一面镜子,可以把映入眼中的万物复刻在自己的身上。因此他留下来,不过是他和薄辉准备的后手。为的就是氾河若是出了意外,他便模仿氾河,以自己为牢,困住饲梦。

    但可不可行,他也叫不准。

    毕竟早前这世上没有氾河,他也无法复刻氾河,也没试过可不可以这样做……

    但如今可不可以都要可以。

    他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傻徒弟,可不能再死了……

    越河尊念着宿枝,带着对这人的恨意,拉着这人的影子,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吞下这人后,他隔着飞沙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叹了一口气,变成了巨大又十分漂亮的蓝色灵鸟,朝着锁住饲梦的大阵飞去。

    在这里,他与初代氾河的关系最为密切,所以初代氾河能够进入他的身体,但这个意思反过来说,也是他能借着初代氾河寻到饲梦,可以与饲梦混在一起的意思。

    加之他的眼睛映入了宿枝的氾河天阳体,所以他真的有了顶替宿枝的能力。

    但在走前,他得帮他这个傻徒弟斩断了与饲梦的关联……

    为此,他鸣叫一声,以自己瑞兽的圣灵,震碎了绑住业怀和宿枝的怨物,除了他们自己下的诅咒。接着他拔下了两根羽毛,贴在了宿枝和业怀的背后,先把业怀扔出去,又在业怀出阵前把羽毛撕下来,带出了一团紫色的雾气。

    只是做这些事都不容易,等来到宿枝这里的时候,他的力气不够了,便苦笑着看着宿枝,从始至终只与宿枝说了一句话:“你给师父买的那半坛子酒,师父在出来之前喝了一半,剩下的都留给你了,酒坛子就埋在远山的树下,你可别忘了怎么走回去。”

    然后他不等又受了九道天雷十分虚弱的宿枝说什么,一把拽下了宿枝身后的羽毛。

    唰的一声。

    当宿枝身后的羽毛掉下来的那一刻,不管是压在身上的怨物,还是体内的紫色雾气,都流向了越河。越河则推着宿枝往阵外走去。

    只是走到阵口,越河力气不够了,就咬着牙撑着一口气,把宿枝贴在了光壁之前,努力地顶着阵中的压力,继续往前推进。

    “师父……”宿枝似乎想侧过头看他一眼。

    因为越河尊的出现,他的步调都被打乱了,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

    可越河没有跟他说话的空闲,正要使出最后的力气将他送出去,却见这时有只手出现,从光壁外伸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宿枝的衣领,将他拽出了光阵。

    那一瞬间,阳光扑在了脸上。

    宿枝仓皇地抬起头,看到了阿鱼他们。

    迎着光,阿鱼坐在青藤的身上。青藤承受了不该自己承受的重量,带着远山大大小小的师兄弟,从远山跑了过来。

    而她的藤蔓上,还缠着白牛的尸骨。瞧着,似乎是不准备回远山了。

    看到宿枝经了雷劫惨不忍睹的模样,阿鱼沉默片刻,又笑了。他与宿枝说:“都说了,我们跑得不快,你得走得慢些……你却没有一次听话过。”

    话音落下,其他师兄弟都笑了,笑过之后,他们又都沉默了下来。

    蓝蝶受不了此刻的气氛,便在他们一脸沉重的时候,打趣道:“宿枝,你看我把什么带来了。”

    他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了一壶酒。

    他说:“这是你买给师父的,早年我们想打开喝了,师父不让,舍不得喝,就埋了起来……而这气人的老头啊,就喜欢吃独食,自己来前咚咚咚地喝了半壶,我们啊,也就捡着他剩下的,一人喝了一口,如今一看还剩一点底子,也不能不顾你这个没喝到的。喏!”

    说着说着,他把酒壶塞到了宿枝的怀里,然后沉默了一下,收起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早前想去接你了,还想着去得威风些,只可惜没有那个本事,不能威风的去,也不能潇洒的走,到让你看笑话了……”

    青藤受不了了,伤心地说:“知道丢脸还不闭嘴。”然后她看向宿枝,似乎是生气了,又恨又心疼地喊着,“雷下来不知道躲吗,被打成这个死样子是想气谁!”

    他们就这样在宿枝的面前说着,业怀就站在他们的后方,看着表情逐渐呆滞的宿枝,似乎是懂了什么。

    这时,万人坑震动了一下,阿鱼算着时间,朝着宿枝摆了摆手,青藤则拖着他们往万人坑中走。

    等来到万人坑前方,他们离开了青藤,都跳了下来,变成了还在远山时的模样。

    一身傲气,不曾因为前路危险就停下。

    他们默不作声地、一前一后地走向万人坑。

    阿鱼则走在人群之后,在进入光柱的前一刻停下脚步,与一群师兄弟一同回头去看宿枝,凝视着他的脸。

    “十一。”

    不知是谁笑了笑。

    也不知是谁在喊宿枝。

    阿鱼柔声说:“我们不能让师父自己走,他年纪大了,一个人撑不起一片天,所以这次师兄师姐们先走了。”

    有人轻声说。

    “这次远山换家就不带你了……”

    那句话很轻,却不是说笑。

    声音顺着风吹进宿枝的耳朵里,却与往常都不一样了。

    这次远山真的没人了,他即便回去,也看不到他们了……

    宿枝愣了一下,然后那张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慌张地表情。他似乎无法消化如今发生的一切,心里杂乱的念头还未整理清楚,便朝着阿鱼他们跑去,知道不能让他们离去。

    可他受了伤,走不快,倒是与阿鱼他们的处境调转过来。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样子难不难看,一边在地上跪趴着前行,一边喊着阿鱼他们:“我……不用……我……”不用你们进去替我。

    他想喊出这句话,可酸涩压着他的喉咙,让他无法正常发声。

    那一刻,阿鱼他们在禁地里围着他,阿鱼他们在远山里等着他的画面,都被眼中的水雾遮住了。

    而他只喊了一声师兄,还未说上一声抱歉,阿鱼他们就走了。

    他们走得潇洒,身影被光吞下,暖得几乎要盖住头顶的骄阳。

    而他不曾停留,根本就没想听他嘴里的那句对不起。

    因为心里从未计较过,所以只想他活得好一些。

    因此顺着风声而来的从不是怨语,而是一句——

    “宿枝。”

    “这次远山就不关你了。”

    “要去什么地方你自己决定。”

    他们就这样并入了光中,只留下了一些含着细沙的风。

    在这一刻,什么爱恨,什么苦楚,都随着一直被保护的自责后悔敲打。

    可他的师兄们已经走了,就算他想要他们回到远山,他们也回不去了……

    而业怀则在这时,从后方抱住了他的肩膀,与他一同看着慢慢合并的雷阵。

    周围的风似乎是停了。

    酒壶半埋在沙地里,不知上面的余温是否被风带走了。

    宿枝愣愣地看着远处沙海的纹路,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一生。而在这一刻,那片覆盖了业怀的星海悄然到来。

    宿枝拿起了地上的酒壶,打开喝了一口,酒香浓烈,入口却不刺激,反而温暖柔和……而他含着这口酒,像是细细品味着自己的一生,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那片星海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头顶。

    远处的薄辉看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薄辉想,其实业怀没有注意到,如果说蛟首被斩断是他命里的定数,当年的天谴就不可能是为了他落下的。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当初在渡劫的不只是业怀,还有宿枝。

    但因为业怀的惨死,宁欢的离去,宿枝心神动荡,没能坚守本心,渡劫失败了。所以那次降下的天谴不是针对着业怀之死,而是宿枝沉寂。

    那是针对宿枝的恼怒之音。

    而业怀和宿枝的劫并不相同。

    业怀淡漠生命,所以在拥有力量前,他要学会尊重生灵,先死而后生,体会过为人苦楚,为人艰辛,才能懂得如何尊重,什么叫爱。

    而宿枝的劫是要历练心神,漠视众生,选择远离……

    他们两个,前者是从无到有,后者是从有到无,劫难完全不同。

    其实在看到宿枝的那一刻,薄辉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业怀许是不懂情根的定义,但薄辉知道,所谓的情根,根本就不怕拔除。

    情本就复杂,情属于人的一种感知,而人生来就带七情,但这些七情在没有日积月累的感情温养下,在没有双亲师长的引导下会变成什么,是否能够感受到都不好说。

    而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本就会感知到不同的事物,即便饲梦夺走了业怀原有的七情,只要业怀是个有着自我意识的人,他都能一点点接收到周围人对他不同的情感,从而慢慢地选择接受或是推拒。

    除了生来无心的石人无法体会外,其他生灵都是如此。

    万物有灵,万物有情,而业怀不是天生就缺情的石人,他本就有情根,所以他再次体会到情、拥有情,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业怀的情根即便被饲梦夺走了,薄辉也不急。

    薄辉心里清楚,业怀的情根总会长出来的,只是这个过程会比别人慢些,像极了那些自私自利,冷心冷情的人。

    而之前业怀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就是磨炼他,让他顿悟的。

    因此,宿枝就是业怀的劫。但业怀的劫却是要通过宿枝懂得众生存在的意义,而不是爱着宿枝就可以。

    而宿枝的劫就是获得、失去、放下。

    而薄辉发现的怪事就是业怀靠近宿枝,情根会长得很快。

    因为想不通为何如此,薄辉开始观察宿枝,然后察觉到了一件让他后背发凉的大事。

    饲梦害怕业怀成长,除了自己,又无法影响业怀出生,这才拔了业怀的情根,扰乱业怀的认知。而从这事就可以判定,饲梦无法影响顺应天命的人物。饲梦受天道束缚,有些领域注定无法触及。而宿枝能把怀城从一千年前拉回来,不是靠着饲梦的力量,而是因为宿枝想,所以他能放大饲梦的力量做到这点。

    包括季环生的出生。

    季环生的出生不止违背了天道运行的规律和规矩,还迈过了天道分开过去与未来的界线。

    而这,都是饲梦以前没有做到的。

    别说是饲梦,他都无法做到。

    甚至可以说除了天道,没人可以迈入这个区域。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饲梦能做到这点,那薄辉就不可能通过氾河把饲梦关起来。如果薄辉能做到这件事,薄辉也不用入云了。

    因此,让季环生逆转过去出生的不是饲梦的力量,让怀城出现的也不是饲梦的意想,而是宿枝的意想。

    亦或者说,在宿枝得到了饲梦力量的那一刻,宿枝便无所不能了。

    如此一来,他曾想过……也许天道要的就是宿枝吞下饲梦。

    从那时起,薄辉就隐隐明白了一件事。

    天道造万物,制衡万物,而氾河就是天道选出来制衡饲梦的。所以氾河的出现本就属于天道的意愿。

    大概是天道不想看饲梦在外胡作非为,因此世间有了氾河一支,还凑巧的出生在了薄辉的领地中。又因天道不想氾河在占有饲梦之后,动用饲梦的力量,所以氾河即便有制衡饲梦的天阳体,也无法修行,无法借用饲梦的力量。

    只要天阳体和饲梦互克,饲梦在氾河的手里,就像是个精美的器具。毫无用处。

    而氾河的宿枝生在什么时候?

    是在他们入云之后。

    他们又是因为什么才入的云?

    ——因为他们在洪莽期的乱战,致使支撑天地的神柱有了裂痕,从而影响到了整个世界。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去云间,把自己的力量外放,寄居在自己的力量之中,又用交出力量维持世间灵气运行,一边削弱自己,一边靠着自己释放出去的灵力度日。

    可这样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

    总有一天他们的灵力会干枯。神柱无法彻底修补,灵气会顺着神柱流向虚无,他们填再多的力量,也只是在修补一个无底洞。

    因此,在薄辉入云后的一千年,灵气越来越稀薄,眼看着就要到了末路。

    这时,一个能够修行的氾河出生了。

    而能够修行,代表这个氾河可以运用饲梦的力量。

    那天道想要这个能够修行的氾河做什么,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换位思考,如果薄辉是天道,薄辉想要寻找特殊的力量修补神柱,那薄辉自然就会看向现在世间仅有的力量,从而选定怎么修补。

    要是这样想的话,依靠着贪念而活,由妄念堆积力量的饲梦,本身并不受灵气的束缚,也有强大的可一直支撑自己的力量……

    薄辉心底有这个猜想,便去回忆了一下饲梦的是从哪里诞生的。

    他还记得罡目是依靠着天道而生的,而他生在天道照应下的海中,饲梦则是从影子里诞生的邪念。

    这个影子是世人皆有的,像世人心里的阴暗面一般,即便是他和越河也不能脱离,所以他们都拿饲梦没办法。

    那映出万物的天道呢?

    天道掌管万物,万物皆归天道所有,影子自然也是如此。换而言之,天道照应着万物,万物也照应着天道,那是饲梦就含在天道眼中,还是天道也映在了饲梦眼中?

    他想到这里,忽然回忆起一件他遗忘了很久的事情。

    如果说他们都是天道造出的生命,那么他们的力量本就来自天道,饲梦也是如此。因此饲梦的力量天道不是不可以回收,甚至可以说饲梦身体里有的,本就属于天道,属于这世上的一环。

    只是天道运行着万物,却无法干涉万物的思想。万物的思想变化莫测,只属于自己,是唯一不受天道影响的存在,也是天道毁灭不掉的存在。

    如此一来,即便天道想用饲梦的力量,也无法让饲梦心甘情愿的交出来,反而会有吞下饲梦,让饲梦借着天道弄出其他事情的风险。

    这个时候宿枝就出现了。

    而宿枝的劫难是什么?

    先得到后失去,打消了宿枝对人间的眷恋,只留疲惫。如此一来,宿枝只会成为心怀倦怠,漠视万物,却又保持自我的旁观者。

    毫无疑问,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要的宿枝不会受到饲梦的诱惑,也不会肆意插手人间的事物。即便怀揣着饲梦去修补神柱,宿枝也不会给饲梦外出的可能,因为宿枝恨着饲梦。

    而饲梦被宿枝打压,宿枝本人有没有什么念想,天道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也能收回饲梦的力量。

    就如薄辉用业怀改变人世的动荡一般。

    宿枝也是天道选出来的人。

    因此宿枝有着超越一切,甚至与天道平齐的权利。

    因此他可以改变过去,可以决定这世间的走向。

    也因为他是天道认可的人,所以他做什么天道都不会惩罚他。即便他弄来了怀城,或是弄出了季环生,天道都没有动作。

    而业怀与宿枝在一起时,会清楚的感知到周围人对自己的善意,会把自己的喜怒放大,是不是因为宿枝本身就是为了否定饲梦而出生的人物,所以业怀被饲梦夺走的情根,通过宿枝与天道的贯连,受到了影响?

    比如说,只要宿枝在,饲梦对人世的影响就会降低?

    犹记当年,在宿枝还在氾河的时候,即便聂泷去了皇城,也没有见到饲梦。而宿枝所到之处,饲梦不会轻易靠近,只会在外圈着他转,像是也在观察着宿枝一样。

    薄辉见识多,想通了这些事,就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了。

    那时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救救他那可怜的孙儿。其实说句不负责的话,他也很好奇在宿枝渡劫过后,宿枝到底会成为什么?

    宿枝……还会一成不变地迎接业怀吗?

    作为宿枝最后的一劫,越河尊已经走了。

    可应劫成功的宿枝又会在之后做什么事?

    这是薄辉想不出来的。

    这也是业怀想不出来的。

    在看到那片星海的时候,业怀便猜到了这些事,但他不说,只盯着宿枝看,生怕一不留神,宿枝就会变了相貌。

    他不想面前的人变得陌生,就不敢眨眼睛,生怕一个没盯住,人就不在了。

    宿枝也在盯着他看,丝毫没有去看头上的那片星海。

    “业怀,你知道我方才为什么会去救人吗?”片刻后,他语速缓慢,当着业怀的面拿出了怀里的鸡蛋,对着业怀说,“我很没用的……就这点小恩小惠,就把我收买了。”

    这鸡蛋是那农妇救了他,送给他的。

    与其说这是农妇送给他的鸡蛋,还不如说这是农妇送给他的善意。

    业怀似乎是懂了他的意思,便说:“那我真应该谢谢她,她送了很好的东西过来。”

    “是啊,要不是她我都快忘了,我怀里总揣着一些好东西来着……而千年前有你,现在也有你,如此一想,就很满足了……”

    他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轻轻剥开了那个鸡蛋,把鸡蛋一分为二,将其中的一半送给了业怀。

    方才星海出现扰得业怀不安,业怀索性变成了巨龙缠着宿枝,仿佛这样那片星海就带不走宿枝了。宿枝装作不知,坐在业怀对面的沙地上,业怀就平躺在宿枝身前,用巨大的头颅对着宿枝,然后张开嘴接下了宿枝送来的鸡蛋。

    不多时,他品了品,苦笑一声:“什么味都没吃出来……”

    宿枝平静地眨了一下眼睛,把剩下的半个鸡蛋放进嘴里,对着头顶的星海,淡淡道:“这么大一张嘴,想来会很难养吧?”

    业怀听到这句话顿了顿,然后轻松地笑了。

    他听懂了宿枝的意思,便歪着头,用鼻子鄙夷宿枝。

    “那也比某些连赌在骗的人要好上一些。”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不喜欢我?”

    “我那顶多算嘴硬,不像你。你还说要在琼海盖房子,现在房子没了变成了一张嘴,我都没说什么。”

    “宿枝你会不会说人话,这房子没了能怨我?再说我现在是龙,我把你含在嘴里,不比你住那破房子里有面子?”

    “嗯,换了一个说法,吃人听起来就不吓人了……”

    不明原因,他们顶着那片星海吵了起来。

    宿枝在之前已经受过了雷劫,如今渡劫只看自己的意愿。而望着那片璀璨的星海,宿枝不免遗憾地说:“业怀。”

    业怀合上了嘴。

    他则冷静地说:“我可能不能陪你留在琼海了。”

    宿枝的声音里并无遗憾,并无惆怅,只有接受了一切的了然。

    也许是吃了东西有了力气得到了安抚,也许是因为风快停了,业怀也冷静了下来,他也平静地说:“你说,我听着。”

    宿枝道:“薄辉他们撞了中柱,支撑着天地的中柱有了裂痕,撑不了多久。而天道支撑万物,中柱支撑天道,所以天道离不开支撑天地的中柱,选了新的中柱,找了新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眸色脱离了那片单调的黑,看着星海的眼睛里闪动着点点星光,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看着却是得到了安宁。

    正如薄辉所说的那般。

    万物初始,力量都是天道赠与的,但之后力量会增强还是削弱,都看各自的造化。

    好比说天道握着一把不同的种子,他不会耐心辨认这些种子都是什么,因为他要管得很多,所以他只会随手洒下,等着看会长出什么。

    而种子会根据着季节的变化,产生不一样的生长规律,结出不一样的果子。至于果子是大是小,那就是天道不能预料的事情。他只能根据果子的变化,进行不一样的修剪。

    饲梦就是如此。

    薄辉也是如此。

    天道虽是制定了万物的秩序,但他无法及时地干涉人们脑子里不停变换的想法,所以中柱被撞的时候,他来不及阻止,只能寻找顶替重造的法子。

    而饲梦的力量是特殊的,无须灵气,自成一派,是补充中柱力量的首选。

    只是饲梦偏邪,他的力量存在不小的隐患,因此天道选出了宿枝。

    现如今饲梦被越河尊压着,自我意识翻不出什么风浪,身体却会一直吸取那些妄念,转为自己的力量。而越河尊与宿枝有关联,宿枝可以通过越河尊的传递,将饲梦的力量引过来。

    他们成了吸收清洗饲梦力量的关卡。

    因此……

    “我就是天道打造出来的新的中柱。”宿枝垂着眼帘,望着自己凌乱的掌纹,“业怀,我不想让中柱倒,我怕砸了你,砸了我师父师兄,砸了季庭生的归家路,砸了意绫陈已安的家,砸了琼海,所以,我得走了。”

    “可我明知这是叫我离开的意思,”就在业怀张开嘴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低下了头,也红着眼睛看着业怀,一字一顿道:“但我不想与你分开,你若是愿意,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小心地说:“业怀,在天之涯有一道深渊,我只能停在那个地方,那里不似琼海,也盖不了你的家,你还要跟我一起走吗?”

    业怀想了一下,笑着的眼里藏不住亮起的光。

    其实业怀根本不怕那里不如琼海,他只怕被宿枝丢下。

    宿枝是他如今在人间的唯一眷恋,只要有宿枝在的地方,他就会觉得那里可以安家……

    一个安静的角落也适合藏着他……

    风声彻底停了。

    业怀回了一句什么。

    可因为风停了,这句话就传不到薄辉的耳朵里了。

    薄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他们抱在一起,消失在了那片星海中,仿佛从未来过。

    等着那道光消失在眼前,薄辉抬首往远处看去,在远处天与地的交接中,瞧见了一根白色的盘龙柱,在云间时隐时现,立在了山与海的尽头。

    那一瞬间,浓郁的灵气被灌满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一瞬间,凤凰游龙以及各种灵兽妖兽的身影在云层中一闪而过,盖住了此刻的天幕。

    两百年后……

    薄辉漫步在人世间,那双眼在四周的街景上停留,然后不带情绪地移开。

    自从新的中柱立起之后,他们云端的人不再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地下来行走了。而为了保护新的光柱不受破坏,天之涯已经被列为了禁地,即便有人前往,也会有一条本领高强的白龙将人打回去。

    不知不觉间,人世间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清原被单灵解散了。

    单灵在业怀化龙之后,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与季环生离开了清原,到处行善救人,补偿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

    靖国在清原消失了没多久后也覆灭了。长公主在城破时自尽了。

    怀若楼因在清原战败,被废了修为,最后被孔雀女主救走了。

    而在离开清原之前,他曾经望向馥水居所在的地方,收起了怀中的月石糖,就像是从未给若清带来一样。

    两百年的时间对于薄辉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在业怀他们走后,给潜海立了新的规则,不许族人无事入凡尘。

    就让前尘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一年后,又到八月。

    所有的故事似乎都与这个月份有关,让他忽然生出了下来走走的心情。

    而他身上有着灵隐,所以旁人看不到他。

    他不知道先从哪里看,便顺着心里的感觉,随便降落在一个小镇中。

    这个镇子里到处都是凡尘的烟火气,不算美,但很热闹。

    他来到这里,越过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避开卖糖葫芦的人,看到了一男一女围在首饰摊前。

    他侧过首,见意绫和陈已安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陈已安拿着一朵绢花在意绫头上比划着,轻声说:“还是红色吧。”

    意绫笑着说:“好,听你的。”

    说罢,他们拿起了装着钱的荷包,一旁的贼偷见此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们手中的荷包,飞一般地往前跑去。

    陈已安和意绫则慌张地喊了一声:“来人啊!有贼人抢钱了!”

    一旁的面馆里,把脸埋在面碗里的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大碗,嘴里咬着一根面条,不顾飞溅的汤汁,立刻去拿一旁的刀。

    面祸热气升腾,盖不住捕快打扮的林青。

    林青扶了一把帽子,头也不回地冲向那贼偷,只急得面馆老板拎着勺子大喊了一句还没给钱。

    而在林青冲出去的时候,对面街上放起了鞭炮。

    骑着马、带着老鼠的季庭生远远走来,眉眼带笑。

    刚刚放完鞭炮,正在等他的梅姑向他张开了怀抱。

    等母子两抱在一起的时候,另一侧又传出来极为吵闹的声音。

    原来是镇子里书院的学子要在今日采风,这才吵了起来。

    十个师兄弟抬着自己蛮横的师父,往镇子外的山里走去,一群人正好与薄辉打了一个照面。

    薄辉微微瞪大了眼睛,等阿鱼和越河他们离开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刚想转头再看他们,又被另一条街上传来的声响引走了目光。

    珠藤面红耳赤,被蛇女拉着,小声劝道。

    陈长公主面红耳赤,指着珠藤,被夫婿拉着。

    而一旁文静贤淑的宁欢则拿着信,为难地捂着脸。

    陈长公主说:“怎么!这个月我们家收到了五封信,你嫉妒啊?”

    珠藤暴跳如雷:“我嫉妒你作甚!我儿还给我送了一串冰晶,你嫉妒啊!”

    而一旁拉着珠藤的蛇女也气人,在这个时候抬起了手,展示了一下手上的东西。一边拉架,一边点火。

    气得长公主竖起十根手指,展示着自己手上的那些戒指。

    两方针对是谁家的孩子好,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宁欢懒得劝了,就坐在一旁,打开了兄长写来的信,当着身后的那四人念了出来。

    “前些日子去了苍山……”

    薄辉听到这里,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一旁的拱桥,却只看到两个被柳树遮挡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拱桥上。

    而那是谁啊?

    他沉思了一下,想明白了什么,摇着头笑了笑,正要转身,又遇到了背着大包小包,穿着粉色衣服的奎。

    奎经过他的身边,跑向拱桥,一边跑一边骂:“你们两个损人,走了也不知道等等我……”

    而这时,桥下的长公主和珠藤不打了,都在竖着耳朵去听宁欢在念什么。

    “今日风和日丽,苍山风景正好……”

    而桥对面也有人说着。

    “多亏陈已安死前,把控制金龙门的钥匙给你放在了垫子下,不然你现在哪能操控金龙,借着金龙的身躯,跟我到处游山玩水。”

    “只是,啧……金龙不如你俊俏啊……”

    “……闭嘴。别靠我太近。”

    “宿枝,你这是什么意思,才两百年你就腻了我?”

    “……这个身体是借的,所以别碰,你若偏要碰,等回了中柱那里,你别想好过。”

    “……奎你听你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奎耿直地说:“不是人话,真是小肚鸡肠。”

    薄辉又听那不讲理的人骂着:“……我只是随便骂骂宿枝,谁让你真的骂了?”

    奎疯了:“你们夫夫能不能讲点理了,我应声也不对,不应声也不对,你们好烦啊……”

    接着那三人还说了什么,薄辉没有听清了。

    他只是觉得今日的天气正如宁欢所念的那般——风和日丽,阳光正好。

    而宿枝和业怀,大概也是如此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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