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晏行舟看着手里的落发, 陷入沉思。

    他究竟，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辈子自己进入魔界弄死妄图控制利用自己的魔君之后，在魔界里做无冕之王的那段岁月。

    那时他手下, 有一个极会钻营的魔修, 晏行舟用的很顺手。

    晏行舟来魔界的第一年，那魔修有着一头浓密的长发，意气风发。

    晏行舟来魔界的第十年, 那魔修已然半秃, 哭着跪在他面前要告老还乡。

    晏行舟现如今连那人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他仍记得那头半秃的长发挽作发髻时，是怎样的伤眼, 而他焦头烂额的在魔界四处找生发的偏方时, 又是怎样的低声下气。

    上辈子, 他是能把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折磨成秃子的人。

    这辈子, 他即将被自己的小师妹折磨成秃子。

    所以他重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天道看不下他的无恶不作，这辈子才给了他这么一个小师妹让他也尝尝做秃子的苦吗？

    晏行舟下意识的把那锃光瓦亮的脑门和那秃成地中海的长发带入到了自己身上。

    下一刻, 他穆然握紧了手，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落发捏的粉碎。

    他, 绝不允许！

    晏行舟闭了闭眼, 开始复盘这一个月以来自己经历的种种。

    最开始, 他是怎么想的呢？

    哦，最开始他觉得, 不过是随便学一学而已，他上辈子灭世的事情都做了下来, 而今, 还能被区区凡人的学说给难住了？

    甚至在几天之前, 他都还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在彻夜未眠之后，薅下了十几根头发。

    呵呵，抱歉，他还真能。

    这是凡人的学说不假，但是晏行舟从未接触过如此循序渐进逐渐深入又逻辑自成一派的学说。

    他不是对凡人一窍不通的人，相反，他可能比虞阙更了解凡人。

    他也十分清楚，虞阙口中这套“凡人的学说”，从未在修真界的凡人之中出现过。

    可虞阙这套名为“数学”的学说，显然不是随随便便胡编乱造出来的。

    小师妹曾说过，所谓数学，是万物运行之根基，是世间万物之根本。

    晏行舟曾以为小师妹是在开玩笑。

    然而，越学下去，晏行舟却越觉得，自己似乎从那冰冷冷的数字之中，窥见了法则的影子。

    小师妹说，这是凡人的学说。

    那么，这套从未在修真界的凡间出现过，又隐隐深入法则的学说，是她从哪里的凡人中得到的呢？

    很值得玩味。

    刚开始，晏行舟以为小师妹拿出这种东西是别有目的，想试探他什么或者想告诉他什么。

    然后……

    晏行舟的视线落在了一脸幸灾乐祸的小师妹脸上。

    他面无表情的想，她确实是别有目的。

    她目的十分明确的想要让他掉头发。

    而今，虞阙得偿所愿。

    他变秃了，也变强了。

    难道窥见世间法则的代价，是他一个恶种也要拿秃头来换吗？

    晏行舟沉默片刻，突然真心实意的问道：“这高等数学，显然不是一个人创立起来的，那创立起高等数学的人，诸如书上的拉格朗日和欧拉等人，也是变秃了之后，才会变强吗？”

    虞阙呆了呆。

    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见过的，那些大佬留下来的画像。

    他们有的秃了，有的没秃，但总体来说，和他们学数学之前的画像对比，秃子占了一大半。

    她又想起了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上红极一时的那个著名物理学家普朗克年轻时的照片。

    年轻时的普朗克，风度翩翩，矜贵公子。

    直到他学了物理……

    虞阙沉默片刻，带着崇敬的语气郑重道：“现代科学的发展，建立在无数先辈的奉献与付出之下，区区头发又算得了什么！”

    晏行舟：“……”也就是说，都秃了。

    这所谓的高等数学，是由一群秃子建立起来的。

    原来，凡人窥见世间法则的代价，居然是如此的沉重吗？

    晏行舟沉默不言的思索着“秃头”与“世间法则”的奥义之时，虞阙也在看着他。

    小师兄年轻貌美，俊朗非凡。

    而一旦想到小师兄学了数学之后从此以后半秃的模样……

    虞阙真心实意道：“小师兄，要不要我帮你问一下药王谷有没有生发丹之类的丹药，咱们先吃一个疗程的试试，或者我去找二师兄也行，现如今妖界的妖修掉毛严重，二师兄正在和药王谷一起开发防止掉毛的丹药，准备卖到妖界去，这掉毛和掉头发也没什么区别，要不然咱们先试试这个？说不定有奇效呢？毕竟秃了就晚了。”

    晏行舟一顿。

    他冷声道：“不必！掉几根头发而已，我怎么可能会秃！”

    说话间，又有两根头发顺着他的动作用发顶颤颤巍巍的飘落。

    它划过晏行舟的面庞，在两人沉默的注视之下，安详的躺在了地上。

    晏行舟：“……”

    虞阙：“……”

    死寂一般的安静中，虞阙沉默良久，真心实意的劝道：“小师兄，不要放弃治疗，你虽然今年也七十了，但是万一还有希望呢？”

    晏行舟闭了闭眼。

    他不理解。

    就像他不理解七十岁这个在修真界风华正茂甚至都还能称得上一句“少年”的年纪在虞阙口中为什么总像是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一般，他同样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小智障为什么总是执着于他会不会秃。

    他睁开眼睛，冷声道：“虞阙。”

    虞阙应了一声，惊喜道：“小师兄，你想通了？那我现在就找二师兄要治疗掉毛的丹药！”

    晏行舟：“闭嘴！”

    虞阙委委屈屈的闭上了嘴巴。

    这一瞬间，晏行舟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不少。

    日子就这样，在晏行舟开始接触《高等数学》之后越掉越多的头发间缓缓流逝。

    两个人默契的达成了一致，一天之中，上半天，晏行舟教导虞阙修炼，下半天，虞阙教导晏行舟数学。

    晏行舟教导虞阙的时候，十分的不客气。

    虞阙但凡有一个音当着他的面弹错了，晏行舟立刻便会微笑道：“果然还是弹棉花更适合小师妹。”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但虞阙十分包容他着偶尔的阴阳怪气。

    因为她大学时高数挂了的那段时间，她打游戏也是这么阴阳队友的。

    甚至，虞阙听到那熟悉的阴阳怪气，还会感觉非常亲切。

    啊，真好，又一个被高数折磨的心态失衡的。

    今天，也是在修真界传播知识的一天。

    而到了下午，便是虞阙的主场。

    虞阙拿着二十一世纪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得来的知识，对着晏行舟这个土著修真人疯狂输出。

    虞阙：“不会吧不会吧，这么简单的题不会有人做不出来吧？你套公式啊！什么？你没学过这个公式？哦，我忘了，这时线性代数的课程，但是小师兄，你难道不该反思反思你自己吗？你上战场的时候别人会按照你学的重点攻击你吗？”

    虞阙：“不会吧不会吧，都是一个数学家的公式，你居然做不出来？你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上半天，晏行舟觉得十分满意，下半天，虞阙十分满意。

    于是在这疯狂内卷的日子里，诡异的，两个人的满意度居然都十分的高。

    自己的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只要能看到晏行舟痛苦，虞阙觉得自己万分的快乐。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虞阙已然变态了，而小师兄正在变态。

    他真正完全变态的那一天，是小师妹再一次对着他疯狂输出的时候。

    以前的小师兄，在虞阙疯狂输出的时候，最多冷着脸看着她。

    而今天，小师兄被虞阙疯狂输出一通之后，居然十分的平静。

    他平静的等虞阙输出完，平静的抬起了手。

    然后开始掐算。

    ？？？

    虞阙一脸震惊地看着晏行舟对着卷子上的超纲题，开始掐算！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说出了正确答案。

    虞阙一脸的震撼，结结巴巴道：“这是你……掐算出来的？！”

    这是什么操作？

    还能这么玩？

    科学问题，玄学解答？

    晏行舟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微微一笑。

    他柔声道：“小师妹的苦心，我已经明白了。”

    虞阙：“？？？”

    晏行舟自顾自道：“数学和修真，原来并不是割裂的。”

    虞阙：“？？？”

    晏行舟：“小师妹频频给我出超纲题，就是为了能让我领悟，数学问题，也应该和玄学相结合，就像现在，哪怕你出了一道物理题，我也掐算出了答案，这就是科学与玄学的结合！”

    虞阙：“啊？”

    晏行舟郑重道：“我悟了！”

    虞阙：“哈？”

    她都没悟，你悟了什么！

    虞阙一脸懵逼的看着晏行舟郑重的起身，从她面前走出去。

    走到门口，他突然转头，微笑道：“那物理之学，小师妹是否也有。”

    虞阙结结巴巴道：“有、有的。”

    晏行舟温声道：“那我等小师妹继续教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

    虞阙愣了愣，下一刻，头皮发炸。

    夭寿了！她一个文科生，数学她还勉勉强强，物理？

    难不成她在内卷修真界知识的同时，还得跟着小师兄内卷物理？？？

    有这个能力她为什么要修真？她回去考清华不香吗？

    而且，玄学和科学相结合？

    玄学和科学要怎么结合？

    在修真界手搓东风吗？

    不能够吧！

    虞阙恍恍惚惚，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一波，是她玩脱了。

    她恍恍惚惚的回到卧室，迎来了前来打探她情况的师姐。

    师姐这几天连靠近季夏峰都不敢，生怕被季夏峰那连空气都透露这内卷的气氛卷到窒息，而今，她瞅着小师弟离开了，这才敢来看看自己小师妹。

    师姐担忧地看着自己面色恍惚的小师妹，轻声道：“小师妹，你没事吧？”

    虞阙反射性的回答：“fine！and you？”

    师姐：“……”

    完了，小师妹已经被晏行舟那疯子折磨的彻底不正常了，而今已然是人话都不会说了！

    师姐小心翼翼道：“小师妹，你说的是什么？”

    虞阙冷静道：“英语。”

    师姐：“……”

    鹰语？鹰的语言？那不是鸟语吗？

    难不成是妖界里的鹰族聚集地的什么方言？

    师姐记下了这句话的发音，想着二师弟上辈子好歹是妖皇，他在妖族见多识广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鸟语，回去可以问问他。

    师姐斟酌道：“小师妹，你和你小师兄……”

    虞阙闻言，立刻开口，用棒读的语气面无表情道：“我和小师兄相处的非常愉快！我们一起探索宇宙的奥秘，一起发掘人类的真谛！”

    师姐：“……”

    她像看一个智障一般看小师妹。

    小师妹仍旧道：“智慧树上智慧果！智慧树下他和我！”

    师姐：“……”

    完了，小师妹真的疯了。

    她忧心忡忡的离开，径直去找了师娘。

    师姐面色严肃道：“莫姑娘，不好了，虞阙傻了。”

    师娘一惊，随即困惑道：“她不是一直都……咳！傻傻的吗？”

    师姐丝毫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可见也是认同师娘的话。

    她只郑重道：“这次不一样。”

    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下。

    师娘面色当即严肃：“那确实有些不好。”

    师姐忧心忡忡道：“那我们该怎么……”

    师娘困扰道：“这样的话，把阙儿带去白玉京，不知道阙儿还能不能享受到她在子乐楼的快乐。”

    师姐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卡壳。

    她震惊地看着师娘：“你说什么？”

    师娘解释道：“白玉京，就是我上一次对你们说的那个整个修真界最大的销金窟，白玉京最近要选花魁了，我原本还想带阙儿去看看的，没想到……”

    师姐沉默片刻，突然道：“不，我们现在就去！”

    师娘惊讶：“可是阙儿现在这个状态……”

    师姐冷静道：“就是因为她现在这个状态，所以我们才更该去，莫姑娘，是时候把小师妹从晏行舟手里解救出来了！”

    于是，当天晚上，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个女孩潜入了季夏峰，把正在熟睡的虞阙给偷了出来。

    虞阙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半空中，时速一百六，十分的刺激。

    虞阙一个激灵：“我在哪儿？”

    两个大美人同时转头。

    她们蛊惑道：“我们要去能让你快乐的地方。”

    虞阙霎时间清醒了！

    她看了看师姐，又看了看师娘。

    这一个多月以来被卷糊了的脑子逐渐清醒。

    左边是美人，右边还是美人。

    她想起了自己那内卷到感动自己的一个月。

    现在，她离开了数学，离开了内卷。

    虞阙“呜”的一声，一边扑进了师娘的怀里，一边拽住的师姐的衣角。

    她现在就好快落！

    去你的高数！

    去你的学习！

    而另一边，萧灼怀着同样的担忧，去找了晏行舟。

    他找到晏行舟的时候，晏行舟正拿着一本书掐算，不知道在算什么。

    萧灼瞬间严肃。

    他知道小师弟的本事，也知道小师弟生来特殊，在命理方面，总比他们准一些。

    但上辈子，小师弟十分厌恶所谓命运，也从来不曾掐算过。

    现在是出了什么大事？小师弟居然都动手掐算了？

    是鬼王提前清醒了？还是魔族要大举入侵了？

    萧灼忧心忡忡地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看到他的样子便又是一惊。

    他颤颤巍巍的指着晏行舟，震惊道：“师弟，你的头发！”

    晏行舟一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摸下了几根落发。

    晏行舟：“……”

    萧灼仍旧震惊：“师弟，你的头发比上次见时少了不少啊！”

    晏行舟面色冷了下来。

    萧灼没有察觉，惊恐道：“难道修真界要灭了吗？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你殚精竭虑到掉了这么多头发！”

    晏行舟：“……”

    修真界没灭。

    但快了。

    这一瞬间，晏行舟摸着自己稀少了一些的头发，闭上了眼。

    已黑化。

    萧灼还想说什么，晏行舟突然又睁开了眼睛，冷不丁道：“师姐和莫姑娘带着虞阙跑了。”

    萧灼先是震惊，然后更加震惊。

    他颤颤巍巍的指着晏行舟，语气复杂道：“你知道的这么快，你居然……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监视控制小师妹！”

    晏行舟：“……”

    他该怎么解释，双人功法如果长时间修炼的话，两个修炼者之间会有偶然的心意相通？

    他一言不发，抽出飞剑，准备追过去。

    踏上飞剑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计算起了风速和摩擦力，然后计算自己的最快时速能达到多少。

    意识到自己在算什么之后，晏行舟一顿。

    这一瞬间，他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科学和玄学结合的这条路，他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