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沈念经过庭院的时候, 并没有嗅到梨树散发的奇异香气,更没有看见笼罩在织漓和顾月时四周的淡紫色雾瘴。
她满眼都是顾月时伶俜挺拔的背影,皓皓银发如千山冻雪。
一袭玄衣, 犹如雪中孤鹤。
他还是她最熟悉的样子, 语气依然清冷。只是从那张薄唇里吐出的话,却比刀子还要凌厉伤人。
他身前的织漓一双眼睛红了通透,轻轻拽着他的衣袖,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声音微颤:“可是,你为什么要送给她那么珍贵的玉牌?难道是把她当成沈念了?”
“我从未把她当做是沈念。那个怪物早死了,我亲眼看见的。送她玉牌,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冰冷又嫌弃的语气, 像是在说一个令他万分厌恶的腌臜东西。
一字一句, 都在她心口最柔软的位置狠狠扎进一把钝刀,来回拉扯。
每撕扯一次,都会剜下一块血肉,疼到她无法呼吸,只能死死攥紧手指,捂住胸口。
他太知道怎么伤她伤得最疼最狠了。
她一直以为,顾月时和那些人都不一样的,她以为他待自己是不同的。
那个时候, 他们都叫她怪物,说她是集天地邪气而生, 带着不详、恐惧和嗜血降生的天生邪物。
那些满嘴叫嚣着正义,打着维护六界苍生旗号的人, 一点点把她逼入绝境。
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些被囚禁起来, 暗无天日的时光。
那样的黑暗好像永远看不到头。
她永远也忘不了,三十三颗锁魂钉嵌入心口的剧痛,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架在烈火之上焚烧。他们用千斤沉的锁链将她锁在冰冷刺骨的无生湖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些人想逼迫她坠魔,想要趁着她还没为祸世间灭她邪骨,让她灰飞烟灭。
那个时候的沈念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知道,人们都害怕她、憎恶她、讨厌她,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于是渐渐的,她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是不是她真的该死。
只有顾月时,坚定地站在整个魔界的对立面。
就像是光芒万丈的骄阳闯进她漫漫黑夜,赐予她光明。
雪原之上最凶猛的猎鹰,将他脆弱的、充满恐惧的小羊羔好好护在丰满的羽翼之下。把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刺一点点拔掉。
让她看见无尽黑暗之外,还有灿烂星河、还有漫山繁花、还有千里明月。
是他温柔地告诉她,她不是怪物,是他们嫉妒她生来就拥有别人永远无法拥有的力量。
可是为什么...
连那个口口声声告诉她,她是值得被爱的人,也会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
就在她快要以为即将拥抱光明的时候,毫不留情地亲手把她推进深渊。
带走了她生命中仅存的一点点光。
她被那番话伤得有些狠了,连冲过去扇他一耳光都忘了,浑浑噩噩地转头匆忙逃离。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织齐的墓碑前的。但好像每一次伤心难过,她唯一想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她揣了几坛酒,把酒坛子一扔,随意地坐在草地上,背靠着那棵苍郁的杏树,一口一口闷头给自己灌酒。
山顶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有几缕发丝不听话地遮住她的眼睛,她也没有在意。
今日真是奇怪,平日里话最多的玄安也沉默了。
好像连它都抛弃了她,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识海里,一声不吭。
其实在她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下定决心将曾经的那个沈念封锁起来,不要再想她过去的事情,只管眼前的任务复活就好。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曾经那个沈念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系统出现的意外。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只要完成任务,她就能回到自己的时空,过着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再和她有任何牵连了。
但做决定永远比行动起来容易。那些亲身经历过种种,早已默不作声烙进她的骨子里,把她变成沈念了。
她边喝酒,边伸手抹了把脸,才发现指腹微湿,满指水泽。
愣了愣,她愤愤抡起袖子,将近粗暴地把脸上的残泪擦去,对自己表现出的脆弱十分嫌弃:“真讨厌,怎么哭了啊...”
只是,话一出口,像是触碰到了开关,泪水不听使唤,啪哒啪哒砸落得更多了,擦都来不及擦。
她委屈极了,真的真的很委屈。
她不想再做任务了,不想再理顾月时了,想要破罐子破摔。
“虚伪!卑鄙!”
沈念指着天空,含糊不清地骂着。
其实到现在,怪物这一词,谁说都不会对她再造成多大的伤害了,可偏偏是顾月时,偏偏是他!
那个曾经给予她全部希冀的人。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沈念偏偏倒到回到魔君府的时候,已经彻底醉了。
晕乎乎的脑袋控制不了身体,双腿软绵绵的,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行在云端。
走了没几步,一头撞上硬邦邦的物体,撞得她往后退了几步。
夸张地嗷呜一声,捂着脑袋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团坚硬物体。她眯着醉醺醺的双眼盯着顾月时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个玄衣银发的俊美青年是谁。
暴起的怒火仿佛干草堆里落了一点火星,瞬间被点燃。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圆了手臂,一拳朝他的心口砸去:“你滚!”
几乎是在嘶吼。
吼得急了,凉风灌进她肺里,憋红了脸呛咳了一阵。
但顾月时却没有被她推动分毫,反而是动手的沈念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着她,拧着眉问到:“你喝酒了?”
沈念正在气头上,哪能容许他碰自己。一抬臂,忿忿挣开他的手,瞪着他:“关你屁事。”
什么任务什么伪装她全都忘了,完完全全回到曾经的沈念。
顾月时紧紧盯着她,脸色沉郁,眼眸幽暗无光。他眉毛拧得更紧,薄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虚伪!”沈念一把扯下腰间的玉牌,狠狠砸到他怀里,“你的虚情假意我不需要!”
玉牌甩向他的一瞬,顾月时感觉心脏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疼。
看着转身离去的沈念,他箭步上前拉住她,嗓音低沉,还有几分落寞:“你怎么了?”
沈念低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腕上,有一抹刺目的红。
是他花了一百灵石送给自己的手链。好像是昨天送的,她有些记不清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送给她呢?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沈念模模糊糊地想着。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与你何干?”她用法术一掌推开他,眼神冰冷,“顾月时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捏碎传送符,刹那间便消失在了顾月时的眼前。
在她离去的那一瞬,他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残留的苦艾气息,很淡很淡,淡到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他脸色一沉,紧抿着嘴唇,眼眸中的肃杀一闪而过。心中的疑惑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沈念前脚刚落在妖帝府外,后脚玄安就猛然苏醒。
它跳起来,惊慌地问了一句:“我睡了多久?”
“几个小时吧。”
“我们怎么在妖界?”
“我和顾月时决裂了。不想被他找到。”
“决裂了?”玄安吓得都破音了,“什么意思?什么叫决裂了?”
“就是字面意思啊。你不懂决裂什么意思吗?”
“你你你不做任务了?”
沈念没有回答,闷头走到妖帝府外。殿门口站得小兵都认识沈念,看到她终于来找妖帝了,简直喜笑颜开,热情地赶紧把大门敞开,齐声高喝: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太好了!
里面那位寂寞空虚冷的主君大人终于不再折磨他们了!
对于小兵们来说,沈念来的日子就是他们共同的节日,恨不得拉着横幅张灯结彩庆祝一番。
沈念还没来得及往里面走,空荡荡的大殿里忽然卷来一阵风,挟着柠檬香草气息,将她打横抱着往殿外飞去。
小兵们互相投掷着暧昧的眼风,坏笑着捂了捂嘴。
看得出来,他们的主君大人这几天憋坏了。
沈念被霁夜抱着怀里,搂着他滑溜溜的脖子,静静地盯着他看。
嗅到怀里少女微醺的酒气,他轻轻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沈念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无力地垂下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身体缩成一团,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霁夜感受到她情绪不对,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将抱着她的双臂往里收了收,让她能更好地贴近自己,听到他因她突然到来而狂乱跳动的心脏。
他将她带到小岛上,繁星如沸的夜色融入深蓝色的海面,仿佛将星河揉碎,细碎银光随着海浪跳跃。
海浪声一浪一浪拍打着礁石,微凉的海水涌上沙滩又缓缓回到海里。
被海风一吹,沈念已经清醒了不少。她找了处干燥的沙滩,一屁股坐在松软的细沙上。
霁夜也跟着坐在她身边,双手撑在身后,两条长长的腿交叉起来,斜躺着望着星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耳畔响起少年干净的声音,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有一天,小熊种了一颗草莓和苹果,发现草莓长得好慢好慢,小熊就说,‘莓你不行啊,莓你不行啊’。”他顿了顿,突然把脸转向沈念,漂亮的桃花眸流光溢彩,神色温柔,“你听到了吗?没你不行啊。”
沈念微微张嘴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霁夜他居然在给她讲土味情话。
也许是他声音太低柔太缱绻了,让她觉得像是在听睡前小故事,将她身上冒出来的小刺全都融化掉了。
“有一天,一颗白菜看到泥土里有一颗莴苣,小白菜就想为什么莴苣不能养在花盆里呢?小白菜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因为莴苣爱泥呀!”
我巨爱你呀...
月光倾洒在少年的眉眼,染上一层朦胧的月白。浅色的双眸里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他凝视着她,好像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
听到他热烈直白的告白,沈念低头会心一笑,却被身旁的少年扣住下巴,微微抬了起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将她的唇角向上挑起,拉出一道微笑的弧度:“笑一笑。”
“笑了有什么奖励吗?”
听到沈念的反问,霁夜就知道她现在心情已经好起来了。
他轻轻翘起嘴角,语气暧昧,声音有点点发哑:“今晚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真的?任何事情?你确定?”
还什么都没做,只是连续问了他三个问题,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沾染一点微红。
“嗯。”他点了点头,却毫无说服力。
“谢谢你,霁夜。”沈念凑过去,轻轻在他的脸侧啄了一口,笑吟吟地说,“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
“那你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就会一直都很开心的。”他握住她放在白沙上的手,无比真诚热烈地盯着她,“和我在一起吧,我不会让你有一点点难过。你可以利用我做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哪怕你接近我别有目的,我都不在乎。”
“这里永远只对你一个人开放,我们可以和小白一起在这里渡过漫长的冬季,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知道你喜欢看星星,我可以为你再修一间星空小屋,夏日的时候我们就在里面躺着看星星。”
“只要你陪着我,你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
“你会一直都陪着我吗?”
沈念怔怔地看着他,心脏突突突狂跳不停,连同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长篇又动人的情话。
少年的爱意,从来不加掩饰。也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
她垂下眼眸,虽是感动,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给不了任何承诺。
她摇摇欲坠的人生本就是一个个谎言堆砌起来的,每天一睁眼就想着如何完成任务,如何维持生存,如何斡旋在他们三个之间。
许许多多的怦然心动之后,她一次次提醒自己不能深陷,要随时保持清醒理智。
每次发现自己心软一分,就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咬牙摒弃那些危险的情感。
她不过是个死人罢了,如果离开这具身体,她的原身大概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吧。
沈念微微把脸侧过去,躲开少年炽热的目光。
她轻轻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那我若是妖精,想要你的心,你也给我?”
霁夜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无比认真地说:“好啊。反正它本来就是你的。”
“骗你的。我怎么会要你的心呢?”
“那你要什么?”
沈念勾唇一笑,翻身坐到他的腿上,双腿环住他劲瘦的腰,轻柔地捧起少年眉目如画的脸,凑近他的耳侧:“要你。”
“啊啊啊啊啊宿主加了五分!!”
顾月时拎着沧溟剑找到织漓的时候,她正躺在贵妃椅上悠闲地读着诗书。
他没有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举起沧溟,一道料峭的寒光闪过,冰冷的剑锋已经落到她的颈间。
织漓倒吸一口冷气,手里的书一个不稳,砸到了地上。她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腿一软,从贵妃椅上滑落下去。
“主...主君大人...”
声音止不住的发颤。
这是她第一次见顾月时这样凶狠的表情,吓得浑身发软,不敢动弹。
他冷冷地把剑锋下移,对准她:“你给她用了幻术?”
织漓猛一抬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至惨白,她哆嗦着摇了摇头:“我没——”
话还没说完,顾月时的剑锋又深了一寸,几乎要将她的皮肤刺破。他脸色阴沉,幽深的眼眸里是狂风暴雨前的平静。
“我只警告你一次,若是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我都会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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