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该死!
陈国, 淮阴城内。
日月无光,满目疮痍。
一具具惨死的尸体瞪大了血丝遍布的双眼,长着嘴巴似乎想要呼喊, 光是从狰狞的表情就能想象出死者生前究竟承受了多大的苦痛。
血流成河, 阴云笼罩。下过淅沥冷雨后,就汇聚成一滩滩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血池。
原本繁华安宁的淮阴城,不过半日就沦为巨大坟场, 宛如一座死城。
能逃离的人都已经连夜逃走, 剩下不能走动的老弱妇孺也都躲进了妄宗,企图寻求短暂的庇护。
此时的了妄宗外,站着十几名守护结界的和尚, 手握佛珠, 吟诵经文。
一遍遍的经文把结界织得固若金汤。
寄修是淮阴城中最后一个离开的, 立于城楼之上最显眼的位置,独自咬牙抵抗着骷髅黑鸦一次次疯狂地进攻。
仿佛人间的守护神,一个人承受着来自地狱所有的怒气。
绛红的僧袍被鲜血染成深红,像是在水中浸泡过,嘴边渗出黑血,目光依旧苍凉悲悯。
直到它们彻底放弃进攻的那一刻,他才捂住胸口,蹙眉闷哼一声, 喷出一口血雾。
勉强费力地撑着城墙,一步步往下挪去。
每一步, 都在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血痕。
他很庆幸,她已经离开了。
没有让她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沈念从昏迷中渐渐清醒过来, 虚虚睁开眼睛时, 看到的是霁夜的脸, 神色焦灼憔悴,半分往日里张扬的样子也没有。
她原以为自己倒下后就直楞楞地倒在地上,没想到,他竟把她带回到了小木屋里。
霁夜半跪在床边,把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当看见沈念终于醒来,漂亮的眼睛里竟有一些微红,声音颤抖着,满是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
沈念晕过去的那一刻,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他太害怕再次看见她倒在自己眼前,不能接受再一次失去她。更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她真的醒不过来,要他怎么办。
如果...
他可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但的确,沈念差点就要醒不过来了。
幸好她在虚境里听见了霁夜低声的呼唤,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像是指引着她从迷蒙之中苏醒。
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像是与他相隔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浑身的血液都奔涌着对他滚烫的想念。没有等到他说完话,她就半支起身子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他。
一个满满当当的拥抱。
让他把所有的顾虑都吞了回去。
他先是不知所措了一瞬,然后掀唇轻轻一笑,继而更加用力地抱住她。他贪婪地想要和她更加贴近,于是伸出手臂环过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送。
“天呐,霁夜的攻略进度直接加了10分!目前排名第一了。”
如果不是玄安的突然打断,沈念可能还会任由霁夜继续抱着自己。
但她分得清,这是身体里阿瑶那一部分的欲念。
她太久没有这样拥抱过他了,就让她,再抱得久一些吧。
“我快没法呼吸了!”
沈念轻轻推了推霁夜。她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另一只手还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按在他的胸膛里。要是他是个36D的大胸妹子的话,估计此时的她已经窒息了。
霁夜放开沈念,难得温柔地拂了拂她的脸:“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放屁,他刚刚差点就把她闷死了!
寄修回到了妄宗的时候,已经将嘴角的血迹清理干净了。他不希望任何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在大家都需要他的时候,指望着他能化险为夷。如果连他都已经伤痕累累了,寺里未曾经历过风雨的师弟们只会更加不安。
了妄宗的和尚看到寄修的身影从山间走来的时候,无不从寺里哭着喊着跑出来,扑上去围在他身边。
“师兄,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师兄你还好吗?”
“师兄...”
......
一句句关切的话语噼里啪啦砸向他。
他只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甚至连话都不敢说。因为只要一张口,嘴里含着的血就会涌出来。
所有人里,只有寄安看出来他是在逞强。
如果说他没事,怎么会忍到连额间的青筋都暴起,藏在袖口里的手又怎么会在颤抖。
他太了解寄修了,永远都是把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吞,永远把自己的破碎包裹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他走过去悄悄扶住寄修的手臂,却摸到一手的血。
没有停留,也没有惊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搀着他往寺里走。
寄修只是稍微顿了顿,就明白了寄安其实都看出来了。他淡淡一笑,以示谢意。
了妄宗里的挤满了上百号避难的百姓,都像丢了魂儿似的,麻木地坐在地上。
一双双绝望灰暗的眼神在看到寄修的到来时,却都忽然亮了起来。
他们知道,这个时候,他才是他们唯一的救世主。
以前对了妄宗的诋毁,对他的不信任和失望都因他站在城墙笼罩下佛光结界的时候,皆化成了崇敬。
与其说是崇敬,其实更多的是希望。
他们希望他,有能力可以一直保护他们。就像掉进湍急的河水中的人抓住岸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
他们只是自私地希望他,能替他们抗下所有。
是夜。
冷清的屋子里烛火微微摇动,映在墙壁上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单薄。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已经被血浸湿泡软,一戳就破。
这封信,绑在破空而来的令箭上,狠狠钉进城楼的柱头。他那时只顾着施结界,并没有怎么仔细看内容。
借着不那么明亮的烛火,他又重新读了信中的内容,低头沉默了很久。
信里说得很直白,他们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他们为何想要他死,甚至都不知道这群人是谁。
他只知道,唯有遂了他们的愿,他们才会罢手,才会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信里说要他独自去城郊的军营,他们的军队已经驻扎在了城外。
他没有犹豫,把信纸悬在烛火上燃尽,换了身干净的僧袍。在走出房间的时候,他脚步忽而停驻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那个位置——曾经她最喜欢团着身体睡觉的地方。
他仿佛还能看见她沉睡时候的模样,安安静静的,世间所有的美好好似都发生在她的身上。
如果没有发生这场变故,如果相遇是在太平的岁月里,他大概也会因她动摇佛心。
他不知道再和她相处下去会不会褪下僧袍,为她还俗。他不是没有想过。
所以,这大概是佛祖在罚他太容易就入了情劫吧。若妖作了业就会被收降,佛子既沾染了红尘,也该受到惩处。
他认了。
没有人知道他拿着禅杖从容走出了妄宗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告诉寄安,自己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说的很快是再也不会的意思。
【鬼界大军营帐内】
这是一个令人见之胆寒的营帐。
中央的王座之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乳白色兽骨,上面的血渍已经干枯,像一条条暗红的纹路点缀在白骨上。
营帐四周燃烧着幽蓝色的鬼火,在空气里还不时发出“噗噗”的声响。
整个空间都呈现出极为压抑的气息。
更确切来说,是死亡。
王座上坐的黑发青年,像是死亡的宣判者,斜斜靠着椅背,手心里玩弄着宛如长蛇般的火焰。
一身玄色长袍纹着瑠火,脸上一道从额角勾勒到下颌骨的细细红纹,令他的诡异阴冷更盛了几分。
“鬼君,他到了。”
听到属下传话来,他这才把眼睛从火焰上挪开,半撩起眼皮,露出一双如银灰色的冷眸,如恶狼在茫茫雪原看见猎物时那样兴奋。
“带进来。”懒懒地动了动嘴唇。
寄修背脊挺直从帐外走了进来,脸上丝毫不见惧色。他直直盯着鬼君,始终都保持着从容自若。
“好久不见了,玉应寒。”
寄修皱着眉,听着鬼君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总是这样,即使面对的是对他发出死亡威胁的人,依然可以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他是真的听不懂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玉应寒?
什么鬼名字。
真难听。
他不打算回话,傲然如一棵翠竹,立在鬼君眼前。
眼神淡漠如寒冰。
融厌手里本是小小的一朵蓝色火焰倏忽变得猛烈,仿若盛开在掌心的冰色蓝莲。银灰色的浅瞳里跳跃着火光。
“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变过。就算现在是个凡人也这么让人讨厌。”
寄修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讨厌的。
难道说,他是讨厌他这张脸?
他还是继续保持沉默,不想开口搭理他。
可在融厌看来,他的沉默就是对他无声的挑衅。
他还是神尊的时候就是这样,冷眼漠然地看着一切。他是神尊,是六界之主,需要他主持公道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说。
分明,分明他只用说一句话就可以拯救鬼界。
他恨死他的沉默了。
该死。
他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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