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祇临世
沈念失魂落魄跑回了妄宗的时候, 寺里已经站了一群身穿盔甲的陈国禁军。
为首的大将手举旌旗,迎风麾动,甲胄鲜明, 刀枪耀眼。
禁军包围的中央, 是盛装而待的和安公主,公主的前方则是穿上袈裟的寄修。
沈念琢磨着眼下的情况好像不适合突然闯入,只好悄悄溜到树枝上, 猫着腰伏在上面观察着下面的一群人。
“陛下的提议万望寄修大师好好思虑, 一切当以社稷苍生为重。”
声音的来源是禁军的头子,正对着寄修说话。听他这话,沈念觉得自己应该是错过了前面的重要部分。
什么提议?什么叫以社稷苍为重?听起来像是很严重的样子。
她不禁联想到刚才在河边看到的死人, 以及之前发生的佛修离奇死亡事件, 难道说, 陈国最近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
寄修半垂着眼眸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只是微蹙的眉头看起来有些凝重。
红色的袈裟架在灰黑色的僧袍之上,与眉间的朱砂相互呼应,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加鲜丽生动。
“贫僧自会竭尽全力。”
禁军首领得到寄修肯定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拱手作揖,接着率领军队浩浩荡荡转身离开了妄宗。
公主被保护其中,出了寺门, 在她即将踏上马车的时候,却忽然顿了顿脚步。她回头忧愁又不舍地遥遥望了寄修一眼, 双眼通红。
她似乎是在等寄修上前来对自己再说些什么,可是等了半晌, 也没能等到。最后在禁军首领的催促下, 很是伤情地放下帘子, 钻进了马车。
不知下次和他相见,会是在何时了。
沈念看着和安公主被感情所困的模样,有些些的可怜她。她贵为一国公主,也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看似拥有无上尊荣,却连思慕之人都无法常常相见。这个时候又没有手机啥的,想和尚的时候都不能翻翻他的朋友圈,看看他的照片视频,只能在心里默默想念。
真的是太惨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沈念才唏嘘地从树上跳下去,吧哒吧哒跑到寄修的脚边。
沈念的腓腓形态很小一只,站在寄修脚边还不到小腿一半高。他又很高大,尽管她把脖子尽力扬到了极致,也只能勉强将他框进眼里。
他看起来,有些不开心,阴沉的眼神闷闷地望着远处,不知道因何事烦忧。
和寄修接触了那么久,沈念很少见到能有什么事让他这样忧虑。就连当时在破庙遇到大粽子,他也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如此烦心?
她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他垂下的手指,抬着头看着他。他这才发现沈念已经从寺外回来了,眼里化不开的阴云破开,仿佛有一束日光照耀进他眼里。
他俯身把沈念抱起来,声音低柔:“你是在担心我吗?”
沈念点了点头。
“没什么的。你放心,我可以处理这些事情。”他的眼神坚毅又沉稳,让沈念本来悬吊吊的心又渐渐落回到胸口去。
不知道为什么,寄修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总能给人一种值得依靠,安全感满分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实在是太高大了,又自带神尊buff,所以沈念才会认定他说没事就会没事。
“我这几日要下山做法事。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可能来不及去救你,所以,待在寺里不要乱跑。”
沈念盯着他好看的琥珀色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点头并不代表答应了。点头是一回事,答不答应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了...”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提起一点点弧度,“关于今日早晨,我与公主作画一事,你不必吃醋的。我对她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她因我受了惊,我没有理由再对她不闻不问。”
对于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沈念一愣。
怎么连寄修本人都以为她是在吃醋啊!苍天在上,她只是怕寄修渡劫失败,没法回归神位让她得不到他的魂元了而已。
真的没有吃醋嘛。
还有,他为什么要对作为腓腓的她解释一通?搞得好像她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若是想要吃什么,就去找寄安,他很喜欢你,会对你很好的。想要睡床就在我的房间睡,不要去别的房间,他们...会嫌弃你掉毛的。还有,我送你的那串佛珠已经修好了。以后,不要再让它碎了。”
沈念刚开始还没有很在意,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感觉,他像是在交待遗言?不就是下个山吗,为什么听起来像永别了似的。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所以,禁军头子到底给他说了什么?
次日清晨,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寄修就已经手持禅杖往淮阴城走了。
沈念不放心他,掉在百米开外的地方,悄悄跟在他身后。
她只恨自己现在灵力低微,遇到普通山匪或是凡人坏蛋还好说,若是遇上灵力高强的坏蛋,恐怕她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寄修翘辫子了。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一到淮阴城,沈念就化成人形,混在人群里,跟在寄修身后不远处。
淮阴城的百姓见到寄修的到来,神色各异。在街道上支摊的一些小商贩见到他,停下叫卖,恭敬得注视着他而去;有的则充满了怀疑犹豫,匆匆瞥他一眼又继续手上的活儿;有的甚至看到他,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像是看他一眼就会招来什么祸事似的,紧紧埋着头。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感受到氛围的诡异。
她记得,之前和尚下山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这样奇怪。至少,表面看起来还是很尊敬他的。
也不知道他看到这样的场景会有什么反应。大抵还是会难过很久的吧。
曾将了妄宗作为信仰的人们都不愿再信任他了,更有甚者还传言皈依佛门只会带来厄运。
但只要稍稍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就能知道在他心中,淮阴城意味着什么,子民又意味着什么。
他每日跪于佛像前虔诚诵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为求得百姓岁月无忧。面对受苦的老夫妇,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祖传宝物赠予出去,只为他们祈求健康无虞。
他心系天下,深知民间疾苦。在陈国危难之时,是他临危受命担任国师,力挽狂澜,挽救摇摇欲坠的国度于万一。
可即便他做了这么多,即便他前半生里桩桩件件都是丰功伟绩,但是只要有一次行差踏错,就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好了。
被世人高高捧起,又跌下神坛的滋味,应该比从未得到过更加痛苦吧。
沈念跟在寄修的身后,看着他哪怕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也依旧挺拔的身姿,不免有些心疼。
今日,是淮阴城三年一度的水陆法会,以上供,下施,消灾,救度六道众生为宗旨。
每一届,都是由寄修一人来主持操办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本来水陆法会曾是陈国最盛大的法事活动,设有里外坛场共七座。但由于过程繁琐复杂,会耗费过多人力财力,寄修上奏陈国公一切从简,只用他一人日夜诵经七日即可。所以从此以后,水陆法会就落到了寄修一人头上。
了妄宗的和尚自然是觉得轻松了不少。要知道,在城楼日夜不分连续诵经七日,真的是常人无法承受的苦。
寄修穿着厚重的红金色袈裟,手持九锡禅杖登上城楼。
面色肃穆庄重,眼神殊无波澜。
微风拂过,漫天飞花簌簌落下,有几朵娇妍的桃花瓣缓缓飘落到他的肩头,像是终于寻觅到了栖身之地,连风也吹不走,静静落在他的肩头,和他盘坐时的双膝之上。
沈念挑了个方便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茶馆,点了杯茶,双臂环胸靠着柱子,目光穿过街道上驻足的行人,穿过飞檐,穿过混杂着脂粉美酒甜糕的香气,最后停落在一袭绛红僧袍的寄修身上。
“万人空巷看寄郎,果然名不虚传啊。”
玄安突然投影了一张全息地图摆在沈念眼前。可以看到,通往城楼的必经之路上已然是车马塞道,从各处蜂拥而来的人潮车马将条条道路堵成了红色。
这就是古早的男明星开演唱会现场吗?
只不过,这位男明星不唱歌,只闭眼诵经。
从茶馆二楼看下去,街道上站满了慕名而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皆驻足遥望着城楼之上,漫天花雨之中的那位清冷佛子。
宛如神祇临世,高不可攀。
闭眼诵经的神明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倏忽睁开眼睛,像是能精准定位,没有犹豫不定,直直望着沈念的方向。
两人隔着重重人海相望,仿佛这一眼,就是万年。
耳边嘈杂的声音忽然消失,沈念的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那抹绛红。
咚咚咚。
是她的心跳勐地变得剧烈不堪。
这是她几乎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很奇妙很上头。
有一瞬间天旋地转,仿佛被那双眼睛带着在星河穿行,又好像置身于虚无幻境。
“一个和尚念经,有什么好看的?”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她拉回到现实。
沈念收回目光,视线移到翩然落座的紫衣少年身上。
与寄修不同,眼前的少年是浓墨重彩,是张狂浓烈。
几日不见,又需要用好几分钟的时间来适应这张脸带来的强烈冲击。
“你怎么来了?”
沈念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单纯的疑问句。但话传到霁夜耳朵里,就变了个调调。
他左右思索,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她在埋怨他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像是坏了她的好事的那种指责。特别是当她的眼神直接略过他,与他身后的某人对视的时候,他更加感觉自己被忽视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右边挪了挪,试图挡住沈念看向寄修的视线,霸道又不讲理地手动让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不知公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念越发自然的演技让霁夜不由失笑,居然还在装。但也只有她敢在自己面前毫不顾忌地耍花招了。
非但不会让他生气,反而觉得看着她表演实在有趣。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今日淮阴城这么热闹,我没理由不来。”他手掌托腮,懒洋洋地说到。
“是吗?”
然而就在两人你来我往打趣的下一瞬,霁夜的识海突然感受到了四周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涌动。
这样的气息不属于凡界,危险阴暗,充斥着难以掩盖的肃杀。像是躲在暗处的毒蛇,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已经很少有人能让霁夜感到如此警觉了。他不禁坐直身体,皱着眉通过识海探查。
他将识海调动着淮阴城上空,这里的百姓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汹涌的人潮往城楼的方向不断涌来,连平日鲜少出门的女子都从深宅出来,只为一睹传说中那位佛子的风姿。
城中的百姓大多都聚集在了这里,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做什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看着城楼之上的寄修。他大概也感受到了什么,但仍然没有停下诵经。
“你也发现了?”
霁夜传音给寄修。
他面色阴郁,眉头紧蹙,弥漫的压迫感令他脸色非常难看:“带她走。”
三个字,简短的命令,却又像是深思熟虑过后做的决定。
其实从他第一次下山调查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次面对的对手是他也无法掌控的。
只是,哪怕他自己不要命,哪怕他不怕死,也不能看着沈念受伤。
让他把她带走吧。
他是妖帝,总是比自己更能保护她的。
“需要我留下来帮你吗?”
霁夜并不是那么好心,他承认,他有私心,他不想让寄修现在死。他想等着他回归神位的那一天,再光明正大地和他决斗。但现在,似乎有人比他更想让寄修死。
“不用。”
寄修的目光无比坚定,当他再次看向沈念的那一刻,念得滚瓜烂熟的经文骤然卡了壳。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将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了。
“带她走,现在。”
就让他为她再次念起经文吧,祈愿她一生平安喜乐,永远不要再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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