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41】

    数百年前。

    天香楼。

    锦伊对赵安渐渐动心，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锦伊听别人都有乳名，很羡慕，就让赵安也给她取一个。

    老鸨虽收养了她，看中的不过是她的容貌，将其作为赚钱的工具，哪里会给取什么乳名。将她养大已是难得。

    赵安思索片刻后，说道：“那就叫敏敏吧，聪敏，机灵的意思。”

    锦伊听完就笑了：“敏敏？那我岂不是真的长成了这个样子？”

    “是。”赵安抓住她的手，笑道：“我们家敏敏是最聪明的。”

    敏敏这个名字，算是赵安和锦伊两人之间的秘密，旁人并不知晓，可是现在——

    锦伊的目光牢牢锁在钱富贵身上，像是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钱富贵动作一僵，神色有一刹的不自然，他避开锦伊的目光，说道：“什么乳名？我刚刚心急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能是嘴瓢了，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我……”

    锦伊眼底的怀疑越发重了，他们斗了这么多年，钱富贵从不肯承认自己年纪大了。

    难道说他知道赵安？又或者……

    另一个让人更加心惊的念头浮现在她心底，锦伊觉得自己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钱富贵见锦伊没受伤，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正准备将锦伊扶起来，下一刻，锦伊就扯开了他的衣襟。

    钱富贵跟着锦伊前往拍卖会的时候，换下了古装，返回祟山又换了回去，所以此时他穿的仍是那身老年人的古代服饰。

    衣衫轻轻一扯就开了，连同内里的亵衣，钱富贵骤然一惊，慌忙将衣衫拢了起来，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锦伊已经看到了她所要寻找的东西——胎记。

    赵安出生于富贵人家，容貌生得好，独独胸前有一块暗色的胎记。这胎记自然也是烙印在魂魄上的。

    赵安为锦伊赎身后，两人在赵安置办的小院里举行了婚礼。

    新婚之夜，锦伊的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胎记，很感兴趣的用指尖描摹它的形状。

    赵安那时候面皮还很薄，喜欢的人距自己如此之近，他的耳朵都红的要滴血了。他很是不好意思，但也没有阻止。

    此时，锦伊紧紧盯着钱富贵的胸口，目光像是能洞穿那布料似的。她没有眼泪落下来，却能让人感受到她身上刻骨的悲伤。

    “赵安……”锦伊颤声道：“赵安……”

    钱富贵没想到自己守护了这么久的秘密会在此刻曝光，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一时竟不敢去看锦伊的眼睛。

    锦伊盯着钱富贵，几乎是恨极，她走上前道：“我找了你几百年，你明明知道，你为什么不认我？你怎么忍心！”

    钱富贵——不，此刻应叫他赵安，赵安望着锦伊盛满悲伤和愤怒的眼睛，嘴唇开开合合，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抬起手，似是想触摸锦伊的面颊。锦伊一把甩开赵安的手，身影消失在原地。

    那边秦放，林夕已将那恶鬼收服，林夕将锦伊遗留下来的画卷捡起来递给赵安。

    赵安失魂落魄的接了过去，他知道锦伊是真的生气了，她连这幅画都没带走。

    **

    赵安匆匆赶回祟山去见锦伊，却被拒之门外。他垂首坐在台阶前，怀中抱着那副《春夏美人图》，看起来像是一瞬苍老了十多岁。

    林夕和秦放站在一旁。

    林夕还是无法将眼前这名身形瘦弱的老人同百年前的那名才子联系起来，只是觉得此时的赵安有点可怜。

    他走过去，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为什么不与她相认？”

    秦放也走过来，看着垂首的赵安道：“莫不是嫌弃她？”

    “不……”赵安摇头凄惶道：“她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嫌弃，是我自己……我曾说过要保护她……”可是他没有做到。

    赵安垂着眼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必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容貌苍老，衰败，丑陋。

    锦伊还是那般貌美，自己却是这幅老态。他们站在一起，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是一对恋人，活脱脱像是一对祖孙。

    林夕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扉，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赵安的目光变得幽远起来——

    赵家被奸人所害，获罪入狱。

    出事前赵安就有了预感，所以先将锦伊送走，想让她远离危险。

    确保锦伊安全离开京都后，赵安心中没了牵挂，他坦然的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坦然的迎接死亡。唯一所想所念，就是盼着锦伊的后半生能幸福平安。

    然而很快，赵安就发现事情不对。他被关数月，上面迟迟不曾处置他，且狱中的待遇也比以前要好，他以为是父亲或是自己的好友在外面活动，心中除了感动还有感激。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所谓的谗臣诬陷都是假的，真正想要他一家性命的人是皇上。

    果然，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努力，斩首的通知还是下来了。

    死刑来临的前一天，赵安吃了最后一顿饭，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他已经离开了京都。

    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旁，朋友将他送到一处乡野之地，跟他说以后这世上没有赵安这个人，他要用别的身份活下去。

    赵家满门几十口，最后只活了赵安一人，他也知道这是好友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并没有埋怨。

    遥遥祭拜了家人，赵安托朋友去找锦伊，然而好友神色有些为难。

    赵安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果然，好友说锦伊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赵安不肯相信，亲自去了曾安置锦伊的地方，果真见人去楼空。

    他又不惜冒险回了京都，得知天香楼被焚毁，楼里的姑娘散落各地，大多数都从了良。

    他用了数年，一一找到那些姑娘。他形如癫狂的询问这些人知不知道锦伊的下落，那些姑娘看着他的眼神中满含怜悯，却都告诉他，不知道锦伊的事。

    赵安仍不死心，他四处打探锦伊的消息，与此同时他开始积德行善，就是为了给不知在何处的锦伊积福，很快他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

    很多人上门说亲，赵安说自己有妻子，只是分散了，自己一定会找到她。

    然而这一找就是几十年。直到赵安弥留之际，好友才将一切都告诉他，包括锦伊为他做的种种，还有那场滔天的大火。

    锦伊死于那场大火。

    赵安心如刀绞，其实在他找到那些天香楼的姑娘时，看到她们的眼神，就有所感应，只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直悉心守护的姑娘，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她既定的命运。

    多么残忍。

    赵安心中痛苦不堪，他就带着这痛苦和遗憾走了。

    赵安说到此处，已是满脸泪痕：“她一直都是聪明的姑娘，怎么就不懂得为自己考虑。为什么为了我做这些，根本不值得。”

    林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底的酸涩要将他淹没。

    死后赵安流落地府，他一身功德，自然受到了鬼差的热情接待。在奈何桥边，赵安见到了锦伊。

    锦伊死了这么多年，还一直在这里徘徊，显然是在等他。

    赵安本想扑过去紧紧拥抱锦伊，可他从水中看到了自己此时的老态，忽然清醒过来。他没脸与她相认。

    再后来，锦伊从地府逃了，赵安不放心，就追了出去，他随着她一直来到祟山。

    两人斗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暗中守护她。

    赵安说完又沉默下来，秦放忽然开口道：“该问的都帮你问清楚了，你想怎么做？”

    赵安一惊，回过头就见原本紧闭的门扉打开了，锦伊站在门后，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