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释然
自进了大理寺大牢,李京安一直闭眼养神。
牢门旁碗口大小的小窗隔不了声音。
铁刺鞭子抽开皮肉溅出血,嘶吼求饶的声音不断传过来。
关押靖王府女眷的牢房离得近,几个年轻的小娘子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直哭。
“母亲…”
赵取鸣的妻子害怕地靠过来,攀着李京安的手臂,簌簌落泪。
“怎么办母亲,小叔会不会杀我们。”
李京安不耐地抽手。
这幅样子落到李京安眼里,就是邱家不会教导女郎。
遇事哭哭啼啼,有一点不好就方寸大乱,实在是不够沉稳。
她慢慢掀开眼皮,眼神轻轻睨着她,完全不给邱氏这个世子夫人颜面:“你看外面鬼哭狼嚎的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邱氏掐着袖子,偏头拭泪:“可,可这个关头,都进大獄了,谁还管我的身份。”
“母亲您是圣上的亲姑母,还是那位的生生母亲,眼看着他就要继位了,就算母亲闯了这般天大的祸,也没人敢拿您如何,他总不可能弑父弑母。”
“我们就不一样了。”邱氏哭声震天。
真是天真。
被养在深闺毫无政治手段的女人,竟然连这样天真可笑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周遗昉如何会放过她。
她的儿子,即便她从没养过他,她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能在她和靖王手底下活这么大,能是什么慈悲的玩意儿。
邱氏还在嘤嘤哭泣,李京安眉头锁得死紧,起身拍门:“哪个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把这个疯妇放我这儿,把她弄出去!”
邱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用手去抓她的曳地裙摆:“母亲,不要赶我走,我会死的。”
外面的衙役相互看了眼,望向不远处的狱丞。
皇亲贵胄,就算犯了罪,也比一般人过得好。
大理寺大牢关押犯了罪的大臣和皇族的地方,里面一应设施都比其它衙狱府狱好。
基本是一个或者两人一间牢房,里面有床有凳,还有被褥。
龙困浅滩,很难说这里面关押的人以后会有什么机遇。
衙役们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请示清河崔氏出身的崔狱丞。
崔狱丞坐在圈椅上,看着一门之隔的京安长公主发火,有些难办地用拳抵着手心,一下一下拍打。
“就按长公主说的,把世子夫人挪出来吧。”
崔狱丞想着,那到底是周郎的生母,眼下周郎风头无俩,问鼎宝座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问鼎宝座,少不得会奉养京安长公主做太后。
他卖长公主一个好,就是往后为自己多铺一条路。
李京安是在朝堂和后宫混迹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操控人心,那心眼儿,多尖呐。
卖她一个好,比爹娘打算的讨好权贵家的小娘子们便捷多了。
衙役们正开门,一左一右,恭恭敬敬地请邱氏去另一处牢房,崔氏扒在木桩上死命挣扎,拉扯间,刚好看见周遗昉从跳跃的火光中走下来。
高大的男人站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下,正站在。
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在李京安的那件牢门前。
旁边的哭叫吵闹,他半点没分一丝眼神过去。
崔狱丞连忙站起身,微低着头,塌着肩膀过来问候:“周少卿,不不,周大理卿,下官恭贺大理卿高升,不知大理卿来所谓何事。”
周遗昉清冷的眼眸看向他:“我来见个人,不方便留人。”
崔狱丞眼睛都亮了,上道地点头,招呼衙役清场。
古蔺兰站在周遗昉身后,有些好奇地打量大理寺狱。
待看到邢架上一个男人被剥了上身衣服,裸露的胸前斑驳的鞭伤,红色的伤口下白油油的脂肪清晰可见,她打了个颤,下意识上前拉住周遗昉手臂。
周遗昉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手心遮住她的眼睛,小声安慰:“吓到了?”
他把人揽进怀里,手指揉着她的耳朵,温润如玉的手指牵拉着她软软的耳垂,嘴里念着益州的民谣:“牵朵朵,吓长长,不怕不怕。”
古蔺兰面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感受着他说话时牵着的震动,脸红红的。
她不害怕的。
只是忽然看见一个血糊糊的人挂在架子上被吓到了而已。
但她好喜欢周遗昉把她当小孩子哄,当小宝贝小心呵护的感觉。
念了两三遍,周遗昉才拨着她的耳垂,轻声道:“还害怕吗?”
古蔺兰摇头,长长的的睫毛一下一下扫着他的衣衫,雪白的面皮吹弹可破被衣料磨得微红。
怀里的小花妖殷红的嘴唇微启:“我不怕了。”
周遗昉眼神里闪过笑意,低头在她面颊边嘬了一口。
“呀。”
她脸红起来,有手指捂住自己刚刚被亲的侧脸,莲白柔软的脸蛋被按得轻微嘟起。
“在外面呢!不许再亲了。”她轻声道。
周遗昉蹬鼻子上脸,低低哑哑地逗她:“回去就能随便亲了?”
眼看着小花妖面皮薄,白白嫩嫩的面上已经染了一层粉意。
他还过分道:“亲哪儿都可以?”
这个哪儿到底是哪儿,两人心知肚明。
古蔺兰看了他一眼,红着脸用手指在他腰上写写画画:你做梦。
清了场,两人在昏暗的一角,倒是不惹人注意。
身前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指头慢悠悠地戳着他,有些痒,又有些好笑。
周遗昉低声道:“换你亲我也行。”
“亲哪儿我都不介意。”
古蔺兰抿唇:“……”
他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白糯糯的脸蛋:“不逗你了,走吧,去见她。”
周遗昉拉着她的手走过一段昏黄潮湿的路,再看时已经是对外人时清俊不言的模样。
古蔺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难过,也没有阴郁痛苦,还好。
她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偷偷上扬。
周遗昉拉着她的手往李京安的那处地牢去。
他走得越近,烛光照得越清晰。
沉静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
在阴森的大牢里看起来冰冷恐怖,面部表情的脸都透出肃杀之气。
靖王府和公主府的人见他来了,早早就熄了声,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纵然是受了刑正嚎叫的人,此时也紧闭嘴巴,不敢吱声,生怕那大理寺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条不长的道,两边牢房安安静静,愣是走出了空无人烟的感觉。
大理寺狱最尽头是一重铁门阻拦的两座牢房。
一沉一轻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还没被挪去其它牢房的邱氏瞳孔紧锁,踉跄站起来小跑到李京安身旁:“母,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叫我,长公主。”李京安淡淡道。
邱氏怔住。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邱氏回头看,周遗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那句话,不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他听的。
李京安立在门前,母子两如出一辙的眉眼和鼻尖绯红小痣,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亲母子。
可两人的关系却一点不像母子。
倒像是相争多年的死敌。
“雪舟。”
古蔺兰担忧地握紧周遗昉的手。
周遗昉慢慢笑起来,面上是清朗的笑:“长公主殿下。”
李京安面色微怔,略显苍白的唇微微长着,背在身后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攥紧,长指甲陷进掌心肉里都不自知。
不得不承认,这五年,他变了很多。
他不是那个耀武扬威的少年郎了。
也不是那个仅凭心意,肆意横行的小郎君。
更不会因为她的言语而左右情绪。
昨日她那般骂他羞辱他,他没有生气。
今日,她对着邱氏指桑骂槐,他依旧没有生气,她叫他雪舟,他也不辩驳。
他甚至还能笑着唤她,长公主殿下。
真是讽刺。
李京安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也未察觉到心底有一丝失落。
周遗昉,她的亲生儿子,彻底把她放下了。
往后,她都不会再是他的执念,她再如何羞辱他刺激他,都不会再换来他一丝一毫的叛逆和鲜活。
他漫不经心地对待她,如同对待别的不相干的人。
李京安冷笑一声:“怎么,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看不出你还有这个孝心。”
周遗昉看着她的目光无波无澜。
李京安一直审视着他的表情,脸色不好看:“真是来送我最后一程,是不是要等小皇帝处死我,然后才禅位登基。”
这样就不用担弑母的名声。
不愧是她李京安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李京安没做到的,你做到了。”
周遗昉眼眸轻抬:“多谢长公主殿下夸赞。”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道:“但我并非为送你最后一程。”
他右脚微旋,让出半个身位,露出身后的绝色女郎。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
“我要成亲了,我不恨你了。”
将一个不值得的人一直放在心里二十来年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他已经有了值得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李京安,周少师。
任何一个都不值得他放在心里,影响他。
他成功报复了李京安,所以,他不恨了。
从此以后,李京安,正式从他的生活中剔除。
再也不会对他有半分干扰。
李京安是聪明人,他才说完,她便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周遗昉说出来后心中顿时一轻,前尘往事荡然一消。
他点点头,牵住古蔺兰的手往外走。
来时天色不明,去时已经天光明媚,透亮的光从屋顶小窗上洒下,将他的背景照得挺拔干净。
所有的阴暗和糟糕都留在了身后。
李京安抬眼看着周遗昉牵着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往外走。
看着他一步一步上台阶,身影在白光中越来越模糊。
她忽然抬手,手指触上清瘦脸庞。
明明从来没在乎过他,为什么有些难受。
她缓缓闭上眼睛,自嘲一笑。
斗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但她,不后悔。
出了大理寺狱,两人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春日融融,阳光照在身上分外暖和,驱散了大理寺狱里的阴冷不适。
街上有买糖葫芦和梨膏的摊子,围了一群小孩儿。
古蔺兰跑过去买了一根,拔了一颗喂到他嘴里:“又酸又甜,尝尝呀。”
她甜甜地笑:“吃了心里就不苦啦。”
周遗昉心里并没有难受,相反,他前所未有的解脱。
可看着小花妖讨好他的样子,他笑了笑,咬破她塞过来的糖葫芦。
快速地啄了她手指一下,小声道:“嗯,甜。”
在街上呢!
古蔺兰面色绯红。
不远处的古蔺谌看着两人打闹,失落地低下头,手指微微一动。
他昨日就在周宅前等候,希望古蔺兰能见他。
可周遗昉此时炙手可热,门前的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等候周郎,希望被周郎接见的人太多,一直等到今日都没人见他。
直到今日早上,周郎府上的门人驱赶他们,家里夫人要出门,不许他们再在门口聚集。
他这才能跟着远远看上她一面。
阿兰身边,已经有了保护她珍爱她的人。
古蔺谌垂着头,眼睛通红。
他走进不远处的一处酒馆,抱着酒坛子喝得烂醉,恍惚之中,一些从未发生过的事闯入他脑海。
此时正与周遗昉笑闹的古蔺兰眼前一模糊,也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她看到周遗昉惊慌的脸。
那看起来是一个冬天,阿兰小小一个,孤零零站在古家所有人对面。
古蔺谌一眼看到了她,也一眼看到了在人群里的他自己。
他似乎站在阿兰对立面。
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却听她道:“女儿此番不为别的,是想问一下贸然换了新娘,父亲可对靖王府做了解释。”
古都督本就因替嫁一事有些心虚,火气一下子熄灭,触到古蔺兰的目光竟然微闪着躲开:“这是自然。”
“父亲是如何说的。”
“……我”古都督一时羞于启齿。
阿兰微微一笑,她看起来并不生气,也没难过。
或许是彻底知道这府里没有人是向着她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会处理大娘子,也就不会为此难过。
但犯错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众人新鲜地看着这个往日斯文淡雅的二娘嘴角勾着笑,第一次发现她笑得如此鲜活真切,不再是抿着唇很温柔却笑意不达眼底的那种笑。
然而看着她这个笑,有人却心头发凉直觉不好,高氏看起来是要阻止她,阿兰却率先开口。
她先是撇了一眼故作镇定傲首以待的高氏,道:“女儿没别的意思,只是嫁入王府后不免会有好事之人来问起,女儿问清楚些免得应付时与家里的说辞有出入。”
父亲点头没多想,负手应她:“为父说大娘福薄,婚前生了怪病多方寻医问药也不见好,恰巧大石寺的果燃道人云游到此,直言大娘姻缘浅薄,命格不好,只能以道家正气养身,我迫不得已让你代她出嫁,靖王府回信感念为父一片爱女心,也同意了。”
阿兰温柔的眼神里似乎含着隐蔽的嘲讽。
他也没想到父亲为了大娘能将果燃请来,更没想到果燃道人竟也会配合父亲演戏。
不知果燃为大娘批命是真是假,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看着阿兰红唇微启,两片柔软的唇瓣如红艳的玫瑰花瓣,明明声音温婉,吐露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内心一阵冰凉。
阿兰笑容温顺明艳,诚恳道:“既如此,我与夫人娘子们解释时便道艳娘姐姐身弱,如今已皈依佛门在大石寺旁带发修行,此生青灯古佛以祐平安。”
父亲嘴唇蠕动了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和二娘说的也不是托辞,当年果燃道人云游到益州都督府确实为大娘批过命,说她此生姻缘缘浅。
可他没想到一向软骨头的二娘会拿到明面上说。
二女换嫁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事,若有心人要查一查,早晚会发现端倪,他与高氏本打算等几年风头过了再给大娘说一家门第低些的郎君,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大娘子艳娘不太聪明,她眨了眨眼觉得古蔺兰说的和爹爹说的没有什么不同,古蔺兰最好老老实实出嫁别给她耍什么花招。
这家主早晚是二郎的,古蔺兰一个外嫁女还是得依靠家里,惹她艳娘不高兴就是惹了二郎不高兴,二郎若不高兴她就是一个没有家族支持的人,到时候看她在王府怎么抬头。
艳娘刚想对古蔺兰威胁敲打一番,余光却瞧见自己母亲高氏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古蔺兰仿佛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艳娘不知所措,只听古蔺兰道:“就是苦了艳娘姐姐,为了性命着想此生不能再嫁人生子,只能待在尼姑庵里,未免夜长梦多,父亲当早日将姐姐送去庵里才好。”
艳娘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尖叫着扑过去要打她:“你说送谁去尼姑庵,谁不能嫁人?你胡说!小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莲香本就站在台阶下,见大娘子扑过来,连忙挡在古蔺兰身前。
“啪”地一声巴掌落在细皮嫩肉上的声音传来,力道大得耳边还能听到皮肉颤抖的声音。
来不及反应的人都以为软糯糯的二娘子被大娘子打了,定睛一看,却是那病怏怏的二娘子古蔺兰将一向泼辣的大娘子打得脑袋偏向一边,素白柔软的一双手因用力过大,掌中一片痛红,此时手还微微颤着,可见打得多重。
古蔺兰看着抽疼的手掌,歪了下头。
她早想这么做了,果然,这凑上来的脸,要亲自打上去才爽。
艳娘被打懵了,她不敢相信一向任她搓扁揉圆的二妹妹居然敢动手打她,周围还有那么多下人看着,艳娘像鸭子一样尖叫:“ 你竟然敢打我,你敢打我,来人把这“婢”生的小贱人给我按住打肿她的———啊!”
“啪啪”又是一声响,周围的人吸了口冷气,这次却是古蔺谌出手打了艳娘一嘴巴。
古蔺兰正要再打的手顿住,手指蜷缩了一下,看了一眼古蔺谌有些诧异他为什么帮自己。
他上辈子,从来没帮过她的。
古蔺谌这人亲情淡薄,在他眼里,她与艳娘没分别,从这么多年他冷眼旁观就能看出来,他肯定不会因为艳娘欺负她就替她出气。
所以,还是因为艳娘提到了母亲,而且对母亲不敬,所以他才动手打艳娘吧。
古蔺兰觉得自己猜中了。
打艳娘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有古蔺谌自己知道。
他长眸微抬,察觉古蔺兰有意避开他的视线心中钝痛。
他一直知道父亲疼爱高氏以及高氏的儿女,可在他记忆中父亲也给过他父爱的,他以为父亲对阿兰也不会太绝情,所以他责怪阿兰身上流着李氏的血却活得像只窝囊的老鼠,他也曾一度相信是阿兰做错事惹得父亲不喜姐妹不合。
可这样的日子闹成这样,父亲与祖母的反应竟然不是阻止艳娘,除了阿兰身边的丫鬟婆子,其余的仆从也没有动静,可见平常是见惯了艳娘欺负她,也看惯了她的孤立无援。
她的丫鬟婆子老的老小的小,遇上艳娘叫人欺负她的时候,能护得了她吗。
他不敢想,曾经阿兰时常面对过这样的场面,他不在家的时候,父亲与祖母连最基础的庇护也不给她的时候她能怎么办。
在她省吃俭用为他做衣裳时他在外花钱如流水金钱堆出来的华贵大方无欲无求,他责怪她性子养得怯弱不堪用、鸢肩羔膝、微不足道时她该多伤心,古蔺谌握紧拳头,只觉得心中被人拿着千万根细针刺过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忍不住想要看古蔺兰是什么表情,他帮她打回去,她会开心些吗?
可古蔺兰一直垂着头,长翘的睫毛和薄薄的发帘遮住了她的神情,所有的情绪都不能被他窥见。
艳娘被古蔺兰打的时候还会叫唤着打回来,可面对古蔺谌的时候却莫名萎缩,暴跳如雷的眼神刚触到古蔺谌阴翳深刻的长眸和高大魁梧的身体就立时捂着脸蛋焉了下去。
古蔺谌到底是嫡出的大兄,即便不受宠也不像古蔺兰一样能轻易欺负,更何况这位大兄一向脾气冷不喜爱她们母女,又在陇右军呆了这么多年一幅玄凶样貌。
“娘~”艳娘捂着脸哭着躲到高氏怀里跺脚:“你可要替我做主,他们打我!”
高氏冷冷看着面前一对兄妹,还有沉默的婆母和丈夫,气得胸口疼连连说道:“好,好,你们好得很。”
“我的艳儿招你们惹你们了,好心好意给你一个体面的婚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你那早死的娘就是这样教你的,她没教你要点脸?”
“你既然不想好好成这个亲,行,我成全你。”
“我若是让你称心如意地出嫁我不姓高!”
高氏的话一出都督府众人的脸色便是一变。
老夫人皱着眉头扬声训斥:“高氏,这是益州与靖王府的联姻,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不要影响两家关系,我不管你们恩怨如何,有损我古家颜面我谁也不会放过。还有你二娘,多大一点事,别在我面前整得好像……好像你很那个啥。”
老夫人是小商户出身,没读过几本书,一时想不起自己想说的词了,气势瞬间矮了几分。
古蔺兰知晓她的意思,不外乎是好像你很是一幅屈己存道的白莲样子。
她只是沉默了一息,低垂的眼里滑过讽刺好似在说,看吧,这就是祖母,站着说话不腰疼,刀子没扎到她身上她不知道痛。
蓬清站在屋里看了自家娘子一眼,捏着刚写好的纸条偷偷递到窗外,又留了一条缝将声音都透出去。
窗外两个瘦削的说书先生瞥了一眼纸条里的内容,听着院子里的声音直呼高门大院里的阴私事果然比话本子上写的更精彩。
这边高氏冷嗤一声,快速应道:“阿家,这可和我没关系,是二娘自己要影响两家关系。”
“而且,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大能耐,我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您知道府里人口众多花销大,郎君在官场做官,官场上要打点,时不时请人逛个勾栏去个酒肆的,花销也大。大郎二郎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大娘身子不好养身子这都需要钱呐,我看二娘这样能耐,也不用给太多嫁妆,王府娶她不过是看在我们都督府面子上。”
“嫁妆就按益州普通标准给吧,多的没有,阿家您是知道当年李氏的嫁妆是没充中宫的。”
说着高氏就木着脸叫了几个壮硕的婆子:“二娘屋里放着都督府标记的箱笼只留二十抬,其余一百零八抬抬到我库房中,那是我给我女儿攒的,二娘要是嫌府里给得少,自己去找你那早死的娘要,或者去找陇西李氏族人要。”
嫁妆在这时代是娘家补贴出嫁女儿不受男方家委屈的底气,就连贫苦人家也会想尽办法为女儿凑足十六抬嫁妆,而堂堂益州都督嫁女儿竟然只给二十抬嫁妆,后面几台华贵的黄花梨和樟木家具上还贴着陇西李氏的封条显然是来自古二娘外家陇西李氏的添妆。
嫁妆一出,都督府外看热闹的人群瞬时就炸了,古蔺兰事先安排的俩说书先生攥着抱香阁流出的小纸条开始不留余力地实时“揣测”都督府嫁妆为何缩水了,果然有了后母就有后父后祖母,说得声容并茂,好似自己就在都督府内宅现场一般。
骑马站在迎亲队伍前的李茂皱着眉头看向都督府抬放到门口的嫁妆。
靖王府来接亲的是靖王次子李茂,因怕他等不耐,古都督做主先将嫁妆抬出去,在宠爱的妻子和不受他关注的女儿中,他还是选择了妻子,古蔺谌看了看丝毫不在意的妹妹,皱着眉头道:“父亲,不妥。”
古都督还不知道此时自家大门前如何热闹,摆了摆手示意古蔺谌不用再说了。
古都督想了想,自认公正合理地对古蔺兰道:“你好好想想错在哪里,高氏为何要对你这样说,只有相互尊重和理解才是出路。”
他想着,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在意嫁妆,二娘不过是强装镇定,只要他不发话让高氏将嫁妆给她,她迟早会迫于形势给高氏和艳艳认错。
不过女人脸皮都薄,需要他们这些大人大量的男人给个台阶,二娘认了错,高氏也出了气,自然就把嫁妆给她和和气气出嫁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古蔺兰这次根本不会示弱,也不会认错,她甚至还敢安排说书人大肆渲染此事下都督府的面子,他更没想到高氏也根本不会把嫁妆吐出来。
高氏打的主意就是要古蔺兰低伏做小当着所有人的面赔罪给她道歉,然后狠狠嘲讽她一番还是不给她嫁妆。
可这世上哪能都如高氏的意,她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落空,最后落得个陪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等着古蔺兰这个娇软无助的小娘子折腰赔罪。
古蔺兰温润地笑了笑,笑意裹蜜如娇俏铃兰拂过众人心头,美人靨、月光眸、柔软红唇轻启慢条斯理道:“您与其操心我,不如先担忧姐姐今后在尼姑庵里的生活,还有高娘子与您在外会不会落个苛待嫡女私吞嫁妆的名声。”
古都督脸色大变,高氏胸口几番起伏,揉着头骂道:“你他娘听不懂人话?你怎么这么贱,我说了我没拿你的嫁妆,我拿的是我给我女儿存的,你要嫁妆去阴曹地府找你那早死的娘拿啊。”
高氏正在气头上声音压不住,抱香阁位置又偏,与府外街巷一墙之隔,她的声音早传了出去。
古蔺兰捏着芽黄的手帕,掩着贝齿惊讶,眼里亮晶晶的像只得到了宝贝的小松鼠:“高娘子这样说,我也就这样听这样信,您猜,别人信不信呢?”
你说你没吞就是没吞,可外面的人八卦起来谁信啊。
你一个勾栏里出来的清倌,外面还有人传你的香艳场呢,名声本就不好更何况还勾得古父宠妾灭妻人士嗤诮。
你再如何会哄金主高兴能存几个钱做嫁妆呢?再有你的钱不干净,都督府敢用你的钱给女郎做嫁妆?早听说都督府嫁女出手阔绰直接装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有陇西李氏的大件添妆,出嫁当天必定是十里红妆,今日全城的百姓都慕名来看热闹,如今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被你拿回去一百零八抬只剩二十抬,看热闹的人还不得吐沫星子淹死你。
“艳澜院里的拔步床、西厢房的檀木贵妃榻、中堂的束腰马蹄八仙桌……哪一样不是我母亲的呢。”古蔺兰对上她愤怒的眼睛,唇边坠着浅浅淡淡的笑意,目光移向古都督:“是吧,父亲。”
古都督脸色难看责备地瞪了一眼高氏,正准备向古蔺兰解释一下。
就在这时门房慌忙忙地跑过来:“不好了郎君,外面,外面,”
被人打断话的古都督不耐道:“什么事慌慌张张地不成体统,快说。”
门房看了一眼盛气凌人的高氏,缩着脖子低声道:“外面看热闹的人在传高娘子苛待元夫人留下的嫡女,克扣嫁妆不说还还……”
高氏吸了口冷气她傻眼了,僵硬道:“还说什么。”
“还说您是母老虎,郎君是耙耳朵……”
话还没落,抱香阁中又是一闹,一个半老妇人被人掺着进来,还没见到人就听到了她尖利的声音:“燕燕呀,你真的贪了那小蹄子的嫁妆啊!”
高氏看着她那颤巍巍的老母,气得一口气咽不下去,面上的白.粉簌簌往下落,一张脸气成猪肝色:“娘!”
高氏气得脸红,又和她解释不清楚,古父和老夫人因为那句耙耳朵还有府外的留言也不给她好脸色看,艳娘还在那哭哭闹闹,没有一个省心。
高氏又急又气折断了一根指甲,半盏茶功夫不到嘴角上长出了一串燎泡。
古蔺兰看着她气急的样子,缓缓勾起唇角,从容淡定地行了个礼将老夫人那句话送给了她:“多大一点事,高娘子莫整得好像你很那个啥,时辰快到了,儿拜别父亲、祖母,大娘在庵里有佛祖保佑,儿只盼儿不在的日子里父亲和祖母保重身体。”
老夫人一贯的没表情都噎了一下,点了点头。
三言两语,古艳娘去尼姑庵的事就被定了。
走就走,还不忘恶心人一口,高氏咬碎了牙,她从前怎不知她古蔺兰如此可恶。
古都督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命人将婚服放上二楼,又看了一眼周围吵闹不堪哭哭啼啼的高氏一家,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感觉到了厌烦,到底是勾栏里出来的,心胸气度比不得过世了的李氏。
他叫住了古蔺兰:“你只管放心嫁过去,嫁妆随后就命人给你送过来,万不会让你这样嫁出去丢脸,外面的……”
他倒不是突然心疼这个女儿,父女俩之间的情分早就分崩离析,只不过高氏这次闹的实在太大他兜不住了,现下正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圣人又正处于年轻气盛想做一番大事的时候,他们这些前朝兵权军权在握的老家伙都在夹着尾巴做人,更何况他还有高氏这个宠妾灭妻的前科在,圣人要是看不惯他,言官一参一个准,所以他才着急忙慌地想和靖王府结亲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古蔺兰经历过上辈子,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这个偏心眼的父亲会突然转性,左不过是为了外面的流言。
真是稀奇,他也有畏惧流言的一天。
“众口铄金,外面的人怎么想怎么说女儿能有什么办法堵得住他们的口呢。”她柔声道。
古都督叹了口气:“也对。”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