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捉虫) 长长久久,长命……
蛮儿毕竟是巫王唯一的妹妹,更是部族里备受重视的圣姑,所以她受伤的事第一时间就有人禀告给了巫王。
巫王派来的巫医一趟趟地往她的住月泉赶去,均被拦在她屋子外不得进。
这一副架势,摆明了是逼着巫王选边站。
一个是自己打小爱护的亲妹妹,一个是自己多年的伙伴,是接下来还要一起练兵出兵,帮他击退吐蕃拿下其余五诏的同盟。
两人都有错,可哪边都不好选。
巫王愁疼了脑袋。
蛮儿确实有错,不该没有分寸地插手周遗昉的事。可即便是再大的错,周遗昉也不该弄伤她。
按理说以他俩的交情,周遗昉没给他面子,他斥责他一番也是可以的,偏偏这件事里又涉及到了周遗昉的女人,世间不管多勇猛英雄的儿郎,但凡沾了情爱,就废了一大半。
巫王站在住月泉门口,看着吊脚楼上疼得面色发白抖着靠在美人靠前的蛮儿。
蛮儿头上的银饰已经拆了,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悬在的木质栏杆上刻着圣姑寿上。
圣姑寿上刻画的是每一代圣姑的生平事迹。
她们以身殉道,承担着部族的运势,每一代圣姑都死于非命,她们死后,大巫就会将她们的生平刻在圣姑寿上,供子民们祭拜,怀念。
圣姑寿的栏杆已经刻满了六根,巫王眼神晦涩地将一根根栏杆看过去,直到最后一根空白的栏杆。
蛮儿也会出现在这些栏杆的某一块空白上。
她是这一代的圣姑,命运早已经被安排,她最终的归宿是如前任圣姑一样,为守护子民和家园献出自己的生命。
她年轻的鲜活的一生,好的,不好的,都会记录在这片小小的栏杆上让世人了解。
明知她是故意让他难过,逼他站队,可他还是自投罗网,甘愿上当。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他为一个偶人伤了你,也要喜欢,还要用不看巫医来逼哥哥,让哥哥伤心也要喜欢他?”
他和蛮儿说着话,可眼神还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圣姑寿。
蛮儿的一生应该是娇纵的,肆意的。
周遗昉的这件事不能再拖下,不能成为她的污点。
说到底还是怪那个不知名的女人。
如果没有她,周遗昉不会和蛮儿闹得这样僵。
蛮儿眼神有片刻动容,身子挣扎着微微前倾,可最终还是挑开面,没有理他。
巫王疲惫地叹了一声,蛮儿什么心思什么想法,他一清二楚。
不过就是不断逼他做选择罢了,也逼着周遗昉来见她。
可何至于拿自己身体来赌气。
巫王有些生气,恨她不珍爱自己的身体,恨她轻贱自己的感情,将一个男人看得重过她自己。
他恨铁不成钢道:“你现在就是疼死他都不会来多看你一眼,他不爱你,要和你划清界限,你明不明白!”
蛮儿冷哼了一声:“我愿意,我就算疼死,我也要他知道我是为他死,让他一辈子愧疚。”
巫王彻底被她惹怒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就算疼死,你在也入不了他周遗昉的眼里心里,他不会心疼,你看他扭断你的手,毫不留情,他心疼了吗?迟疑了吗?心疼的只有关心你的人,哥哥心疼你!”
她听不进巫王的话。
巫王的话并没有劝阻到她,反而惹怒了她。
她“蹭”地从美人靠上起身,坐正了身子,面露凶光道:“你如果真的心疼我就应该帮我!而不是在这里说我!是我先认识他的,他凭什么不喜欢我!他凭什么要和我划清界限!”
蛮儿吼道:“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又忍心看我为了一个男人伤心难过不帮我?!”
巫王看着二楼美人靠前面色扭曲,带着怒容的妹妹,知晓她完了,她陷进去了。
可终究还是舍不得看她求而不得,在好友和妹妹中间,到底是心疼妹妹多些。
巫王叹了口气,那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就知晓事情破败后他和周遗昉的兄弟情算是走到尽头了。
他声音逐渐冷了下去,缓缓闭上眼睛,带着疲惫道:“我帮你,我会让你心愿成真的。”
只要除去那个让阿昉动心女郎便是。
只要除去她,再给阿昉下一个蛊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蛮儿闻言露出扭曲的笑:“我就知晓哥哥最疼我了下,雪舟哥哥,他会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她撒娇道:“哥哥,叫巫医进来吧,我的手可疼了。”
南诏王宫的人都从宅子里离去,所带来的器物家具都被收拾走,换成了周遗昉的东西。
他坐在地毯上,眼前的瑞山铜炉上丝丝青烟缠绕,铜炉顶盖上的瑞鹤被青烟掩映着,仿佛在烟云中飞腾一般。
炉中的冷香浸透了他的衣裳。
周遗昉已经坐在这儿好半天了,眼神一错不错开地盯着香炉发呆。
古蔺兰坐在他肩头,四周空旷无人,她这时才敢动动僵住的手脚,缓缓眨了眨眼睛,用手揉着酸酸的眼眶。
她看着周遗昉消沉的样子,呆呼呼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她无措地挠了挠腮帮肉,小声道:“你要哭了吗?”
周遗昉迟缓地转过头看向小花妖,眼神里好像在说,你在说什么。
她粉粉的舌尖伸出来,润了润发干的唇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下意识道:“要不,你去把她追回来,我走?”
“……”周遗昉
他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她是白切黑,还是白切茶,成功把他逗笑了。
周遗昉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揉了揉她脑袋:“你不懂我现在的烦恼。”
他现在啊,可烦可烦了。
他把蛮儿彻底得罪了,通过蛮儿找到小花妖变成这样的缘由并成功解蛊的事,算是砸了。
古蔺兰抓着他的手指,亲了亲:“我不懂那些事,但是你把那个公主弄伤了,你和她哥哥巫王不是好朋友吗?你弄伤了他妹妹,他肯定生气了。”
周遗昉笑了笑:“那又怎么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友谊是利益关系,亲情也是利益关系,都是利益,有无在乎金钱的利益,也有无在乎交情的利益,单看是东方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到东方,他若明知道我不喜欢蛮儿,为了蛮儿不顾我的意愿强行要将妹妹塞给我,那只能说,我们的友谊也不算什么。”
好嘛,看来他是不用她安慰了。
古蔺兰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只得咽了回去,从他肩头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拉着他的鬓发,爬到他头上趴着:“不是忧愁这个,那你是在忧愁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看起来都快哭啦。”
周遗昉小心保持着不晃动脑袋,不会让她跌倒。
感觉到她在脑袋上趴稳了,头皮酥酥麻麻,是她在按他头上的穴位,手按酸了就站起来在他脑袋上蹦哒,用脚踩,一点不难受。
他闭着眼睛,舒服得喟叹,自言自语道:“还不是为了某个小傻子。”
他靠在铜炉边,手撑着下巴闭眼假寐。
过了片刻,他才睁开眼,漂亮的眼睛清澈见底,一时眼中所有的仿徨、脆弱都消散了。
将小花妖从头顶上捉下来放入怀中,他右手撑地,利落的站了起来。
他总归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即便知晓顺着蛮儿的意,哄着他,骗着她帮小花妖解蛊会方便迅速许多,可他不愿意。
没道理为了给他喜欢的人解蛊就以欺骗伤害另一个女郎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管有多么迫不得已的借口都不能够。
他唾弃这样的行径。
若是真的这样做,对两个女孩子都不好,都不负责。
同样,他也不是一意孤行的人。
蛮儿这边不能选,便选择别的路,果燃游历世间,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定有解决的方法。
何况在启辰南下时,果燃曾手书一封叫信鸽送来,叫他等他来。
他在书房选了一张拓染着兰草的名贴,捡了一块五老松烟墨墨条,倾斜着顺着一个方向慢慢磨着,笔肚吸满水,在笔洗边缘刮了刮笔锋,鼻尖点按旋转着吸墨,水和墨比例调制都将将好,才在名贴上大大地写上自己名字。
行笔流畅,瘦劲有力,这一篇拜帖好得可以收藏起来了。
他捧起拜帖欣赏,又吹了吹,心下想道:古拙又不失美巧,真是好字。
小花妖从他怀里伸出脑袋看了看,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等墨迹稍干,不会弄花字迹,他才将名贴合起来,打开门嘱咐红叶:“果燃道人在哪里,将我的贴子交给他,请他来见我。”
红叶放下手中的活计,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恭敬接过名贴。
看了眼抬头,头摇得像拨浪鼓:“果燃道人?我不去我不去。”
果燃道人那个疯老儿,说话疯疯癫癫的,他不喜欢和那个疯老儿说话。
周遗昉认真地看着他,疑惑问道:“为何?”
红叶将目光挑开,眉心皱着,语气不悦:“他以前说阿郎坏话,说阿郎命不长,死于非命,我不爱和他说话。”
周遗昉闻言并未生气,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将一旁半个身子都隐在门口阴影里的青叶唤过来:“红叶不愿和果燃道人打交道,就由你交给果燃。”
红叶不自在地低下头。
青叶看了红叶一眼,恭敬道:“是。”
相较于红叶,青叶更寡言少语,也更内敛稳重。
虽然同是不喜和果燃打交道,但青叶更会将真实情绪隐藏于心。
将事情交于青叶去办,周遗昉很是放心,但他这次并非要让青叶去送,冲青叶使了个眼色。
等青叶走后,他才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红叶的肩膀,没说任何话,红叶慢慢垂下眼帘,抿唇踌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红叶,下一句是什么。”周遗昉忽然问道。
红叶有片刻反应不上来,他呆呆地站在门口,闻言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家阿郎白若初雪,年轻俊逸的面庞。
“哈?”
周遗昉安静地鼓励地看着他。
红叶嘴唇几次蠕动,最终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说完,他羞愧难当地低下头,道:“阿郎,我这就叫住青叶,我去送。”
他们知他的用心良苦,古蔺兰揉了揉眼睛,露出的指缝中遗落淡淡水光。
她早在听到那句命不长,死于非命时就绷不住了,眼角泛红,张开双臂,贴在他心口,在他心脏前啄了啄。
一双小手轻轻贴在上面,用自己才听到的声音,缓声道:“这一世,你我一定会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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