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执念
面上有些水痕, 冰冰凉凉,好似要凉到人心里去。白池垂眸,看着伏在地上的自己, 闭着眼胡乱抹去泪痕,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自问, 对前世的晋尤了解不是太深, 只不过是漫漫修仙路上,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罢了。
他从漫天大雪里将她救起,所以她送他登云梯, 带他入仙门亲自教导, 从此寿命永长。
她本是愿他,福寿安康, 顺遂永昌, 可怎么就……让他为她送了命呢?
若不是那时分别, 他低着头, 不看她离去的背影, 模样是在可怜, 让她念及那半月来的相处, 她也不会动了将他带回宗中的心思。
还不如那日, 她不鬼使神差般问那一句,“你愿不愿意, 跟我走?”或许结局,还不会这样惨烈。
本是她一人的祸事, 却没想还白白牵扯上了他。
白池眸中失神, 她看着高高的小洞口处透出的光, 心中不知为何, 泛起了疼来。
白池又在地牢中待了数日。
她本以为, 幻境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但没想到,却还在一直延续下去。
地牢中昏暗潮湿,滋生了无数蛇虫鼠蚁,某日夜里,白池睁开眼时,发现暗中,多了些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红眼珠子。
这让她难免又想起前世那一遭。
不过这次,她却由亲身经历变成了旁观者,她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遇她重生以来,夜夜做噩梦被惊醒的一切。
“嗒、嗒、嗒——”
有道极轻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白池闭着眼靠坐在墙上,恍若未闻。
那脚步声转了个弯,最后停在了她面前。
“师……”似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来人犹豫了下,欲要说的话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白池知道来人是谁,但此时的自己却不知道。她眼睫轻颤,最后缓缓睁开眼,看清来人的瞬间,笑了声,轻嘲道,“……你来做什么?”
因为长久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白池显然也意识到了,但却毫不在意,她撑着层薄薄的稻草,坐直了身子,缓缓抬眸。
地牢外的人依旧一身桃粉色的长裙,面容娇美,似是被什么滋润了般,一改初见时的愁苦相。
沈初初垂眸,放下了手中食盒,她半蹲下身,从里端出几碗饭食来,“你……你吃一些吧。”
“灵根已断,修为也没了,你此时和凡人无异,若是不吃,恐怕会……”她咬了咬唇,面上有些复杂。
白池安静听她说完,无动于衷,眸中一片死寂,甚至还感到荒唐和可笑。
灵根被几个徒弟亲手挑断,修为是宗门下的秘令,楚珩亲自废的,救命恩人被骗入禁地因她而死,而自己,被关在这里,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而这一切的一切,却都是因面前人而起,但今日,始作俑者,却来关心她。
怎么不荒唐,怎么不可笑?
沈初初动作一僵,面上还有些尴尬,没想到她竟如此不领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来,“还有伤药,你……别拿自己的身子置气。”
她看了眼白池,面上复杂难言,瞧着,像是有些同情。
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却跌落凡尘,成了任人轻贱的尘泥,不知为何,沈初初心里,竟升起了些微快意来。
她咬唇,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但她就是忘不了初见白池那日的震惊的倾羡。
她第一次踏入两仪殿,是拜入归元宗那日,那是沈初初第一次见到,世间还有如此金碧辉煌,美的像是仙宫的地方。
只是第一次见,她就打心底生出自卑来。
殿上仙音袅袅,还有仙鹤齐鸣,不知道名字的月白色花开的从容又高贵,同门们身着洁白的袍服,面上都是憧憬和敬仰,殿上宗主长老们和蔼又慈祥,袍服上一尘不染。
而沈初初一低头,看到的却是自己洗的发旧的里衣,和一双用各色麻布拼凑而成的布鞋。
那是临出门时,阿娘劳累了三天三夜给她做的,她亲眼看着一生要强泼辣的阿娘,腆着笑脸,敲遍了全村人的门,求来了布块和鞋帮子。
她们家徒四壁,一双完整的新布鞋,都称得上是好东西了。
年幼的沈初初在夜里兴奋期盼了好久,她都想好了,拜师那日定要穿这双崭新的鞋,不能比同门们低了去。
临行前,阿娘握着她的手,面色复杂,低声道,“大丫,你是有大造化的,娘这一辈子,从来没盼过什么。”
“但你走后,娘日日都要向菩萨祈祷,希望娘的大丫,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年幼的她愣在了原地,没想到从小对她非打即骂的阿娘,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桥上有人催,她抹了把泪,咬着牙发狠道,“娘等着,等我修为有成,一定回来接您!”
最后的最后,是她背着小小的包裹,从船板上往下看,直到再也看不见阿娘的身影。
后来呢?
她穿着引以为荣,珍惜至极的鞋,却在看到两仪殿时,羞怯窘迫不已,连殿门都不敢进。
她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鞋,不敢让人瞧见,明明没人瞧,但是她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拜师大典结束,众人一起回宗时,有仙人经过,她和同门们一起看呆了眼。
女仙人穿着桃色的云裳,面容艳丽又温柔,周身却笼罩着股清冷气息,像是那九天之上的玄女,仙气缭绕,可望不可及。
她身边站着个玄衣仙人,手上捧着颗鲛珠,似是想送给女仙人,他面容清冷俊朗,耳畔染上了红,羞涩怯怯讨好,可却在看到她们直勾勾看着的眼神那一瞬间,沉了脸,成了高不可攀的谪仙。
同门纷纷噤声不敢言。
这是沈初初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女仙人轻声说了句什么,男仙人顿了顿,便收起了冷脸,临走时,女仙人抿着唇,朝众人露出个歉意笑容来。
许久,年幼的沈初初才在众人的议论下回过神来。
他们说,女仙人穿的云衫是云蚕所制。
他们说,仙人不愧是仙人,天人之姿。
而沈初初,却不由得想起仙人裙角翩跹时,露出的一角。
那是双绣鞋,繁复精巧,绣着缠枝莲,顶上还镶了颗东珠,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似是那含苞待放的莲。
沈初初轻轻掀开裙摆,看了眼自己的鞋,眼睫轻颤。
后来的后来,她成了外门弟子,每日忙着修炼,闲暇之余总忍不住去打听白池的事。
听说她母亲是灵族中人,父亲是宗主,万千宠爱于一身,怪不得……怪不得那日拜师大典,殿上空了个位置,也没人提及,怪不得初见时楚珩捧的鲛珠她只淡淡瞧了眼便毫不在意。
听说她修习一日千里,灵族后代,受尽了天道眷顾,而她沈初初,劳碌一生,却还是个外门弟子。
她劝自己不要在意,可总是忍不住去打听。
白池万千宠爱,父亲亦是师父,他教她琴棋书画,教她修习,教她历练,云游四海。
而她,只有个连字都不认得几个的母亲,言行粗鲁,对她非打即骂,给人浣洗了十几年的衣裳。
沈初初曾看见过宗主教导白池,化神大能多年来的感悟,他谆谆教诲,面上笑意宠溺,就算她叹气,往桌上一趴耍赖说不学了,他也纵着她。
瞧着,是个极温和,疼宠女儿的人。
沈初初躲在树后,不自觉红了眼眶,她咬着唇,泪在眼中打转。
她靠在树上无声落泪,没想还是被宗主发现了端倪,他转过头来,看见她时一愣。
年少的白池歪头问,“阿爹在看什么?”
她连忙转过头,不想被看见狼狈模样,宗主了然,他不动声色遮住女儿好奇的目光,摇了摇头含笑道,“没什么,看你的书去。”
他是这样好的人,不计较她躲在树后意欲何为,还为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遮掩狼狈模样。
而她沈初初,则父不详。
她白池生来便什么都有,她毫不在意的东西,但却是沈初初汲汲营营了一生都得不到的。
为什么呢?只能怨上天不公。
沈初初苍凉一笑,在她发现怎么都追赶不上白池的时候,心忽然就凉了。
她厌倦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厌倦了同门相争,夜里躺在床上落泪,怨恨阿娘生她,让她成了父不祥,被全村孩童耻笑的对象,怨恨宗门收她,给她满怀期待,但却只让她做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
她曾辗转反侧,想着她活这一世,是为了什么……
白池成了她的魔障,每每午夜梦回,多少年都摆脱不能。
最后的最后啊,在那次出宗历练任务中,沈初初没忍住,将保护她的白池推入了异兽潮,她虽保住了性命,可容貌却尽毁,而沈初初则被废了修为,逐出了宗门。
她的阿娘,已满头白发的七旬老人,在来接她的路上,被马车撞死。
重生后,她穿粉衣,学着白池抿唇笑,学着她轻声说话,最后……白池的一切,都成了她的,而白池,则落得个和她前世一样的下场。
悬崖上肆意生长的花,最终凋落成了泥。
“伤药,我放在这儿了,”沈初初起身,回头看了她一眼,咬唇道,“就当……是全了你救我的恩情。”
前世在异兽潮中护她,今生剜心头血之恩。
虽然不是她求白池救的,但怎么也……说完这些,沈初初心上终于轻松多了,她再看了白池一眼,轻声道,“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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