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这场连环车祸是由于中间路段的一辆货车发生爆胎, 加上雪天路滑，车身不受控制的向前冲去，后来车辆没能及时刹车造成的。

    事故发生前半分钟, 司机在路上扫了一眼后车镜, 发现后面一辆货车不受控制地像这个方向冲过来，立马转动方向盘，更改前进方向, 及时躲避开了货车的撞击, 但是却撞在了道路两旁的栏杆上。

    姜时意坐在驾驶员后边的位置, 撞击发生的时候她正在睡觉，因为冲击力过强，她的头重重地磕在了车窗玻璃上, 当场被惊醒。

    交警立马封锁了事故所在的路段, 救护车很快来临。

    车上其他几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轻伤，姜时意被吓到浑身颤抖, 僵硬地从车上走下来, 麻木地站在车门旁边, 回头看向事故现场。

    虽然他们这辆车及时躲避掉了, 但是不远处的小轿车没有这么幸运, 车身被货车撞击得早已没了形状，车上的人已经被摔得血肉模糊, 头已经破碎, 白色的内容物混着骨头渣摊在地上, 被天上落下来的雪盖住。

    可以想象, 如果司机没能即使躲开, 那就是她们的下场。

    姜时意心有余悸，弯下腰开始干呕, 头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紧接着是翻天覆地的眩晕感，最后她倒在了地上。

    看到手机新闻后，宋远风握着手机，发了疯般地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姜时意的电话，但是始终没有人接通。

    他买了最快一班的高铁票，立刻出发赶往津城。

    这起特大交通事故很快就被各大媒体争先抢后地报道，宋远风不停刷新着新闻，现场报道的照片被放了出来，虽然已经经过打码处理，但是还能看出现场情况的惨烈。

    但是始终没有看到有关受伤者身份信息的新闻。

    车厢内有一对带着小孩的年轻夫妇，小孩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哭闹起来，哭声和外面的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让平时一向冷静的他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心烦意乱过了。

    多年前那种熟悉的无力感重新将他淹没，那天他只是去学校拿了点东西，回家的路上却接到了外婆来的电话，说妈妈被送进了医院。

    那天同样下了很大的雨，他下车后奔跑在雨里，从车站到医院的距离被无限放大，好像怎么跑也看不到尽头。

    而现在，他心爱的女孩在另一座城市里，安危未卜。

    高铁一个小时后终于到达津城，就在这时，宋远风接到了姜时意打来的电话。

    他立刻接通，本以为能听见姜时意的声音，但是听筒里却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请问你是姜时意的家属吗？”

    “我是。”

    “姜小姐现在在津城第一医院，你方便过来吗？”

    宋远风呼吸一窒：“我现在就过去。”

    他出了高铁站拦下一辆车，直奔津城第一医院。

    这场交通事故中的伤者都被送到了这里，急救中心里满是前来查看情况的家属，宋远风挤过人群，跑到护士站询问：“您好，请问姜时意在哪个房间？”

    护士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病历本：“205。”

    宋远风一路跑到205房间，进门看见姜时意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头上的白色纱布隐约还能看见血迹，嘴唇发白，头发胡乱地贴在她脸上，虚弱至极。

    他紧紧握住姜时意的手，问一旁正在给她换药的护士：“护士小姐，请问她怎么了？”

    “头在车玻璃上撞了一下，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几天就好。”

    “没有其他的事吧？”

    “没有。”护士察觉出他的紧张，“不用太担心，问题不严重。”

    “好，谢谢你。”

    姜时意昏睡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醒过来，期间她一直紧锁着眉头，额头上不停渗出虚汗，看起来好像是做了什么很糟糕的梦。

    宋远风坐在她旁边紧紧攥着她的手，用手帕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别怕，我在。”

    快要半夜的时候，姜时意这种不安感更加强烈，宋远风只不过是出去倒了个水的功夫，身上的被子就被她踢到了一旁。

    宋远风走过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被子，却听见姜时意小声梦呓道：“宋远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他手上的动作僵住，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姜时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和宋远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从宋远风手里接过钱包，转身却看见他和祝时并肩走在一起。

    两个人有说有笑，好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他们一起进了咖啡馆，在角落里坐下，她跟上两人的脚步，找了个隐匿的地方，低下头偷听他们的对话，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她悄悄回头看向两人的方向，却发现他们正在盯着自己，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姜时意瞬间被惊醒，警惕地睁开眼。

    “时意。”宋远风从椅子上站起来，俯下身子耐心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你醒了？”

    姜时意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我这是在哪？”

    “津城第一医院。”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宋远风眼眶熬得通红，仍然温柔着回答她的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姜时意下意识抬手想要去碰自己的伤口，宋远风摁住她的手：“别碰。”

    “我这是怎么了？”

    “轻微脑震荡，不过问题不严重，休息几天就能好。”

    姜时意眨了几下眼睛，回过神：“你怎么来津城了？”

    “不然留你一个人在医院吗？”宋远风把姜时意的手放回被子里，“医生说你这几天需要好好休息，我已经帮你和谈宁请过假了。”

    “我的同事他们呢？”

    宋远风叹了口气：“她们只是有点擦伤，医生帮忙处理过后就可以回家了。”

    姜时意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她还在想刚才那个梦，想要开口问问宋远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又觉得现在的场景不太合适，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宋远风也没和她提起，这件事短暂地被搁置到了一旁。

    姜时意在医院里对着天花板躺了三天，什么事情都有宋远风帮她处理，最远的活动范围就是从病床到厕所。

    病房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姜时意被闷得难受，扭头看一旁的宋远风：“能让我出去透个气吗？”

    “不行。”宋远风把削好皮的水果送到她嘴里，“医生说你不能乱跑。”

    “我伤的是头又不是脚。”姜时意生病的时候，脾气也肉眼可见的差了起来，“怎么就不能出去转转了？”

    “好好静养。”宋远风好脾气地哄她。

    “我还有多久能出院？”姜时意含着水果，说话有些模糊，“我真的没事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医生说还要再观察几天。”

    “那你不上班吗？”姜时意故意呛他。

    “和夏辰请过假了，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

    又过了三天，医生终于准许姜时意出院，当天下午，两个人回到江城。

    虽然这一周她们都没提起那件事，两个人也像往常一样正常相处，但是它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姜时意心里，让她觉得莫名喘不上气，甚至不敢和宋远风对视。

    她病还没有完全好，宋远风让她在卧室里面好好休息，自己到厨房准备晚饭。

    姜时意实在无聊，想起来自己的U盘里有几个之前下载过几个外国电影，突然来了兴趣，下床寻找U盘。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她最近的记性一直不太好，找了半天也没想起来U盘被自己放到了哪里，踩着拖鞋出去问宋远风：“你记得我的U盘被我放在哪里了吗？”

    “好像在卧室的抽屉里。”

    姜时意回到房间，在抽屉里面翻找起来，因为找的动作有些大，不小心碰掉了抽屉里面的一个小盒子的盖子，“啪”的一声，盖子掉到一旁。

    姜时意随手把盒子拿出来，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里面存放着八张发皱的旧机票，六张机票往返于伦敦和江城之间，全部是自己留学的那段时间。

    在往下看，是一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卷纸，姜时意指尖有些发颤，将卷纸打开，每张卷纸上面，都写着她的名字。

    这些都是她高三那年在各次考试中写过的作文，因为分数高，被老师们当作优秀范文，印刷后在全年级发放。

    她用指腹将卷纸一张张捻开，那年一共有十二次大型联考，她的十二张范文被完好无损地珍藏了起来。

    盒子的最下面，是一摞排列得非常整齐的照片，姜时意的情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深吸一口气，将照片取出来。

    一张是她高三那年，代表班级去主持校运动会，一张是她考了文科班第一名，在礼堂内领奖，一张是毕业那天，她和同学拍毕业照，还有一张是UCL的正大门……

    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全部和她的生活有关。

    “排骨你是想吃红烧的还是煮汤……”宋远风的声音戛然而止，姜时意回头看见他穿着围裙站在门口的样子，手突然抖了一下，照片、机票还有成绩单散落在地上。

    姜时意慌忙地蹲下身子去捡，但是手好像不受控制一般，捡起来这张，又松掉了那张，最后她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时意。”

    宋远风连忙跑过来扶她，姜时意挣脱开他，眼眶发红，扭过头问他，“宋远风……你到底是谁？”

    “时意。”宋远风将她紧紧锢在怀里，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医生说你情绪不能太激动。”

    “宋远风，那天在津城，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你和祝时，是不是早就认识？”

    宋远风沉默片刻，终于将藏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和祝时，确实是在七年前认识的。”

    “所以你当时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是吗？”姜时意颤抖着将憋在心里一周的问题说了出来。

    “……是。”

    姜时意突然自嘲般地笑了：“所以在祝时背叛我的时候，每次你都能及时出现，也不是巧合吧？”

    她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头发被泪水沾湿，贴在脸上：“宋远风，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我那么好？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姜时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瘫倒在地上上，默默开始流泪。

    她以为她已经彻底远离了那些过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她以为高中的那段岁月可以被埋葬，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她以为可以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慢慢和宋远风谈起自己高中时候的经历。

    没想到一切都是她以为。

    宋远风意识到她误会了自己，下巴抵在她头上，深深叹了口气：“时意，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和祝时虽然在同一个班级，并没有什么来往，也没说过几句话。”

    “加上我样子变化比较大，所以他早就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对你好也并从来都不是因为祝时。”他极力安抚着她的情绪，“是因为，我在七年前就喜欢上了你。”

    “……”姜时意想要把他推开，但是被宋远风抱的更紧，“时意，我暗恋了你七年。”

    “你可能早就已经不记得了，那段时间我们刚刚组成理科集训班，有一次你去找祝时，但是在楼梯间里遇见了我。”

    “当时我妈妈刚刚去世不久，我一个人在楼梯里哭，你刚好路过，递给我一包纸巾，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你告诉我生活很美好，无论怎样都要坚持下去。”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追寻着你的身影。”

    姜时意身体再一次开始发抖，喃喃重复：“七年前……”

    她的头突然开始疼痛，那个困扰了她很久的梦境浮现在眼前。

    狭小闷热的楼梯间、坐在台阶上的男生、还有那包被她送出去的纸巾……

    在这一刻突然清晰了起来。

    “时意。”宋远风揉着她的头发，“在我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时光，是你的出现，我才能熬过来。”

    姜时意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是去年江大校庆上，听见法学院学妹说的。

    “宋学长是为了一个女生才放弃了B大，选择了江大法律系。”

    她又想起了高三那年，被自己写在作文里面的理想院校：江城大学法学系

    姜时意颤抖着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网页，登上了江城二中的校园官网。

    她还隐约记得，那年学校竞赛班取得的成绩很不错，祝时虽然没有取得保送资格，但是也在竞赛中拿到了一定的名次。

    她在网页上翻了很久，终于找到那年的新闻。

    【喜报：江城二中理科集训班在2013年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上获得优异成绩，共有三名学子获得B大保送资格】

    【获奖名单：宋远风江宇白 书瑶】

    ……

    姜时意把新闻界面递到宋远风面前，抓着他的衣角，指尖发颤：“宋远风，你为什么放弃了B大？”

    “你理科成绩那么优秀，为什么要去江大学法？”

    宋远风温柔耐心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因为你。”

    “因为我在你的作文上看见你的理想是到江大学法。”

    “所以我想离你近一点。”

    ……果然。

    姜时意合上双眼。

    “时意，原谅我没有及时和你说出这些事情。”宋远风扶着姜时意在床上坐好，蹲在她面前，“我想既然你已经忘记我了，我就不应该用我七年的暗恋来束缚你，我想让你谈一场真正轻松的恋爱。”

    “没想到让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那我大四出国的事情，你也知道？”

    “我知道。”宋远风和她坦白一切，“那个时候你总是喜欢在西区图书馆四楼上自习，我就坐在你远处的位置，偶尔偷偷看你一眼，但是从大四开始，你没再出现。”

    “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换地方上自习，后来我才打听到，你已经出国。”

    宋远风低下头：“听见你出国的消息，我本来也想跟着你一起到英国读书，但是……”

    “但是什么？”

    “后来我请假去了一趟伦敦，在你们学校门口，遇见你和祝时牵着手。”他自嘲般地笑了下，“我当时想，既然有人在身边照顾你，我也就没必要跟着你去了，回国接受了夏辰的保研名额。”

    “……但是没想到，祝时几个月后退学回国，你还是一个人被留在了伦敦。”

    “但我已经没有去留学的机会了。”

    “不知道你一个人在伦敦过的好不好，那个时候我的学业又很重，只好每个季度去伦敦一次，站在UCL的门口，试图能遇见你。”

    他苦笑了下：“但是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

    姜时意扑在宋远风怀里，不停抽泣着。

    “直到那次在超市和你重逢 ，我才知道，你原来已经回国了。”宋远风不断抚摸着她的后背，“再次看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惊喜。”

    “后来在酒店遇见你，看你哭的那么伤心，我恨不得把你拉到怀里，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你让我配合你去演戏，看见你和祝时分手，我觉得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再后来你搬到了我的对面，我开始慢慢靠近你，我想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

    姜时意突然撑着地面站起身子，在自己包里翻出来对门的钥匙，向卧室外面走去。

    宋远风扯住她的手腕，有些慌张：“时意，你要干什么去？”

    “远风。”姜时意的声音轻飘飘的，无力到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好吗？”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从宋远风家到对门的距离不过几十米，姜时意走了十多分钟，她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抱着膝盖坐在僵硬的床板上。

    她努力回想过去七年的时光，想在里面找到一点和宋远风有关的痕迹。

    脑海里突然中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姜时意打开房间里的柜子，把去年春节期间从老宅带回来的高中旧物翻了出来，找到了那个被她尘封了几年的盒子。

    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小零食，还有给她加油的小纸条，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找到这些东西的主人。

    现在看来，她已经有答案了。

    姜时意抱着盒子敲响了宋远风的门：“宋远风，这些东西是不是你送给我的？”

    “是。”宋远风平静地承认。

    “那段时间你心情看起来很差，几次在走廊里面遇见你，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又不好直接问你发生了什么，只好趁你不在班的时候，偷偷把这些东西给你，想着也许你会开心一点。”

    刚才在姜时意脑海中闪现的那个身影被一点一点勾勒出来，最后变成少年宋远风的模样。

    那是一次体育课。

    他们班体育老师临时有事，让他们自由活动，姜时意嫌天气太热，和同学提前溜回了班里。

    两个人刚走到班级门口，一个男生鬼鬼祟祟地从她座位上离开，看见站在门口的姜时意后，低着头快速跑离了教室。

    当时同学还打趣是不是哪个人给她送情书，姜时意只是瞥了一眼他的身影，以为是祝时拜托他过来送东西，并没有多想。

    在这一刻，姜时意深深感到，自己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不拦下他，问问是不是他送的东西。

    也许这样他们就能早点相遇。

    也许他就不会白白等了自己七年。

    ……

    姜时意曾经在某乎上刷到过一个问题，内容是：【学生时代的暗恋，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瞬间？】

    其中一条高赞回答，她现在还能记得。

    【高二那年，我经历过一段非常糟糕的时光，也是在那年，我暗恋上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她脸上总是挂着明媚的笑容，每次见到她，我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直到毕业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给她送了一张情书，她却以为是她的心上人送的。】

    有人在下面询问答主后来的结果，答主只是淡淡道：【一个月前，她要和她的心上人结婚了，我给她送去了祝福，但是我还爱她。】

    当时这条回答看得她一阵心酸，但她不知道的是——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八张往返于两座城市的机票，十二张被珍藏起来的卷纸，数不清的照片和纸条。

    在这路遥马急的人间里，也有人默默爱了她七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他的暗恋被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