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沈彻从昏暗中醒来, 他乏力地睁开眼,看着夕阳透过屋子窗格照进来。
衣衫完好无整,连半点胭脂味都无。只是觉得额头有些刺痛,伸出一摸, 竟有好大一个包。
这才发觉, 自己浑身上下的骨架, 仿佛要裂开一般, 疼得钻心。
屋门被缓缓打开, 从外头进来一个小厮, 手捧着吃食, 探头探脑道,“这是姑娘命小的送来的。”
食盒内装着一碗白粥, 香气扑鼻。
沈彻滚了滚喉结,猛得想起从前, 而后又轻轻地放下。
她想尽了法子也要羞辱自己。
“成云州醒了么?”他问前来的小厮。
“小的只是按照吩咐来送粥,旁得一概不知。”说罢, 那小厮退了出去,又速速把门关上, 顿时屋内没了动静。
约莫是该醒了, 他想。
否则, 依她的性子,自己又怎能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
夜里,小厮照旧来送吃食,这回有了笑脸, “我家姑娘说了, 今日她高兴, 所以给你添点吃的。”
“高兴?”沈彻咬了咬字眼, 心中百感交集。
“院内那位公子醒了。”小厮似乎不愿意说太多,还没等沈彻回神便退了出去。
诺大的屋子里,只剩沈彻一人,烛火在风中轻轻颤动。沈彻呆呆望着,突然大笑出声来,将食盒掀翻在地。
笑着笑着,眼角就泛起了泪花,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姜元初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里头的声响,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咳嗽声从身后响起,成云州拖着疲倦的步伐走到她的身后,满是心疼道,“夜深了,小心贪凉!”
“云州大哥。”她回过身,温和地唤了一声,点点头。
沈彻显然也听到了,他急赶几步,双手匍匐于窗上,依稀能看见两个人,成双入对地走远。
他摊坐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涌,却只能呕出几口酸水,而后头疼欲裂。
“我原谅你了,沈彻,从今日起,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门被打开,清早的阳光还带着丝丝的凉意。姜元初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旁边还多了个成云州。
“不恨我了?”他突然觉得真正开始失去了,不由地心急起来,上前迈了一步,“为什么要这么做?”
成云州本能地抬手将姜元初护在一旁,冷眼道,“殿下自重。”
“因为我很快就要成亲了,”她轻轻牵过成云州的手,眼里风轻云淡,“我想过了,没有爱又哪里的恨?都过去这么久了,又为什么要拿旁人的过错来惩戒自己?”
“对你而言,我只是个旁人?”沈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正牵着另外一个人。
“不然呢?”姜元初反问道,“云州他告诉我,人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也怨我从前执念太深,把精力全用在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情愿你恨我。”
“你不配。”她淡淡开口。
“殿下请吧。”成云州低声附和道。
沈彻愣了愣,又回看了姜元初几眼,这才慢悠悠地走出二人的视线,往宅院外头走去。
成云州看他走远,方才开口,忧心忡忡道,“你当下放下了吗?”
“嗯,”姜元初微微颔首,“其实从城楼跳下的那一刻起,我就放下了。我恨他,是因为他一直把我当成苏文茵的替身,我恨他杀了我的孩子,我更恨他救我出地狱,又将我推入万丈深渊。我想他跟我一样残破,一样爱而不得,叔侄反目。我不是原谅他,更不是要放过他,而是想放过自己。”
“我不想往后,你我之间还要被他,被仇恨相隔。我想好好地,把我这颗纯粹的心给你,就像儿时那般。”
“是我不好,倘若我早些找到你,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多的苦,”成云州长叹一口气,“沈彻他虽恨我,但真正想置我于死地的是沈叙。”
“我知道,”姜元初胸有成竹道,“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夺回沈彻手里的兵权罢了。京都不能久待了,咱们得离开。”
“去哪?”
“回姑苏。”
成云州点点头,轻轻揉揉了她的发丝。
马车一路飞驰,赶往去向姑苏的渡口,车内是两颗焦虑的心。
“别担心,很快就到渡口了。”成云州一面安抚她,自个儿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上。
他担心的是沈叙,并不会这般轻易地放过。卸磨杀驴这种事,在天家并不少见。
临近渡口的时,姜元初伸手护住猛跳的心口,担忧地看着成云州,“我好害怕,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见外头车夫吁地一声,马车急急停下,车内二人险些栽倒。
姜元初脸色煞笔,暗想不妙。
“姜姑娘如此急匆匆不告而别,这是要去哪儿呀?”沈叙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姜元初轻轻掀帘,看到他的脸,突然有些惧怕。
“姑父病重,前去探望。事出突然,还未来得及告知,还望见谅。”姜元初压住成云州的手,示意他别出声。
脊背生寒,额头上更是冷汗直冒。
“你何时有的姑父?”成云州生生把问话又给咽了下去。
“原是如此,据我所知,姜姑娘的眷属皆在姑苏,此去路途遥远,奔波劳碌,倒不如我修书一封,由姑苏的太守代为前去探望,如此可好?”
“多谢阁下美意。我自小与姑父感情深厚,如今他老人家病重,不在床前侍奉,实属不孝,还望阁下见谅。”
“难为你有这样的孝心,如此我就不留你了。”
“多谢阁下。”姜元初长吁一口气,紧拽着衣袖的手,缓缓松了下来。
可成云州却觉事情并没有这般简单,果不其然,马车刚走出几步,一只羽箭直直地射入车厢。
成云州眼疾手快,巧妙避让,这才躲过惊险的一幕。
街上行人见此情形,也纷纷跑没了影。
“姜姑娘可以走,车内那一人须得留下。”沈叙低沉的声音响起,成云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别,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从来没有哪一刻,她想这般牢牢抓住他的手,眼里带着委屈和绝望,摇了摇头。
“你先走,咱们在姑苏的城楼碰头,”成云州唯恐她担心,又道,“你放心,从姑苏到京都,你要相信,我一定能全身而退。”
“我不信,”她牢牢抓着,任由成云州怎么劝都不肯松手,,“换作从前,我定然信你。可我现在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所以我不信。”
“怎么,姜姑娘是打算这一走,再也不回京都了?”沈叙看不见帘内的动静,并不敢打草惊蛇。
“不是。”
“那既然如此,让他留下,陪我说说话,又有何不可?”沈叙假装不经意道,“姜姑娘一直犹豫,是在担心什么?”
“阁下既然已经起了杀心,又何必白费口舌?”
“这就难办了!”沈叙打趣一句,轻轻挥手,一旁早有等候在侧的弓箭手,将马车团团包围。
“元初,我想你再信我一次,我答应你,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成云州说完,也不管她拼命阻拦,起身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里,外头突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两人掀帘,定眼一看,却见沈彻不知何时突然出现,长剑出鞘架在了沈叙的脖子上。
“皇叔别来无恙。”沈叙直勾勾盯着脖子上的利刃,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下一刻自己会人头落地。
四周的□□手也纷纷傻了眼,不知该如何行事。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吧?”沈彻眸子有些混浊,脸上没有半点神情,“我说过,你不能动她。”
“皇叔,一个女人罢了,天底下有那么人女人,还怕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更何况,她不喜欢你。”沈叙想着这该是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怎地就激怒了沈彻。
只觉脖子一紧,刺痛剧烈。
“皇叔,我是阿叙啊!”沈叙也怕了,声音也微微颤抖。
“就因为你是阿叙,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纵容,若换作旁人,不知已死了几百遍了,”沈彻并不曾多看姜元初一眼,目光空洞无神浮在半空,“还不快走!”
“我不想欠你人情,”二人面面相觑,姜元初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的事,更不需要你来插手。”
“好,”沈彻点点头,“那就让成云州同你一起陪葬!”
姜元初又何尝听不出话里的意思,看着大病初愈的成云州,紧了紧掌心,“走吧……”
马车缓缓起步,看着二人走远,沈彻这才丢下长剑,垂下手去。
“皇叔,你……”沈叙早将他恨得牙痒痒,欲言又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皇叔是陷阿叙于不仁不义么?”沈叙气得浑身发抖,“皇叔想要痛快,我偏不!”
“皇叔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沈叙拍了拍了他的肩膀,“有句话,侄儿一定要说。皇叔以为护得了她一时,就能护得了一世么?更何况眼下皇叔已经自身难保了。”
沈叙低眸看着地面,心底一片死寂,根本听不见沈叙说了些什么。
“来人,传朕口谕,靖安王护驾有功,以致殒身,朕哀痛欲绝,赐谥号为‘献’。”
马车缓缓在渡口停下,一路的颠簸和惊慌让姜元初才下车,便作呕起来。成云州在一旁贴心地拍着背。
“约莫是方才受了风寒,等上了船,我给你熬完姜汤,去去寒气。”
“无妨,许是我日思夜想,盼回姑苏,太心急了些……”
成云州点点头,冲她温和地笑笑。
“唉,你们听说了么?就刚刚,城里抓到了一个刺客。”与二人擦肩而过的船家相互攀谈着,不约而同地往城中走出。
“刺客?”
“是啊,现在就吊在城楼上呢,”船家用手比了比脖子,“听说,脑袋都搬了家……”
成云州扶住险些栽倒的姜元初,绕话道,“有没有想吃姑苏的酒酿圆子羹还有梅花糕?”
姜元初好容易才止住呕意,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嗯。”
船只缓缓离开渡口,姜元初伸向帘子的手,轻轻放了下来。
(全书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相伴,终于在3月的最后一天将此书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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