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并没有同料想中那般, 姜元初只觉得摔落在了软绵绵的垫子上,疾风呼啸而过,耳旁有马蹄声响起。
她仿佛听到了许多步伐齐一的守卫们冲自己本来,他们每个人手上握着火把, 几乎要照亮京都的半边天。
可双眼却无力睁开。
昏沉中, 她察觉到自己应该是落在了马背上, 穿过城门, 迎着夜风, 漫无目的地奔走。
她挣扎着想起身, 四肢酸疼得厉害。朦朦胧胧中, 看见了驾车人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看不见容貌。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连声音都是抖的。
“姑苏。”那人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挥动着长鞭, 好让马儿跑得再快些。
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姑苏。
终于可以回去了么?
她在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 眼前的光景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睁眼可见是素朴简陋的陈设,四周是黄褐色的泥墙, 近处的桌子上摆了只粗陶茶罐和破缺的碗碟。
她收回目光, 身上盖着的是粗布棉被, 虽然看着破旧了些,但也算暖和。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都说人死后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可这地, 属实不像地狱, 更不像是天堂。
“姑娘, 你醒了?”木门被缓缓打开, 一束光亮挤了进来,有位身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正端着小碗米粥。她脸上长满了褶子,偏偏一双眼睛乌黑雪亮,很有精气神,笑容可掬。
“婆婆你是?”姜元初强撑着身子,从榻上爬了起来,瀑布般的发丝披肩而下,垂散在瘦薄的腰间,看起来越发楚楚可人,惨白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的血色,连声音都像羽毛那般轻飘飘的。
“姑娘快先躺下,老婆子姓柳。姑娘觉得身子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柳婆婆将碗搁到一旁的小木桌上,上前扶住她。
姜元初听她这么问,感激地摇摇头,更不好意思叫上了年纪的人照顾,说什么也要自己下榻,只可惜力不从心,只得尴尬地笑笑,“多谢婆婆,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乏力。敢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前一刻,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那么高,就算不死,也该伤得很重,偏偏自己身上没有半点伤口,更没有一点痛感。
所有的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这里叫四明庄,老婆子瞧着你这身上还有不少的擦伤。”柳婆婆慈祥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仔细端详她的面容,难免露出疼惜的神情,轻轻地叹了口气。
“四明庄?”姜元初听着名字陌生的很,极力地想从回忆起一些事来,究竟是谁会送她来这里?毕竟靠自己的气力根本做不到,她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姑娘是京都人吧,昨晚老婆子瞧见你昏倒在门口,姑娘因何到此?”柳婆婆的脸上满是疑虑,眼前的姑娘穿得衣服虽不算华贵,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穿得起的,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蹊跷。
亦或者,是同家里闹矛盾才会到这里。不过这里向来偏僻,又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姜元初这下真的肯定自己是被人送来这里的,那个马车上飞驰的身影并不在做梦。她有些泄气,脸里露出一丝失落,喃喃自语道,“我一心求死,又何苦费白费这样的心思?”
没有了孩子,成云州也死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心窝处的伤口隐隐作痛,还有发痒,她忍不住伸手扶住,自嘲般笑笑,“不值得。”
“姑娘年纪轻轻地,怎就这般自弃?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若是叫人伤透心,有了轻生的念头,便是真的糊涂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又何必亲者痛仇者快?”柳婆婆虽上了年纪,但耳聪目明三两下就看出她的小心思,少不得劝解几句。
“不怨谁,是我自己不想活了。”她道。
“姑娘以为这么做,伤害你的人,就会内疚么?”柳婆婆温声道,“老婆子我多嘴,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若真这样了断了自己,实在是可惜。姑娘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爹娘想想,万不可再有轻生念头了。”
姜元初抿嘴苦笑了一下,轻轻地点头,“我会的。”
既然老天格外开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又怎么会放弃?
她声音有些发抖,想起从来那些事和人,心情分外沉重,可看到眼前这一切,不由地轻松了许多。
“这里离京都很远吧?”她问,外头是乌沉沉的天色,和连绵起伏的山脉。
“倒也不算太远,不过这里鲜少有人知道,姑娘安心养伤就是,”柳婆婆安抚道,“虽比不得姑娘从前的居处,但这里胜在有一方好山水,还算清净。”
柳婆婆又说了些安抚的话,这才离开。
过了几日,姜元初的身子已经恢复了不少,也能正常下地走路了。她粗粗观察过这里,是一处简陋的院子,和几间再寻常不过的瓦舍,篱笆墙内圈养了几只鸡。屋子的对面是高耸入云大山,吸一口都是山间清新的气息。
柳婆婆抱着箩筐从矮门出来,箩筐里兜着的是鸡食,看到姜元初的刹那间,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姜元初点点头,走上前去,“婆婆,我帮你喂。”
柳婆婆没有松手,摇摇头,满口道,“姑娘,可使不得,这些粗活老婆子自己来就好。”
“婆婆,你别看我长得细皮嫩肉的,可小时候这些活,我都做过的。”姜元初赶忙解释,小脸红了大半截。
“姑娘的心意老婆子心领了,这天寒地冻的,姑娘还是快回屋躲着吧。”柳婆婆温和地冲她笑笑,一面走到栅栏旁,伸手捞起鸡食,撒了下去。鸡仔们纷纷上面争食,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柳婆婆看着她还杵在原地,忍不住又道,“姑娘家住京都何地?”
这话,把姜元初问得一愣,想了好久,这才红着耳根,支支吾吾道,“就靠长街那一块。”
“那可是富贵人家啊!”柳婆婆惊讶地哟了一声,“姑娘出来这么久,就没想过回去看看?”
“我……”姜元初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到屋里,在枕头底下底下几下翻找,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还有不少的银两,沉甸甸的,塞到柳婆婆的手里,“婆婆,这些日子多亏有你的照顾,我才能保住一条小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哎哟,”柳婆婆看了看做工精致的钱兜子,连忙塞还给她,“姑娘误会了,老婆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姑娘一个人独自在外,家里爹娘少不得会担心。姑娘就算是同家里人呕气,也该报个平安才是。更何况,亲人本就没有隔夜的仇。”
姜元初一时间有些羞愧难当,尴尬地把钱兜子收好,怔怔道,“我没有家人了。”
柳婆婆听她这么一说,回身来看她的神情,沉默良久,眼里似乎有泪花闪烁,“唉,我这命苦的囡囡,老天无眼啊!怎就让你遭这样的罪?!”
“婆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住下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我有钱,我还可以干活,什么活都会做。只求你让我留下来。”
“我实在没地方可以去了。”
“姑娘言重了,老婆子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姑娘若是不嫌弃那便住下吧,权当给老婆子做个伴,陪着我说说话,解解闷。不过,比不得你从前过的日子,这里没山珍海味,有得是几株自己种的菜。”
姜元初感激涕零,又把钱兜递给她,“婆婆,这点心意你一定得收下,没多少,你看着贴补些家用,或者给自己买些棉衣。”
“老婆子我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钱够用就好,”柳婆婆又推了回来,“姑娘快且收好。再这样,老婆子我可要不高兴了。”
姜元初微微颔首,有些较劲地从柳婆婆的手里拿过箩筐,“阿娘曾教导我,有恩必报,我不能在这里白吃白喝,总得做些什么,婆婆你有事尽管吩咐我。”
“行,姑娘既然这么说,老婆子答应你就是。”柳婆婆乐呵呵地笑笑,瞧着这姑娘的气性,不答应恐怕是不行。
她其实说了慌,从前在姑苏的时候,家里虽比不得靖安王府,但也有不少的奴仆,更别说号这些粗重的农活了。
只是,她一向聪慧,起初有些费劲,但很快便得心应手,给柳婆婆减轻了不少负担。
这样一来,心里才算踏实了不少,她也能够安心地住下。
冬夜是极其漫长寒冷的,一老一少靠坐在屋内的小炉子旁取暖。姜元初津津有味地听着柳婆婆说着那些从前的事,像极了孩提时,坐在外祖母的怀里,颇有些感触。
“婆婆,炉子没火了,我去外头取些炭火。”
柳婆婆点头,满眼慈祥地看着她起身。炭火在屋门的外头,她托这蜡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
冷风阵阵,像把刀一样割在脸上,她只想快些回屋。伸手推开木门的瞬间,这才发现那上头搭了只手,骨节分明,瘦瘦长长。
她吓了一大跳,险些扔掉手中的蜡烛,就连嗓音都是变颤抖的,“谁?”
沈彻就这样站在雪里,约莫是很久了。褐色的衣袍上已经沾满了雪花,脸庞通得通红,僵硬的神情在同姜元初对视的瞬间,这才舒缓过来。殊不知是愧疚或是喜悦,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元初,我就知道是你,你没死。跟我回去罢。”
从前那个盛气凌人的靖安王早已消失不见,他看起来很是憔悴,声音卑微地犹如一只受伤的麋鹿,红肿着眼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很快收回手,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推开门去麻利地捡起炭火,往箩筐里放。
视若无睹。
“元初,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只要你肯跟我回去,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多动听的情话,换作从前,自己可能会迫不及待地扑进沈彻的怀里,可现在听来,是那么虚伪,叫人作呕。
从头到尾,姜元初的神情都是冷冷的,明明心里慌得不行,却要装成事不关己的模样。
柳婆婆的拐杖声响起,应该也是听到了方才的惊叫,“囡囡,怎么了?”
“婆婆,没事,是野猫,我这就回来了。”姜元初笑眼盈盈地冲着屋子里里头回话,随即转身看向沈彻,恭敬道,“公子认错人了。”
不卑不吭,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沈彻不敢相信眼前自己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就是姜元初。但从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应当是不认识自己的。
真的是认错人了吗?
沈彻看着那个身影走远,直到屋门收起最后一丝橙光的光亮,天地间刹那间寂静,他仍旧不愿相信,久久伫立,更不舍得离去。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似乎成了一个雪人,就这样呆呆地望着。
祁风从身后走来,神情中仿佛若有所思,劝道,“天冷,殿下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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