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的身子没有恢复完全。早起的孕吐感十分强烈,吃不下东西,心窝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抓挠着,难受得很。
一闭眼, 满脑子都是浑身是血的成云州。害怕得不行, 临睡前不敢将蜡烛熄灭。偏偏沈彻的半步都没有踏进这里, 似乎仍在生着闷气。
而那头传来的动静, 无外乎都是沈彻去哪里, 又请了什么样的名医, 她因身子抱恙, 也无力起身去看。
就这样恍惚过了几日,直到那晚夜里, 她想起身去睡,只瞧见外头一个影子闪了进来。
多日未见, 沈彻消瘦了不少,嘴角冒出了不少青灰色的胡渣, 双眼涣散无力,衣冠不整, 看起来十分憔悴。
她才想拢被入睡, 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
“殿下怎么来了?”她十分惊讶, 此刻不陪在苏文茵的身边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她可不愿和他说上一句,近来总是这样,没聊上几句,彼此都没好脸色, 闹得很不痛快。
这两个人, 各怀心事。
“皇嫂她病得很重。”声音沙哑听起来很是疲惫, 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也害怕自己所讲,不能如他所愿,难免又起争执,索性开口不答,只是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握了握。
“我答应皇兄,会好好照顾她的,可我食言了。”
“元初,我不是有意瞒着她的,情愿她恨我……”
他声音越发低了,把头深深埋进她宽大的中衣里。
“殿下不是已经从外头找了大夫么?”听这话的意思,应当还是回天乏力。
“元初,她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他抬起头来,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极易破碎的瓷罐子,“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已经失去皇兄了,我不能再失去她。”
两行清泪在他的脸上蜿蜒蛇行,滴落在她的手背,凉凉的。
“你一定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看她去死,”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般,“所以,你会帮我。”
“殿下想让妾身怎么帮?”隐隐的啜泣声让她喘不过气,僵直着身子,看着怀里的沈彻。
“你有没有听过民间有一种奇术,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让离了身的魂魄回归□□。”
要不是一本正经,眼角还淌着泪,她还以为沈彻是跑来同自己说书的。这样的荒唐事,哪怕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也不会信,更何况是个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辅政王。
实在太荒唐了些。
“殿下乏了,妾身伺候殿下洗漱更衣罢……”她避而不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是真的,”兴许是她的话,刺中了痛处,他突然爬起身来,紧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变得慷慨激昂,“没有别的法子了。哪怕是假的,我也愿意一试。”
“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的道理,殿下是读书人,怎么也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胡话?”
“我就是相信,哪管他是什么江湖术士,只要能治好皇嫂,我便给他封官进爵,让他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粗着脖子,嗓子沙哑。
“殿下醉了。”她独自躺下,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怎么也想不到这话竟然会从沈彻的嘴里说出来,平日里那个冷静睿智的沈彻突然就不见了,像是变了个人,着了魔,发了疯。
“我没有,”他突然一个猛扑,将她欺压身下,双手死死地锁住她的喉咙,双目圆睁,急切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什么都给你,我把我的心给你。”
她被扣住脖子,发不了声,呛了一眼的泪水,双手无力地拍打着沈彻。
“殿下要妾身做什么?”终于沈彻松了手,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血!”他道,“心头血。”
“你不是喜欢我吗?”他又问,整个人像被拍散了魂魄,变得无可理喻,“只有你的血,才能救她。”
她浑身发抖,抱住身子往床榻里头,缩了又缩,不断摇头,“妾身会没命的,殿下想她活着,难道就不管臣妾的死活了?”
“元初,乖,就一点点儿,”沈彻的笑容看起来很是阴森恐怖,宽阔的手掌在向她慢慢逼近,“不会疼的。”
她本能抗拒,双手护住心口,退无可退,摔跌到床榻下。
“如果她死了,姜元初,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去陪她。”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
脊背摔撞在床柱上,疼得她冷汗直冒,惊恐地抬头,看着已经疯魔了的沈彻,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咣当脆响,匕首出鞘,雪白的刀刃晃落在她的面前。
连哭泣都没了声响。
一切都是静静的,能听到外头沙沙的风动声。
她想起了腹中的孩子,颤抖着捡起了匕首。
月白色的中衣轻轻褪去,露出雪白的胸脯。她能清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响。
她动作缓慢,似乎在等着什么,可抬头之后,仍旧是绝望。沈彻的眼里没有半点的心疼和不忍,除了焦急,再无其它。
疼。
匕首轻轻划开皮肤的刹那间,钻心的疼。殷红的血液爬满了她的指缝,嘀嗒落在地面上,染红了白色的中衣。
她眉心紧拧,握着匕首的手在轻轻颤抖。
皮开肉绽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哐地一声,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怀绿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幕,吓得双腿发软,想说什么,根本捋不直舌头。
倒是后头紧跟而来的祁风反应迅速,一把扶住怀绿,“殿下,怕是不行了……”
沈彻怔了怔,整个人像发了疯一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祁风见状也来不及安抚怀绿,连忙跟了上前。
“娘娘!”怀绿再看时,姜元初已经昏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脸色惨白,手中还握着匕首。
听到呼唤声,她缓缓睁开眼,本能地护住小腹,泪水无声地淌落下来。
“娘娘,奴婢已经命人去请成大夫了。”
“别,不要去。”她一听这话,就害怕得不行。
“娘娘,”怀绿按住她挣扎推拦的手,“所有的府医,都在苏姑娘那边,也就只有成大夫了。”
“我没事,这点小伤,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她咬牙坚持,生怕成云州一来,沈彻又会像得了失心疯那般,处处为难他。
“娘娘不用担心,那头出了乱子,殿下不会过来的。”虽说是句伤心的话,却十分管用,她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依旧坚持不让对方过来。
她话音刚落,成云州就来了,来得很急,气喘吁吁,动作迅速把怀绿也吓了一大跳。
“成大夫,你快离开这里,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她用锦被护住自己的伤口,想起方才疯疯癫癫的沈彻,心中恐惧不已。
成云州一来,她的本能反应就是立马赶对方走。
那双血红的眼眸,她怎么也忘不了。
成云州杵着不动,她就越发心急了,寻了榻上的垫子丟了过去,“我让你走,你你听不见吗?殿下会杀了你的。他已经疯了……”
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头的情绪失控,姜元初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就连手脚也不听使唤,脑子涨疼得厉害,整个人飘飘忽忽的。
“他不信我……”
“不信我……”
“我好疼……”
“好疼……”
一声哭喊让成云州心碎不已,看了看身旁的怀绿,眉头自始自终不曾舒展,“这样下去,恐怕性命难保……”
“成大夫,求你救救娘娘,她受了很多苦,在奴院的时候被人欺负,差点就丢了小命。”怀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眼含泪,“奴婢求求你了。”
“我又怎能不救她?”成云州喃喃一句,而后冷静道,“我施针,先让娘娘安静下来,你搭把手。”
姜元初闹腾地厉害,怀绿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困住她的手脚。
施针之后,立马有了成效。她面色苍白,心口的血还在往外渗涌。
“成大夫还在犹豫什么……”怀绿心急如焚地催促了一句。
平常也不是没遇见过女病患,可这次成云州却没有那么得心应手了,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血很快止住了,苍白的面容红润了不少。怀绿方才喘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担忧道,“娘娘如今怀有身孕,又流了这么多的血,奴婢生怕……”
不吉利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我在这守着,”成云州道,“她不会有事的。”
怀绿点点头,“成大夫只管放心,奴婢会看紧门口,不会叫殿下发现的。”
成云州感激地点点头,目光轻扫过那张娇小玲珑的脸庞,心情复杂。
“殿下对成大夫一直耿耿于怀,成大夫就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吗?”直到听到榻上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外头院子风平浪静,怀绿这才从门口折返轻声开口。
成云州看了眼榻上人,对沈彻身边的人多少有些设防,犹豫着没有开口。
他很想,很想带她走,回姑苏也好,总之不要待在这里了。看到沈彻这般对她,他的心都要碎了。
可也恨自己无用,贪生怕死,屈于皇权之下,更可悲的是,哪怕仅仅是让她认出自己,都做不到。
怀绿瞧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成大夫既然能来,自然是信得过奴婢的。”
“非是我不愿说,而是怕连累姑娘。”他黯然神伤。
“自从那位回来王府之后,娘娘就一直闷闷不乐,殿下又很少来这里,哪怕来也是不欢而散。娘娘说,自己是个影子,是个赝品,奴婢听了也很难受,不知该怎么劝她,”怀绿诚恳道,“成大夫同娘娘应该是旧相识罢?奴婢斗胆想过的,换作旁人,躲都来不及,又怎会以身犯险。”
成云州没有回话,像是默认了。
“成大夫不用灰心,终有一日,娘娘会记起你的,会记得你是谁。”
“记不记得,没那么重要,我只想她开开心心的,”成云州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解释,“这样一来,对肚子的孩子也好。”
她在睡梦中听到记忆里熟悉的声响,四周漆黑,喉咙却发不出半点身影。看着越走越远的阿娘,想伸手却怎么够不到。
“阿娘,不要走……”
“不要……”
她在梦中反复呼唤,冷汗浸湿了长发,苍白无力的双手紧紧抓着被褥。
看着她渐渐开始躁动的四肢,向来冷静成云州也慌了。颤抖的手,轻掀起被褥的一角,果不其然,猩红的血正缓缓往外流淌。
“怎么会这样?”怀绿吓得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微微颤抖。
“姜元初,”成云州低唤一声,摇摇了她昏睡着的身子,“醒醒。”
巴掌大的脸陷在绵软的枕头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半睁开眼,额前的发丝已经被冷汗浸透地湿漉漉的,泪眼斑驳,声嘶力竭,“成大夫,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双手拼命抓住成云州的袖子,眼里满是哀求,“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成云州低头沉默不语,脸上是散不去的乌云。
她身子根底本来就差,前些天受了寒,刚刚又被沈彻伤透了身心。想要保住孩子谈何容易。
看着她恋恋不舍地闭眼,成云州紧握着的拳头不由地颤了颤,从来温和的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杀戮。
他心里说了千万遍歉意,自己读了那么多的医,救了那么多人,可到头却连她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达成。
他闭了闭眼,嘴角微微颤抖,“对不住。”
“孩子是娘娘唯一的希望,”怀绿听到这话,腿都软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如果孩子没了,娘娘她又该怎么办?”
“奴婢、奴婢去熬参汤,人参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是吗?娘娘会好起来的。孩子也会没事的。”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就连方向也寻不着,没走出半步,就被成云州拽了回来,“来不及了!”
他眼里噙着泪,忍痛道,“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尽快让死胎从腹中流出,否则连她也会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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