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怀绿得了吩咐, 从膳房取了参汤径直往沈彻的书房去了,远远就看见祁风在庭院里来来回回踱步,像有什么烦心事。
一看到怀绿,他目光闪躲, 显然心中慌乱, 抬手想接, “给我罢……”
“殿下正忙着呢, 你不要进去打扰他。”
怀绿偏就不让, 身子一躲, 直言道, “祁将军,这是娘娘的吩咐, 要我亲眼看着殿下把这参汤喝了。”
“我看着不成么?”他微微皱眉,沈彻喝与不喝还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命令的, 落在案几上的汤羹哪回不是凉了。
“万一你自己给喝了呢?”怀绿一句话堵住。
“我不会的,”祁风当机立断地回话, 自己还真没那个胆量,“你给我罢, 殿下会喝的。”
怀绿杏眸微微凝, 看着举止反常的祁风, 声音放慢了些,一边紧盯他的神情,“祁将军,我不能进去么?”
“不能。”祁风的声音显然躲了一下, 步伐后仰。
“怎么?难不成殿下金屋藏娇?”从来没有过的事, 头一回因为送参汤这样的小事被拒之门外, 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怀绿多留了个心眼, 祁风是个实诚性子,编幌子三五句就露馅,错不了。
“你活腻了?”祁风眉头紧皱,以迅雷不及掩耳上前捂住怀绿的嘴巴,气得肝疼,语重心长道,“这是能胡说的么?”
怀绿摇摇头,试图挣脱,无奈敌不过祁风的气力,最后只能干瞪眼,从指缝中漏出几声低哼。
一来二去的,险些没将参汤砸了,发出磕碎的声响,将沈彻引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目光冷冷,清早看到这一幕,的确有些不尽人意。
“回殿下的话,娘娘命奴婢前来送参汤,”两人反应迅速,怀绿将参汤稳稳捧在手里,“娘娘还说,一定要看着殿下喝下去。”
“拿过来。”他微微侧目,看向一旁佯装无事发生的祁风。
沈彻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将汤碗重重搁下,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好好照顾王妃。”
“是。”怀绿爽朗回话,心中欢喜地不行,更替姜元初感到高兴,“殿下,娘娘她还问那香……”
“成、成效……”话音未落,怀绿脸上突然就变了颜色,柳眉微蹙,看着沈彻身后慢慢靠近的人影,五官从暗到明,最后沐浴在浅薄的朝阳中。
“沈彻……”苏文茵一手捂住小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长发散乱地披在月白色中衣上,身子如弱柳扶风,摇摇欲坠。
看看沈彻深深闭目,长吁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怀绿觉得此刻尤为漫长,干笑道,“奴婢不知有贵客在,叨扰了。”
说完,捧着檀木托盘,逃命一般地离开了。
苏文茵的手很是自然地缠绕沈彻的胳膊,像毒蛇那般冰冰凉凉的,又像藤蔓越挣扎越紧,直到最后用力推开,方才撒手,跌靠在屋门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彻。
沈彻看着窗子里透过来的那缕阳光,竹影在风中轻轻摇曳,“我让祁风在城外给你找了座庄子,待会子就送你过去,从前的旧事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他终于还是看了她一眼,是在话末,而后收眸抬步进了屋子。
来之前苏文茵就清楚地想过,可万万么想到,自己等来的会是如此冷漠的对待,甚至及不上一个陌路人。
失望绝望悲愤屈辱,所有的攒在一起,让她原本重伤的身子更是不堪一击,急呛几口,看着案牍上正襟危坐的沈彻,抓了抓自己的心口。
疼得很。
“我不要去那什么庄子,”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她却用了很久,跌撞着在沈彻跟前瘫下,按住书页,“你说过,会替你皇兄照顾我一生一世的。”
沈彻抬眸,眼里阴霾又厚重了几分,“我已有家室,恐怕要食言了。”
“君子一诺,看来不过如此。”她冷笑着收回手。
“皇嫂跟着我,名不正言不顺。我沈彻的清誉无足轻重,可若是传到皇兄耳朵里,该多心痛。”他轻轻启唇,将陈年旧事在脑海中过了一边。
暴君当株,他是辅政王,亦是沈放的亲弟弟。
“我不否认,曾倾慕了你很多年,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对你已没有那样的心思,浮云流水,皇嫂也应该往前看才是。”
“所以,你还要赶我走是不是?”她呛声问话,从发髻上掏下银簪,抵住自己的喉咙,“若你执意如此,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明日靖安王辱杀皇嫂的消息便会在京都传开,你猜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三年不见,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沈彻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碎,记忆中柔和的脸庞变得面目全非。
“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口子处的血液凝成珠子,顺着珠子缓缓滴落,苏文茵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每近一毫,沈彻的眉头就跟着皱一分,“我不过是想让你放他一条生路,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迟了,”他抢过手,银簪子落在地面,轻蹦一声,发出脆响,“三年了,三年不长,但也可以改变一个人。”
“你要留下,我便遂了你心愿。”沈彻轻轻咬牙,像把利刃横插在苏文茵心坎上。
“我知道了。”她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朝簪子摸索过去,突然间猛地抓去,直直地捅入自己的小腹。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苏文茵的额头上很快爬上了细密的冷汗,身子微微战栗,双目疲倦地倒了下去。
沈彻脚步还没有出门,听到身后异响,稍稍迟疑过后,一转身,眼前一片血红。
“你这是在做什么?苏文茵,醒醒。”只是想叫她知难而退,并没有想过她真会对自己下这样的死手。
簪子刺下去的那一刻,她抱着必死的心。沈彻不肯相帮,沈放此生恐怕再也离不了天牢,活着同死了又有何分别。
“我不过是想你救救他,沈彻,你救救他,好不好?”身负重伤的她语气终于变得绵薄娇软,让人不忍狠心责备。
“没有他,我真的就活不成了。”带血的手颤抖着揪住沈彻的衣襟,苏文茵缓缓吐字,很是疲惫。
沈放同苏文茵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地连同为两小无猜的沈彻也不能相比较。
沈彻没有晚来,而是苏文茵的选择从来就不是他。
“别说了……”他莫名变得烦躁,狠斥一声,红了眼。
苏文茵大概是没听到的,沉沉昏睡过去。沈彻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紧了紧,“去把成云州找来。”
因为先前的事,怀绿一直怯步不敢回屋,在林荫小道上盘桓。没想到过不了多久,祁风就风一般冲了出来,以为是要解释些什么,站住脚还没开口,甚至都没她一眼。
“发生什么事了?”向来在外院伺候的李嬷嬷突然出现在眼前,怀绿一愣,忙上前追问。
“殿下的贵客受了重伤,祁将军去请成大夫了……”李嬷嬷步伐急促,根本等不上把话说完整,匆匆往前边去了。
意识到什么,怀绿也紧步回了屋子。到嘴边的话却在看到她安静缝制东西的刹那间被收回,晃了晃干干净净的碗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娘娘,你瞧!”
点滴不剩。
“怀绿,你过来帮我瞧瞧,”欢喜过后,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虽说要给沈彻缝制冬衣,可连他的身量都不清楚,又不能明着把人叫过来,“你跟了殿下这么久,可知道他的身寸……”
“娘娘,你这可就为难奴婢了,”怀绿一脸茫然地摇头,“殿下的衣裳都是由宫里定制的,奴婢实在不知。”
她垂下手有些失落地叹口气,想给沈彻一个惊喜,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去问,得想个法子才行。
看了眼青烟袅袅升腾的香炉,脑海里突然动了念头。借着制香的幌子去瞧上一眼,不算罪过吧……
可很快就被打消了,自成婚之后,他依旧分居别院,应当是不希望被打搅的。纵然昨夜他来,也难保不是一时兴起,亦或者受了什么样的触动。
她揉了揉发酸的腰身,今日定是下不了地的,只好等明日。
这一夜似乎过得尤为漫长,连那头的祁风也这般觉得。内室被奄奄一息的苏文茵占着,沈彻在案牍前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后半夜,听着里头传来深沉的呼吸声,沈彻终于搁下笔,揉了揉紧绷着的太阳穴,一张脸阴冷地可怕。
“殿下,该歇息了。”祁风实在没忍住,在旁轻劝了一句,“卑职瞧见娘娘屋里……”
“走吧……”浑身像压了什么重担,看起来就连起身也颇为费力,冗长地叹了口气,“去你那边将就一晚。”
“……”这是祁风没想到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怔了怔,“殿下这恐怕不合适吧……”
“卑职那儿简陋,床板硬,有老鼠还有臭虫……”生怕沈彻多想,他忙不迭又添了几句。
“……”
沈彻顿下脚步,回身打量着他,“那有什么,从前在军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他一个糙汉子,还真没有那么矫情。
“是,”祁风拧了拧眉头,看样子沈彻应该是没听出自己的话外之意,“殿下,那苏姑娘……”
总留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皇兄身在天牢,京都更无亲眷可托,我已修书给她远在青州的舅父。”沈彻收了话,脸上神情复杂。
“可……”祁风欲言又止。
“过些日子,我自会同元初解释。”沈彻早瞧出祁风的心思,索性开口先回话。
这还是自己从前认识的沈彻么?望着他走出好一段路,祁风才回神跟上,“殿下,待卑职替你收拾被褥。”
姜元初不知道沈彻去了祁风的住处,想着腰酸没那么厉害了,就要下榻。怀绿从外头进来,迎住她的去路,“娘娘要去哪儿?”
“我去殿下那边瞧瞧。”她实诚地回话。
“娘娘,要不改天吧,奴婢听祁将军说起,殿下这些日子公务缠身,怕是心情不太好……”不好明说,怀绿只得旁敲侧击,极力阻止,想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那我更要去了,”她道,“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替我担心。”
“可是娘娘,你真的不能去。”怀绿知道她误会了话里的意思,连忙追上前。
“我就去一会子,量一量身段就回来。”她依旧不懂怀绿焦虑的原因。
“娘娘……”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再是反应迟钝的人,一来二去也能察觉出怀绿怀疑的举止。
“没,娘娘我陪你去吧……”她往前一步,扶住姜元初的胳膊。
“不用,我是偷偷去量,断不能叫他发现了……”她莞尔道眼里露出不经意的爱意。
眼睁睁看着姜元初出了门,怀绿在后头闷得直跺脚,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一个可以阻止的万全之策。
“阿彻……”门敞开着,屋内静静的,香炉上的熏香还在燃烧,淡淡的香味。
向来守在门口的祁风不在,也没看到沈彻的身影。会不会是太累,还没起身?姜元初抱着这样的念头,径直外内室里头走去。帘门轻掀的同时,里头有只白皙的玉手也搭了上来,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把她吓了一大跳,松了手,微微后退,轻问道,“谁在里头?”
听声音是个女子,院里也有不少的丫鬟婆子,除了收拾屋子,沈彻很少让她们进屋。没有吩咐,她们也没有大的胆量胡乱闯入,由此可见,是沈彻应允的。
依旧是几声薄弱的低咳,帘子被轻轻挑起,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无神的双眸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人。
姜元初心一沉,也同样静静地打量着她,连呼吸也变得拘谨了不少。
是画中那女子。
莫说容貌十分相似,七八分也是有的。
她的心再次跌落万丈深渊,对眼前人和事毫无头绪,就连声音也微微颤抖,“敢问姑娘是?”
“小女姓苏,名文茵,”语气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尽管身子虚弱,却挺得笔直,浅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靖安王妃罢……”
“小女见过靖安王妃。”
一直想不通沈彻为何对自己突然变得如此冷漠,眼下这个谜底倒是不攻自破了。还真有上天入地的本领,竟找了个样貌相似的人。
“阿彻在里头么?”她问,双手死死地拽住裙摆,心扑通扑通地跳,强忍镇静。
“娘娘亲手制作的熏香,费了不少心血罢……”看着姜元初的目光落在香炉上,苏文茵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侧过身,“娘娘自个儿进来瞧瞧……”
千言万语抵不过眼见为实,苏文茵很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就不进去了,”她苦笑了一下,“苏姑娘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一点小伤,不碍事,”苏文茵下意识护住腰腹的伤口,“多亏殿下出手相救,事出突然,未来得及相告,还望娘娘恕罪。”
“苏姑娘同殿下已是熟识多年的旧友罢?既是朋友,更无需见外。”
“算是吧,小女是同殿下一块长大的。”
声音虽轻,却如五雷轰顶。那样的交情,又是相识几个月可以抵得过的?她心中溃不成军,脸上倔强着,当做不在意,“苏姑娘好好休养身子。”
这些日子的疲惫通通攒在了一起,原先彻夜难眠的沈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待看到脸上写满委屈愤懑的姜元初时,才知道自己来晚了。
“元初……”他轻唤一声,抓住她的手。
冰冰凉凉,没有半点温热。
“妾身给殿下请安。”她福了福身,眼神闪躲,试图想将手收回来。
“手怎么这么凉?”他紧握住揉了揉,满眼心疼。
“若没什么事,妾身就不打扰殿下了。”她不敢抬头,生怕眼里的委屈会夺眶而出。
远远的疏离感,让沈彻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安抚道,“她是沈放未过门的妻子,亦是我亲嫂嫂,你不要胡思乱想。”
嫂嫂二字未免太牵强了些,若真是嫂嫂,更应避讳才是,怎么还留在寝居住下了?王府不是没有空院。
“殿下无需同妾身解释这许多,妾身也更不会胡思乱想。苏姑娘是殿下的嫂嫂,于情于理,妾身也该唤她一声嫂嫂才是。”她终于抬起头来,笑容在脸上漂浮着,很是无力。
从看到苏文茵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沈彻心里的那个人本就不是自己,只因容貌相似,便得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宠爱。
而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本以为沈彻根本不会解释什么,她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多奢求什么。
就是嘴里有点发酸。
“元初……”骤起的西风卷离地上零碎的枯叶,将她瘦薄的身子衬得越发孤单。恍然间,沈彻觉得脸上被什么抽得生疼,紧步上前从身后抱住她。温热从她的锁骨缓缓延伸开来,蹿进心窝,宽阔的胸膛紧紧贴住她的后背,低声道,“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她蓦然地想起缝到一半的氅衣,回过神来,紧紧拥住沈彻的腰身,指尖在背后比了比,心中暗暗记下,而后慢慢地从他怀里抽离,“你好好照顾她。”
是她,而不是嫂嫂。
怀里的温柔一下子没了,灌进凉凉的西风。什么都没说,但失落几乎要溢出眼眶,头一回,沈彻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娘娘回来了?”怀绿早等得焦躁难安,看到她远远迎面而来,眉眼浅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殿下呢?”
“我都说了,就是去量一量身寸,很快回来的。”语气平静地让怀绿害怕。
“娘娘若是心里难受不妨说出来,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
“有什么让我好难过的?”她停下手,径直发问。
不是去了沈彻那边吗?难道没瞧见?怀绿也是一愣,“没什么,可能是奴婢想多了……”
“娘娘累了吧,奴婢去给娘娘斟茶……”生怕被追问,怀绿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她坐在花窗前,借着外头照进来的光亮,慢慢起针,熬到怀绿离开,才垂下手去,看着指腹上的针眼,悄悄留下两行清泪。
但很快抹掉眼泪,沈彻都这么说了,她还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应该信他的,自己又在这里较什么糊涂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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