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最不喜欢哭哭闹闹的女人, 从前那些贵女知道他尚未婚配,一个个都仰长了脖子,急不可耐,在放出自己心有所属的消息后, 这群人就如同疯了般, 一哭二闹三上吊, 好不聒噪。
能有什么, 不过是一副画罢了, 不让看就不让看, 她也不稀罕, 这么凶做什么?
她突然就没了兴趣,有些闹脾气般将画给了回去, 抿着嘴一言不发。
这样的举动,一下子就吃定了沈彻, 大概是料到她不会打开,接到画的瞬间, 又递了出去。
月牙不知道这二人玩得是什么把戏,一把将画拽了过来, 扯开绑绳, 只听得哗啦一声, 画卷被打了开来,画上所描,尽收眼底。
是个姑娘,面容清秀, 一袭红色骑马装, 手装缰绳, 脚踩鹿皮小靴, 英姿飒爽地坐在马背上回望,姜元初看得清楚,也明白了月牙说的,沈彻在画自己。
画中女子容貌与自己并无二致,只是眉宇间多了些英气,形似神不似。
沈彻的脸色有些难看,祁风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把画轴抢了回来,手忙脚乱地收拾。
“姐姐,上头是姐姐。”月牙抓着她的手,晃了晃,眼里充满了好奇。
“是,”见沈彻沉默不语,她只能尴尬地笑笑,回应月牙,“是姐姐。”
虽然不曾看得太久,可画上的落款,她瞧得十分清楚。
昌隆九年。
那是三年前,可三年前她根本就不在这儿,他沈彻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显而易见,画中女子根本不是自己。
祁风将画轴收拾妥当,原想着自己放回书房,但看到始作俑者的月牙,不敢再心慈手软了,大手大拎,半哄半骗将人提了出去。
庭院内终于清净了下来。
“你不问问,这上头画的是谁?”他唤住她即将离去的身影,面无表情,实则心乱如麻。
躲不掉,还是需要去面对,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但沈彻这么问,也只能回过身来,装作浑身轻松不在意的模样,“奴是殿下的主子,殿下若想说,奴必洗耳恭听,若殿下不说,奴自然也不会问。”
能活下来就已经不易,比起那些死去的奴隶,她已经幸运了。靖安王对自己好,也要懂得知足。靖安王喜欢谁,心里惦念着谁,这些跟自己通通没有关系,她更没有一个理所当然的身份去争风吃醋。
瞬间,姜元初的面容在他的眼里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人,那个人同样是淡漠的神情,告诉他,让他死心。
“你故意的是不是?就是想我这样?让我难受,对不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样对我?!”他发了疯般,握住姜元初的肩膀,仿佛要将骨头通通捏碎了,方才解气。
她挣脱不开,更不明白自己的话到底又犯了忌讳,只是跪下身躯,抬头泪眼婆娑,极力答话,“殿下,奴想知道的,想知道殿下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终于,肩膀上的力道被缓缓松开,沈彻喉咙一甜,热流翻涌,狼狈地转过身去。
姜元初被吓得魂不附体,怔怔地呆望了许久,娇小的身子骨打着寒战。
“姑娘,你怎么了?”怀绿来迟了些,瞧见这幕,赶忙将从地上扶起,才发现她双手冰得厉害,身子却像个火炉。
“没事……”她安慰自己道。
伺候人嘛,还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早应该习惯的,怎可矫情?
“姑娘,咱们先回屋子吧……”怀绿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但显然从姜元初苍白如纸的面色上不难看出,约莫又是受了不能言说的委屈。
一回屋,同祁风撞了个正着。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一来,怀绿便知道有事发生,懒气少言,并不看他,“祁将军贵客啊!”
祁风:“……”
“祁将军来这做什么?”
祁风依旧没回答,但回头望了望,算是给了暗示。
又是月牙?上一回她已经把姜元初害得够惨了,要不是是她,又怎么会让崔流萤这般记恨?都已经疯了,还要兴风作浪?
怀绿看着倚靠在自己肩上,已然昏睡过去的姜元初,更是来气不少,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进屋,寻了小毯盖住,迫不及待地往月牙的房中奔去。
月牙被祁风丢了回来,还意识不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嬷嬷瞧她衣裙脏了,便命人备了热水沐浴更衣。
怀绿在窗子外头站了一会儿,想着从暗处偷偷观察,月牙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疯了?可是看了好久,月牙只是坐在浴盆中嬉戏玩水,并没有任何怪异的举动。
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替姑娘出口恶气。
她轻轻敲门,里头的嬷嬷听见声响,前来开门,笑吟吟道,“原来是怀绿姑娘!”
“嬷嬷辛苦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姑娘有所不知,”嬷嬷低头侧耳道,“这可是个疯子,还是让老奴来伺候吧,仔细伤着了姑娘。”
“无碍,我从前也不是没伺候过,比这更疯得都有!”她拉高了声音,后面半句分明是说给里头月牙听的。
水声突然就静了下来,怀绿同嬷嬷面面相觑,刚想说什么,月牙那近乎诡异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那姑娘小心些,老身在外头等着,若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嬷嬷知道拗不过她,少不得叮嘱了一声,方才离去。
怀绿进屋反手就把门锁上了,看着浴桶里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就有种说不上的火气。像这样又疯又癫的废物,靖安王应该早就除掉了,反而还这样待她,图什么?
遐想间,已经走到了月牙跟前,怀绿捧了捧花瓣在掌心,朝着水面轻轻挥了下去。月牙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懵懂脸,笑了又笑。
“姑娘心性纯良,你这点手段骗骗她倒还可以,但在我孟怀绿这里,未免也太拙劣了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把你所有事情都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姑娘,然后从这里滚出去,否则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扑腾着水花的手停了下来,月牙收起了笑容,两眼无辜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听不懂。”
这三个字加上那茫茫然的做作神情,显些没把孟怀绿气疯,她有些失去理智,一把拽住月牙的长发,咬牙追问,“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到底有没有推你?分明就是你自己摔倒的!”
月牙吃痛,嗷嗷大哭了起来,薄肩一耸一耸的,哀求道,“姐姐,我什么都不知道,姐姐说没有,那一定是月牙记错了,姐姐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要冤枉我?”月牙没有丝毫的反抗,只是双手紧紧地护住头部,一时间,怀绿也有些犹豫。
“姐姐,月牙什么都不知道,月牙疼……”她伸手指了指额头上的伤口,小声抽泣。
“你!”怀绿不得不松了手,转眼看向旁边木匣子里的干净衣裳,突然有了想法,“好,姐姐原谅你了,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凶你,姐姐去给你做好吃的,你穿了衣裳出来!”
说罢,便将整个木匣子,连同脏衣裳通通抱了出去,关上了门。
不是说疯子吗?那疯子应该是不知道女儿家是决不能衣不蔽体的。
怀绿往柱子上一靠,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嬷嬷见她手中捧着遇见,赶忙殷勤上前,“姑娘,这些粗活老身来就好……”
“我在这儿等等她。”
试试她,没有衣服,敢不敢光着身子出来。
嬷嬷不知道她的用意,但也没有往屋里去。只听得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月牙□□地站在二人的面前,呆呆地喊,“姐姐,我洗好了,好吃的呢?”
“作孽啊!”嬷嬷惊呼一声,躲过眼去,手足无措地将外衫脱了下来,裹到了月牙身上。
“别着凉了!”怀绿懒懒关切了一句,将衣裳递给了嬷嬷,拍了拍手就走。
姜元初躺在床上,她从小身子就弱。被人贩子送来奴院的时候,用尽法子想逃,被木棍击打到了头部,平日里总隐隐作痛。进了奴院后一波三折,惊吓过度,今日又叫沈彻给吓到,一下子就病倒了。
月牙仍旧疯疯癫癫,看她躺着一动不动,满脸通红,以为是故意闹自己,便拼命摇她身子,笑咯咯道,“姐姐,姐姐,快起来陪月牙玩。”
怀绿一把揪住她,怒火中烧,脸上却勉强镇定,“姐姐不舒服,你最听话了,去把哥哥叫过来,姐姐要看大夫。”
“哥哥,我找哥哥玩。”月牙听怀绿这么一说,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夜色沉沉中,不见了踪影。
怀绿又叮嘱了嬷嬷几句,也跟着出来,没走几步就碰到了祁风,一惯的面无表情,“殿下不在。”
“可是元初病得很厉害,”怀绿忧心忡忡,“或者,祁将军你能否帮我去请府医。”
王府里从来没有让府医给奴隶看病的规矩,求见沈彻迫在眉睫。
祁风再次拦住她的去路,“生死有命,何必执着?”
“祁将军,我一直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怎能见死不救?太叫我失望了。”怀绿低低讪笑,试图绕过他,从旁边走。
岂料,她刚走几步,突然间肩膀和腰身被同样宽厚的掌心握住,眨眼间,祁风已经将她整个人横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往花园内的假山走去。
一直都是恭敬谦逊,铁面无私的性子,怀绿从来没想过他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举动,抡拳就捶,惊呼道,“祁风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殿下!”
他健步如飞,怀绿只觉耳旁生风,直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假山后头,才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到了地上。
“你疯了!”怀绿不愿意对着这冰块脸多说什么,救人才是正事,晚一会儿,可能姜元初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怀绿!”祁风突然开口,声音淡淡的,刚中带柔,叫人难以抗拒,“别去!”
“为什么?”虽然不能理解,但祁风说得话,总是有缘由的。
“今日月牙把画偷拿了出来,当着殿下的面,给姜姑娘瞧了,殿下很生气,你不要触他的眉头。”他是诚心规劝,也是不忍心看到怀绿平白无故受累,故而才出此下策,红着脸揣揣不安,“我一时心急,刚刚不是有意冒犯的,没弄疼你吧?”
“什么画?”怀绿只听到了这句,眉头紧蹙,疑惑不解。
“那跟你没关系。”祁风转过头去,避而不说。
“是跟我没关系,”怀绿诚实回话,“可是跟姑娘有关。虽然我是殿下的人,可姑娘对我也很好,若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更不应该袖手旁观才是。”
“你别问了!”祁风有些后悔,原以为能让她置身事外,没料到因为自己的笨拙,又将她拉进了更深的泥潭中。
“我一定要知道,”她语气坚决,“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殿下。”
祁风愣了愣,怀绿已走出几步,“你可听说苏文茵,当年废帝的准王妃?”
怀绿停下脚步,回过身想了想,“略有耳闻,废帝被囚,她就失踪了。听说殿下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可这跟那副画有什么关系?”
祁风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
“画中人是苏文茵?”怀绿聪慧一下子又想到了,可再细想时脸色已然变得很不好看,“是因为姑娘和她长得很像?”
没有比更合理的解释了。废帝的准王妃,靖安王的准嫂嫂,理应避嫌才是?没有任何理由,让他苦苦寻找,除非靖安王喜欢她。而姑娘出身卑微,靖安王却这般宠爱她。
祁风没有开口,便是默认了。
怀绿觉得心口有些闷,从前她只在话本子听过这种故事,彼时觉得新鲜有趣,男子一往情深,而今自己见到了,才觉得残忍。
这姑娘来说,太不公平了。可天底之下,恐怕还有许多人在知晓的情况下,依旧会选择当这个替身,承靖安王所有的宠爱,艳煞旁人。
说不定,她也是知道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位王妃可有下落?”怀绿淡声道。
若有朝一日,苏文茵回来,姑娘又该怎么办?靖安王呢?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自己的嫂嫂吗?比话本子里的还要荒唐离奇许多。
“没有,三年了,殿下一直都在找她,”祁风顿了顿,“但这些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凡事顺其自然就好。”
“是吗?”怀绿抬起头来,看了眼满是星辰的夜空,“可殿下心里喜欢的不是另外一个人吗?”
喜欢一个人,却对另一个人好,把另一个人当成替代。这种事她做不到,她的身心只能留给一个人。
祁风也想说,其实她的担心太过多余下,沈彻那么喜欢她,只要听到一点风声,自然舍不得她死。只不过,他气在头上,姜元初眼前多少还是有些苦头要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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