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六月，沈肇南今年的贺岁题材还没有灵感，于是打算出国采风。

    阮江传媒总部的事务交给助理，没定具体计划，随性走到哪算哪，抬脚第一站便去了法国。

    沈肇南带的行李简单，一个背包，一台摄影机，穿着随意，夹克上衣配破洞牛仔裤，蓬松乱发戴棒球帽，邋遢而颓废，十分非主流的造型。

    但如果用阮红的话来说，他这样很有艺术家的气质，某人很受用。

    沈肇南抵达科尔马，先到租车行租了辆代步工具，老板告诉他，这里的葡萄酒庄园不错，夜晚的酒吧氛围也很好，可以体验一下。

    于是，他找了家旅馆后，在这个小镇醉生梦死了五天，直到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阳照亮了整间卧室，沈肇南才酒醒。

    窗外街上是妇女们聚集去做弥撒的声音，沈肇南起床洗漱毕，下楼转到街角买了捧早餐，靠在台阶上慢条斯理地吃完，顺便还读完了包油饼外面的报纸上所有新闻。

    新闻说本周有雨，庄园葡萄采摘不宜保存。

    沈肇东弯腰解开锁链，决定趁着现在天气好，骑上自行车去闲逛。

    他没什么目标，只听到远处传来做弥撒的钟声，便朝那骑去，离教堂不远，恰好路过一小集市，还挺热闹。

    一茬小乐队忘情演奏，游客们用面包屑投喂和平鸽，往许愿池里扔硬币，路边卖花和卖鱼的小贩在招揽顾客，还有遍地涂鸦写生的流浪画家。

    沈肇南被一名东方女画家的背影吸引，远远地刹车驻足观看，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感觉，这个身形很适合出演新电影女主角。

    再然后，他才从对方举手投足的动作间捕捉到熟悉感，这人怎么那么像他大嫂？

    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慕暖，沈肇南走上前细看，试探地用中文叫了句：“大嫂？”

    瞥见来人，慕暖一惊，手中的素描画来不及交给主顾，立刻撒腿就跑。

    虽然外形打扮和从前不同，但这反应错不了，沈肇南骑车狂追，慕暖仗着对地形熟悉，灵活地往小巷子四处钻，甩掉尾巴后，才推门回到租屋。

    “今天收工这么早？”乐涵准备出门，撞见小师妹回来，面露诧异。

    “没有，我躲人。”慕暖深喘着气，用力挥了挥手，摘下帆布帽子扇风，一边倒水解渴。

    “是不是沈肇东找来了，在大街上遇到这么巧？”

    乐涵问她，于是放下了手中画具，也不打算再出门。

    “是沈肇南，我暂时只看见他一个人。”慕暖蹙了蹙眉，有点迟疑。

    “咯咯咯”，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啊？”乐涵在慕暖的眼神示意下，用法语问一句。

    “大嫂，是我，你放心，我大哥他今天没来。”

    门外沈肇南回答得很坦荡，慕暖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索性开门放他进来。

    “大嫂。”久别重逢，沈肇南有点兴奋，笑眯眯打招呼。

    又主动说起近况：“我大哥找了你很久，许梨去了美。国都还派人跟着，他一定想不到你在法国。”

    见问题不大，乐涵打了个招呼，夹着画具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慕暖皱了皱眉，百无聊赖地问沈肇南：“现在你遇到我了，不会回去告诉他？”

    “no、no、no！”沈肇南摇晃着食指，斜倚着门框，一副谈判姿势。

    “大嫂你知道的，我和老大从来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关系，我们行事向来互不干涉，如果你不希望我说，我绝对保密不告诉他。”

    慕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希望你不告诉他，那你要我做什么？”

    “OK，好说。”沈肇南打了个响指，他大嫂可太上道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

    他倒豆子一样说出内心想法：“我这次来法国是采风的，准备贺岁片拍一部讲女性名人画家的电影，刚刚在集市看到你的背影，我还没认出来，就觉得非常符合我选角的标准，怎么样，考虑一下要不要来？”

    既然他给出了条件，慕暖也不急着答复，只说会考虑，改天请沈肇南吃法餐，现在出门继续去集市画画谋生。

    沈肇南打蛇随上棍，骑着车慢悠悠跟在慕暖身后，笑着道：“大嫂，那你给我也画一张，我这马上都要拍摄画家电影题材了，提前熏陶熏陶。”

    “不画。”慕暖拒绝。

    沈肇南丝毫不恼，笑呵呵地说：“那我让刚刚那位美女给我画也行，她是你合租室友？介绍我认识一下，到时候电影给她个客串角色。”

    “你别乱来，不关你事，你管她什么人，她不需要角色。”慕暖警惕，瞬间措辞变得严肃。

    沈肇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自顾自分析：“在法国流浪的华裔女画家，不肯抛头露面，难不成她也要躲人？”

    慕暖吃惊他的敏锐，脚下步伐很快，说话间已经回到刚刚的集市，乐涵也在，摊子摆在慕暖旁边空位。

    慕暖迅速归位，继续刚才的作品，没再搭理沈肇南，让他爱干嘛干嘛去。

    沈肇南挑了挑眉，用仅面前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中文低声讲道：“我记得早年淮城出过一位轰动画坛的才女，也是大师乐正白的弟子，可惜后来闹抄袭丑闻，被整个画坛封杀，她本人也随之销声匿迹……”

    从别人嘴里听到讲述自己的事，乐涵再怎么保持镇定，紧捏的手指也泄露了内心紧张，她颤声问道：“乐正白的女弟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沈肇南轻哂一声，直言不讳：“乐涵小姐，逃避现实虽然可耻，但有时候会很有用，不是吗？”

    “你知道……”乐涵脸色陡然发白。

    沈肇南双脚撑地，拨弄了两下自行车上的铃声簧片，伴随着一串“叮铃铃”声，发出感叹。

    “世仇这种东西，太狗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毁灭报复后，又用死遁的办法来解决问题，这一系列是如果我拍出来，都会被骂烂片的电影桥段。”

    原来她和乐尘之间，是这么俗气的一个故事，乐涵双肩无力地垂下来，有些泄气。

    一旁的慕暖诧异，拍电影的人果然道德接受度高一点，丝毫不意外师姐当年死遁的做法。

    乐涵原本不叫乐涵，她是画坛双斗之一蓝河的女儿。蓝河这人心气高，总想超越乐正白独霸天下，可二人比试过多次，他都落人下风，最终抑郁而终。

    蓝河撒手人寰后，只留下膝下一名稚龄孤女，乐正白怜其幼怙，又与儿子乐尘差不多大，便收为徒弟一同抚养。名字是乐涵后来自己要求改的，为的就是借乐正白亲传弟子陷抄袭丑闻，报复摸黑他一把，以德报怨，以怨报德，何以止休。

    慕暖见乐涵情绪不对，怕沈肇南再说出点什么刺激她，试图阻止。

    “你别胡说八道了，恐吓谁呢？拍戏的事我答应你就是。”

    沈肇南嘴角开心一咧，呲出两排小白牙：“大嫂，我不胡说，也没有恐吓，我只是透露消息。”

    “听说乐尘计划会来法国开画展，提醒有的人，如果想继续藏就藏好，这小镇集市以我在路上都能偶遇的概率，有心来找人，找到不要太简单。”

    乐涵吓得手一抖，抬头看了沈肇南一眼，机械地开始收拾画具，缓慢思考自己是不是又要换个地方住了。

    “师姐，师兄现在又没来，你急什么？”慕暖有些哭笑不得，也只好跟着动手打包东西。

    沈肇南不愧是谈判高手，三言两语改变局势，还让慕暖答应了条件，也难怪阮江传媒在他手上玩得转。

    收完画具，返回租屋路上，沈肇南拉着慕暖走在后面，小声和她探讨合作的事。

    “大嫂，你师兄要来了，咱们还是尽快回国，不掺和这趟浑水。”

    慕暖乜了他一眼，不赞同道：“师兄快来了我更不能走了，万一师姐没人帮她怎么办？”

    “啧。”沈肇南恨铁不成钢，说道：“还看不出来？你这师姐压根儿就舍不得为难你师兄，人家青梅竹马的感情，咱们别帮倒忙，反正到时候那么多眼线，她迟早藏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

    慕暖没转过弯来，师兄喜欢师姐她知道，但师姐这么多年不都在躲着师兄吗？她应该不喜欢师兄，也不想见他吧？

    “我这双眼睛，看透了太多。”

    沈肇南伸直食指和中指，比了比眼睛，目露沧桑。

    “你师姐真要报父仇，她直接毁了你师兄就行，何必这么麻烦，弄个抄袭丑闻自讨苦吃，结果你又还没出师，留你师兄这么一颗独苗光耀画坛，谁与争锋？再说就凭你师兄这些年的感情，看得出来，他对你这位师姐，应该是爱得不知道要怎么下手才行，命都可以给她，名声算个屁。”

    “师姐没这么做。”慕暖立刻反应过来。

    “是啊，你说为什么？”沈肇南摊了摊手，有些一言难尽地点评：“俩笨蛋，明明两情相悦玩儿什么虐恋情深。”

    慕暖甩了甩胳膊，暂时想通了，步伐也变得轻快，她打算问问师姐的意见，再决定什么时候回国。

    沈肇南吐槽完乐正白弟子的感情，突然想起什么，他大嫂可是漏网之鱼，急蹬两脚自行车，追上去。

    大声道：“大嫂，你可别怂，当初被人欺负走，这次给我反杀回去！”

    慕暖愣了一下，开口解释：“其实，我出国不全是因为和你大哥闹矛盾，还有慕家的事情，不想见他们，有点烦。”

    “那你答应我要拍戏不会反悔吧？”

    沈肇南急了，拍胸脯夸口保证。

    “你放心，雪藏这项业务我熟，保证让你不想见的人一个都不会见到，比在国外还安全。”

    “行，我回国。”慕暖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