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第七十二场雨 高兴。
即使跟盛在清离婚, 盛忠群他们也并没有因此跟徐丽斩断来往,在他们眼里,徐丽还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他们给徐丽保存了家里的钥匙, 逢年过节还是会彼此问候。
现在会碰上盛沂跟水星也纯属巧合。
徐丽前几天跟盛忠群他们联系过, 她作为小辈每年都会拿年货来拜年, 今年知道两位老人到外省找盛在清过, 她跟盛忠群说了先把买来的年货放家里,这才拿着钥匙来了家属区。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 徐丽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盛沂了。
徐丽站在门口,提着礼盒,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 她的手指蜷缩了下,提绳都短了大半圈,静了半天,还是从盛沂旁边的水星找了突破口:“旁边这位是小沂的同学吧?”
“不是。”
徐丽愣了下,她隐约中觉得见过这个女孩,还以为大概率会是盛沂的高中同学。
还没再说什么,就听见盛沂说:“女朋友。”
水星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尽管水星知道家门口的隔音效果还不错,也知道隔了这么几个房间就算徐丽真进来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听清他们在卧室里的动静,但对上视线的时候还是又点儿心虚, 勉强笑了笑, 才说了句:“阿姨好, 我是盛沂的女朋友,水星。”
“哦。”徐丽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又连哦了好几声, 才说,“好,挺……挺好,水星……是吧?挺好。”
三个人僵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水星连忙让了让,请徐丽进来:“阿姨,您进来坐一会儿吧。”
徐丽下意识看了眼盛沂的脸色,他皱了下眉,视线偏向一方,并没有接应这句话。与此同时,水星的手指也被捏了捏。
“没事。”徐丽知道盛沂还没有原谅自己,伸手把年货放在门边,“给小沂的爷爷奶奶带了点儿年货,本来就是打算放下就走的。”
盛沂嗯了一声,把年货往边上放了放:“那您早点儿回去,我们就不留您了。”
徐丽沉默了一会儿。
这种气氛太尴尬,即使水星没怎么跟盛沂谈过,也知道他们母子两个人的关系不好。徐丽嘴上说想把东西放下就走,但是身子一直没动,水星都能看出徐丽是想多待一会儿,她抬起手,摇了摇盛沂的手指。
“起码让阿姨进来喝杯热水吧。”
徐丽看一眼水星,露出谢谢的笑容。
他们又从大门口退回了客厅,徐丽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她侧眸看了眼坐在茶几后边椅子上的盛沂,又看一眼自己边上大片大片的空位。她想跟盛沂好好聊聊天,想问盛沂什么时候找的女朋友,想问盛沂为什么忽然会回国,但没有跟家里任何一个人说。
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不容易说出口。
水星从厨房给徐丽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里,水温正好,握在她手里很舒服,她垂眼,看了下杯子里的水,半晌,才转头,问:“阿姨差点儿忘了问你,怎么跟小沂认识的?”
“我们两个是高中同学。”
“高中?”徐丽想到什么。
“嗯。”
徐丽上下打量了她几遍,原先尘封的记忆有了松动,当初盛沂撞破她跟蒋承江的时候,旁边似乎就站了个女生,她当时满心都想着盛沂,连一句话都没跟对方说,看到都只是匆匆望了一眼,因此在刚见到面的时候根本没想起来。水星就是当时的女生。
客厅里又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水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她拢共没说两句,只能求助似的向盛沂投去目光,盛沂看她一眼,似乎接收到了信号。
“喝完了吗?”盛沂打破僵局。
徐丽猛地抬起头,看了过来:“嗯?”
盛沂说:“喝完了就回家。”
水星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找盛沂求救,她不知道这是他们母子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她家里的氛围还算和谐,父母之前基本上不怎么吵架,姥姥姥爷最多只是拌嘴,亲生父母不必说肯定是疼她的,就连姥爷嘴上硬梆梆,实际行动也都是为她好,水星长大了更是没跟他们发生过什么矛盾,所以一听到盛沂跟徐丽这么讲话,最多的是震惊。
水星连忙站起来,走到盛沂旁边拽了拽他,帮他打圆场:“没有,阿姨,盛沂不是这个意思。”
盛沂不太想接话,水星又把人拽起来,胡乱地推了推他:“我们之前不是说出去吃吗?但我想来想去还是在家吃好一点儿。”
“什么在家吃。”
“就是你先出去打包点儿东西回来。”盛沂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跟徐丽说话,水星给他使眼色,“我跟阿姨在家等你。”
盛沂好不容易被推出门,水星才关上门,就在防盗门那边儿听到徐丽轻轻地叹气声。
她的手在门把上停了一会儿,缓了缓心丽的紧张,才从玄关又走回去,原本叹气的人一下子收了声音,她慢慢抚了抚额间掉下来的碎发,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说:“真是抱歉了,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水星摇摇头。
“小沂跟我……之前我们闹了点儿矛盾。”徐丽又捧起那杯水,“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要是可以的话,阿姨还想你帮忙劝劝他。”
那会儿盛沂撞到徐丽跟蒋承江,徐丽就再也没跟他联系过,说是在北城专心陪读,她能跟盛沂的感情又恢复如初,可并没有,盛沂会回她的消息,会在她问地址的时候报平安,他的朋友圈从来没屏蔽自己,但就是不会再回家里见她。
有几次,徐丽到学校里跟盛沂装作偶遇,她说要陪盛沂逛一逛校园,盛沂只是皱着眉头说没什么好逛,然后把她带到学校外边吃一顿饭就走。
徐丽怎么会不知道盛沂在怪她?但哪个父母不想要孩子发展的好。
当初徐丽跟盛在清结婚,她从来没想过什么样的专业挣钱,什么样的专业对未来会好,她经历了这么多年,认识到那么多错,换句话说吃过的盐比盛沂吃过的米还多,她是盛沂的妈妈,怎么可能会害他。她想盛沂年纪太小,他现在不懂,但有一天长大了,在外边吃了亏总是会回来的,他会了解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但她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想要的结果。
盛沂大四那年,徐丽托关系给盛沂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但盛沂没有去,她还是从盛忠群他们口中才知道盛沂准备出国了的消息。临出国前,徐丽又给他打了一笔钱,盛沂还是没有要,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她才知道盛沂不光是没要过她的钱,在很早以前已经不问盛忠群他们拿钱了,每年过年即使收了红包,过几天也会以双倍的价钱买礼物还回来。
盛沂似乎无形之中把他们推在了门外。
“你知道那份工作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我去找人托了多少关系,说破了嘴皮。”徐丽说到这里就委屈。一直以来,她都想尽办法想要给盛沂最好的东西,但她做的一切,盛沂都没有办法理解,“你说我哪一项没为他考虑?做什么不是为了他好?”
水星沉默了一会儿:“可是盛沂需要吗?”
徐丽侧过头,神情疑惑。
“阿姨,您知道盛沂想要什么吗?”
徐丽愣了下,有一瞬间,她觉得她回到了盛沂才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当时盛沂好像也这么问过自己,问她知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成了最亲密的陌生人,明明骨子里都留着相同的血液,但就是融不到一起。
“他想要什么?”徐丽又问出了相似的话。
“他想学天文。”水星说。
窗外有乌云飘过,太阳遮了一半,客厅的光线暗了下来,徐丽不停地转着手里的透明玻璃杯,杯身慢慢凉了,她的手指再也感觉不到温度。
“我其实能理解您的心情,做父母的那个不想要儿女过的顺遂如意,可人生有这么多条路,您怎么知道盛沂选择的路未必不会顺遂,不会如意?”水星说,“何况……他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难道不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吗?”
徐丽没说话。
父母对孩子的了解程度似乎永远比他们长大的速度要慢一点儿,他们了解的孩子大多停留在小的时候,他们更容易放大缺点,看不到优点。太过闹腾的时候说静不下心,太过安静的时候说不懂圆滑,太完美的时候又说不会一直这么好,似乎怎么做都没办法符合父母的心意。
不可否认,父母会为了孩子付出全部,会因为孩子遮风挡雨想让他们避免弯路,但人生从来都不是直线,弯路也不止有一条,走捷径未必是件好事。
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应该也有权利去走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水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想着徐丽的水大概是凉了,起身,正要去厨房把热水壶再拿过来,就听见徐丽的声音,说:“但我也没反对他了,起码……现在没有了。”
这些年来,徐丽不是没有反思过自己的问题,她想过要跟盛沂好好沟通,但每次话没说两句,盛沂就又躲开,时间久了,他们都对问题避而不谈,似乎这样就从来没发生过,以至于如果不是再见到或者再说什么,她会觉得他们的关系一直如初。
水星又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你也说了,做父母的那个不想要儿女过的好,我……真的只是太担心了。”徐丽说,“孩子,你现在还小,你跟小沂都没有成家,没有立业,你们不会想你自己的小孩有一天无意间走错一条路后悔怎么办。”
水星看向她。
“我也年轻过,也有过梦想,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现在的想法呢?当年我跟小沂的爸爸结婚,我妈反对了多少次,我周围的朋友劝过我多少次,我当时说的多好,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我觉得我有我的路要走,可结果呢?我现在……我也是做了妈妈才知道。”
徐丽眼眶红了,低下头,又说:“当妈的真的是操心的命,小沂的爸爸……他可能说几句话就不管了,但我这个当妈的不行。我过自己的人生都没有那么仔细考量过的,你知道吗?当年高考结束,我给他算分数,算学校,算专业,问了多少人才确定了让他去学经济,挑挑拣拣就想找一个方向,就是想让他以后能稳定下来,能过得快快乐乐的。”徐丽说,“做父母的别的心愿都没有,要求就这么一点儿,想让孩子过得好。”
水星抿了下唇:“阿姨,可是盛沂现在过得不好吗?”
徐丽张了张口,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也是真的没得反驳。
盛沂现在过得不好吗?没有不好。
她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盛沂一直是街里街坊夸赞的对象,同学老师眼里骄傲的宠儿,他一路直升,一帆风顺,人生顺利到似乎一点儿路上的坎坷都看不见,连小石子都主动要绕道。大二转了专业,他照样是专业第一,他照样申请出国,照样成了博士。
她没有干预一点儿,也不需要她的干预,盛沂还是能朝着好的方向走,他一点儿也不算糟。
可她当时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这个答案恐怕也是无解。
客厅里静了半天,徐丽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句话要问,她问:“那他现在高兴吗?”
盛沂从外边回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了,他打包了部队锅回来,手里还拎了两块蛋糕,但在客厅里没有再看到徐丽。水星当时说要留她一块吃,但该走的人总是会走的。
厨房的顶灯打开了,灯泡跟客厅的一样暗,盛沂跟水星这段时间一直没修过,修了又怕两个老人回来发现有人进来过。
“阿姨先回去了。”水星想了想,主动解释。
盛沂嗯了一声,不算太关心。
他把东西都放在了餐桌上,垂眸,又看了眼边上再次沉默下来的水星,以为是徐丽跟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正想着就听见旁边的她喊人:“盛沂。”
“嗯?”
水星低头,接过他手里的包装盒,塑料袋系了好几次,估计是怕洒了,她解开的速度很慢,看似不经意地跟他说:“你知道吗?做律师其实能挣挺多钱的,尤其是我现在专门攻建筑工程纠纷,我导师还是实习律所的老板们都说我挺适合做这一行。”
她想她大概是把婆媳关系弄僵了,顺着徐丽的话都不会,徐丽让她劝盛沂,结果一涉及到盛沂她就想护,根本顾不顾得上对方是谁。
以至于徐丽走了,她是真的开始很认真的在计算两个人未来该怎么办,她每年都有拿奖学金,很早就开始实习手里攒了不少钱,要真的按照现在的状况发展,买房买车都不会是问题,她再努力一点儿,以后还能给他们的小孩很好的教育。
不会跟徐丽说的一样。
盛沂在一边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她好端端地在说什么:“怎么说这个?”
“我是想说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水星很轻地眨了下眼,“哪怕就算没钱都没关系,只要你开心一点儿。”
盛沂低头,看了水星,实在想不到她怎么会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会沦落到赚不起钱养不起家的份上,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但看水星又说的情真意切,怕扫了她的兴致,只能有些无奈地嗯了一声。
“或许……”水星低声问他,“你现在高兴吗?”
徐丽把话问向水星的时候,那会儿她其实有些不确定。
她跟盛沂在一起的时间有限,不确定这么多年盛沂到底高兴不高兴,会不会一直高兴,但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能发现盛沂眼底很轻松,嘴角会有笑,皱眉的次数会减少,她猜想这大概是高兴的。
可水星还是想听盛沂亲口说一回,她想确定盛沂是真的高兴。
她的话很轻,几乎是飞速地讲完,又怕他多想似的,自顾自地多补充了几句:“不是当时当刻,就是……现在,这一段时间,我就是想起来跟你说几句,你不用多想。”
盛沂把蛋糕盒拆开,站到她旁边,总觉得她低落的要命,趁她不注意,忽然伸手捏了下她的腰,反问:“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你。”
水星腰上有痒痒肉,他一碰就想躲,跌跌撞撞又落进他怀里,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她的身子转了下,耳朵贴在他胸前,跟着他的心脏慢慢感受震动。
她大致跟盛沂讲了下刚刚的事情,才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其实刚才阿姨问了我这么多的话,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现在应该是高兴的。”
她差不多是自顾自地给盛沂定了性。
水星抬手,埋着头,双手抱在他身后,她的手指蹭了蹭他的背部,不太确信,有些担心,但抱着的男人也在抱她,水星听见了盛沂的声音,在她头顶又响了起来。
他说:“你觉得没错,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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