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13)
貌,他自认与卫璟不相上下。而裴琅不信卫璟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肯把自己当条狗给她使唤。
盛皎月轻拧起眉,又陷入了沉默。
她…不喜欢卫璟吗?
她不清楚。
盛皎月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卫璟总是执着于问她喜不喜欢他?强迫她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给他一个答案。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说不喜欢。
不过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至少——
几年前,她尚且还在太学念书时,有些时候是盼着还是太子的卫璟,能早些来太学。气息相近,瞧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她的心跳总是会比往常剧烈,内心莫名升起雀跃。
盛皎月怔怔发呆,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裴琅没发现她的失态,小将军强权蛮横惯了,上哪儿都是被人哄着的金贵少爷。
他厚颜无耻,“我能给你当条狗,哄你开心,卫璟能吗?”
盛皎月:“……”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种话裴将军怎么有脸能说得出口?
当年裴琅的父亲就是靠厚脸皮才将他母亲哄到手,裴琅是不大在乎脸面的,尤其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丢脸算不得什么。
裴琅也不在乎狗皇帝对她做了什么,母亲在他耳边三番五次落下的警告也被他抛之脑后,他往前迈了两步,“你的洗脚水我都能喝,卫璟他能吗?”
裴琅自问自答:“他不会,他在你面前只会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是这样吗?也不全然是。
她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卫璟端着姿态高高在上是何种神态。
曹公公带着人找了过来,瞧见煞神裴将军,他头都大了。
曹缘客客气气请盛皎月回去,说帝王下了朝就要见她。
盛皎月看了眼裴琅,什么都没说,跟着曹缘离开。
裴琅看着她的背影,僵硬着脸,紧绷的下颌线条弧度锋利,本就不怎么和颜悦色的眼神变得更加难看。
头顶的烈日浇灌在少女雪白的脸庞,不多会儿,细腻雪肤便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红,细细的汗珠顺着她的轮廓往衣领滑落。
曹缘狠狠瞪了眼宫人,恨不得用脚踹过去,“还不快给盛姑娘打伞?!”
小太监是刚被挑到皇帝身边伺候,胆子有点小,被训斥一通差点跪下。慌慌张张抖着手撑起纸伞,遮挡刺眼的日头。
日影潼潼,盛阳交织。
她走到帝王的寝殿时,后背闷出了热汗,颈间亦是香汗淋漓,散落鬓边的几缕碎发被冷汗浸的潮湿。
她怕热,好在殿内各处早就放了冰块。
与她相比。
卫璟就不怎么算怕热,哪怕是盛夏最热的两个月,也不怎么会出汗。
他下朝回来后换了身云缎锦龙服,腰带绣着淡淡的云纹,他站在窗边,清冽的气息似是裹挟了松雪的淡香。
他云淡风轻站在案桌前,用帕子按了按手背不小心沾染上的水珠,抬眸看见来人,哂笑了声,声音慵懒,“裴琅找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了?”
盛皎月总不能说裴将军说要喝她的洗脚水……
她站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不想答的问,总能糊弄过去。
她这会儿有点难受,想洗个脸,擦擦脖颈间细腻的冷汗,浑身都感觉黏糊糊,不大舒服。
她正愁怎么说出口,卫璟已经走近她跟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盛皎月抬起眼皮,恰好撞入男人晦暗的眼眸里,心跳又莫名跳的剧烈几分,心脏扑通通,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感几乎要吞没了她。
她慌里慌张躲开他的眼神,板着脸说:“去走了两圈。”
卫璟低眸,神色专注,用一方干干净净的帕子帮她擦拭脸上的汗,他忽然低声道:“我知道裴琅说了什么。”
盛皎月:“……”
卫璟轻轻笑了声,他笑起来比不笑要好看,眉目温和,清冽漂亮,就像一盏名贵清透的琉璃灯。
她有瞬间的晃神,迷迷糊糊的脑袋记着方才这抹浅笑。
卫璟捏着她的下巴,说话时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挠人发痒,男人幼稚道:“洗脚水他都没得喝。”
他观察的很细心,少女身上的衣裙几乎贴着她婀娜的身段,他敛了笑:“里头的衣裳是不是湿了?”
盛皎月声如蚊鸣,嗯了声。
卫璟让人烧了热水,盛皎月洗漱后换了套水红色留仙裙,腰肢被勒得纤细,胸脯微微鼓起来,饱满柔软,细腻雪白。
她有根带子系错了都未曾发现,卫璟对她招了招手,她面露茫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款步靠近他两步。
男人低眉顺眸,耐心十足帮她解开系错的衣带,依次重新系好,帮她拢紧衣襟。
盛皎月好似习惯被他伺候着穿衣裳,她自己是不大动手干活的。
卫璟将她打扮的干净漂亮,心灵手巧的帝王用一根玉簪将她铺在后背的乌发盘了起来,挽了个颇为好看的发髻。
盛皎月瞥见男人掌心里的疤痕,抿了抿唇问道:“殿下,您的手受伤了吗?”
卫璟语气平淡如寻常:“没有。”
他解释道:“以前的伤。”
盛皎月不记得以前有在他的掌心,看见过这么许多小块的疤痕。
卫璟撒了谎,手掌里的确是新伤,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玉簪是他闲来无事给她做的,手生难免就会受伤。
卫璟低声吩咐道:“簪子收好。”
他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价值不菲,玉料难寻。”
卫璟这句话是骗她的,怕她不肯好好收下。回家后随手乱扔,就像他从前送她的那些小玩意,在他面前乖乖答应的好好,回了家就变脸让人偷偷扔掉。
盛皎月噢了两声。
有句话裴琅是没有说错的,卫璟喜欢什么人,就想要全部掌控住。
被容纳在他羽翼里的人,就是属于他的。
卫璟霸道,也不全是因为他是皇帝。
而是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东西,父皇的疼爱全部都给了他的七弟,对他这个嫡长子,反而当成眼中钉。
母后待他,也不像母亲对待儿子。
他的母后对他很客气,并不愿意和他交心,也从不过问他想要什么。
卫璟认认真真的读书,乖乖当着明仪受礼的东宫太子。万般克制,从不逾矩。
大概是因为如此,他几乎没什么想要的人。
唯有她,处处合他的心意,叫他爱不释手。
因而他确实,情难自控了些许。
卫璟时常想起他做的那些梦,少女抗拒的眼神,含着眼泪的神情,冒出来便折磨着他的精神。
这些日子,笼统的画面竟然逐渐清晰。
不曾看见的细节,铺陈在他的眼前。
卫璟凝神,脸色微变,他仿佛已经找到了她的心结,他垂眸看向面前气色红润的少女,男人喉结滚动,压着嗓子里沙哑的声线,“我不会把你困死深宫,你不用再怕我。”
106. 第 106 章 他不该那样死去
盛夏时日, 拂来的风都是黏腻缠绵的,骤然吹散殿内的炎炎的热气。
少女身上穿着的轻衫略有些宽松,轻袖款款浮动, 莹白细腻的肌肤平添几分稠丽, 她低垂着脸, 簌簌垂落睫毛遮掩着眼底的不自在, 心头浮起一阵怪异。
她的心紧了紧,轻蹙秀眉, “我不怕殿下。”
这自然是谎话。
她如今更擅长敷衍他。
怕还是有点怕, 但没有从前那么抗拒。起码,殿下讲道理的时候, 还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卫璟不会用谎话来欺骗她,说这种好听的话来哄她高兴。
她不喜欢闷在深宫里, 连个相熟的朋友都没有。
整日和他腻歪,换做是谁都吃不消。
家中的大姐, 回娘家的时候曾经私下和她们抱怨过, 说大姐夫那方面不太行, 总是叫人不痛快,半个月里未必能有一天是有兴致的。
盛皎月当时听了却觉得大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整日都想着厮混,日日欢好, 那也是受不了的。
醉生梦死,活色生香。
几个年纪小的妹妹, 觉得大姐夫是在外面偷偷吃饱,回到家里才提不起劲。
听到这里,盛皎月也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
难怪上辈子新帝待她就像狗闻见了肉骨头, 叼进嘴里就舍不得松口。
因为那时他的后宫里好像没有旁人,小郡主倒是常常进宫,只不过都是来拜见太后。
后宫的选秀一年年往后推。
他浑身的力气都在她一个人身上发泄了。
卫璟听见她低声吐出的几个字,越发对她撒谎的本事刮目相看。若不是他足够了解她,恐怕也要被她如此真诚恳切的语气所蒙骗。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这几个字时声线并不平稳,极力压制还是有些颤颤的。
卫璟漫不经心道:“不怕我就别藏着脸。”
盛皎月默住,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小脸,抿了抿润泽的樱唇,依言看他。
她神色专注盯着旁人看时,是十分貌美动人的,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样貌。尤其是这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满含潋滟春水,明晃晃全是纯色的天真。她的唇瓣略红,潮湿水润,叫人很想贴过去尝尝她口中温软的甜味。
卫璟抱着她的腰肢,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纤柔的腰窝,男人指腹的温热透过轻衫浇灌她的玉肤。
动作亲密又恰到好处保持了点距离。
男人忍不住低声问:“你到底为何这么怕我?”
他有那么可怕?
至少卫璟在她面前大多数时都是克制的,除开她将他戏弄的团团转,彻底惹恼他的那几次,平常他对她是不大会动气。
吓唬她的次数总是不多。
但每每都把她吓得浑身发抖。
从卫璟认认真真开始注意到她,她对自己的态度就是避之不及,万分惶恐,撇清界限,怕得要命。
卫璟都要怀疑是不是他的记忆出了差错。
莫非是他年少时曾经像江桓那样欺负过她?他绞尽脑汁的回忆,也想不起来这段。
他那时候虽然也不喜欢她,但是也不厌恶。
往往都是不闻不问,随她自己折腾。
是她如今想要的,界限分明,疏远冷漠。
可是江桓以前没少将她欺负的眼泪汪汪,她尚且都能淡然处之,为何对他,偏偏就如此畏惧?
卫璟问完就知道她不会和自己说实话,在她没有开口之前打断了她,“你不用想借口来骗我。”
盛皎月:“……”
卫璟掀唇,弧度微冷:“你尚且都能对江桓和颜悦色,怎么就将我视为洪水猛兽?”
他心里颇有些不平,气归气,话倒是没有说的多重,“即便是牢狱里的犯人,也该有个罪名,你倒是说说,我从前哪里对不起你?值得你记恨到如此。”
盛皎月都被他的话打的措手不及,本想着继续胡扯糊弄,如今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刚刚醒来时那么畏惧他。
上辈子她几乎不了解卫璟这个人。
总觉得他遥不可及,是无比冷漠的人。
霸道的禁锢,还有常常在她耳边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是让她想逃想跑的缘由。
今生今世,许多事情悄然改变。
盛家的覆灭,她的自由,都没有被葬送。
这个男人比她以为的要好。
她将眼前的他当作上辈子的他,似乎对他确实有些不公平。
母亲说喜欢一个人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如果——
只是偶尔进宫,她现在也没有那般抗拒。
毕竟,帝王长得很赏心悦目,若是他能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盛皎月回神,“我以前总觉得您高不可攀,您又沉默少言,我对您下意识就多了几分畏惧之心,您不要多想。”
依然是敷衍他罢了。
只不过多说了几个字来骗他。
盛皎月觉得卫璟还是好骗的。
不仅卫璟好骗,其实裴将军和顾世子都很好骗,说些他们爱听的话就不分东西。
卫璟嘴角愉悦的翘了起来,“嗯。”
他补充道:“对了,你不要听裴琅胡说八道,反而是他没多少耐心,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等过了这个新鲜劲他就不会再来烦你。”
盛皎月都没有认真的听,乖乖的对他眨了眨眼睛,根本看不出来她在敷衍别人,“嗯,您说的对。”
卫璟被哄的心情愉悦,觉得她实在太乖了,要对她更好才行。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喜欢的要紧。
盛皎月感觉自己被他触碰过的皮肤瞬间灼热了起来,像是有一团烈火明炽,她不太自在偏了偏脸,心跳又开始奇怪的砰砰。
盛皎月从宫里回去的时候,在宫门前撞上了三公主。
她还记得卫璟说过公主得知她的女儿身,勃然大怒,十分生气,扬言不想再见到她,不然不会放过她。
她本就理亏,立刻心虚低着头想要躲开公主的视线。
可她的运气实在不妙,公主已经瞧见了她。
盛皎月心头一紧,想躲也无处可躲。她只得迎着目光故作淡定看向公主。
这是卫姒第二次见到她身穿女装的模样,比第一回还有惊艳几分。
无论是男是女,她都是好看的。
卫姒想起那日她因愧疚流出来的眼泪,还是会不争气心疼她,生不起她的气。
被骗就被骗了吧。
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卫姒就是偏心眼,她提起碍事的裙子大步流星走到窈窕少女面前,泼辣直率的三公主都有些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
“你是从宫里出来吗?”闷了半晌,还是问了句废话。
盛皎月点头,“嗯。”
卫姒脸红了,她恼怒跺跺脚,她怎么如此不争气,在她面前总是脸红。
“我哥哥——”
卫姒装作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关心她,“没有为难你吧?”
盛皎月没说话,思考那到底算不算为难。
卫姒又说:“我哥哥很喜欢你,和我差不多喜欢你。”
卫姒心想既然不能嫁她,她当自己的皇嫂也未尝不可。
她也看得出盛皎月对她哥哥的畏惧,躲躲闪闪,不喜欢和她哥哥相处。
虽然哥哥为人确实淡漠,身为帝王威严十足,但对她已经很是熟络,十分在意她。
卫姒往前走了两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喜欢我哥哥书房里的一块玉石,我也很喜欢。”
因为那块玉石,在夜里还会发光,明白色的微光,特别漂亮。
那是母后赠与哥哥的生辰礼。
卫姒第一次看看就喜欢上了,和兄长软磨硬泡好几个月,也没有讨来。
听见公主提起,盛皎月隐约有了点印象,但是过去多年,她已经记不清楚。
卫姒见她眼神茫然,急性子憋不住话,她抓着她的袖口,“那个时候你站在窗外,眼巴巴盯着那块玉石看,后来就被我哥哥当成生辰礼送给你了。”
盛皎月好像记起来这回事,她当时很喜欢那块玉石,可拿到手后喜新厌旧,收进库房,没有再拿出来。
“哥哥连我都没给,却给了你,想必那个时候就很喜欢你。”卫姒打开了话匣子,“还有一回你生病晕倒,也是我哥哥将你抱回去的。”
母后还很不高兴。
彼时巫蛊之乱,差点叫母后和他都丢了性命,哥哥被扣留东宫,日日都有逼供,把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折磨得不成人形。
哥哥才从囹圄中脱身,自身难保,还记得帮她的忙。
“张贵妃伙同你父亲买通宫女太监往东宫里放了扎针的小人,父皇差点要杀了他,那个月哥哥称病没去上学,其实根本没病,他是被关起来了。”
盛皎月抿了抿唇,她不知道这些。
卫姒忽然觉得自己话有点多,她摆摆手,“不和你说这些废话,你只要记得我哥哥很好,将来肯定会对你更好,他若是欺负你,本公主为你撑腰。”
盛皎月笑了笑,“好。”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公主都是个很好的人。
盛皎月回到家中,还是忍不住去想公主说的那些她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她以为卫璟只喜欢她的身体,只是想和她睡觉。
可是……
盛皎月叹气,她又想起来曾经在夜深人静梦见过的,病重得起不了身,眼眶里都是血丝的那个帝王。
他憔悴,虚弱。
他仿佛被痛苦折磨的已经平静,被剥夺了生机。
麻木的像被烧空的枯枝败叶,以摧枯拉朽之势败落。
盛皎月安慰自己,那是不着边际的梦。
他虽然对她蛮横不讲理,但是他确实是颇有手腕的帝王。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
卫璟沉稳仁善,清正廉明,治理朝政每每总是恩威并施,虽然城府颇深,确实一派欣欣向荣。
他不该那样死去。
107. 第 107 章 这就是你们的前世。……
盛皎月心事重重, 公主今日告诉她的话,卫璟从前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只言片语。除了说那些叫她面红耳赤的下流话,他是不大同她说别的事情。
她不知道她眼巴巴靠可怜讨来的玉石是他母后送她的生辰礼, 她也不知道因她父亲的歹毒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
卫璟总是什么都不说。
安安静静的。
盛皎月忽然记起来自己第一回被父亲牵着手送到宫里, 她当时才五六岁, 年纪很小, 胆子也很小。害怕的躲在父亲身后,被父亲硬拽了出来, 叫她给对面的少年行礼。
“这是太子, 往后你就在宫里陪太子读书,知道吗?”
卫璟其实比她大不了几岁, 七八岁,模样生的很好看。锦缎绸衣,面若白玉, 五官似是被精心雕琢,极为出色, 清清冷冷, 芝兰玉树。
小太子淡淡看向她, 未曾作声。
好像从小时候起,他便不是个喜欢多话的男人。
盛皎月怔怔走着神,通传的小丫鬟隔着扇门,恭恭敬敬站在外头传话, 说二少爷请七小姐过去用膳。
盛皎月嗯了声,站在铜镜前照了照镜子, 衣衫整齐,并无不妥之处。她才放心随着小丫鬟去了兄长的院落。
兄长不喜外人,院子里有些冷清。
厨子做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色, 盛皎月不怎么饿,也还是吃了不少。不过兄长盯着她的眼神叫她有些坐立难安。
用过晚膳,丫鬟端来茶点。
盛皎月心不在焉咬了口点心,忽的听见兄长问她:“听说你这段时日总是出入皇宫?”
“嗯。”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盛清越本来是不打算开口提起这件事,男人抬眸,眼神复杂扫过妹妹面上的神色,她有些紧张,脸色发红,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怯。
这是他的嫡亲妹妹,他是了解她的。
盛清越面色淡淡的收回目光,鼻端浮起一缕陌生的气味,清冽如松雪。不是她身上的味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不用她细想。
妹妹看似柔软怯懦,有些事情,若是她不情愿,无论是谁都逼迫不了她。
她自己都没发现,眼角眉梢隐隐绰绰的浪漫春色。
盛清越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可是——
诸多不快,也抵不过想要盼着她过得快乐的心思。
盛清越低低叹息了声,晚间的冷风淹没了这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怕妹妹被人辜负,原本是打算找赘婿上门,让他未来的妹夫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这般,就无需担心日后妹妹出嫁,会被丈夫和婆家欺负。
也罢。
她既对卫璟也存了几分微不足道的好感,他若是插手多管,反倒会适得其反。
—
盛家这位七小姐是皇帝的帐中人,已经是京城里秘而不宣的事情。各自心中有数,都不必多言。
七小姐生的比画中仙还要貌美,独得新帝宠幸也不意外。
不过新帝刚刚登基时,迫不及待和盛家撇清关系的那些人,多多少少开始后悔。谁也没想到盛家也有能翻身的一天。
一朝河东,一朝河西。
人算不如天算。
如此也有人动了歪心思,偷偷买来画师描摹七小姐的画像,若是家中有女儿同这位七小姐有三分像的,就留着好生培养,日后送去选秀女。
临近七夕,京城又热闹了起来。
拱桥上方挂着红灯艳绸,桥底蜿蜒曲折的河水里是姑娘们放的河灯。
到了夜里,街边熙熙攘攘,叫卖声络绎不绝。
这天傍晚,卫璟忽然出现在盛家,盛皎月已经见怪不怪,他以前就常常悄声无息出现在她家中。
男人身着月白缎袍,宽松衣袖上的纹绣简单,仿佛就似是普通权贵家中的臣子,舒展的眉眼,淡淡的神情,叫他看起来也比平常年轻几分。窗边几缕暗淡的夕阳透过他的侧脸斜斜落在他身后。
盛皎月在家总是随意几分,穿了件很单薄的绸衣,里头只有件薄薄的缎花抹胸,她匆匆披了件外衫,雪肌玉肤泛起些许光华。
良宵佳节,卫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请她出去赏夜色,盛皎月想了想,没有回绝。
若是想要拒绝,也是不成的。
男人问的客气,却不是能随意打发。
盛皎月换了套湖蓝色缎面长裙,腰勒玉带,盈盈一握,款款动人。垂散的乌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摆动。
她低唇眉眼,待男人转身抬步的瞬间,忽然间扯住他的袖子,小声说要走后门。
卫璟挑眉:”为何?“
盛皎月照实说:“前面人多眼杂。”
卫璟不甚在意,“无妨。”
盛皎月等出了门才知道今日是七夕,街边热闹,今日两情相悦的男女见面都算不得私会。
才刚走出门,盛皎月的手就被他攥在掌心。
男人牵着她穿过长街,抱着兔子灯的小朋友迎面撞上了她的小腿,七八岁的小少年横冲直撞力道也有些大,差点将她撞了个人仰马翻。
卫璟护住她的腰肢,冷冷瞥了眼小少年。
这小孩胆子也小,被盯着看了眼竟然直接吓哭了。
少年的父母循声而来,见他们两人穿着不俗,气度不凡,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便是有权有势的权贵。
父母抱着孩子连声道歉,唤盛皎月为小娘子,叫她让她和夫婿都不要生气,回家后肯定好好教训他们不懂事的孩子。
盛皎月解释道:”他不是我的夫君。“
妇人笑容尴尬。
卫璟挑了下眉头,”我娘子脾气好,不与你们计较,下回若是惹到了脾气不好的,这孩子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妇人连声称是,随手从衣兜里抓了些刚买的酥糖,塞到盛皎月的掌心里,“这就当我们的歉礼。”
盛皎月本来就不生气,卫璟应当也没有。
但是他看上去就极不好惹,怕是被当成了煞神。
盛皎月晚膳吃的不少,实在吃不下糖,依依不舍将手心里的酥糖放到了男人的掌中,“给你吃。”
卫璟不爱吃甜,御膳房做的糕点几乎都不放糖,怕腻怕齁,
他收下酥糖,剥开外面那层糖纸,尝了一颗。
盛皎月嗜甜,微微惦着脚眼神巴巴望着他,咽了咽口水,怯着声音低低地问:“好吃吗?”
卫璟见她口水都快流出来,觉得十分可爱。他故意逗她:“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大方将酥糖都给了他的是她,见他一颗颗吃完小气心疼了的又是她。
盛皎月扭过脸不理他。
这两人并肩同行,样貌都太出挑,频频被侧目。
卫璟始终牵着她的手,她走到卖玉佩的铺子,看中一对双鱼玉佩,很想买下来,摸了摸后腰,才想起来自己出门从来不带银子。
小贩将他们当成一对新婚夫妻。
看着恩爱的很。
盛皎月伸手问卫璟借钱,先用他的银子花,过两天再还给她。
卫璟倒是带了荷包,里面还有不少碎银,摇着晃还听得见响声,他很有钱。
盛皎月将这对双鱼玉佩买了下来,贼眉鼠眼的小贩开了十两价钱,并不便宜。可她到底还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并未还价。
从卫璟的荷包里数了十两银子给小贩。
卫璟失笑,没说她买贵了。
玉佩是一对。
卫璟厚着脸皮问她讨好一半,“银子无需你还我。”
盛皎月本来就是打算将玉佩送给他的,方才听见商贩叫她夫人,她只有些羞涩,并不讨厌。
她故作大方分了一半玉佩给他。
卫璟放在掌心端详了片刻,觉得这十两银子花了比任何都值得。
桥头的筑台有戏班子在唱戏,咿咿呀呀唱着牛郎织女的故事。这是京城里有名的戏班子,寻常没有几百两银子请不来他们去唱。
今晚能白听一场好戏,人都往桥边挤。
盛皎月的绣花鞋被踩丢了一双,好在袜子还挂在脚上,才不至于叫她太过窘迫。
卫璟脱了外衫,在她面前蹲下,叫她爬上自己的背。
随后让她穿着他的外衫,长衫能挡住她的双脚。
衣裳里满是男人独有的气息,淡淡的龙涎香涌入鼻端,带着湿冷的浓郁香气围剿了她。
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忽然就又脸红了。
弯弯的眉眼浮起缠绵的情意。
他的背很宽阔,沉稳的支撑起她的身体。男人的双手掐着她的腿弯,将她稳稳当当背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朝前走。
盛皎月抬眸就能看见他的侧脸,离得很近,凑近了看,他仿佛更好看。
漂亮的面孔就似极其有攻击力的利器,叫她头晕。
她纤细的五指攥着他的肩,视线逐渐从他的唇瓣挪到男人的喉结,她常常咬他的喉结,在床上被他逼的没办法,就这样来报复他。
但是他不怕疼,也不怕被咬。
这样反倒能激起他的兴致,蛮横的力道几乎把她撞得支离破碎。
盛皎月低垂着脸,“我们去哪儿?”
卫璟说:“去给你买双鞋子。”
她的脚不大,鞋铺里恰好有双和她尺码相同的绣花鞋。卫璟让她坐在矮凳上,用眼神示意她给店铺掌柜付钱。
盛皎月付了银子,卫璟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踝抬起她的小腿,帮她穿好了鞋子。
掌柜吹嘘拍马,“夫人真有福气,有这样体贴的郎君。”
今晚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将他们当成了夫妻,盛皎月连解释都没有力气再解释。
买过鞋子,就去酒楼里坐了坐。
盛皎月尝了半杯温酒,神志微微发醺,面容薄红,就像玉白瓷瓶上了层薄薄的水红釉色,颈后那片软白的肉翻卷着淡淡的稠色。
她斜倚靠在拔步床边,喝的有点醉了就不说话。乖乖抱着酒瓶靠着枕头,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神色颇为无辜。
隔间里有丫鬟伺候,端茶倒水。
丫鬟有几分姿色,自恃貌美总是攀高枝。酒楼里总有达官贵人光顾,这是她能攀龙附凤的最好手段。
今夜这个气度非同一般的男人,就成了她的猎物。
她自幼在青楼长大,学了不少勾男人的法子。
少女跪坐在地,规规矩矩给贵客倒水,淡妆清丽,香味宜人,刻意穿了有些宽松的衣裙,胸前微露风光。
“公子,您喝水。”
盛皎月便是听着这道娇滴滴的声音,才朝案桌那边看了过去。
卫璟很招女人青睐,小郡主喜欢他,白姑娘以前也喜欢他,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女人,都想嫁给他。
她看见那名小丫鬟都快要身子骨贴上去,心里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怎么出门喝个酒,他都能招惹桃花?
卫璟早已练就火眼金睛,很不耐烦,叫屋外的侍卫将人拖了下去。
男人捉住她的手腕时,她还在遗憾错失了个看好戏的机会,撇下心中那点不舒服,她忽然伸手抱住了卫璟的脖子。
男人愣住,浑身僵硬。
盛皎月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双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皱眉不满道:“你为什么要生的这么好看?”
卫璟笑了笑,故意套她的真心话:“很好看吗?”
面色稠丽的少女毫不犹豫对他点了头,“很好看。”
卫璟以为他在她心中是个样貌丑陋的男人,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你喜欢吗?”
盛皎月不说话。
喝醉了酒,还是聪明的。
卫璟波澜不惊,手指漫不经心压在她的腰肢,盘弄她腰间的挂坠,垂眸打量她扳正的小脸,她似乎在生闷气。
盛皎月在他启唇说话时,仰着脖子亲上了他的唇瓣。
卫璟怔了一瞬,拢紧了少女的腰肢,随即反客为主,侵吞了她口中的呼吸,咬住她滚烫的舌尖,铺天盖地掠夺了她的气息,迫使她同自己相濡以沫。
男人攻势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温软的粉舌被他的齿尖咬出刺痛感,她像是招惹了一头猛兽,仰头想往后躲避,却被他的掌心扣住了后脑勺,逼迫她继续和他缠绵。
酒楼里的客房总是布置的更让人有兴致。
红烛红绸,燃尽的红烛泛着浓稠的香气。
卫璟抬手扯掉了她束发的玉簪,乌色长发如墨铺开,柔软的发丝铺满他的掌心,细腻丝滑的温度停留指尖,他的拇指缠住了少女的发丝,顺势将人压在身后的寝榻。
门外供人解闷的乐师被侍卫冷冷打发,琴师离开时瞥见那强势的男人扣紧少女的双腕,将人抱到了床边。
皑皑雪色的皮肤晃人眼睛。
乐师压下心头的惊诧,抱着琴匆匆离开。
摘掉的发簪不知何时被碰到了地上,落在铺满毛毯的地面竟是半点声音都无。
卫璟扯开收拢她这把细腰的带子,屋内的香气让她疏离清淡的脸色多出些浓艳,殷红的唇瓣,贝齿轻轻咬住红唇,刻意压抑着从喉咙深处撞出来的破碎细声。
纤弱可怜,断断续续。
还有极其孱弱的呜咽声,不是难受,却是花苞绽放到最深处艳色时的难言之隐。
等到屋内的蜡烛烧成了灰,都还没个消停。
窗外已经透出白光,天都快要亮了。
她的乌发已经湿了小半,白里透红的肤色,颤颤呼出的暖热气流。
别说胳膊,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酒楼里稍有些动静,走廊都能听见些动静。
幸而侍卫守在楼梯口,闲杂人等一律不准上楼。
天亮过后,卫璟让人打来热水,他帮她擦洗身子,不愿她穿着酒楼里准备的衣裙,便让人去他的别院带了身他的衣裳给她换上。
天色微亮时,卫璟拥着她缓缓入睡。
帝王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长的走完了他的一辈子。
他在梦中看见了小时候的盛皎月,人群里长得最漂亮的、讨人喜欢的乖巧小团子。
时间如水流过,他看见自己将她视为陌生人,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淡漠的像陌生人。
而后就是朝堂上吃人喝血的厮杀。
他杀了他的亲弟弟。
杀了很多朝臣。
他登上了帝位。
一顶红色轿子将一个被五花大绑了的“少年”送到了他的寝殿。
他亲手剥下了“少年”的衣裳,扣紧她的手腕把人按在身下,他看着她因为害怕流出来的眼泪,心底是惊涛骇浪,怜惜吮去她的泪珠,嘴上却说着世间最冷酷无情的话。
他得到了她,占有了她。
他还囚.禁了她。
总是将她欺负的眼泪汪汪,羞愤欲死。
最后她果然被他害得死在他的怀中。
还有抱着她的牌位坐在她墓前死去的自己。
卫璟满身冷汗睁开眼。
心里有道声音,一遍遍提醒他,这就是你们的前尘往事。
但卫璟不肯承认。
不会——
他不会做的如此。
他不会这样待她。
虽然,将她从苏州带回来的时候,他真真切切打造过金色的笼子,让她当一次笼中鸟。
108. 第 108 章 我非要娶你。
卫璟掌心温凉, 略显得几分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稳。
枕边人还在睡梦中,雕花梨花木床边的屏风扇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帷幔被撕扯成长缎, 凌乱散落在地。
她睡得正熟, 软白娇嫩的脸庞轻轻枕着被子, 滑开的长发窝在肩侧, 雪色中衣稍有些宽松,衣襟微开, 脖颈处的瓷肌零落星点的青红痕迹。
昨晚他下手有点重, 一时失控,叫她吃了苦头。
时辰还早, 卫璟再也睡不着,蹙着冷眉,微微拢起的眉心显出几分严肃, 闭上眼睛就是昨晚那段长梦,偏偏他只要想起当时的情境, 脑子里就像被针扎过密密麻麻的痛。
梦中他怀中抱着的那个牌位, 他以前也曾经梦见过, 一笔一划用力刻画,寸寸见骨。
卫璟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身侧忽然传来动静。
盛皎月缓缓醒来,半睁着眼睛, 睡眼惺忪声音懒倦,好似将他当成了家里守夜的小丫鬟, “什么时辰了?”
卫璟听见她的声音,心底的阴霾方才驱散稍许,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 冰凉的指腹贴着她的脸,“还早。”
盛皎月清醒了过来,眼前仿佛泛起漆黑冰冷的雾气,她眨了眨睫毛,视线渐渐清晰,昨夜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似是回潮。
她主动勾住卫璟的脖子,不仅如此,还亲了他。
屋内门窗紧锁,鼻端浮起让人害臊的靡靡香气,浓郁扑鼻,
盛皎月皮薄肉嫩,闻着这阵古怪的气味,脸臊得通红,唇间吐出气息变得温热滚烫,她将脸埋在枕头里,闷着脸不做声。
内心平静了一会儿。
盛皎月故意遗忘昨晚发生的事情,起床穿衣,拾起屏风旁挂着的衣裳,发现她穿着并不合身。
还是大了许多的男装。
酒楼里的客房里,都会准备些用来换洗的干净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盛皎月穿着他的衣服,有些不自在,衣袖宽松,从里到外好像都是他的气息。她以为卫璟是不知道柜子里有女子的衣裙,还特意提醒了他。
打算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还给他。
卫璟似乎有些不悦,他抿唇,认真地说:“这里的衣裳不干净。”
盛皎月知道他洁癖重,不曾想这种洁癖还用到了她的身上,她低声解释:“都是没人穿过的新衣裳,不脏的。”
她以前来过这里。
在她尚没被任何人发现身份时,和同窗在这里喝多了酒,她倒还是清醒,只是同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她迫不得己留下来照看,等到第二日天亮了再把人送回家。
卫璟微诧:“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以为是别人穿过的衣裳,即便是重新洗的干干净净,让别人穿过就是脏了。
盛皎月思索,想着这点小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她抿唇,柔唇浮起淡淡的血色,她说:“我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晚,向掌柜打听过。”
男人的面色好像因为她的话无端生起了不悦,冷淡几分,苍白些许。
他意味深长对她笑了笑,“和谁?”
“您不认识。”
“顾青林?”
她摇头。
卫璟还真记不得还有谁和她走得比较近,他以为她以前那样本分胆小的人,是不会一个人来酒楼这种地方的。
盛皎月换回女子穿的衣裙,将男人的衣裳还给了他。
她的肚子有些饿了,咕噜噜响了两声。
卫璟问她想吃什么?
盛皎月认真思考半晌,忽然间就想尝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清汤暖胃,鲜香味美。
酒楼外就有家馄饨铺子,味道颇佳,开了十来年的小铺子,有口皆碑。
大锅里烧着已经沸腾了的热水,包好的馄饨挨个下了沸水。
铺子很小,只能摆得下四张桌椅。
略显寒酸的桌子看起来好像没有擦干净,木凳也不是那么讲究。
盛皎月闻着香味实在想吃,怕卫璟嫌脏,本想劝他回去。
男人面色不改坐了下来,用手帕重新擦了遍桌面,“坐吧。”
盛皎月没想到他也会留下来吃馄饨,还肯窝在这样小的地方。
热腾腾的馄饨吃进肚子里,她才渐渐恢复了点力气,垫饱肚子后她看着男人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略显苍白。
可能是……
昨晚累着了吧。
卫璟付了银子,将她送了回去。
走的后巷,没什么人。
巷口已经被帝王带来的侍卫拦住,不会有人忽然闯入。
男人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脑子里忽然冒出她流着眼泪的可怜样子,悄声无息哭起来就像只可怜的小奶猫,支离破碎的泣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
梦里的自己,总是将她欺负的哭到梨花带雨,眼皮红肿。
他将眼泪当成了情趣,当作是她太过羞怯。
唯独没有想过她是真的很伤心难过,甚至是痛苦的。
梦中里的男人看不见。
而他成为旁观者却能看得清楚,她在宫里过得并不高兴,郁郁寡欢。
云雀一旦被折断翅膀就活不了多久。
卫璟几乎能和梦中的自己感同身受,看见她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胆颤心惊,害怕又慌张,他找了许多人来治她的病,折腾很久也没有看见起色。
她临死前,安安静静睡在他的怀里,少女脸色苍白,几乎抬不起眼皮,她意识已然不太清醒,睁开眼似乎在看他,好像又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她叫他卫璟。
男人怔怔的,几乎没听过她连名带姓低声唤自己的名字。
她总是那么怕他,绞尽脑汁都想躲开他。
她一遍遍叫他卫璟,被他当成宝贝精细滋养着的娇娇,快要被抽干的气色,通明的烛火照着她惨白的脸庞,她的手指轻轻扯了两下他的袖口。
“卫璟,我想吃糕点。”
“要云片糕。”
“一小碟。”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时睡时醒,胃口不好。
男人没来得及去帮她拿糕点,她就断了气。
眼泪无声砸下,顺着冷硬的下颌滑进衣领,猩红的眼眶里红的仿佛在泣血。
卫璟不信神佛,不信前世今生,人死如灯灭。
可这段长梦,实在让他觉得难受。
他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捏住了她的手腕。
是上天的警醒也好。
退一步说,即便这是前尘往事,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卫璟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这双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紧张的在颤抖。
冷风簌簌吹落枝头浅黄色的树叶,古拙苍劲的树干里松枝探出墙头院外。
男人的指腹抵着她手腕薄嫩的那小片肌肤,温度逐渐烧了起来,他不擅长说好听的话,一向奉行说不如做。
“皎皎。”他甚少如此唤她,在床第间也喜欢用心肝儿来唤她。
盛皎月心里发紧,“嗯?”
凛冽呼啸的冷风泛起涟漪,浸润着冷锐的气息。
卫璟不给她当缩头乌龟逃避自己的机会,拇指捏着她薄嫩的下巴,半逼半就要她抬眸与之对视,他的眼神深沉晦涩,他说:“我得娶你。”
不是我想娶你。
而是我非要娶你。
他不想逼她,想着来日方长,慢慢来不着急。
可他往前冒进百步,她都只肯探出半步,稍有些风吹草动,胆小如鼠没心没肺的她就将脑袋缩回坚硬的壳子里。
即便卫璟不肯承认他在梦中所见之事曾经真切发生过,但他依然心有余悸。
卫璟低声循循善诱:“那日意外冒犯你的清白,我就该跟你提这事,顾虑你心中不愿,便一拖再拖。”
他的声音温柔:“我本不该耽误你的姻缘,但事已至此,已没有回头路。我是该要为你负责,何况……我十分喜欢你。”
能让卫璟同她说出心底话,已实属不易。
盛皎月有几分吃惊,神情愕然,往后退了两步,又被他攥着双手拽了回来,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席卷了她。
卫璟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看着她的眼神似是并未掺假。
盛皎月被忽如其来的变故打的心烦意乱,慌里慌张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磕磕绊绊不断重复,“我…我我不进宫。”
入宫为妃。
不过是最惨的下场。
卫璟知道她被吓坏了,轻声宽慰,又说:“不用你入宫。”
盛皎月眼神茫然。
卫璟将她攥在怀中,“你依旧可以住在宫外,这样你可愿意了?”
盛皎月的心上就像缠了一团乱麻,耳根子好像被他的话说的软了软,几乎都要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厮守终生。
但自古帝王三宫六院,她受不了的。
她这个人很小气。
卫璟不动声色观察她的神色,她犹犹豫豫,不像是完全不肯。
男人低声询问:“你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给我听。”
盛皎月垂眸,“我的丈夫,此生只能有我一个。”
卫璟颔首,毫不犹豫:“可以。”
盛皎月说不上来她哪里慌张,她支支吾吾半晌,又说:“我脾气不好,也不会伺候人,您若是娶我,就是娶了个现成的小祖宗回去。”
卫璟巴不得她永远都是娇滴滴的被含在掌心里的娇贵千金,“朕不在意。”
他静默一瞬,抿直唇角:“朕可以伺候你。”
洗脚穿袜,伺候她穿衣喂饭的事,卫璟也不止做了一次,早已轻车熟路,乐在其中。
这些事情,他本就不喜欢假手他人。
109. 第 109 章 我愿意嫁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盛皎月抬眸,落进一双幽静深沉的双眸,男人的乌黑眼瞳里倒映着她的脸。
四目相撞, 一时怔忪。
卫璟生了双薄情眼, 眼尾狭长, 眼型轮廓柔和, 瞳仁颜色略深,细长卷翘的睫毛轻落成羽, 眼神晦暗难明, 强撑着一派平静从容。
她的肩被抓的有些痛,卫璟捏着她肩膀的手指收得有几分用力。
盛皎月虽然胆子小, 却并不是个矫情的人。
她的脑海里忽然又冒出在母亲面前说过的童言稚语,奶声奶气说要嫁给他。
她心头泛起涟漪,就像羽毛划过挠的心上发痒。她的脑子有些犯晕, 稀里糊涂,懵懵懂懂, 脑子一热差点就点头说嗯了。
她静默片刻:“殿下, 我得想想。”
这种事情, 她不好骗人。
要嫁就得心甘情愿的嫁他,若是不情不愿,这辈子还很长,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卫璟兀自舒了口气, 她既然没有回绝,心里还是有几分情愿。
即便微不足道, 也比半分都没有的要好。
卫璟搂着她的腰肢,神色专注盯着她,薄唇微抿:“你现在想。”
既然瞧见她的松动, 卫璟哪里可能就这样放她回去,撬开她外面罩起来的硬壳,属实不易。
她总是不愿相信他是真心爱她。
并不如她误会的那般,只不过是心血来潮的玩弄。
盛皎月:“……”
她心绪烦乱,好似有密密麻麻交织的红线,将她缠了起来。她对上男人幽沉的脸,稍近些气息交融,他的眉眼幽沉漂亮,静若山水墨画,蕴着淡淡的书卷之气,一双会勾人的眼睛,专注盯着她瞧。
盛皎月的鼻尖浮起淡淡的松针冷香,惨了些许微末麝靡的香气。
昨夜荒唐过后的气息还停留在衣襟,她不合时宜想起昨晚红帐之中,赤足踩在着他的衣摆,整个人几乎是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握住脚踝抵在床头的画面。
他温柔的帮她掖好鬓边的落发,手指滑落在她如蝶翼展翅般的肩胛骨,动作和缓,伴随着耳边的低语呢喃。
他一遍遍问她喜欢不喜欢他?
得不到答案后无奈叹了口气,说什么都能给她。
情话谁都会说。
偏偏只有他说的情深意动,像是平静的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盛皎月嗅着他的味道,呼吸微微凝滞,想起昨晚的画面心跳剧烈,她说:“我可能……”
语速缓慢:“对殿下只有,一点点的好感。”
话音落地,她感觉到覆在她腰间的手指紧迫了几分力道,她仿佛听见了拇指关节错位的响声。
卫璟看着如寻常镇定冷淡,喜怒不形于色的高贵帝王,他一开口,表面强撑着的平静就露了馅,他说:“你先前一再觉得我在哄骗玩弄你,只是贪图你的身子。”
他抿唇,表情严肃几分,说话也格外认真:“我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怕这句话语气太重,又将好不容易才探出脑袋的小姑娘吓回去,他一字一句道:“那些话,除你之外,我从未对别人说过。”
这句话说的轻柔,落在她心头却似有雷霆万钧之重。
她的心跳本来就快,如此好似跳的更剧烈。耳朵根唰的一下发红发烫。
他的品性,其实不差。
只是盛皎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男人不知节制的掠夺,羞耻于他总是让她讨好他祈求他,才肯施舍她一点好处。
上辈子就是如此。
新帝并不吝啬,只是他不做无偿的买卖。总要从她这里尝到点甜头,有时是一个亲吻,有时候亲他也不管用,要表现得足够爱她,塔才肯答应她的请求。
她不知道,即便她不求他。
他还是会满足她的祈求。
一个不说。
一个不问。
无知无觉走到了死路。
盛皎月觉得自己不能再盯着他看,澄明暖黄的日光下,他的皮肤白得透明,精致的五官犹如春花秋月,清冷柔美。
尤其是他的目光此时看着含情脉脉,像是故意在引诱她。
她匆匆垂着眼,“既然您答应我可以不入宫,那现在这样也是一样的。”
卫璟:“哪里一样?”
盛皎月说不上来,卫璟索性帮她说:“偷情?”
“……”
男人板着认真的脸,“偷情并非良久之计。”
哪有人说话像他这样。
脸都不红就说出偷情二字。
盛皎月倒是想反驳他的措辞,可是他们两个看起来好像真的像是在偷情。偷偷摸摸的私会。
卫璟见她犹豫不决,便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不肯,这个名分他也是要给的。
嫁与不嫁,已经不是她自己能权衡。
卫璟从前竟也不知自己在她心中竟然是如此不堪的男人,以至于想到要嫁给他, 都瞻前顾后。
他和她年幼相识,按说他的品性如何,她该清楚。
即便她对他无意,也不该躲躲闪闪怕成这样。
卫璟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荒谬的假设,若是她也知晓梦中的那些事呢?似乎这样一切都能解释的通。
鬼怪力神,说也说不清楚。
卫璟望向她的眸光深了深,她的牙齿轻轻咬着唇瓣,蹙着婉约的眉头,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百般纠结。
卫璟抬手,指腹轻柔帮她抚平眉眼,“你别害怕。”
他真的不是洪水猛兽,嫁给他也不是下刀山上火海。
他会给他的皇后,最坚贞的情感。
话已至此,卫璟已然不会给她退路,“我先送你回家。”
盛皎月被他握住了手腕,男人不由分说就将她抱上了马车,昨日她佩戴的发簪落在地上就找不见了,不知丢到了何处。
今早她用来挽发的簪子,是用他随手篆刻的木簪。
她挽发的技艺一向差劲,稍不留神簪子落了地,铺开的长发如瀑布平展在后背,卫璟让她坐着别动。
盛皎月知道他是打算帮自己梳头发,便乖乖的背对着他。
马车里备着梳妆盒,男人从盒子里找出一把桃木梳,纤长柔腻的拇指轻轻枕入她的发间,指尖从发丝里穿过,丝滑柔顺。
他慢条斯理帮她梳着头发,过了没多久,就帮她盘好了发髻。
盛皎月感觉卫璟比她还要心灵手巧一些。
梳好头发,马车也就停在了盛府的后巷。
盛皎月回家本来是想要好好睡一觉,想到卫璟今早对她说的话,又有点睡不着,心慌意乱。
她已经脱了衣裳睡下,不消片刻,缓缓坐了起来,滑开的长发落在膝上。
云烟见姑娘醒了,还以为她是做了噩梦。
走近两步,瞥见姑娘脖颈上淡淡的青红,眼神忽然一顿,昨晚发生了什么,自然不必多猜。
帝王昨日忽然出现在盛家,云烟知道的时候,姑娘的院子已经悄声无息让人在暗中围了起来。
说是在盛府,可是盛家人已经做不得主。
云烟低声问:“姑娘做噩梦了吗?”
盛皎月摇头:“没有。”她的皮肤好似又白了些,娇憨的面容多出稚嫩,她说:“我只是有点睡不着。”
她身边亲近的人不多。
对云烟倒也能说几句真心话。
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丫鬟,情谊多少深厚。
盛皎月的手捂着胸口,掌心贴合着心口处的皮肤,灼热的皮肤下是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她说:“卫璟说他要娶我。”
云烟怔了片刻才忆起卫璟是谁的名讳,她下意识上前捂住姑娘的嘴。
盛皎月对她笑了笑,“没关系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叫他卫璟。
无论是私底下还是明面上。
经常这样叫他。
云烟怕极了新帝,当初在苏州被用刀架着脖子,命差点就没了。
她被那些冷酷无情的禁卫军围起来的时候,吓得腿都是软的,颤颤巍巍站都快要站不稳。
“姑娘,你怎么想?”
盛皎月没说话。她忽然间让云烟将卫璟以前送给她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零零散散,加起来竟然有好几个箱子。
盛皎月果真从箱子里翻出公主先前说的玉石,多年过去,光华依旧。箱子里还有些从前卫璟将她当成男人送来的礼物。
有纸笔墨砚。
也有用来当摆设的珊瑚石。
还有后来——
还是太子的卫璟,表情复杂要和她搞断袖送来的女装。
她从苏州被他抓回来过后,宫里陆陆续续让人送来绫罗绸缎,琳琅玉佩。
她将衣裙拿了出来,料子摸起来滑滑的,触感细腻。
装着首饰的盒子里掉落一张信封。
盛皎月将信封从地上拾起,墨迹早已风干,应该是那时一并送了过来,只是她从来不曾打开过。
她缓缓展开信封,宣纸上只有寥寥数语,结尾是首诗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
盛皎月念完信上这句诗,面红耳赤,耳朵滚烫。她猛然合起书信,又忍不住打开多看了两眼。
是卫璟的字迹。
是他亲笔所书。
云烟没看清书信上的字,只瞧见姑娘红透了的耳朵,“姑娘是看见什么了?”
盛皎月将这封信藏在袖子里,“没什么。”
她羞答答的让云烟将这些东西又重新收了起来,没有再放到库房里落灰,就摆在卧房隔间里。
她对着这封信看了良久,强迫自己从信上挪开眼睛不要再看,她将信封压在枕头底下,闭上眼强逼着自己睡了个回笼觉。
盛皎月耳朵有许多杂乱的声音,很是吵闹。
她睁着眼想看看是谁在吵,眼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远处的声音逐渐清晰。
她认出来了是谁,千禧寺的缘合法师。
“本就是一桩孽缘,陛下何必强求圆满?损身伤心。”
“朕无妨。”
这是卫璟的声音,低沉沙哑,极致压抑吞没了所有光亮。
男人喉咙嘶哑,生涩的嗓音仿佛从地狱深处溢出,他说:“朕愿倾尽所有换得她来世圆满。”
声音越来越远。
直到盛皎月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她睁开眼,愣愣盯着头顶的床帐,过了许久都无法从心有余悸中回过神。
屋里并不冷,她的后背却沁出许多的冷汗。
云烟轻轻敲门,“姑娘,您睡醒了吗?”
盛皎月被她的声音拖回一半的神志,脸色苍白,“嗯。”
云烟端着糕点热茶进屋,看着她欲言又止,显然是有话想说。
盛皎月问:“怎么了?”
“宫里来了人,册封您为皇后的圣旨已经送到了府里。”云烟想到姑娘日后要嫁的那个人,本能害怕,“夫人让我来问姑娘,您愿意吗?”
盛皎月忆起从前重重,初遇时站在院子里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后来雪中送炭的那盘糕点,至今叫她难以忘怀。
那双漂亮纤长的手,袖口浮起清清淡淡的冷香。
昨晚潮湿绵长、充斥着爱意的亲吻。
他为她穿衣,为她编发,半跪在她面前垂首帮她洗脚穿袜,还有……
说了那么多遍的喜欢。
卫璟说他对她字字真心。
盛皎月心头微动,小声却认真地说:“我嫁。”
她抬起头看着云烟说:“告诉母亲,我心里是愿意嫁他的。”
110. 第 110 章 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
盛夫人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将来会嫁给皇帝, 这桩旨意来的太匆忙,叫她觉得猝不及防。
陛下尚且还是东宫太子时,皎皎和他的交情就不深厚。
盛夫人还记得皎皎小时候去宫里陪太子念书, 头两天进宫心里害怕得很, 清早起来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 眨着漆黑明亮的水眸, 可怜巴巴跟她说不想去。
盛夫人当时也怕皎皎去了东宫会被人欺负,打起了退堂鼓, 抱紧女儿看着丈夫说:“不然还是算了吧。”
丈夫不置一词, 只是把皎皎从她怀中抱走,让人送到了东宫。
大概过了快有半个月, 皎皎对去东宫陪太子念书这事才没有那般抗拒。早晨穿衣时,还奶声奶气小声和她说:“今天又能见到卫璟啦。”
盛夫人刚给她穿好虎头鞋,听见她这句话怔了怔, 随后捂着她的嘴,“谁教你这样喊他的?以后不许这样。”
小皎皎说:“我看见他的名字了呀。”
他的字写得比她好看。
卫璟。
她被母亲从床上抱起来, 冬天刚下过阵雪, 外头天气冷, 盛夫人将女儿包裹的严严实实,又让她穿上暖和的斗篷,雪白的狐狸毛衬出她的粉雕玉琢。
“看见了也不能叫,更不能在太子面前这样叫, 没规矩。”
皎皎不解:“可是卫璟已经听见了呀。”
她年纪尚小还很贪玩,没事就戳了戳自己的手指头来玩, 边说:“卫璟不生气的,还给我糖吃。”
盛夫人无奈笑了笑,心想太子脾气真好。
也是, 自幼就被大儒教养。
礼数气度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上。
“那是太子脾气好。”
“嗯嗯,卫璟脾气好。”
小孩子也听不懂母亲说的什么意思,点着小脑袋学着她母亲说话。
盛夫人那时觉着皎皎若是与太子合得来,未必不是好事。可之后几年,皎皎同太子显然生分疏远了起来。
回想往事,恍如昨日。
盛夫人紧张捏着手帕,听到云烟从后院带来的消息,心里舒了口气。
她怕女儿答应,更怕女儿不情愿。
若是皎皎心里不肯,她这个母亲也帮不上什么忙,皇帝的旨意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叫人喘不过气。
抗旨不尊,是可以满门抄斩的。
曹公公将圣旨留下,即刻回宫复命,临别前笑眯眯恭贺盛大人和盛夫人。
盛暄心情复杂,转过身来看着妻子,唇角微动,却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罢了罢了,都是孽缘。
旨意匆忙,婚期定的也仓促,就在一个月之后。
上回的亲事,落得一地鸡毛。
这回又得重新准备,匾额要换新的,红绸布红灯笼红蜡烛更是样样都不能少。
府里热热闹闹,盛皎月的院子也不落清净。
家里的几个妹妹在帮她绣帕子,她不会女红。
看着妹妹们和母亲坐在窗边,讨论着帕子上的花样,她觉得竹纹好看,母亲却觉得太素,马上要成婚,还是喜庆的花样更为吉利。
阳光正好晒着床边,将她们的面庞晒得暖融融的。
绣好了帕子,还有贴身穿在里面的肚兜。
都是用新买来的红色绸缎做的。
盛夫人能为女儿做的不多,往后她入了宫,都难再见上一面。
都说后宫深似海,将来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太后对盛家恨之入骨,保不准要在宫里给她难堪。
而新帝,似乎也并不打算重用她的父亲。反倒是三房的盛清宁在朝堂上混的越发如鱼得水,颇有青云直上之势。
三房和大房,这些年也没有多深厚的情谊。
以前盛清宁就和她不对头,这个姐姐进了宫,以后有什么事情要他这个弟弟帮忙,怕也是指望不上的。
盛夫人越想越觉得忧心忡忡,还是不想了。
她重新打起精神,将还悠闲自在吃着糕点的女儿唤到自己的身边,“你还有心思吃糕呢?过来看看这个鸳鸯交颈好不好看。”
盛皎月低头,认认真真瞧了眼,绸缎上用细线交织的图案栩栩如生,“好看的。”
盛夫人抿唇笑了笑,心里高兴了几分。随即她又问道:“你想不想学?”
在宫里,说到底还是得看皇帝的脸色。
帝王虽是她的丈夫,想来不会同寻常夫妻如此恩爱。
盛夫人怕女儿在宫里受委屈,娘家人帮不上什么忙,真受了欺负娘家人也无法帮她出气撑腰。
只盼着新帝能对她好点,看在相识多年的面上,好好待她。
盛皎月茫然:“母亲,我为何要学?”
她自幼受尽了委屈,盛夫人从来都舍不得逼她做不情愿的事情,若是嫁的白丁布衣之家,自然不需要她学这些。
偏偏她要嫁的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男人。
“为你日后的夫婿绣两张帕子也是好的。”
“不用的。”盛皎月看着她的母亲,认真地说:“他什么都不缺。”
宫里什么都有。
要她做针线活,真是难为她了。
盛皎月以前闲来无事也曾经拿起过针线,试着穿针引线,还没绣出个什么能看的东西,手指头就不知道被戳了多少针。
疼都疼死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不去动针线盒。
就像她盘不好发髻,穿不好繁杂的裙子,是一个道理。
她不会做针线活。
不会就是不会。
如果卫璟一定想要她绣的帕子,她可以去买几个漂亮的小手帕,装作是自己绣的。
盛夫人拿她没办法,“你不想学就算了。”
这孩子确实被他们养的不食人间烟火了些,女孩儿娇贵精细点,总归没错。
盛夫人忍不住又问:“上回让你看食谱你可曾看了?”
盛皎月如实摇了摇头:“没有。”
她又点头,“也不是没看,看过也学不会。”
盛夫人彻底打消了让她去学着做些日后能讨好帝王的事情,她只要不出错就好。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叫她学着炖两个汤,也是有些为难人。
外头韶光正艳,阳光绚烂暖热。
盛夫人打从骨子里心疼女儿,攥紧了她的双手,舍不得松开,她动了动嘴角,缓声慢吞吞地说:“陛下正值壮年,性格颇为清冷,你不要万事都忍,若身子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
盛夫人当初见过新帝抱着女儿的“尸体”发疯的样子,眼底阴晦的癫狂让她觉得胆颤心惊。动起真格,够让人喝上一壶。
新帝看着消瘦,那双手臂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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