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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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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大寒,盛皎月在池边躲了片刻,脸颊被迎面扑来的苍劲冷风打的作疼,娇嫩白皙的手指头微微泛红。今日她穿的又有点单薄,冷风轻易便从领口往肌肤里贴,少女打了个寒噤,觉得冷但又不是很想回到书房里。

    盛皎月望着湖面叹了口气,转而去池边不远的亭台下避风透气。

    书房里,几个男人已经谈完了事情。

    江桓语气颇为好奇,“表哥,你当真要让盛清越在东宫住下?”

    这倒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不过他这个表哥天性凉薄,喜欢安静,眼看着盛家还是贼心不死,说不定会趁此机会在太子眼皮底下作出点事情。麻烦。

    开合的窗外洒进来片片金光,均匀落在男人的侧脸,卫璟缓缓抬眸,眉心蕴着些许漫不经心,他嗯了声,笑意偏冷,似是嘲弄。

    将他放在跟前,且看他还能作出什么风浪来。

    又是称病,又是欺瞒,仿佛他成了强人所难的恶棍。

    江桓闻言轻笑,几年前尚在太学念书时,盛家人倒是来问过可否让盛清越住进东宫。

    如此起早放学也可都方便些,不过当时自是被太子一口回绝,不喜外人打搅侵扰他的地盘。

    谁不知道盛清越是吃不了苦的娇贵小少爷,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喝水都要喝温度刚好的,嘴巴亦相当挑剔,太甜的不肯吃嫌腻,太淡的也不要嫌没味道。

    江桓以前念书时就看不惯盛皎月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做派,真当自己是来享福的公子哥,卖弄他那张好看的脸,在老师跟前示弱卖惨。

    若不是他从中作祟,怕不是那些王公侯爵之子都被盛清越给骗的团团转。

    偏偏太学里的老师们也很喜欢盛清越,即便天赋不如何,读书平平,也特别关照他。

    旁人犯了错,少不得要被罚抄书,到他这儿就轻描淡写过去。

    最让江桓讨厌的是,盛清越这人背地里很喜欢给他穿小鞋。

    一个男子,豆丁点大小的事情也要同老师告状。

    书不见了、完成的功课不见了,通通都往他身上推,害他挨了几顿板子。

    还有一件事,让江桓至今想起来都气恼。

    深冬雪天,他将盛清越一脚揣进湖里,却也没想过真的让他死,眼见他的四肢不再动弹,不慌不忙指挥小太监把人捞上来。

    少年脸色惨白,湿透的乌发紧贴着他的单薄后背,气若游丝,神情万分惹人怜惜。

    就像书中写的清水出芙蓉,漂亮光彩让人恍惚失神。

    江桓身边那几个没出息的好友看直眼睛,攥着少年领口的手指逐渐放松,不由自主凑到少年的脖颈去闻他什么味道。

    江桓凶巴巴踢了他们两脚,狠狠瞪了两眼,用眼神骂他们都是没出息的东西。

    但其实他自己,有瞬间仿佛也被勾走魂魄,迷迷瞪瞪神魂颠倒。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清透晶莹的水珠缓缓从他雪白的侧脸滑落,他竟是看的咽了咽口水,被诱惑到贴近上前,伸出指腹抵在他薄嫩的皮肤,鬼使神差下帮他抹干净脸庞的水滴。

    反应过来的江桓心中破口大骂自己也不争气!

    上了他的当。

    吃准他这套。

    总而言之,盛清越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次装病,肚子里又不知在打什么坏墨水。

    顾青林的目光斜斜扫过江桓越发阴沉的脸,有点好笑,“你怎忽然就变了脸色?”

    江桓冷脸说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些不愉快的往事。”

    他又问起:“盛清越还没回来?”

    顾青林淡然自若喝了口水,“躲着咱们呢。”

    他随后说:“不过你对他确实一直都不假辞色。”

    江桓在别人面前倒不这样,这些年有所收敛,平稳温和,只是格外沉默寡言。

    他嗤笑了声:“世子,你对他不也如此吗?”

    打着算盘算计着怎么把人给剥皮抽血。

    顾青林端起面前的茶杯,不急不缓嘬了口茶,“江大人倒也没说错。我被他害得也吃过不少板子。”

    世子睚眦必报,相当记仇。又是个容不下眼中钉的性情,但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盛清越,想来确实难受。

    顾青林放下手中的茶杯,继续慢悠悠开口:“但是不急,总有机会。”

    —

    过了两盏茶的时辰,江桓和顾青林起身告辞。

    卫璟没有多留,应声让两个人回去。

    江桓的腿刚迈出书房,抬眸瞧见亭中正悠闲自在饮茶的少年,眼底兀自一沉,嘴角噙着淡漠的冷笑,脚底的步子掉了个方向,悄声无息朝他走了过去。

    少年仪态极好,腰板挺拔直立,眉目精致,面无瑕疵,淡淡拢起的眉心好似遇见了烦心事,哪怕是蹙眉,在微风和日光的照拂下,好似姣姣芙蕖。

    “盛公子,天气既然冷,怎么还一直在外吹风?”

    盛皎月听见他的声音都觉一阵头皮发麻,原因无他,江桓脾气太差了。

    她此生见过最粗暴的男子当属江桓。

    母亲是少阳长公主,自小就是霸王,谁都惹不起。不仅带头将她踢进过湖里,还掐着她的脖子讥讽过她不中用。

    家里的妹妹们曾经在江桓春风得意马蹄疾时的光彩,见回家后提起状元郎骑马游街,个个面红耳赤,将他描述的宛若天上谪仙。

    盛皎月当时听了半点都不信,心里想说这是他装出来的假面。

    其实他是个暴力狂,才不是什么温柔书生。

    盛皎月识相,既然江桓讨厌她,她就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去招惹他的不痛快。

    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寻上门来,又是要找什么麻烦。

    盛皎月声音淡淡,敷衍说了两个字:“胸闷。”

    江桓轻笑:“你这身子骨毛病真多。”

    盛皎月沉默,面对有意挑刺的人,说什么都是错。

    只盼着江桓自言自语出了气,就能赶紧离开。

    江桓瞥了眼湖面,天气严寒,湖里结了层厚厚的冰。他深觉遗憾,既然如此,只能等天气暖和,再请盛清越去水里泡泡。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水性有没有长进。

    江桓又想起他被从水里捞出时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灿烂日光照射下的水润面庞越晒越白,颤抖着被牙齿咬的泛红的唇角,湿衣裳紧贴着的骨头肉,叫他想起来都觉得血液升温。

    男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江桓甚至对他笑了笑,“盛公子可千万养好身体。”

    盛皎月瞧见他嘴角带笑,心中怪异但没有多想,舒了口气,“嗯,江大人也是。”

    江桓离开之后,她心头那股仿佛被湿滑粘腻毒蛇缠上的气息才渐渐消失。

    盛皎月如今只头疼自己还要在东宫住多久。

    时间长了,难免不会露馅。

    都道常在湖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句话也没错,凡事都得万分小心才稳妥。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上辈子太子是何时发现她的女儿身,又是如何察觉到的不对。

    亏她还自以为瞒天过海那么多年,谁知新帝登基头件事就是找她一笔笔清算旧账。

    最重的那笔,自然是她用假身份欺瞒多年。

    盛皎月没有觉得新帝有多喜欢自己。

    只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若真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不该是他们后来那般。

    你不情我不愿。

    卫璟看她比看管牢狱重犯还要严格,真的就差拿镣铐将她锁起来。

    在盛皎月的记忆中,寝殿龙床上的那段回忆最为不堪。

    暗无天日,昏昏沉沉。

    被折腾到清醒的时辰都不剩多少。

    卫璟喜怒无常,脾气也不大好。她总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就招来他的惩罚。

    不肯选封妃的封号,就被他关在殿内足足半个月,逼她松口。

    何时选好,何时让她出门。

    她不愿被困后宫,也难以想象将来要与他的妃子争风吃醋的画面。

    卫璟却故意误解她的意思,在她耳边低吟:“不愿意为妃,是想当朕的皇后吗?”

    她又气又惊,睁圆了眼睛。

    男人咬她的耳朵,温热掌心隔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她的腹部,“那你可得先为朕生个孩子。”

    回想往事,盛皎月是心惊肉跳,她承担不起被太子发现女儿身的后果。

    成为新帝帐中禁.脔也非她所愿,若重蹈覆辙,不如同上辈子一样,死干净算了。

    想到死,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刀刃划过时太疼太疼了。

    她这辈子可得好好活着,找个情投意合的夫婿,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晌午时辰,烈日正浓。盛皎月被太子叫过去陪他用膳。

    桌面上摆开的十来道菜,没有一样是盛皎月爱吃的。

    不过她每一样都夹了筷子,吃两口就停。

    卫璟看出他很挑食,冷眼瞥他,故意开口问道:“好吃吗?”

    盛皎月撒谎:“好吃。”

    马屁精!

    男人撂开手箸银筷,轻描淡写:“全吃了,赏你的。”

    盛皎月:“……”

    桌上有她最不喜欢吃的鱼。

    太子仿佛看出来她抗拒这道菜,特意往她的碗里夹了许多。

    盛皎月硬着头皮吃进肚子里,味同嚼蜡还有点犯恶心,这鱼肉质新鲜,但蒸的稍稍过了火,味道有点柴。

    她吃到半途忽然觉得脸痒,脖子也有点痒。

    盛皎月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脸,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面色微变,站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掀开他的衣领,微顿的目光渐次扫过他脖颈里的肌肤,瞥见刚蔓延至锁骨的红疹,下了定论:“过敏了。”

    19. 第 19 章 “都不举了。”……

    幸而盛皎月入口的鱼肉不多,过敏发作缓慢,不过脸庞映上星星点点的红疹,看起来还是稍稍有些骇人。

    她自幼不爱吃鱼,七八岁时尝过一回,当时除了难吃也没有多余的感觉。不似如今,红疹发的又凶又急。

    痒得让她有点受不了。

    她忍不住想挠,但手腕被太子冷冷扣住,男人冷硬的指骨好似铁钳,纹丝不动掐住她的经脉,不让她有动弹挣开的机会。

    盛皎月难受的蹙起眉头,明眸中渐渐浮起盈润可怜的水汽,纤睫轻轻颤栗,不经意间染上浅浅的薄雾,眼尾的水珠欲坠不坠。

    她实在有些忍不下去,抬起另一只手抓了抓脸上发痒的地方,刚碰到皮肤就被人大力拧住胳膊,连着左手一并反扣在她背后,男人沉眸低喝,“别乱动。”

    盛皎月被呵斥了声,心中略有些委屈,又不是她想抓,确实是太痒了。

    她心有不满,又不敢多嘴说些抱怨的话。不高兴的抿直唇线,身体绷得很紧,沉默不语。

    卫璟垂眸瞥清他的神色,这人不高兴偏还得在他面前忍着的模样生动又可笑。

    卫璟的目光逐渐偏移但他的脖颈下方,放肆赤.裸的视线往里面探了探,皮肤发红的状况有所好转,红疹消退些许,逐渐恢复了原本白皙的皮肤。

    只不过脸上和脖子上都还有些严重。

    太子冷声让人去请太医。

    没过多久,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过来。来之前,太医院的同仁们不免都要好奇,最近东宫是怎么了?半个月来看病的次数比往年整年还要多。

    太子身体一向康健,无伤大雅的风寒都不曾得过。没给他们太多的讨论时间,太医就被抓来东宫。

    盛皎月看见宫里的太医下意识往后瑟缩,多少有点害怕,袖中的拇指无力蜷缩,她勉强绷着平时没表情的脸,清了清嗓子,“劳烦太医开些药。”

    太医对眼前模样好看的少年,已有些面熟。

    上回太子暴怒时让他把脉的便是此人。

    不过短短几日,又出事情了?

    “盛公子,请您……”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盛皎月面不改色道:“我这是过敏了,不是大病。”

    他当然知道!

    他又不是瞎子!

    罢了罢了。

    这位小公子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连着两回都将手腕藏严实,不让他碰。

    终归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轻易就让人探了底。

    盛皎月说完这句话,似乎察觉到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犀利。

    卫璟似笑非笑盯着他低垂眉眼的乖顺模样,漫不经心挑起眉,朝太医抬了抬下巴,不容置喙低声发话:“给他诊脉。”

    太医左右为难。

    盛皎月也知道自己这幅如临大敌抗拒的模样有些明显,她脑子转的倒快,抬起雪白的脸。

    卫璟这才察觉她的下唇被他咬的有点狠,泛红发肿。

    盛皎月露出自己有难言之隐的神色,欲言又止看向太子,仿佛有什么别人不能听的秘密要说。

    卫璟挥了挥手,让太医先出去。等房门重新关上,他慢悠悠掀起唇角,哑着声音问:“说吧,为何不让太医诊脉?”

    盛皎月开口前耳根子就红了红,她扯开脸,忍住逐渐滚烫的温度,声音很小,弱弱的让人听不清楚。

    她脸上神色又万分羞耻,憋了好半天终于迎着男人冷锐的目光,缓缓吐出几句话:“殿下,我…我有不能叫外人所知的隐疾。”

    卫璟轻扯嘴角,浅浅笑意稍纵即逝,他淡淡挑起峰眉,不动声色看不出信了还是不信。

    “什么隐疾?”男人散漫抛出这四个字,玩味十足。

    话已至此,盛皎月不继续编出个像样的理由怕是不成了。

    蜷缩成拳的手指逐渐松开,她深吸了口气,雪腮羞红,唇齿吐出温软的热意,“我…我不举。”

    说完这三个羞耻的字眼。

    盛皎月紧张闭了闭眸,小脸被烧作一团红云,滚烫的厉害。

    卫璟听清楚他的话,怔了几秒,向来冷静沉稳的太子被他的话震撼的有些没反应。

    静默片刻,男人嘴里蹦出两个字:“什么?”

    低低的声线,沙哑有磁性。

    明明听清楚少年说了什么,还非要作出没听清来刨根问底。

    盛皎月脖子都红了一片,抛却廉耻心,硬着头皮继续磕磕巴巴说出那几个字,“我…我不举的。”

    卫璟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转了圈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情好像十分愉悦,轻轻点了头,语气从未如此轻柔,轻描淡写说:“这确实有些可怜了。”

    好敷衍的语气。

    好不诚恳的感叹。

    不咸不淡没有起伏的话,盛皎月偏从中听出了些揶揄,再抬眸偷偷看了眼男人的神情,隐隐约约好像透出些愉快?

    她不举,他为什么那样高兴?

    不过转圜间,她便想通。

    可能是真的很讨厌她,看见厌恶的人倒大霉,心情当然愉快。

    盛皎月趁着他心情好,清咳两声,小心翼翼同他商量,“殿下,这事我只同您一人说过,传出去不仅我会被人耻笑,家里人也会因我蒙羞,还望您不要…不要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世子他们几个。”

    少年可怜巴巴的祈求,言辞恳切,语气卑微。

    手足无措站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信任,乌黑干净的眼瞳倒映着荡漾的水色。

    卫璟心情大好,嘴角上扬,大发慈悲嗯了声,“孤在你心中便是个嘴碎的人吗?”

    “自然不是。”

    卫璟随后把太医叫了回来,面无表情吩咐道:“你下去煎药,不必诊脉了。”

    太医不免多看两眼出尘少年,微微诧异,也不知这位公子同太子说了什么,竟然能让太子殿下改了主意。

    这些年世风开明,也有男女通吃者。

    少年的样貌哪怕是在京城这样美人如云的地界,也过分打眼。

    太子将人放在眼皮底下,天天在他面前晃悠,难保会忍不住。

    “是,臣这就去煎药。”

    太医临走前还往少年周身多看几眼,上下打量,无声叹道太子真是好福气。

    腰细,纤瘦。身子骨也有肉。

    那张清冷又不缺姝色的脸庞,更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美。

    药煎了半个时辰。

    煎好的药盛进碗里,黑乎乎冒着滚烫的热气。隔着道门也闻得见冲鼻的味道。

    盛皎月望着桌上的药是一万个不愿意吃,她今天也才吃了两块鱼肉,吃的不多,红疹也没有特别严重。

    再过一会儿,说不定自己能好。

    卫璟扫过她为难的脸色,知道他嫌药苦的矫情毛病又犯了。

    早先在千禧寺就见识过他喝药时有多难伺候。

    卫璟原是不可能让人去给他准备蜜饯,但耐不住今日难得心情不错,仁慈的让宫女备了些甜口蜜饯。

    盛皎月被太子用眼神盯着不得不喝药,她苦着脸喝一口药就吃一口蜜饯。

    等喝完一碗药,盘子里的蜜饯也空了。

    卫璟敛眸,想起顾青林和江桓都不止在他面前提起过,盛清越这人有多么的娇气,简直就不像个男人,女里女气,还曾说过要扒掉他的裤子看看诸如此类的话。

    若不是盛清越房中有个貌美小通房,他们都怀疑他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卫璟没怎么当真,只觉得盛清越是性格软弱,天生如此。

    原来是那方面不太行,莫约是影响到了性格。如此想想,非同寻常的娇气倒也能理解。

    药起效的快。

    不消多时,盛皎月脖子上的红疹已经完全消退,脸庞也好上许多。

    也不知他是什么肤质,竟半点痕迹都没留。

    卫璟还有折子要处理,不会同他空耗时辰,深看他两眼,抬手就让人回屋好好休息。

    —

    年底政务繁忙,连着几日。

    太子都没有再找过盛皎月,放任他在东宫自生自灭,不过暗中依然有人监视,一举一动难逃法眼。

    天气放晴了几天,驻足枝头的覆雪刚刚消融。京城里又下起鹅毛大雪,红墙白瓦,茫茫一片。

    院中的腊梅开得正盛,几抹深红给肃穆深宫点缀了些难得一见的颜色。

    离年三十也不剩几天。

    盛皎月当然想回家过年,她这些天在东宫过得并不舒适,习惯了被丫鬟精细伺候的日子,而宫里什么都没有,过的依然没有在家舒坦。

    盛皎月还十分馋小厨房做的吃食,淮扬菜更合她的胃口。

    总之,宫里处处不舒心。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小年,太子并未提起放她回家过年的意思,盛皎月难免开始着急,忍不住去书房求见太子。

    可连着几天太子都不在东宫。

    卫璟赶在节前回京,肩头落着飒飒风雪,周身裹挟凌冽如刀的气息,刚进屋卸下护腕,接过曹缘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了回去。

    曹缘立马使唤宫女太监进屋点起暖炉,怕太子殿下被冻着,又命人送来干净的衣裳,给太子换上。

    卫璟换了身衣裳,邢坤已经在外侯着,“殿下,昨日盛家的公子来找过您。”

    卫璟觉得稀奇,这几个月盛清越都将他视为洪水猛兽,能躲就躲。

    “可说了什么事?”

    “不曾。”

    “嗯。”

    卫璟不打算管,若有急事,他自然还会再来。

    盛皎月听说太子回了东宫,一刻都等不得去了书房。

    卫璟没想到盛清越来找自己是说要回家过年的事,他听完后眼皮都没动,“不还早吗?”

    盛皎月心说不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小妹过生,我这个兄长若是不回去,有些不像样。”

    卫璟蹙眉,“哪天?”

    盛皎月道:“二十六。”

    卫璟垂眸想了半晌,“过了夜就回来。”

    听他这话,回府给小妹过完生辰,她还得回东宫。

    盛皎月抿直了嘴角,她原是想直接不回来的,“殿下,过完小年便是年三十……”

    话才说一半,就被太子颇为不耐的语气打断,“嗯。东宫也要守岁。”

    盛皎月顿时静默不语,垂下眼睫,但不高兴也只能自己憋着,雪白水润的脸庞憋出气恼透的潮红春色。

    她敢怒不敢言。

    卫璟见他没有别的事情要说,神色淡淡,随口将他打发离开。

    盛皎月心中憋着口气,僵持双腿不肯迈开步子,小脸绷的板正,面无表情,紧紧咬着牙齿,不言不语,无声抵抗。

    卫璟并非察觉不到他身上的恼怒,抬眸看见他绷直身体赌气不肯走的倔强,嘴角上翘轻笑了声,淡然反问:“你想顶替邢坤来站桩?”

    他有点想不通。

    怎么一个人生闷气也怪好看的。

    略圆润了的脸庞,鼓起来平添生涩纯真的稚气。

    盛皎月听见太子话里若有似无的嘲讽,气恼更甚,又没有办法,无奈告退。

    离开皇宫时,她坐在轿子里慢慢的想,过完腊八节她不会主动回去,浑水摸鱼留在家中过好日子,才不要去东宫吃苦头。

    况且太子平时很忙,哪里有空想得起她?

    不过盛皎月又忍不住想,万一太子又差人来请,可怎么办?届时她又能不能招架得住?

    她心乱成麻,若是太子咄咄逼人,她只能在东宫过年。

    真是。

    这男人好不讲道理。

    其实盛皎月今日骗了他,还未到小妹的生辰。

    她只是想回家喘息透气,而每年小年,京城都十分热闹。

    她能得空逛街的时日不多,又有点贪玩,好不容易得此机会,不愿意放弃。

    家里女孩多,四个妹妹都才刚刚及笄。

    盛皎月和母亲说过之后,小年当晚就乘坐马车领着四个妹妹出门,盛清宁也被三夫人使唤出门,让他和兄长照看好年纪小的妹妹。

    盛清宁不大愿意,还是被强行推上马车。他和兄长各自坐在一边,横眉冷对面无波澜。

    他不理他,盛皎月也不会自讨没趣找脾气古怪的弟弟说话。

    她更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玩。

    因她说话温柔,长得漂亮,平日也舍得花钱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送她们,几个胆小的妹妹都不怎么怕她,和她关系较之他人更亲近些。

    妹妹们不太好管,下马车就急着去逛铺子,嚷嚷着要买新簪子和新漂亮裙子。

    盛皎月也喜爱绸裙首饰,盛清宁显然对去逛铺子没有半点兴趣,不耐烦拧起眉头:“我去酒楼包厢里等你们。”

    盛皎月一本正经,“那我陪妹妹们去看看。”

    她装作看不见弟弟眼中的讥讽嘲弄。

    他要笑话就随他笑话。

    几个妹妹凑在铺子柜台前挑选新进的绸缎,盛皎月悄悄走到旁边,看中了个做工精致的玉簪。她现在虽然戴不了,但是日后总有机会。

    她微红着脸让掌柜拿出来给她看看。

    掌柜以为她是要买给心上人,眉开眼笑拿出来顺便吹捧了通玉簪的成色,吹的绝无仅有。

    盛皎月越看越喜欢,她将簪子握在手中,“多少钱?”

    “五十两银子。”

    这个价钱有点贵。

    盛皎月既然喜欢就会买,付过钱后,原本她将簪子藏在袖子里,但是容易掉出来。

    她只能将玉簪偷藏在腰带里面,这样不容易掉也不易让人瞧见。

    卫璟站在二楼,无意间朝楼下瞥了眼,看见此刻应该在给妹妹过生辰的少年,他红着脸精心挑选玉簪。

    男人竟是被他气笑了。

    卫璟面若冰霜,对身后的邢坤说道:“去把他带上来。”

    盛皎月付完钱,走到铺子外安静等待妹妹们挑选衣料,眼前的烛光被一道高大的阴影遮挡。

    她抬头,脸上带疤的男人撞入她的视线,是邢坤。

    盛皎月心中还很惊诧,以为今夜邢坤不用在东宫当值,她与邢坤也不大熟,乍然碰见好半晌都无话可说。

    正准备出声寒暄,邢坤做了个请的手势,“盛公子,殿下在对面酒楼等你。”

    盛皎月心生诧异,条件反射捏紧手指,讪讪地问:“等我?”

    她觉得自己好生倒霉,太子几个月也不见得有兴致去酒楼做客,许久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偏叫才在他面前撒了谎的她碰见,还被逮了个正着。

    灯下照着她的脸,仿佛被干净的日光晒过,底色透白。

    邢坤维持冷脸,“还请盛公子不要磨蹭。”

    每次请他,都有借口要说。

    叽叽歪歪,许多废话。浪费时辰,还似是故意装相。

    盛皎月欲张嘴解释,被邢坤打断了话茬,“殿下存着气,盛公子还是识相点。”

    至于为什么有气,他心里应当清楚。

    直到她被带到太子面前,脑袋还是懵懂。

    厢房窗边临街,开了半扇隔窗。灯盏摇曳的烛火照着男人清冷疏离的身影,他的身躯仿佛被光影西吞噬,气息扑来,似冷冷寒潮席卷。

    卫璟掀起眼皮,盯着少年的脸,微抿的嘴角,纤瘦的轮廓线条,面上皮肉白皙,颈间和耳后的软肉还有羞涩的印记,抹开薄薄的红色。

    男人无声打量,敛起嘴角半笑的弧度,伸出手一把将神色恍惚的少年摁在窗边。

    他的手指细长,骨骼明显,触感偏硬,淡定探到他腰间,摸到玉簪后迟迟未动。

    卫璟弯腰附身在少年耳边,气息冰冷,颇为嘲弄,“盛公子,都不举了还想着女人呐。”

    20. 第 20 章 千娇百媚大美人

    她的后腰被抵在窗边木橼,前胸几乎贴着男人的胸膛,她不自觉弓了弓背,往后瑟缩两下。

    薄雾般冷冽的寒气包围了她,冷湿的气息扫过她的耳蜗,一阵酥麻。

    盛皎月绷直背脊,脑中那根琴弦也绷的紧紧。

    男人嘲弄讥讽的话一字一字往她脑海里钻,后知后觉听清楚这句话,白雪无瑕的精致面庞逐渐腾起暖热的绯色,她装傻充愣,支支吾吾,“我没有。”

    卫璟稍一垂眸就能欣赏到他薄红细腻的脸庞,含着淡淡的羞怯,眼睛里被逼问出潋滟水光。

    他啧了声,搭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起伏不定的语气,淡漠发问:“没有什么?”

    盛皎月觉得他靠的实在太近,姿势暧昧,不应该出现在两个男人身上,她往后躲了躲,解释苍白无力,咬着牙说出那几个字,“没有想女人。”

    耳边划破一声低沉的嗤笑。

    卫璟的手指探入少年的腰带里,心道这人的腰摸起来比看上去还要纤瘦,软软的,倒不像个男人。

    转念又想,也是,他都不举了也算不得男人。

    卫璟轻松抽出他藏腰带里的玉簪,攥在手中,低头端详片刻就挪开了眼。

    盛皎月大惊失色,没想到太子会如此蛮横无理,她被吓坏了,白着脸捂着腰腹,唇瓣哆哆嗦嗦,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卫璟霸道将玉簪收起,“还说没想女人?送给你院里的小通房?”

    盛皎月气急也咬人,冷冷道:“与殿下无关。”

    卫璟的眉梢也冷了冷,眼底寒冰似铁,为了个小通房的簪子给他摆脸色?看着还真就生气了。

    男人冷笑了声,气性颇大,冷眸看着他出言嘲讽,“小通房在你那儿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若真喜欢人家就该放她走。”

    盛皎月咬紧齿关,还是不想和太子说话。

    卫璟看着他油盐不进的倔强模样恼火更甚,“你那不中用的玩意何必耽误她。”

    盛皎月又气又羞,伸出手去:“还请殿下将玉簪还我。”

    卫璟丝毫没有要还给他的打算,懒洋洋瞥他一眼,轻扯嘴角,“再说吧。”

    盛皎月心中清楚这根簪子多半是要不回来了,她还是有点心痛,五十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笔小数目,何况她真的还挺喜欢这根簪子。

    卫璟看清他眼中的不舍,更不可能还给他。

    男人终于松开手放过了她的腰,她得了空隙立刻便从窗边溜至一旁。

    卫璟稍整衣裳,看也没看他,冷冷淡淡的语气说:“跟我过来。”

    盛皎月气的想跺脚,她难得有机会出来逛街,兴致就这样被他败坏的一干二净。

    她不情不愿跟上太子的步伐,房门打开,看见守在门外的邢坤,还有楼梯处杀气肆虐的亲卫,剑不离身,个个都似活阎王。

    卫璟抬步进了隔间,盛皎月抬头撞见熟人,唇线微抿心中的不情愿更甚之前,她的脚上仿佛被戴上镣铐,沉得抬不起来,直到被太子的眼风扫过,她才回神,犹犹豫豫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江桓和顾青林同时也在用森冷的目光打量着他,两个人似乎在之前都喝了点酒,染着淡淡的酒意。

    身旁还有两位美人伺候,端茶递水,捏肩揉腿。

    盛皎月缓缓落座,觉得他们比起平日有些许不同,身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浓重几分。至少在宫里,明面这两位公子都是平易近人没架子的好人。

    江桓微抬下巴,使唤身旁的美人,“去给盛公子倒酒。”

    盛皎月直言,“我不喝酒。”

    江桓啧了声,盛清越确实不喝酒,也从未见过他流连烟花柳巷,除了那个常伴他身边的通房,倒也没见过他和别的女子不清不楚。

    洁身自好,但江桓今日非要让清心寡欲的人破了戒。

    江桓又命人寻来风月楼里新进的花魁头牌——

    卖艺不卖身,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美人身上并无庸脂俗粉气,清丽婉约,气质温柔,安安静静坐在少年身旁。

    美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往她的鼻尖钻,她如坐针毡,全身都不自在。

    花魁貌美如天仙,纱裙轻衫里露出半截白皙纤瘦的藕臂,蜻蜓点水般掠过盛皎月的皮肤,有意无意的撩拨她。

    盛皎月若真是个男子定招架不住,可惜她是女子。

    她咽了咽口水,抬头撞见花魁浑圆□□,小脸爆红,耳根发麻,呼吸一阵紊乱。

    盛皎月立刻挪开了眼,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正襟危坐,谨慎小心。

    江桓端着酒杯,仰头往喉咙里灌了口酒,清冷神色稍作慵懒,好笑看着少年拘谨躲闪的样子,眼睛都不敢抬,看见女人饱满白皙的胸口就躲。

    啧,不会还是个没开过荤的吧?

    装什么清纯。

    江桓说:“盛公子不喜欢她吗?还是觉得只有一位美人作陪不太够?”

    盛皎月又不是听不出江桓故意想看她的笑话,语气奚落,她清了清嗓子,“家里管得严。”

    兔子急了还咬人。

    盛皎月脾气再好也受不了江桓每次恶意满满的为难,她又不是泥捏成的神仙。

    这几个字是在暗讽江桓没有人管。年纪轻轻耽于美色。

    盛皎月以前听说过风月楼里的头牌是他的入幕之宾,不过这人很是冷酷无情,新鲜劲不过几日,就瞧不上眼忘在一旁。

    她不甘示弱又说:“江大人,你当心身体。”

    江桓倒是少见他话中带刺的时候,平日软绵绵的,戳他两下也不敢动,怯懦胆小,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他也没了心情,挥了挥手就让厢房里伺候的美人出去。

    风月楼的姑娘能伺候一次贵人不容易,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眼含荡漾水光望着江桓,这位大人比旁的恩客好看,在急色的男人中性格也难得的儒雅温和,出手阔绰,身份尊贵。

    这样的客人,哪怕是只能一夜春宵,她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姑娘抬起纤纤素手,斗胆挽住男人的胳膊,“江大人,让……”

    江桓冷眼扫过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面无表情打断了她:“耳朵是聋了?”

    小姑娘被江大人这道冷漠的眼神,盯得浑身发颤,眼泪一下子被逼了出来,却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哭,憋着被吓出来的眼泪,慌忙咽下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仓促从屋内退了出去。

    卫璟一直没有作声,兴致不高,眉眼压着冷冷淡淡的情绪。

    他的手指仿佛还有方才的余温,还觉着不可思议,坐在他身旁的少年,怎么会有那样清瘦的一把细腰?

    卫璟的眼神逐渐变暗,深眸落在落在少年腰侧,忽然间问起一句:“你吃什么长大的?”

    盛皎月抿唇,回答无趣:“吃饭。”

    男人的唇角抹开浅薄的笑,微微弯腰偏过脸附在他耳边低语:“是不是你小时候挑食,不肯好好吃饭,身娇体弱,所以不举?”

    盛皎月瘦弱的肩膀轻微发抖,生硬的说:“太子,我没有不好好吃饭。”

    “是吗?”卫璟随即敷衍嗯了声,晦暗的眼神停在他的下腹,想来这根不中用的玩意,也不中看,“治过吗?”

    盛皎月从太子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情,还有不怎么明显的愉悦,她硬着头皮撒谎,“治过。”

    卫璟意味颇深拖长嗓音哦了声,“怪可怜的。”

    不过他这样也敢勾引他的皇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瞧见身娇体软身段窈窕的美人,也还是会脸红,怪有意思。

    想来只是表面正经,内里还是个好色之徒。

    盛皎月察觉到太子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下腹,她坐立难安起来,“殿下,家里几个妹妹,还在楼下等我,我放心不下,可否先行一步?”

    卫璟淡道:“邢坤在楼下,你有什么可担心?”

    盛皎月欲言又止,忍了又忍才没起身。

    卫璟用余光瞥见他红了又白的脸色,眼瞳里被气出了盈盈水光,越看越娇,想到他平日那些讲究的做派,也是又作又娇。

    “盛清越,没人说过你像个女的吗?”

    她心中咯噔,屏住呼吸,声线轻微发抖倒是不容易让人听出来,“没有。”

    盛皎月小时候对男女只有模糊的意识,从她有记忆来,父亲将她当成男孩来养,她才几岁大,自然分辨不了男孩和女孩的区别。

    潜意识里也以为自己是男孩。

    母亲心疼她,娇惯着她。吃穿所用都是最好,几个妹妹羡慕的都眼红。

    六岁入宫,白白糯糯的小团子,五官明晰,眼神纯净,看着确实太漂亮,亦是讨喜有福的长相,不然也不会被皇帝挑中去给太子当伴读。更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捏着脸问她是不是女孩,娇里娇气。

    等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已经是快八岁。

    回到家就同父亲说:“我是女孩呀。”

    父亲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表情严厉:“胡说什么!?你是男孩!知道吗?!”

    她被这巴掌打的大哭,母亲心疼抱住她,跟着她一起哭。

    父亲平时沉默寡言,看着虽然也严肃,但从来舍不得动手打她,四下无人时还会将她抱在怀中,教她读书认字。

    这巴掌将她彻底打蒙,脸颊很快就泛起红肿。

    父亲蹲下身体,双手用力掐着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这句话绝不能其他任何人面前胡说,知道吗?”

    她哭到直打嗝,肉乎小手抹着眼泪,边哽咽边点头:“知道。”

    父亲还是放心不下,反反复复一遍遍和她灌输:“你是男孩。”

    她知道,她不是。

    但是在神情已经很陌生的父亲面前,不敢开口说实话。

    其实盛皎月一点都不喜欢假扮成男孩,性格是天生的软弱娇蛮。

    她不像她的同胞哥哥,聪明、沉稳、果断、还能沉得住气,但得住大事。

    只是上天厚此薄彼,哥哥身体太虚,几乎出不了门。

    盛皎月幻想过自己如果是那个有腿疾的人就好了,肩膀上就不比压着父亲强行灌输的重担,她能潇洒自在过自己的小日子,而不需要在太子这么可怕的人身边做事演戏。

    东宫的人都是豺狼虎豹,每个都想生吞活剥了她,连骨头带着血都不给她剩下。

    —

    盛皎月被太子强行扣留到了深夜,家里的四个妹妹被邢坤送回了盛府。

    她只得跟太子回宫,本来还打算挣扎一番,太子漫不经心吐出“小妹生辰”四个字,她就噤声,不敢多话。

    她扯谎在先,心虚的紧。

    —

    过完小年,又暖和了两天。

    冰面逐渐融化,池水深深。

    下朝后,江桓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叫上顾青林去往东宫,将给盛清越的教训提上日程。

    江桓这人对女子可能有些许怜惜之心,但对他厌恶的男人,并不会心慈手软,何况是他记仇几次了的盛清越。

    顾青林自然知道江桓打算做什么,他只准备看好戏,不过他顺嘴问了句:“太子不会生气吧?”

    毕竟是太子的人。

    江桓不太在意,嗤笑了声:“我欺负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你见表哥哪次管过?”

    不是很过分,太子表哥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将他踹进水里泡个澡,算不得什么。

    好叫他下次不敢再装病,耍心眼。

    盛皎月是被骗到了池边,江桓的随从撒谎将她请到庭院,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交领锦缎长衫,糯白的脸,看似乖巧。

    她刚走过去,抿了抿唇,张嘴低声问:“江大人,急急找我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江桓对他招了招手,“你走过来些。”

    盛皎月不敢信他,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身躯还没站稳,就被江桓一脚踢进湖水里。

    湖水四面八方包围了她。

    冰冷刺骨的池水吞没她的身体,她在水中挣扎了番,胡乱蹬着四肢,双腿不小心被水中藤蔓缠绕,逐渐无力。

    顾青林冷眼注视着愈发挣扎不动的人,和渐渐消散的水花,朝江桓看了过去:“差不多了。”

    江桓嗯了声,声音敷衍:“劳烦世子。”

    他可不想大冬天跳进水里救人。

    顾青林被他气笑,冷着脸跳入湖中,游到少年身边,抱着他的腰把人救到了岸上。

    湿透了轻薄衣料紧贴着少年的身躯,束发的玉冠许是落在湖里,少年的湿发如墨铺开,脸色苍白,眼尾挂着欲坠的水珠。

    顾青林将他抱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轻。

    他心头一阵怪异,没来得及多想,转而看向江桓,蹙着眉头,略有嫌弃:“我还是带他去换身衣裳吧。”

    21. 第 21 章 顾青林被震的好半晌回不……

    尽管有所防备,盛皎月被踹进湖里时,还是觉得猝不及防。

    她水性太差,天气冷时是从来不会去碰凉水。湖水里还有尚未融化的冰碴,打在皮肤上泛起阵阵刺痛感。

    她不想死。

    拼命在水里挣扎,身上湿透了的衣裳此刻成了累赘,拖着她沉沉的身体往湖心里坠。冷寂的湖水没入她的口鼻,胸腔里喘不过气来。

    盛皎月奋力挣扎,脚上的鞋子都被她蹬掉了,她努力往上游,运气却不大好,右腿被湖里的藤蔓捆绑缠绕。

    她的四肢逐渐没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回落,脑袋开始昏昏沉沉,意识朦胧间她仿佛回到了前几年,被压在水里差点窒息的时候。

    盛皎月十二三岁时,被人说过愚笨。并非是她在学业上有多不开窍,而是她不会撒话,也不会帮人隐瞒。固执的天真。

    年少同窗,按说也没有天大的血海深仇,至多是有些不对付,彼此都看不顺眼。

    彼时江桓和她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人。

    但是那个月太子告了病假,盛皎月的座位恰巧被太学里新进的老师换到了江桓的右手边。

    她小时候就很怕江桓。

    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是众星捧月唯我独尊的性子,并不是很好相处。行事乖张无所顾忌,且非常护犊子和记仇,认定她是另有图谋不安好心的东宫狗腿子,早先就对她没有好印象。

    她没想过扭转江桓的想法,也不曾试图巴结他,她本本分分同他保持距离,做事说话也都小心翼翼,循规蹈矩。

    盛皎月已经足够夹着尾巴做人,江桓似乎对此依然还不满意,每日臭着脸,用冷冷的眼神注视着她,有时开了金口愿意同她说话,也是很嫌弃的语气说:“吃吃吃,每天就知道吃。公主送来的糕点就那么好吃吗?”

    盛皎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讪讪放下手中的糕点,抿唇不语。

    只敢等他不在的时候,可怜巴巴吃两口糕点。

    长身体的年纪,肚子饿的快,她没有办法。

    后来她想了想,可能是江桓对他的公主表妹有些不同的心思。见公主往她的抽屉里塞糕点,他吃醋了,心里才会那么不高兴。

    半个月后,便是江桓的生辰,太学里上课的同窗们都提前备上厚礼,去公主府上给江小公子庆贺。

    盛皎月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一来知道江桓不喜欢自己,二是天气太冷她懒得出门,何况她并未收到江桓送上的请柬,不请自来很是丢脸。

    不过翌日上学,她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公主府上的请柬,她有些诧异,没想过江桓也会请她也去。

    她以为江桓大张旗鼓过完生辰心情应当会好些,但他仿佛半点都不高兴,上课前冷冷瞪了她两眼,从此变本加厉欺负她。

    盛皎月沉入水中,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她的思绪逐渐混乱,眼皮沉重的有些睁不开。忽然间感觉被双有力的胳膊环抱着腰,用力往上提起,缓缓将她从带上水面。

    她浑身湿透,水珠顺着细腻白皙的脸颊轮廓往下滚落,乌黑的发梢滴着冷水。

    她被人打横抱起,身体腾空,攥成拳头的手指缓慢松开。张开樱唇,大口大口的呼吸。

    江桓瞧见顾青林抱上来的人,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嫩白娇弱,他的喉咙中溢出急促的呼吸,气息甜而腻,浓密乌黑的眼睫被泪水浸的湿润,楚楚可怜。

    江桓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喉咙发紧,有些后悔但是嘴硬,“人没死吧?”

    顾青林蹙眉:“没有。”

    江桓有些烦躁,紧紧皱着眉头,“他怎么不长记性?”

    被扔进过水里,怎么还不好好学学泅水? 次次都等人去救。

    江桓语气暴躁问完这句话,收回视线看向顾青林,同他说道:“你先带他去换衣裳吧,他是病秧子,别真救不回来了。”

    顾青林嗯了声。

    太子今日不在东宫,昨天夜里便去了京郊,至今还没有回来。

    顾青林把人抱到后厢房里,将湿漉漉的少年扔到薄被上。

    他的衣襟都被他身上的湖水打湿,他有些洁癖,让人送来两套干净整洁的衣裳,脱掉湿了袖口的长衫,重新整理好衣裳,才顾得上去管床上还昏迷不醒的人。

    顾青林叫来宫女,站在离拔步床几步之遥的地方,背过双手,面无表情命令宫女:“去帮他把衣裳换了。”

    宫女低着头颅,“是。”

    床上的少年像是做了噩梦,不省人事也睡的没那么安稳。

    宫女毛手毛脚,弯腰帮他解开襟扣衣带时,似乎碰疼了他,少年唇间溢出痛苦的低吟,轻轻拧起眉毛。

    顾青林沉下脸,忽然就有点不悦,冷漠道:“动作轻些。”

    宫女双膝跪地,额前冒着冷汗,被世子爷的威慑吓得心里发慌,她年纪又小,生怕出错,但怕什么就来什么。

    明明手上动作已经很轻,但床榻上这位小公子还是轻声喊疼。弄得小宫女欲哭无泪,简直无从下手。

    她只是轻轻碰了吓他的腰啊。

    顾青林脸色偏寒,面罩冷霜,“你出去吧,我来。”

    小宫女松了口气,低垂眉眼连忙称是。离开后厢房腿脚发软,扶着廊下的柱子才稳住瘫软的身体,抽出袖口里的手帕,擦干净落至下巴的冷汗,逐渐从惊惧中回魂。

    盛皎月不是因为疼而从嗓子里溢出低吟,她是做了噩梦。

    新帝性情不定,喜怒反复无常。骨子里又霸道的紧,即便是养着解闷的金丝雀也要给透气喘息的机会,但是新帝从来不,去哪儿都要带上她。

    朝宴之上,用纱面遮住她的脸,牵着她的手让她正大光明坐在他身侧,男人紧紧捏着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捏着把玩。

    宴会底下众人心思各异。

    她绷紧了身体,小腿绷紧颤栗,脸上晕着不自然地薄红,她掀眸望向落座在侧方的那些熟悉面孔,羞耻的想一头撞死,头晕眼花,发热发烫。

    男人在她耳旁低笑,指腹触碰着她泛着轻颤的背脊,笑吟吟的问:“抖什么?有面纱遮着脸,他们认不出来是你。”

    他也舍不得将她女装示人的模样让旁人看了去。

    盛皎月心里的畏惧并未被他的三言两语打消,她依然怕被人看出来,怕昔日的同僚投向她异样的眼光。

    她忍着眼睛里的水色,咬着牙齿声音很小,“能不能让我回去?”

    男人罔若未闻,端起酒杯送到她唇边,“尝尝,西域送来的果子酒。”

    新帝的手掌占有式压在她的后背,半搂着她的腰肢,哄着骗着她喝了小半杯果酒,低眸瞥见怀中少女红透的芙蓉面,还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红润唇瓣,心下微动,抬手摘掉轻薄的面纱,在她的唇瓣轻咬了口。

    面纱被摘,她仓皇无措。

    少女慌里慌张往他怀中扑,埋着脸不肯让人瞧见。

    男人莞尔,笑意吟吟,心情显然大好。上等衣料贴着她的腰臀,宽松的衣襟里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长发滑落在他的手边,他顺势用拇指捉起少女丝滑浓墨般的缎发,缠绕在指间,漫不经心。

    盛皎月被迫坐在他的膝盖上,下巴搁置在男人的肩侧,轻咬着下唇,快要被他逼的哭出来,带着可怜的哭腔说:“我想回去,你放我回去。”

    新帝拍拍她的背,“别急,裴琅也在下面,他到今天还不知道你是女子。”

    男人唇角的笑意稍滞,温度偏冷,“啧,你是个男的,他也要带你走,你呢?会不会哪天就跟着他跑了?”

    盛皎月有求于他,埋在他的颈窝闷声道:“不会。”

    新帝说她是小骗子,不信她。

    朝宴过后,盛皎月就被他吓得病了一场,愈发觉得自己就像他掌心里的玩物,想怎么捉弄都行。她羞愤欲死,有回气急了就当着他的面说要跳湖。

    投湖自尽而亡算了。

    也不用再受这种折辱。

    盛皎月很久没见新帝发那么大的脾气,哪怕是他得知她骗了他,也没气成那样。

    盛怒中的帝王,眼神充斥着十足的压迫威严。

    他冷脸带着她去了御花园,逼着她睁开眼看见宫人将池子里的水给填平了。他还凶巴巴捏着她的下颌,“别再叫我听见这种话。”

    她装聋。

    男人就咬她的嘴巴,“听见了吗?”

    她不情愿,“听见了。”

    男人还不满意,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仰着头,弧度柔美宛若天鹅白颈,轻轻在颤。他的双眸探入她的眼底,黑沉沉的,难以琢磨,他慢条斯理给她细数落水而亡的后果:“死不成可能被会被呛怀喉咙,到时候嗓子说不出话来,就成了个可怜凄惨的小哑巴。”

    她绷直的薄背轻轻痉挛,垂着脸看似温顺,但是脆弱水润的唇瓣已经被她用自己的牙齿咬出细密浅伤。故作镇定,撑着口气,仿佛想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怕。

    卫璟的手指缓慢窥入她的发间,“若是运气好点如愿死了,没有及时让人发现,尸体就会被池水泡成肿胀的烂泥,肚子鼓起来,皮肤溃烂发臭。”

    说罢,他还故意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不过臭了就臭了,我不嫌你。”

    盛皎月被他的话吓着,嗓子干涩,“你…你别说了。”

    男人嗤笑,轻捏着她的脸颊蹂了下,“知道怕就好,往后别说气话,我发脾气受罪的不还是你?”

    他说完低头意犹未尽亲亲她的唇角,带着轻微激烈的力道撕咬着她,好叫她长个记性,“你是朕的,死了也是。”

    梦境里纷扰复杂,这几个让她逃不开的字还萦绕在她耳畔。

    梦境外,顾青林听着少年胡乱不清的嘤咛,无从下手。

    他先脱掉了少年的外衣,手指碰到他腰侧时,他明显怕的缩了缩,可能是后腰方才不小心撞到了水中的假石,受了些轻伤。

    少年这副身子骨一向又娇气柔弱,伤筋动骨得躺很久,还格外怕疼。

    顾青林挑眉,继续去解他的衣襟,少年反应极大伸手护住自己的衣服,不让人碰。

    顾青林这辈子也没帮其他男子穿过衣裳,耐心不足,也懒得和他客气,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扯开他胸前的衣襟。

    天气冷,少年穿的也多。

    顾青林看见里面还有件雪白色的寝衣,气的发笑,差点起身将方才的宫女叫回来。

    他忍住了,再稍稍垂眸被少年颈部细腻发白的皮肤晃到了眼睛,淡淡的体香顺着宽松的衣领往外溢。

    白,是真的太白了。

    手指轻轻剐蹭,都能留下青印。

    顾青林撇开脑中的杂念,扯开他的雪色里衣,隐隐约约又瞧见一层白色的布料,他恼火到想发脾气,片刻后,又察觉到不对劲。

    男人挑眉,抬起细长削瘦的手指,拨开柔软的衣料,看清楚少年胸前缠绕的白布,皮肤雪白,锁骨娇嫩,胸口微微起伏。

    他怔怔的,被震的好半晌回不了神。

    顾青林下意识合上她的衣襟,将脸偏到另一旁,仓促垂低眼眸,耳根子发麻泛红。

    男人心跳剧烈的动,心脏即将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他倒吸了口冷气,刚才他看见了什么?盛清越缠着的是裹胸?!

    22. 第 22 章 “怎觉得这姑娘和盛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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