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乡试（六）

    二月天还冷着。

    转过到了三月, 天就燥热起来。

    一下就从春日到了夏季。

    陈二牛也换了单薄的衣衫，他倒是什么时候都能适应。

    卓骏之和蒋秀才赵梓桉这两天又觉得热了，赵梓桉特地让人从庄子上拿了水果, 冰在井水里，读书闲暇就能拿出来吃。

    “要是我能同二牛一样就好了。”赵梓桉吃了一块冰过的甜瓜才觉得舒服了些。

    陈二牛对这种不是当季出产的水果没什么兴趣，三人中也就只有他一人捧着一杯热茶喝。

    “二牛小小年纪就这般注重保养身子, 真是少了许多乐趣。”蒋秀才也十分受不住二牛这大热天喝热茶的习惯, 道理他都明白, 可是他年纪都这般大了还不能过的稍稍自在些, 那也太可怜了。

    “你们还是少吃点冷食，小心肚子坏了, 还有两日就要考试了, 什么都要注意些。”

    陈二牛试图推荐过他的热水消暑法子, 可惜就连师兄都不搭理他。

    “放心这些吃食都是我家仆从庄子上拿来的，你们吃的少，无妨的。”

    赵梓桉也知道这乡试在即还是吃些平和的食物好，但这两天不知怎的, 越来越热，热的人心浮气躁, 还是吃些凉的东西舒爽啊。府上他已经请了大夫过来，这甜瓜也吃了两日并没有什么事, 今儿赵梓桉才放心地拿来待客。

    “哎, 赵小公子这话说的好, 二牛你就是心里担忧的太多。”蒋秀才吃了一小块凉快些就不吃了。

    自家小徒弟这无可奈何的小模样真是好玩。

    “师父, 每日同你一起早练，我和师公的身体都好许多了，不妨事的。”话虽然这么说, 卓骏之还是听话的放下了凉果子。

    陈二牛耸了耸肩，继续慢慢喝自己的热茶。

    他的额头微微发汗，心想今年好像热得格外早一些啊。

    这老天爷就是不经念叨，三月初三寅时天还昏沉着，外头却一丝风都没有闷热的很。

    赵梓桉和赵家仆从，蒋文菡和蒋秀才等人把他们三人一路送到了贡院。

    浩浩荡荡的陈二牛还有些不习惯。

    这贡院门口挤满了人，多数并不是什么生员，反倒是生员的家眷奴仆。

    只有少数周秀才与刘秀才那样的只带了一两个亲人的生员。

    考到这一步穷人并不多，这也是为什么顾之远这个品行不差的穷举人很少见的缘故。

    陈二牛先扶着蒋秀才下了车，卓骏之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儿的人可真多啊。”卓骏之并不紧张，他这回来只是跟着师父师公来见世面的，虽说他考过一回乡试，但那是他学识不够身体还虚弱，别说是从乡试上学到什么了，能保住命就不差了。

    现在就不同了，他身体健壮了不少，看什么都稀奇。

    现下闲着无聊他就打量起了周围的人来。

    陈二牛有些无奈地提醒杨成双：“帮你家公子看好周围，别让人撞了碰上什么东西。”乡试的笔墨纸砚都是贡院提供的，食物被子也是考房备着，他们只需要带着考籍证。

    可这在外头还是要注意别让人撞了，身上多了什么带字的东西就不好了。

    “是，陈郎君，我两只眼一直看着呢。不会让人碰着公子的。”杨成双点点头说道。

    “先生你也小心些。”陈二牛拉着蒋秀才的袖子，让他在自己身后。

    “今年来考试的人可真不少。”

    蒋秀才上次考乡试还是将近十年前了，当时来考试的人并不多，本朝初定每年都有乡试，偶尔就能有几年生员很少，蒋秀才那时候还觉得自己幸运，赶上了生员少的乡试。

    现在想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没等多久就有小吏出来，将贡院大门从内打开。

    门前的灯笼也有人换了新的，灯光将贡院门前的空地照得明亮不少。

    身穿蓝色官服的考官喊名，他们一一进入贡院，每二十人进入东侧的屋子验身。

    这种天气大家穿的都很单薄，这回检查倒是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这儿的贡院内部也是圆形，自大门进入从东侧开始沿着小屋走进大堂，按照念名顺序排队进入考房。

    陈二牛长高了不少，这拥挤的考棚就显得更狭小了。考房中只有两块木板，这木板能和墙卡在一起，白日可以当桌子和凳子，晚上拼起来当床铺。

    因为天热这一回烤房中没有炭火，但有恭桶和两支蜡烛。

    陈二牛感觉这所有的贡院是不是都一个师傅做的，估计他师父连腿都伸不开，他在考卷没发下来的时候一直在想，这样的设计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到衙役将考卷放到陈二牛桌上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拿起墙角的清水给自己研墨。

    这第一场考三天，考的内容四书中各择选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骈文两篇，算术两道。

    中规中矩，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陈二牛心想好像自己每次遇到的都是尊奉中庸之道的主考官。

    倒是那算术有些意思，这回让算的竟是房屋建设所需土地。

    陈二牛先将题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动笔写下自己的姓名籍贯等。

    天气燥热身上出汗多，陈二牛用火石点了蜡烛，趁着天凉快开始答题，到了晌午最热的时候他就收拾睡觉，等到下午再起来答题一直写到傍晚，看不清了就窝在床上睡觉。

    吃的是贡院给的清水和薄饼子，饼子还是被撕碎的，放在碗里连点咸菜都没有，也幸亏陈二牛从不挑剔饮食，有的吃就吃。

    他到底是年纪小身体好，也比旁人矮上一些。

    晚上睡觉好歹能将整个身子躺在木板上，不少人都是一半身子耷拉着勉强睡觉，这个时候大家都恨不得自己矮小些，陈二牛对面的考生就很羡慕陈二牛。

    陈二牛哭笑不得，这个时候矮一点也是优势了。

    蒋秀才现在就觉得很不舒服，他身材颀长，平日里倒是没什么，这个时候他只感觉到憋屈，加上天气燥热恭桶就放在木板下面，各种气味交杂，蒋秀才实在有些静不下心来。

    他是能吃苦肯吃苦，但到底是好日子过多了，突然到了这种环境真称不上多适应。

    不过想到二牛也在同考，若是自己这个当师父的不能克服这些二牛又该如何煎熬呢？

    想到这儿他就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卓骏之倒是身材瘦小，他苦恼的是这骈文和算术他并不擅长，哪怕有陈二牛教导这也是他的弱项，没想到这一回一上来就考了这两项，他不想要给师父和师公丢人，大半的心思都放在考题上，竟然成了这么多考生中少数极快适应考棚的人。

    好容易熬过三天他们在晚上能被放出来走一走。

    陈二牛看到面色不太好的蒋秀才和卓骏之，他们虽然不能攀谈，但是能看到对方感觉也不差。

    尤其是蒋秀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陈二牛无声地笑了笑。

    第二场开考，考试的内容是五经各一篇，律法三道，表与诰各一道。

    五经的题目也是寻常。

    只是律法出的竟然是八议中的议贤！

    八议指的是八种需要报给圣上定夺的八种人。

    “我天。”陈二牛感觉自己要把前几日说的这主考官中庸的话给吞下去。

    这可一点都不中庸。

    不过议贤，指的是德行高的人。

    其实当初陈二牛读这八议的时候最想不通的就是议贤。

    当然品行好的人，也有可能被逼犯罪，陈二牛自然知道是有这种事的。

    但若是仅仅因为犯罪行为是出于正义，不顾律法，甚至在律法中有白纸黑字写了可以酌情由圣人判决。

    这就很微妙了。

    毕竟这个贤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这主考官还是够敢出题的。

    陈二牛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只能是放下先去写旁的，等到所有的题目都写完了，他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这题问的是若是有一人，在乡间州里素有美名，德行极高。

    但此人却因包庇独子害死一农户。

    让生员来判定这该如何判。

    这该如何判，该是给圣人看啊，你给我看干什么。

    陈二牛一瞬间竟然有些走神。

    他总感觉这主考话中有话。

    毕竟是个读书人都知道，在乡间州里素有美名，德行极高，算为议贤，根本不是他们能判的。

    那么主考让写的该是如何判断他确实是议贤，毕竟官吏上报，圣人才会裁决。

    这个思路应该是没错的。

    但陈二牛总感觉少些什么。

    他干脆不从议贤这一点上去想，着眼于案件本身，独子纵马伤苗包庇害人，从这方面开始答，按照律法处理，在最后再写其身份。

    并以极短的文字写明了官吏该如何判断，此人以往是空有虚名此次只是爱惜幼子，无意犯错，还是这人只是虚名傍身不值一文。

    写完之后陈二牛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大半。

    休息的时候陈二牛发现师父的脸色更差了，他很担忧，倒是卓骏之以前是个病秧子，现在精神倒是不差。

    第三场考的则是策问和史论。

    策问三道，史论两道。

    这可是陈二牛最擅长的东西，他没了第二场时的束手束脚，几乎没有用到稿纸，两篇史论都是没有丝毫停顿写成。

    等他将卷子答完只花了一日半，可惜这乡试不得早早出去，哪怕你昏倒在场，也要熬到贡院开门。

    陈二牛只好将卷子收好，便托着腮看小河的视频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