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雪花越来越密, 那原本已铲干净的道上很快又铺上了一层洁白。
樱草色的油纸伞下,赵驿孟呼出的白气比苏灵咚呼出的更粗、更浓一些。
除了雪花嘶嘶的纷飞,他们的脚步是这寒冷世界中唯余的声响。
“累么?路还有好长一段。”
苏灵咚觉得这世间过于安静了, 安静得令她有些慌张,于是忍不住开口。
“不要废话!”
忽然,苏灵咚手中的伞碰到树枝, 一个不稳,她握着伞柄的手打到赵驿孟的脸颊。
“你的脸为何这么烫?”
“累的。”赵驿孟掩饰道。
苏灵咚信了,过了一会儿又道——
“真是奇怪, 做夫妻时,为何你我总没有这样的机会?那时候的我们, 别说一起逛街, 一同看星星、一同赏雪, 就是连见面都难——”
她的声音带着热气,萦绕在他的耳畔, 令他的耳根越来越热。
“还不是因为——”
苏灵咚稍稍侧首,看着赵驿孟的右脸颊, 等他继续说下去,然而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快将话说完,别吞吞吐吐。”
“还不是因为你等不及!”
是么, 真的是因为我等不及么?此时此刻,苏灵咚不愿去辩解,贴在赵驿孟的背上, 去细究过往是多么危险,她害怕自己的心因此又动摇起来。
置身于雪花之中,置身于纷纷扬扬、虚幻无比的雪花之中,人心是那么容易泛滥出莫名的、难以抑制的冲动, 那冲动究竟是死灰复燃,还是因在二十四桥上重逢而动容,亦或者是自己摔倒时,他刚刚在自己身边及时地扶起自己——
赵驿孟的脊背是那么温暖,他的体热令苏灵咚开始难以分清,这一切的界线究竟在哪里?
“怎么不说话了?”赵驿孟的脚步还在继续稳稳地向前迈着,他并不太喘,苏灵咚加一把雨伞对他而言算不上沉重。
“孟郡王想要让我说什么?”
“以前你说话,亦没问我想让你说什么。”
“以前是以前,今日是今日。”
苏灵咚感到自己在往下滑,赵驿孟及时地往上颠了颠,忽然,她的一绺黑发钻进他的衣领,刺得他痒不可耐、又避无可避。
“脚痛得厉害么?”
“不厉害。”苏灵咚忽然挣扎了下,“你放我下来罢。”
“别乱动。”赵驿孟箍住她。
“元旦将至,你何时回临安?”
“若我不回去,你会邀我同你一起过节么?”
“元旦都是和家人在一起,你不回,阿婆——”苏灵咚咬舌,“太王妃和槿妹妹他们都会盼着。”
赵驿孟不置可否。
“此前槿妹妹她发生了何事?我竟忘了问。”
“不过是和母亲闹脾气,到李姑娘家躲了几天。”
“你哪天回去,我送你。” 苏灵咚再咬舌,在赵驿孟的背上,她发现自己总是晕乎乎的,好像有一种柔情源源不断地泛滥着,她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就是很温柔、温柔得她有点想哭了。
于是,她只好去数他根根分明的发丝来分散注意力。
“你那么希望我回临安?”
“不是的,毕竟新年将至,刚刚我不是说了,新年就要和家人在一起么?”
“我——”
“你怎么?”
“我想带你回临安。”
“赵驿孟,你是不是傻?”苏灵咚明白他在求和,心中忽然有些伤感,便佯装轻松,“你我不适合做夫妻,做朋友反而更好。”
“你不就是因为不愿与我做朋友才坚决要和离么?!”
苏灵咚只觉得胸口被他的话刺了一刀,是的,他说的正是她所想。
若仅仅只是做朋友的话,无需要成亲。就是因为无法止于友谊,心里想要更多,想变得更亲密,而那些是他给不了的,她才奋力要离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和他只做朋友。
做朋友反而更好这种说法,一直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不是的,我可以与你做朋友。”苏灵咚不懂得继续说谎的意义是什么?
在这种既不能彻底翻篇,又不能将二人的界线划清的情况下,她只好借由这种虚弱的谎言来掩饰内心的伤感。
不想再说过去的事,她转了一个话题,“这些天,你都住在哪里?”
“怎么,你想请我到你家里住么?”
“有何不可,此前你不也是住在我们府里么?”苏灵咚明明知道如此牵扯下去只会剪不断理更乱,却收不住嘴,“再说,我爹爹和娘亲都很喜欢你。”
上个月,苏将军和夫人很热情地招待了赵驿孟,原因之一是他为尊,再者,他仪表堂堂,又谈吐不凡,与那才离去不久的傅络俭相比不说云泥之别,但绝对具有压倒性的令人喜欢的特质;其二是,苏将军夫妇明白了赵驿孟的心意,私心里,他们还是希望女儿能与他言归于好,然而十天过去,苏灵咚并没有松口的迹象。
赵驿孟不便继续待下去,才离了苏府……
“他们喜欢我有何用!”
苏灵咚哑然,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以前赵驿槿来劝她回心转意时一般,她明白,自己最想要的并非太王妃待她好;自然,赵驿孟最想要的自然亦并非自己父母的喜欢。
为什么一切要来得这么迟?!苏灵咚看着赵驿孟红通通的耳朵,有一些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她轻轻地吹了吹,将花儿吹到伙伴中去。
“怎么又不说话了?”
“你这么哀怨,搞得像是我将你抛一样。”
“难道不是么?”
这下,苏灵咚彻底无话可说了,赵驿孟就是常常将话说死的人 * 。
许是路太长,便是不觉得苏灵咚沉重,赵驿孟的步子亦渐渐地缓下来。
身后的梅桃二人与他们距得越来越近。
道路上的积雪越来越深,他们的脚步留了一路。
雪花继续纷纷扬扬洒落着,雪气弥漫得更浓更重,举目望去,四面都是白茫茫一片。
好在园子大门亦越来越近了。
到了车棚外,苏府的车夫忙从马车前座上跳下来,为他们揭开车帘。
坐到马车里,苏灵咚道:“孟郡王同我们一道罢,雪这么大。”
“不必,回去快传大夫看看你的脚伤。”
苏灵咚点头,忙将披风解下身上的披风,还给赵驿孟。
赵驿孟推了一下,终是接下了。“晚一些我再去看你。”
“这伞,你拿去。”
赵驿孟没拒绝,接下了苏灵咚的伞。
方才到桥上时,苏灵咚便发现蓄须的赵驿孟消瘦了一些,面容中还有些沧桑。
此时再看更确定他确是消瘦了。她只看在眼中,却没问。
赵驿孟亦盯着坐在车里的苏灵咚看了看,终是没再开口,只呼出一股白白的热气。
回到家,换了衣裳和鞋袜之后,苏灵咚觉得脚痛得并不算厉害,且不想惊动父母,便只用热水泡了泡脚,然后令青桃帮自己取来跌打药擦了一些。
从寒冷中回到生着炭火的屋里,主仆三人不一会儿便都被屋里的暖热之气烘得满脸红扑扑的。
因天色暗沉,屋里早已点亮烛火。
只坐了了一会儿,苏灵咚便困起来,“这雪天,睡一觉才不辜负。”说完,哈欠便跟着起了。
青梅服侍她躺下。
“你们也歇一会儿去,无妨,这天气,不会有谁过来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青梅边掖被角,边回道。
不一会儿,苏灵咚便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收拾一番,准备用晚膳时,她问青梅道:“可曾听闻孟郡王到来?”
赵驿孟在马车旁说再来看苏灵咚时,梅桃二人都听到了。
“人没来,却来了信儿。”这时青桃恰好归来,边回答边将手中那精致的信筒递给苏灵咚。
打开信筒,她想着,是何事将他拖住了?
“孟郡王染了风寒!”虽是王府的专用信筒,然纸笺上的笔迹并不是出自赵驿孟,他的字,以前苏灵咚见过好几次,是以认得。
他变了,以前,无论何事他都不会跟自己解释,向来都是我行我素。
而如今,不能赴约,他却不忘遣人送消息过来。
这时,苏灵咚才恍然想起,早前自己的手碰到他的脸颊时,他肌肤烫得似火,原来并非累的,他到底站在桥上等了多久?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生病自然是请大夫!”苏灵咚将手中的纸笺放下,看着桌上的饭菜,接过青梅递来的筷箸,半天未动。
苏昭睿原本计划过了冬至便进 * 京应召,无奈大雪打乱了他的计划。好在,距皇帝召见的日子还余有十来日。
赵驿孟之所以留在扬州,一是为了苏灵咚;二是因苏昭睿挽留。
及至雪后天晴,已进入腊月。
这一日,赵驿孟来了,苏昭睿见了他,二人商定隔日启程进京。
苏昭睿夫妇知道赵驿孟心系女儿,他们已不止劝了苏灵咚一次,尤其是她的母亲,开口闭口就是孟郡王如何如何优秀,只将赵驿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早就明了母亲的意图,可任凭她母亲说干了口,她依旧没动摇。
“你早晚会后悔的!等孟郡王同你父亲一齐回了京城,这世间哪里还有这般完美的男子等你?亦不知你闹什么脾气,说什么他心里没有你,若真,他怎会千里迢迢追过来,追过来便罢了,又岂肯在天寒地冻的异乡待这么久?你父亲之所以能说服他等他一同进京,还不是因他心系于你——”
听母亲又开始叨个没完,苏灵咚只好捂住耳朵,“娘啊,你饶了女儿罢!”
“饶了你亦可以,你只要依了孟郡王就行。”
“哪有将自己女儿往外推的母亲?!”
“当初是你欢天喜地要嫁他,现在好了,不过半年,你便把他抛弃了,像话么?”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娘没想,娘是亲眼所见。待会你自己看罢,方才远远瞅了一眼,比起半个多月以前,现今的孟郡王都憔悴成了什么样子?老天爷啊,我怎么就生了个眼瞎的女儿,硬将深情的人说成无情的——”
“那是因为他染了风寒,不过是小病一场。”
“胡说,他是因为你才瘦下去的!风寒怎么就能令一个人瘦得那么厉害了——”
母女二人话还未止,有小丫鬟进来报,说孟郡王来了。
“娘走了,今日是最后的机会,明日他就要与你爹爹回临安去,若你不好好珍惜,看我饶不饶你!”
说完,苏灵咚的母亲忙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论理,姑娘家的闺房,外男是决不能入的,然苏昭睿夫妇见赵驿孟痴心一片,已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助他二人重归于好,是以苏将军只说苏灵咚脚还痛着,请赵驿孟移步她的院子。
送走母亲,青梅忙撩起正门的帘子,苏灵咚跨出,只见赵驿孟已立在廊前。
“你——”
“你——”
二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停下来。
苏灵咚盯着赵驿孟看了一会儿,不可否认,比起半个月之前,他是瘦了不少,面容亦带着憔悴和倦怠,但并没有母亲说得那么夸张。
“进屋说罢,外头怪冷的。”
“不了,在这儿便好。” 反倒是赵驿孟矜持起来。
“你脚好了么?”
“你风寒好了么?”
“我好了。”
“我亦好了。”
“方才我听母亲说,明 * 日你要同我爹爹一起回临安?”
赵驿孟点头。
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尤其是赵驿孟,此时却只盯着苏灵咚,两颊气鼓鼓的。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对罢?”苏灵咚问。
“那可不一定,既然是朋友,且你父母都很喜欢我;我母亲和妹妹亦很喜欢你。”
苏灵咚忽然有点想问,那你呢?最终还是作罢。
“你这话,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听起来怪怪的。”
“快进屋罢,脚痛不宜久站。”
“明天我送你们。”
“不用送。”
“你那么辛苦将我从临安送回来,我不过是站在门前目送一下而已。”
“要送,便跟我回临安。”
“那还是算了。”
“苏将军说,在你眼中,我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我没有跟我爹爹说过那种话!”
“那你跟谁说过?”
“我——”我跟我娘说过。唉,该死的枕边话,绕来绕去,竟然传到本人耳中。苏灵咚觉得耳尖倏地烫起来。
“你还说,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行啦、行啦!”苏灵咚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都已经是陈年旧事。”
“我们还会再见的。”赵驿孟的语气是那么笃定。
“如果你指的是明天的话。”
“我指的不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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