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为谁醉倒为谁醒
今夜的一切, 赵驿孟练习了很久,在屋脊上他只以为苏灵咚已原谅他,不曾想, 一回到灯光下又被打回原形。
返回王府,已是夜半三更,他抱出一坛酒, 方才坐下,房门忽被一把推开。
“若是敌人来,看你还有没有生机?”路呈骞说完, 摇头叹一声,“情伤心, 酒伤身, 师兄何不放苏美人走?一人潇潇洒洒, 落得轻松自在。”
“陪我喝酒。”赵驿孟连与师弟斗嘴的力气都没了,他从未在谁面前如此挫败过, 除了苏灵咚,这世上还没有谁对他那么绝情, 一而再地对他说不。
路呈骞回到六和寺,听闻赵驿孟不止一次找他,稍作休息之后便赶了过来。
只在王府的夜色中站了不到两刻钟, 他便听到好几拨下人窃窃私语,谈论着赵驿孟和苏灵咚近来的种种。
“酒自然要喝,伤心事也要讲。”
“你有何伤心事?”
“说的是你的伤心事。”
“我并没伤心事。”
“看你这模样, 干脆哭一场,那样更痛快些!”
方才赵驿孟本想对坛喝,路呈骞来了,他准备将酒先倒入瓶中, 好方便斟酒。
“我来罢。”路呈骞夺过酒坛,找了两个碗,“求醉要用这个。”
“你何时回来的?”
路呈骞怪会倒酒,一滴都没漏到桌上,那哗啦声,在深夜离格外清晰。
“早晨到的。”
“你还没说你到广州所为何事? * ”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具体些。”
“帮一个泉州财主捉回不孝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着,赵驿孟仰头干了一碗。
“喝那么急,待会儿身体难受不说,心里亦还清醒,消不了愁。”说着,路呈骞亦干了一碗。
“你亦有心事?”
“陪你而已。”
干了几轮,赵驿孟的话渐渐变多,“师弟你说,女人是不是非要亲口跟她说我喜欢你她才会知道你的心意?”
“看情况。”路呈骞看着已有醉态的赵驿孟,不确定自己说的话他还能不能听进去,“你总板着脸,成日里端着,说话不顾及旁人感受,还不知抽时间陪苏美人,难怪她要和离。”
“你亦不懂我的心——”赵驿孟又倒了一碗,“师弟你说,我成亲之前可曾寻过你帮忙?我可曾为谁如此低声下气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护她周全而屡屡找你?又可曾为了一份礼物而费尽心思?上次在江州,收到你的信函,一办完事情,我便马不停蹄、风雨兼程赶回,你以为她被太子妃掌掴我不心痛?
“看她总是吃得少,只以为她不习惯临安的饮食,特意找了扬州的厨娘,她还只当府上恰巧有他们扬州人。六月初一,我承认我食言了,然那时天命难为。
“连她绣得那么丑的香囊,我都收下了——
“我一直站在她身后看她,她从来都不知道。
“到最后,还说我无情,跟她讲话违心,心里没有她!”
他忽然停下来,将空碗猛地放下,“师弟啊,她为何不能用脑子想一想?!”
说完赵驿孟模糊地哼了一声,发出无奈、悲哀的笑。分不清是烛火所照,还是喝酒上头,他的脸、脖颈全都呈现出暗红。
“这些话,你该与苏美人说!”
“我才不想——”打了一个响亮酒嗝,所余不多的理智令赵驿孟感到一阵尴尬,他停不下话头,“我才不想跟她说,那个笨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不知道我不想和离,不知道我喜欢跟她在一起……”
路呈骞摇头苦笑,果然还不成熟,赵驿孟行事一向稳重老成,但对感情却毫无经验,既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那别扭的、自以为是的性格还总是将身边的刺伤。
对外人,他总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常常心口不一,苏美人会误解他亦是情理之中。
“师兄想让我转告苏美人么?”
“不要!”赵驿孟已经开始醉态朦胧,“这一次我不要师弟帮忙,我要自己来,自己保护她,自己陪她,自己告诉她我——”
“你什么?”
我喜欢她。赵驿孟忽然收住了,这种话应该留着,在合适的时候对苏灵咚本人说。
“师弟,我们喝酒。”他借酒隐藏自己的窘态。
听他说了那么多,路呈骞很想 * 告诉他,注意方法,然看他那醉眼朦胧的模样,觉得说了他亦未必听得进去便作罢。
“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苏灵咚?!”
路呈骞口中的酒喷出来,他还没否认,赵驿孟又接着说,“即便你有非分之想,我亦不准你说出来,不然,不然我就请师父帮我教训你——”
赵驿孟还没说完便趴下了。
看来,六月一日晚上与他交手时说的玩笑话被他记到心里了。
路呈骞又苦笑了下,道,“你这性格,要让苏美人回头想必要掉层皮。”
另一边的苏灵咚,赵驿孟离开之后,她久久难平。
“你听好,不论你到了那儿,我都会找到你。你既已成为我的妻子,今生今世便都只能是我的妻子;没有和离;没有放妻书;没有一别两宽。”他那不讲理的话句句言犹在耳,难以消散。
她失了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及至鸡鸣三遍方合上眼,才不过一会儿又被青梅唤醒。
“昨夜不成寐,午时再叫我。”说完,又蒙头而睡。
可赵驿孟的身影总是浮上脑海,扰得她整颗心乱纷纷,不一会儿,她便爬了起来。
青梅在碾茶,青桃在绣花,二人听闻苏灵咚叫唤,忙起身去伺候。
一会儿过后,吃着迟了的早膳,苏灵咚想起昨夜屋顶的那一幕,呆了一瞬。
“姑娘在想孟郡王么?”青梅小心翼翼地问,她和青桃,并不赞成她和离。
苏灵咚抬起头,看了看藏藏掖掖的二人,道:“嗯,昨夜他又来了。”
“那姑娘作何思想?”青桃亦小心翼翼问。
“我只盼爹爹早日进京,我好跟他回扬州。”苏灵咚轻轻撕下一小片馒头,放到口中,却食不知味。
“青梅斗胆,不知孟郡王昨夜前来,可是来接姑娘的?”
“任凭他来几次,我都不想再回王府。”苏灵咚已无心再吃,放下手中的馒头,“没意思,成了亲,反变得痛苦。大半年,我方知什么叫人生苦多乐少。”
“那——”青桃顿了顿,“孟郡王答应和姑娘和离了么?”
苏灵咚不得安生,梅桃二人一天到晚自然亦跟着忐忑不安。
“没有。他没答应!”她露出气恼交夹着为难的表情。
梅桃二人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姑娘,你能不能再给孟郡王一次机会?”
“对啊姑娘,再给孟郡王一次机会好么?”这是她二人夜谈的结果。
苏灵咚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大家全都倒戈,小姑子为她哥哥说话就罢了,连自己的人都偏向赵驿孟,“没意思,不求而得的婚姻,没意思;一天见不到人,没意思;及至见到人,亦总是被他气得半死,没意思。”
“姑娘,你是不是没想过和离的后果?”
“我自然是想过的。”流言蜚语,家族蒙羞,孤独终老……可那一切比 * 起自己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和孟郡王是御赐婚姻,若是皇帝降罪——”
“若是孟郡王肯放我走,皇帝自然不会管我们的私事。”苏灵咚也曾为此担心过,可比起忍受情感的荒凉和无趣、赵驿孟的漠视和冰冷、不解风情,她的和离之心并不曾动摇。
待一回到扬州,即便他不答应,还能奈我何?
打了这样的主意之后,苏灵咚舒坦多了。
接下来的每一晚,每到夜深,赵驿孟都从屋顶上跳下来扣她的门。
他只来人,他总说不出个所以然。如今,他连要接她回府都懒得说了,只杵在她身边,双眼一直盯着他,让她心慌,让她坐立不安。
苏灵咚忍无可忍:“你到底要做什么?”
“见你。”每当觉到无辜时,赵驿孟的两颊总会微微鼓起,气鼓鼓的就像青蛙脸,那时他冷漠的眼神亦会变得茫然,像个无措的、羞涩的少年。
他的这种神情曾令苏灵咚着迷过,她还逗他说生气会使人丑陋。
如今,她已没了那种心思。
“既已见到,你可以走了!以后亦别再过来,若传了出去,又该当如何,你可曾为我想过?”她从来都不是这么无情的人,如今却被逼到这么刻薄。
“你我本是夫妻,传出去又如何?”
“大半个临安城的人都已知晓我们要和离。”
“我不在意别人,”赵驿孟盯着苏灵咚,“明晚,我带你去茶楼听曲。”
自日前在街头遇到流氓之后,苏灵咚便不曾再出过大门。
而这苏宅并不大,来来去去就三四个院子,说实话,赵驿孟的话很有诱惑力,因此,她一时软弱了,没明言拒绝。
赵驿孟只当她答应了,暗笑着离去。
便是不出门,他亦会过来,杵在屋里,二人大眼瞪小眼,苏灵咚觉得还不如跟他出去散散心来得痛快。
隔日,天还没黑她便开始装扮。
偏不巧,赵驿孟出门前太王妃忽然旧疾复发被绊住了。
苏灵咚左等右等,直到二更尽,方知自己又傻等了一次。
“姑娘,许是孟郡王被事情绊住了。”青梅打来洗脸水。
“想来是罢。”苏灵咚语气淡淡的,带着连自己亦难以察觉的失落。
早前,青桃为她梳了大妆,才隔没多久又一一地卸了下来,“便是有事,亦该来个信,让我们姑娘白白等着,算个什么?”
“都怪我不长记性。”苏灵咚对着奔月镜自嘲地笑。
“青桃觉得该怪孟郡王。”
“明日,我再央我五哥带我们出去。”……
太王妃情况稳定下来睡下已三更过半。
赵驿孟来赶到苏宅。往常,苏灵咚屋里总会留着夜灯,今夜,屋里却黑灯瞎火。
他在门外徘徊了一阵,深夜太静,扬起手,他终是没扣下去,又徘徊了一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灵咚并没睡着,她 * 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知道是赵驿孟,然她不想再见他。
进入十月,早晚已有了寒凉之意。
戌时刚过,天早已黑透。苏灵咚跟着哥嫂,一同走在火树银花的临安街头。
苏灵咚明媚夺目、身影纤美;苏泽域夫妻亦是卓尔不群的,一行七八个人亦成为夜市一景,所过之处,引来目光无数。
因要出门,他们连晚膳都不曾用,这夜市之中,各类吃食是应有尽有的。
进了一家鼎沸的食店,原来,这店家的橙酿蟹在临安城中是鼎鼎有名的,每一日风闻而来者无数。
待兄嫂坐定,苏灵咚方在她五哥右边的座位坐下。
不一会儿,装在小甑子里蒸熟的橙酿蟹端了上来,开吃前,苏泽域令自己的仆从带梅桃她们另寻一桌,苏家人外出,主子用膳之时,若无特别情况,亦会令仆从一同用膳,并不悭吝苛待。
接着,岳艺枝揭开小甑的竹盖,立即有更浓的鲜香飘出;苏泽域为大家斟了桂花酒。
“妹妹,快尝尝看。我和你嫂嫂最爱这家做的橙酿蟹!”苏泽域说着,用筷箸抵着,左手轻扶,取出一个带枝的橙子,放到苏灵咚面前的碟里。
她拿起筷箸,轻轻揭开切开的橙盖,那裹藏在橙子中的螃蟹露了出来。
“这蟹真好吃!”蟹肉入口,苏灵咚忍不住赞道,“这滋味,交融着酒美、橙甜、菊香和蟹鲜;而色泽,暖而不艳,浅又不虚,锈红土黄真本色;味色交融得十分好。”
“五郎听听我们妹妹的评说,该让这店家录了去,叫他们早早登到那小报上,保准他们生意更上一层楼。”岳艺枝笑着说。
“有道理。”苏泽域只低头忙着吃,答得很敷衍。
“嫂嫂你笑我!”
“妹妹吃得不多,但对美食的品鉴能力却是我见过说得最到位的。”
正说着,又有其他菜品传来。
因店里人多吵杂,大家便不再言语,寂然饭食。
吃蟹向来慢,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食毕,净了手,一行方离店。
一路又有各色各样的玩意、甜点,吸引着大家的目光。
在游人接踵摩肩的街头散了一两刻钟,便到了上回他们看角抵比赛的瓦肆,只见那大门游人进出不断。
“明日我还要早起去学里,这一次便不去了。”苏泽域看向瓦舍场,兀自道。
“既如此,我们便往回走罢。”岳艺枝附和着。
苏灵咚亦没什么心思,跟着哥嫂才一转身,猛然见到路呈骞正向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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