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颗小石头

    客厅里, 液晶电视屏幕里的年轻情侣在同一条街相距不过数十米的地方绕来绕去，就是看不见对方。

    王归尔忍不住吐槽：“什么破剧情，互相找半天找不到, 就不能打个电话吗？”

    他值班回来时间比较晚, 江林的冬天又湿又冷, 入夜以后霜露很重，骑自行车回来手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这会儿抱着甜幼清煮的螺蛳粉吃得通体顺畅, 辣得脑门儿冒汗特别过瘾。

    没人接他的话，王归尔打了个饱嗝, 放下碗问旁边的两人，“你们俩看没看电视啊，你们不看那我也不看了, 省点儿电费。”

    正在打游戏的白司南抽空抬眸看了他一眼, “都说了过得不用这么拮据，可以花我的钱，本小爷养活你们两只还绰绰有余。”

    养尊处优的少爷从来就不知道勤俭节约四个字怎么写，他差不多两个月没回来, 这两只深海小妖混得个顶个的狼狈。一个上着学周末还要去做兼职, 另一个虽然有正式工作，但是钱都拿来补贴家用，又刚交了一季度的取暖费, 穷得出去吃顿火锅都算奢侈了一把。

    “可是你爸不是把你的信用卡停掉了么, 你到底哪来的钱？”王归尔满腹狐疑, 这只龙猫幼崽该不会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吧。

    他脑补了一把血统纯正的妖二代年少无知走上犯罪道路，断送光辉璀璨的前程变成劳改犯，不由心生警惕, 拉拢甜幼清一起盘问他。

    拿手肘戳了她一下，没反应。

    这只海獭正捧着巴掌大的小脸儿发呆，嘴巴无意识地张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脸颊红扑扑的。

    王归尔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暖气太足了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甜幼清唔了一声，拿手背搓了搓干涩的眼睛，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莫名其妙地，脑海里总是闪过下午体育课篮球场的画面。

    身形修长挺拔的少年，凌乱的黑色短发，一身汗气，漆黑的眼瞳亮得惊人，低下头亲吻手环的那一刻，世界仿佛极度的安静，周围的一切影像被记忆里的橡皮擦选择擦除，她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那穿着黑色球衣的身影。

    满眼都是他。

    在人群的喧闹中，将心照不宣的秘密只说给彼此听。

    然后她的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怦，怦，怦，一下又一下，仿佛有那么一张横亘的纸膜，被反复用力的锤击破开，过往的认知激荡了情感，进而驱动了她的行为。

    甜幼清摸出手机，想跟封启发微信。

    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

    通常她跟别人发微信是因为有问题要解决，有事情要沟通，是事件驱使而不是情感驱使。

    这太奇怪了，甜幼清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纠结了片刻，突然有了话要说。

    她点进对话框里认真地打字。

    御景别墅。

    封启球赛正看到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扔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倏地响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屏幕亮起来，通知栏跳出来的弹窗上显示着已接收的信息内容。

    甜宝：封启，你不是人。

    慵懒地倚着沙发靠背的封启眉心跳了一下，他怎么了？

    起身拿过手机，面对女朋友突如其来的指责，他开始认真仔细地反思，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丧心病狂的错误，让向来乖顺软萌的小姑娘发来这么一句话。

    消息提示音又响了一下。

    封启垂眸。

    甜宝：你是妖怪变的。

    “……”封启无奈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按在虚拟键盘上，回复，“宝宝，你话说一半的习惯可不可以改一改？”

    他重新散漫地靠着沙发，扫了一眼屏幕上进球的镜头，眼角带着笑意，“我怎么又是妖怪变的了，方便门当户对吗？”

    甜幼清的思路被门当户对四个字带跑偏了，电视里的言情剧插了一段广告后继续播放，如同盲人的男女主寻寻觅觅，多角度擦肩而过后突然恢复了正常视力，终于找到了对方，相拥而泣。

    豪门阔少迫不及待地带着灰姑娘去见家长，但是阔少的妈真的非常阔气，啪地一下往桌子上拍了一张支票。

    “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甜幼清吞了吞口水，“这、这么多啊，干什么能赚五百万啊？”

    刷完碗回来的王归尔盘腿坐下，“买彩票吧，还有中一个亿的呢，快去买吧，中了的话分我一半怎么样？”

    “好啊好啊，反正我也花不完。”甜幼清一脸天真地爽快点头，乌黑眼瞳晶亮。

    白司南无语望天，连游戏都不打了，点进搜索框里，照着百度百科念道：“醒酒汤的做法有很多，例如把60克的橄榄和10克的酸梅稍微捣烂，然后加入三碗清水煎成一碗水。”

    顿了一下，他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甜幼清，淡淡地道：“然后泼在脸上。”

    甜幼清眨巴眨巴眼睛，接了个烂梗，“你这个醒酒汤敏感肌能用吗？”

    她不死心，又扭头问王归尔，“我有可能中奖吗？”

    王归尔笑眯眯地，“做你的精灵宝可梦去吧。”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甜幼清迷迷糊糊地梦见封启带着她回崇安岛爷爷家。

    梦里跟现实里的记忆还有一部分重叠。

    她戴着小恶魔翅膀，被封启领到爷爷面前，结果老爷子慧眼识妖，拄着拐杖跺了一下脚，指着她吹胡子瞪眼道：“呔！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妖怪变的！”

    说罢，一把将封启拉了过去，骑着平衡车就跑了。

    她挥舞着小恶魔翅膀拼命地追，“爷爷，封启已经收了我的聘礼了，不可以反悔的！”

    爷爷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胳膊一伸，手上出现厚厚一摞手环，五颜六色跟套圈似的，放言道：“如果你能接住所有的环，我就答应把我的乖孙嫁给你。”

    翌日，封启照例来接甜幼清上学。

    以往小姑娘总是活蹦乱跳地背着书包，马尾辫一甩一甩地朝他跑过来，今天却慢吞吞地下楼，耷拉着脑袋，像一颗脱了水的蘑菇，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甜宝，你昨晚没睡好吗？”封启倾身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温柔的大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脸儿。

    甜幼清抬眸，扁着嘴巴望着他，溜圆漆黑的眼瞳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眼神有点无辜，缓慢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眼皮很薄，淡淡的青色脉络隐约可见，封启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眼睛，温声道：“那再睡会儿，到学校我叫你。”

    甜幼清乖巧地垂眼，余光刚好瞥见他左手腕上戴着的黑色手环，被套圈圈支配的恐惧瞬间清晰起来，她在梦里上蹿下跳跑来跑去折腾了一夜，这会儿再看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赶紧闭上眼装死。

    离上午第一节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趴在座位上写写画画的甜幼清倏地起身，啪地一下往封启桌子上拍了一张卡片。

    正补语文作业的封启怔了一下，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涂鸦，毫无头绪地掀起眼眸，好笑地问：“这是什么？”

    甜幼清舔了下嘴巴，伸手将卡片翻页，做贼心虚地催促道：“别管这么多，快签字！”

    封启挑了下眉梢，小姑娘鲜少有霸道的时候，他提笔，配合地在红色的卡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启字最后一横落笔，甜幼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欢快地拍了下手，随即背着手有腔有调地摇头，“让你签字你就签，你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吗？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江湖险恶！”

    说罢将卡片的文字说明页展开，封启眉眼间皆是宠溺的笑意，饶有兴致地偏头看。

    圆润规整的字体一笔一划写着：“我自愿卖身给甜幼清，聘礼已收下，不退不换不得反悔……签字即生效。”

    封启舔了下唇，一只手撑着眉骨掩住半边眉眼，敛着眸底一层层漾开的笑意，嗓子有点哑：“我这是签了卖身契了？”

    “对呀对呀！”甜幼清忙不迭地点头，把卡片小心翼翼地装进书包里放好，确定不会有闪失之后，她挺直背脊，一只小手搭在封启的手背上。

    入冬以后，这只海獭的爪子总是凉冰冰的，封启下意识反握住，拇指习惯性地从她小小的指窝蹭到微凸的腕骨，轻轻地来回摩挲。

    甜幼清一本正经地压低声线，甜糯糯的嗓音认真道：“别害怕，我可是正经獭，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另一只手虚虚握着拳头，贼兮兮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角落，她摊开掌心，是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送给你，这可是我最值钱的宝贝了，一定要好好保管哦！”

    封启垂眸，这颗珍珠他记得，是她法衣上的压襟，镶嵌了一圈细碎的蓝钻。

    以封启的出身，这样的小玩意儿掉在他跟前，他都懒得弯腰去捡。但对于甜幼清这样勤工俭学的小姑娘来说，却是她仅有的奢侈品了。

    封启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深邃的桃花眼直直地望着她，倾身靠近，唇瓣贴着她耳廓，嗓音含混着砂粒一般，低低地道：“成交。”

    经历了几次大大小小的考试，甜幼清的成绩以惊人的速度在年级总榜里一路高升。

    期中考试的时候就从年级前百名吊车尾一跃变成五十七名，下一次月考就三十三，学校贴吧里还有人把甜幼清几次考试的成绩贴出来，底下一群人感叹。

    “好家伙，谈恋爱使人飞升，这排名用突飞猛进不为过叭？”

    “早恋果然影响学习，建议以后因为处对象被叫家长的同学，拿出正面案例跟老师协商一下。”

    “楼上说的有道理，让我瞬间有了新的动力，请问有小哥哥来跟我早恋一下吗？”

    “私信了，让我滚。”

    “前排蹲一下学渣女朋友，想体验一下年级第一大佬同款养成的快乐。”

    “下线了各位，友情提醒，距离期末考试还剩两天零10个小时，想临时抱佛脚的同学再不开始复习就彻底凉凉了，这毕竟关系到寒假期间能不能过个好年。”

    还有一群人跟帖预测甜幼清这次期末考试的排名。

    作为众人的八卦主角，甜幼清提前一个星期进入备考状态，卯足了劲儿冲年级前十。

    封启帮她分析过，理科的优势她在上一次月考时，基本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但是语文和英语两门课拉胯，尤其是英语，听力部分失分重灾区，甚至还要提防一不小心就听睡着。

    考前除了上课时间，她几乎一直挂着耳机，听力题做了将近三十套，但是一门崭新的语言积累不在一时，并没有特别显着的提高，只能算勉强及格。

    考试时间是三天，英语安排在最后一场。

    进考场落座之后，将透明袋子里的文具一一摆出来，她的座位在靠窗的地方，下午一点多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

    倏地，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投射在课桌上。

    甜幼清抬眸，窗户外一杯咖啡递进来，封启一只手臂撑着窗台，长眸噙着温软的笑意，“别喝完啊，当心考一半跑卫生间。”

    八中每个考场三十人，甜幼清上次月考排名年级三十三名，跟封启所在的第一考场相邻。

    这会儿监考老师还没来，考场里只有两三个十班的，其他同学都是第一次近距离吃狗粮，但是竟然没什么人起哄，只有零星的交头接耳声。

    甜幼清接过来咖啡，朝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封启笑了一下，低声嘱咐道：“小心烫。”

    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考场里的窃窃私语声陡然变大了起来，跟甜幼清隔着两张桌子的女生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好甜啊呜呜呜~”

    甜幼清为了听力不睡着，慢吞吞地喝着咖啡，巴掌大的脸皱巴成一团，“好苦啊。”

    考试结束，甜幼清这次做听力题觉得难度比最近模拟的那几套简单，最后的作文套用各种经典句式，写得还算顺畅，仔细检查了一下单词拼写和语法，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满意的交卷，刚收拾好文具袋准备出考场的时候，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男生踩着监考老师前脚离开的点，后脚便踹门进来，一副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模样。

    他扫了一圈教室，随即径直走到第二排，抓着年级三十二名那个男生的头，一拳狠狠地砸在他肚子上。

    考场里的学生基本都还在，没几个来得及出去，有胆小的女生啊地一声尖叫。

    三十二没反应过来，头被向后按在甜幼清的桌沿儿上，冲锋衣黑红的脸满是怒气，“□□妈，跟老子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你他妈是有多饥渴，兄弟的女朋友你也撩？！”

    “操，你还有脸说她是你女朋友，你他妈劈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自己有女朋友？约炮的时候怎么不提自己有女朋友？更何况她已经把你甩了，我安慰她一下怎么了，你他妈自己是屎看谁都是屎！”

    两人扭打起来，动静很大地接连撞倒好几张桌椅，骂骂咧咧地引来走廊外过路的学生围观。冲锋衣恼羞成怒，开始口不择言地攻击那个不在场的女生是女表子，骂三十二捡他不要的破鞋，各种脏话骂得很难听。

    甜幼清有点傻眼地愣在原地，倏而，一双干净有力的大手捂住她的耳朵，将污言秽语隔绝在外。

    封启掀眸，眼尾锋利，冷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警告意味，“你再骂一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试试就逝世^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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