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下次见了,卫医生……
卫霓走到解星散面前,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轻轻掀起他按着的那块纱布。
她的手刚碰上纱布,解星散的手就立即松开了,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生怕迟了一秒和她狭路相逢。
解星散的反应让卫霓顿了顿,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是那张生人勿进的冷脸,视线也固执地盯着前方,不留一丝余光落到她身上。
卫霓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面色如常地问:
“怎么弄的?”
解星散板着一张冷脸不说话,旁边的梅有潜见状忙说:“被人拿酒瓶子敲的!”
卫霓对身边的护士吩咐道:“拿酒精和缝合包来。”
护士很快用托盘拿来了她需要的东西,卫霓对解星散说:“躺下。”
解星散今晚第一回 正眼看向卫霓,挑起右边眉头,下压的嘴角透着不快:“……躺下干什么?”
“你不躺下,我怎么缝合?”卫霓说。
解星散被问住,僵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躺了下去。
躺下去后,他也瞪着眼睛瞅那天花板,好像闭个一会就要遭人暗算,全神戒备的模样让卫霓都忍不住心里发笑。
卫霓故意板着脸,用缝合包里的镊子仔细地挑出伤口里的碎玻璃渣。
解星散在这个过程里面不改色,反而是旁观的梅有潜一会就龇牙咧嘴,好像那酒瓶子是敲在了他的头上。
“医生,他这伤没事吧?我看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输个血什么的啊……”梅有潜一脸担忧。
卫霓看了他一眼,轻轻擦去从解星散伤口流下的鲜血。
“万幸没有伤到要害。小静脉出血看着严重,加压包扎后很快就能止血了。”
梅有潜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清创消毒之后,卫霓拿出缝合工具,为了缝合伤口,她不得不弯下腰,贴近解星散的额头。
走廊里灯光通明,相熟的病人闲聊家常,查房的医护人员在走动。
交谈声此起彼伏。
世界分明喧闹,她俯身靠近的那一刹,却像置身无声的宇宙。
解星散随着她的靠近僵直身体。
他的视线固定在天花板,当她的目光落在他眼睛上时,忍不住颤了颤睫毛。
他的睫毛,纤长而柔顺,像鸦长而密的翅膀,是身上唯一温顺之处。
他试图装作平静和漠不关心的努力,在诚实的身体语言下一败涂地。
环境的声音无限压制,凌驾在这之上的,是突然强壮的心跳。
卫霓抿紧嘴唇,加快手上的动作。
终于,她包扎好了伤口,不带一秒迟疑地站直了身体。
“回去以后注意饮食,忌辛辣油腻和酒精,如果饮水后有呕吐情况,需要立即前来医院就医。”卫霓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梅有潜露着感激的笑,说:“多谢医生,麻烦你了!”
“应该的。”她轻轻点了点头,“你们休息一会吧,有事叫我。”
卫霓转身离开的时候,有一束目光如影随形。
回到医生办公室后,她继续剩余的工作,脑海里偶尔浮出解星散捂着伤口坐在病床上的身影。就像醉汉总会吸引酒瓶一样,解星散那张一看就争强好斗的面容,惹上麻烦事也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
奇妙的是并不值得吃惊的事,却会屡次三番出现在卫霓的大脑里。
八点过十五,和卫霓换班的医生一边说着路上堵车,很抱歉的话,一边进了医生办公室。
卫霓和他交班之后,换回日常穿的衣服,提着自己的包走出了急救中心。
急救中心外的夜色被灯火通明的住院楼的灯光所驱赶,昏黄的路灯吸引着扑火的飞蛾,单薄翅膀在滚烫灯泡上一触即离的声音构成卫霓的每个夏夜。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想起从前和成豫走过的那些夏夜。
他们手牵着手,走在大学城的路灯下。成豫的手温暖而湿润,和她永远凉冰冰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要么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要么揣在兜里。
如果是冬夜,他还会拿到脸前,用哈气来温暖她的冷。
没有人是傻瓜。
没有人受到伤害还会徘徊不去。
她们真正舍不得的,是曾经那么幸福的自己。
幸福到以为拥有全世界的自己。无忧无虑的自己。稚嫩单纯的自己。英勇无畏的自己。
比起难以舍弃过去的她们,病灶还未病入膏肓,或许仍有抢救的价值,但毅然决然壮士断腕的卫霓,更像个异类。
她不后悔。
成豫曾牵着她的手,驻足在忽明忽暗的老旧路灯下,带着一缕哂笑抬头观望逐光的飞蛾。
路灯下铺陈着大量死去的飞蛾尸体。
滋啦滋啦的声音仍络绎不绝。
她知道执拗的结局。
她所珍视的,期望的,永远也不可能再从成豫那里得到。
黯淡的灯光像虚弱的火苗,竭尽全力往黑暗里延伸。通向医院大门的坡道蜿蜒漫长,她走过一个转角,渐渐停下脚步。
“……你真没事儿?”
陪解星散来就诊的男青年站在路灯下,面露担忧。
石壁背后传来卫霓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
“不就是被敲了一下,能有什么事?皮外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那你酒吧的工作怎么办?”
“多得是夜场想挖我——只有老子挑夜场,没有夜场挑老子的份。”解星散的声音透出一丝不耐,“就算那傻逼今天不来挑衅,我也不打算继续干了。”
“你也真是倒霉,C市这么多酒吧,怎么偏偏让你和那个被撞的玛莎拉蒂车主面对面了?”梅有潜一脸苦相,“还好那瓶子没砸到要害……不过,那一下你怎么没躲过去?我看你之前不是躲得挺好吗?想什么去了?”
“你当我是忍者?”解星散说,“没躲过当然是因为来不及了,难不成还是我把脑袋送上去给他砸的?”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梅有潜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心有不满也只敢嘟囔着发泄。
出医院的路不止这一条,对于不愿作无用寒暄的卫霓来说,她正在为难是调头离开还是装作看手机径直走过,梅有潜一抬眼,恰好望见不远处的卫霓。
他以为她刚来,一脸惊喜地挥了挥手:
“呀,卫医生!你下班了?”
卫霓只好走了过去。
隐在石壁后的解星散渐渐露出身影,他耸拉着身体,眉心微蹙,脸上写着不开心,手里不知在捣鼓什么,一抹油绿一闪而过。
“……你们还没走?”
卫霓的视线扫过解星散时,他耸拉的身体马上直了。
“马上就走了。我有点不放心,跟他聊了聊。”梅有潜见到卫霓,不知为何像是松了口气。他看了看解星散,试探道,“玛莎拉蒂车主那边,要不要找人……”
解星散面露不耐,截过他的话:“屁大点事,别闹大了。”
“行,那我先走了。”梅有潜看了眼卫霓,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卫医生,我先走了。”
梅有潜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一辆十几万的灰色小轿车,呜呜开走后,卫霓将目光放到解星散身上。
他垂着头,右手揣在裤兜里,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干燥的地面。
“……对不起。”卫霓说。
“什么?”解星散眯着眼抬起头,眉心皱成一团,好像不太相信刚刚听到的话语。
“上次的事,对不起。”开了头之后,卫霓后面的话就说得流畅多了。她看着解星散的眼睛,说,“那天我心情不好迁怒了你……对不起。”
“什么事心情不好?”
这回轮到卫霓愣了一愣。
“能让你这老好人气成那样,不是一点小事吧?”解星散说。
面对面站立,卫霓平视的目光只能对准他的喉结。和他说话的时候,她必须微微昂头才能正视他的面孔。
解星散沉着的眼眸在路灯下像溪水里涤荡的黑宝石。不带丝毫杂质,专注而冷静。
“……你丢工作了?”卫霓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晦暗不明的天色掩映,解星散似乎笑了笑。
“在场子里大闹了一场——丢工作比赔偿夜场损失要划算多了。”
卫霓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两人一时陷入缄默。
解星散换了只脚作为身体重心,他将两手揣在兜里,神色随意:“你的车在哪儿?我送你过去,这条路太暗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没有车。”卫霓说。
“每天你都走这条路下班?一个人?”解星散眉心皱成一个明显的川字,“值夜班的时候也是这样?”
卫霓从前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毕竟是到处都有监控和行人的医院。
“没关系,运气好的时候,往医院大门方向走走就能遇到空出租。”
卫霓的解释没有让解星散安心。
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我送你下去打车。”
似乎怕卫霓误会,他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坐车来的医院,没骑车,不然就送你了。”
“……没关系。”卫霓说。
客气,疏离。她的每一句回答都多么无趣。
卫霓无法想象,怎么还有成豫以外的人能够忍受她的沉闷和死板。
两人并排往坡道下的医院大门走去,这条卫霓已经熟悉的路,在这一晚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以光团的形式照亮蜿蜒坡道的瘦长路灯,温热的风穿过坡道两边影影绰绰的树木,摇晃的夏夜光影,铺满二人脚下。
走到坡道尽头,光线骤然明亮。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亮如白昼,炫目的招牌霓虹和耀眼车灯此起彼伏,卖夜宵的店在大声吆喝,间杂着一声声喇叭。世界如此繁闹多彩,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沉郁就黯然失色。
街上空出租很多,解星散随手就招下一辆。
卫霓刚想伸手拉开车门,解星散就自然地在她之前拉开了车门。
“谢谢。”
她坐进后排,刚想和解星散礼貌道别,后者就一屁股坐了进来。
“……”
解星散理直气壮地迎着她诧异的视线。
“顺路。”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着两人:“去哪儿?”
解星散直接报上了卫霓的住址。
卫霓彻底闭嘴了。
出租车缓缓启动,重新汇入了车流。
卫霓沉默不语地望着窗外。解星散似乎看出她不想说话,也罕见地保持着缄默。世界折射在玻璃车窗上,散成无数个绚丽的光斑。
透过这五光十色的光斑,卫霓看见了两个映在玻璃窗上的面孔。
出租车在目的地停了下来,解星散先下车,卫霓随后。
“我把钱转给你。”
不愿欠人人情的卫霓习惯性地说。
“好啊。”解星散说。
卫霓拿着手机往他展示出来的手机屏幕上一扫,滴的一声后,出现的是解星散的个人账号。
“转账给我。”
不等卫霓开口,解星散飞快地坐回了出租车里。
“对了——”解星散按下车窗,将胳膊压在车窗上,探出头来对卫霓说,“有个东西忘了给你。”
“什么?”
“你过来。”
解星散朝她招招手。
犹豫片刻后,卫霓走了过去。
在她摊开的手掌上,一枚小小的,毛茸茸而绿油油的东西落了下来。
像吻一样,轻轻落在她的手心。
她再抬起头,迎来的是解星散的粲然一笑。
彩虹一般的光斑在他身后闪烁。
“没有锦旗,就用这个代替啰。”小马驹一样桀骜自由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青年对她笑了笑,说,“……下次见了,卫医生。”
出租车扬长而去,卫霓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一枚用两根狗尾巴草编制的兔耳朵戒指,静静地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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