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节
仍在蒙:“弹呢?”他意识到弹在哪里时就开始狂奔:“炸啦炸啦炸啦!”
千里比万里还蒙,追着狂奔,可雪地上追人不是一般费劲,而万里没头苍蝇似的跑法也实在难抓。千里吓到失声,反正发声那货也不会听见。
余从戎笑得打跌:“怕成这样的就叫绝症!”
七连也一直在看,笑声震得树梢的雪都往下掉。新兵与投弹的恐惧,一向是老兵喜闻乐见的话题。
千里:“我真拉弦啦!”
全连顿时哑然,而纯布朗运动的万里没来由地转了个方向,害千里又扑了空,然后万里向七连跑去。
千里:“散开!炸啦!早该炸了!”
但就有不散的,平河一头撞上来,把万里撞了个倒仰,雷公扑上去,摁住,千里终于赶到:万里连围脖带服具解开就没系上,他刚才把手榴弹掉衣服里了。
千里手一分,整排衣服扣子崩得子弹一样,他抄起那枚正在冒烟而且愈发炽烈的弹,连个起手都没有就直接抡出去了。
那方向是正冲过来的余从戎。余从戎瞳孔都吓缩了,冲变成了扑,就地翻滚。
空爆。四条命,就差了零点几秒。
全连呆若木鸡。只有梅生像听风辨器一样,丹顶鹤似的往各个方向侧转着头颈。
梅生:“请问……什么情况?”
雷公:“……幸好是延时没准的边区造。”
余从戎拍着扬一身的雪粉坐起:“……幸好边区造炸不出几个弹片。”
千里仍在失语:“……幸好……幸好……”
雷公:“疯了吗?!”
余从戎:“拿实弹当训练弹就算了!你拉弦?!”
从来对啥都没意见的平河都点头:“疯了。”
千里:“……他怕炸,可只要成功地扔出个实弹,他就过了坎……”
雷公一巴掌呼过去:“这么想你就这么干吗?现在喊声向右转他还能试出七八个方向来呢!”
千里:“疯了啊!是疯了!慢慢学,要时间,可我们隔着恶仗就一个下山了!有时间?!你身经百战,你说,这种仗,这种长了手可光会抱脑袋的,能活?怎么活?”他指着休憩中仍处待战状态的连队:“他们喜欢这样?不怕?不,他们怕国破家亡,怕战乱灾荒,怕得要死,所以赴死。第七穿插连,现役156人,走过677人,从建连那一天就在打仗。因为痛是叫人醒,怕就去做事……不,七连还没有走过677人,家园在身后,敌军在眼前,七连出不起窝囊废。”
万里轻微地动弹了一下,677,在入连仪式上说过却根本没被他记住的一个数字,再听到时却于他有了某种意义。
平河和余从戎使劲拽,不动,一只手伸过来,扳动了千里的肩膀,是梅生。
千里吁了口长气,走开,走两步又忍不住:“我不要脸啦!等碰见第一支回国的友军,就求他们带你回国!你回家啦,万里!”
梅生用蒙了布的眼睛看着,那让千里羞愧。
千里老实走开。
五一
沿着被炮击炸断的树干刨了些浅坑,尽可能包裹严实一点,这种坑总是一塞好几个人的,因为彼此的体温也能取暖。七连的休憩,倒像全连都冻死了。
千里和梅生一个坑。千里在检讨。
千里:“……其实他不是怕,是蒙,他就没出过老家的江湾。人生大事也就是我爸又揍他一顿。”
梅生:“嗯哪。”
千里:“是我怕。怕这仗输,怕七连没,怕他死。怕得不敢闭眼,闭上眼就是这些。没这么怕过。”
梅生:“嗯哪。”
千里:“其实我也不是怕,是着急。都说急也没用,可真是说着容易。”
梅生:“嗯哪。”
千里:“你捂上的是眼睛不是嘴巴,给我宽宽心。”
梅生:“找你弟宽去。”
千里:“……都想我死。”
梅生:“你刚说的就不能跟他说?还是哥的面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听不懂人话?”
千里:“……瞎指导。”
说瞎指导,可愣一会,爬起来时不情不愿,再往下的步子实际上有些急促。
于是没一会全连都听见千里的咆哮:“逃兵!打有七连以来,第一起!”
五二
两小时之前——
万里站在曾经几乎坠崖的山顶,他觉得似乎并不算绝路。吊在绳上挣扎时就有这种感觉。
万里看着一群疯狂的火光从天际划过,然后成为几十上百团齐齐瞬爆的钢铁和烈焰——美军拿手的多发同时覆盖。曳光的弹道在天空、地面交织,在射程终点成为扇面的弧形,那是至少十二点七毫米以上口径的重型直射自动火力。九兵团依托轻武器和手榴弹的攻击看上去羸弱之极,就算重机枪也无非一道细细的红线,但羸弱就是在分割强大,然后吃掉。
不在其中的万里觉得美不胜收。他回头看他走出来的森林,还在沉睡的七连让他心里安静,脚下寂静的冰雪也让他安静。
万里纵身,下滑,在冰雪上的下滑很快就变得无法控制,他在翻滚中消逝。
雷公把手从陡坡边沿的印痕上拿开:那是万里的屁股印。
雷公:“不是逃兵。”
余从戎:“哪有往战场上逃的逃兵?”
千里看着那道印痕,印痕延伸,消失于被雪坡遮断的极限,雪坡从他们的角度看并不平,起伏遮断了下视线。
千里已经不愤怒了,而是疲惫:“他逃反了方向。”
梅生:“关心就往坏处想吧?我半夜醒来也老探闺女的鼻子,怕她忘了呼吸。”
平河:“那是什么?”
千里看着雪坡上的极目处:“那条围脖。”
那条孤零零挂在雪坡上的红围脖很静谧,让千里心里的某种东西碎裂了,也让他调整披挂了满身的装备,因为往下要做的事不是步行。
已经决定,但说出来还是计议的口吻:“我其实也想过,这条绝路是我们把它想绝了,可我不敢拿全连来试。能行的话,信号弹,绿加黄,你们跟上;否则,红色,你们另行找路——”
梅生瞬间反应过来:“抓住!抓住他!”
可谁能搞清这两位的“经”,只有梅生自个循声扑上,他被千里轻易绊倒了,然后千里像万里一样纵身一跃,都想得很美好,我能坐着一滑到底。
梅生大叫:“你怎么上来?!”
千里已经在全连的目瞪口呆中下滑:“战场相会!是你们怎么下来——”
没酷过三秒钟,一道小小的冰坎就让他腾空飞起,再落下已经成了类似狗趴的姿势,张牙舞爪抓挠着空气是他留给人们的最后印象——也不算徒劳,他抓到了那条围脖,然后消逝。
七连一百多双眼睛面面相觑,后来一百多双眼睛看着正爬起来的梅生。
梅生对着绝壁的凛风愣了一会,撕扯着眼睛上的布带。
余从戎:“指导员?”
梅生:“……我快好了。我必须好。”
五三
简直天旋地转。如果是个东北佬,就当用屁股加脊背滑雪了,并腿加速,张腿减速,两胳膊平衡,可千里是南方佬,越想找平衡越翻滚,越想减速越加速。头上脚下、头下脚上、横滚、竖滚……简直花样百出。
顾不得危险,拔出刀来对冰雪猛扎,别不住,倒是多出来许多冰雪翻滚,接着扎,侥幸插入岩石缝里的刀断了。
千里:“他妈的绝路!……”
本意是想喊给七连,可摔得连声都出不来,千里一泻千里地滚下雪坡。
五四
帽子和枪之类的零碎落地,然后是千里。山下有疑似为路的东西,惯性和地上的冰壳子让千里一直摔到了另一边。
摔得他都看见长江了,看见弟弟和几十个金黄的潋滟圆圈一起飞舞,看见虽居无定所,却凝重如山石的父母,看见坛子里的百里……
他仰在路边的沟壑里,看着一架美军运输机从头顶飞过。
爬起来,第一要务是捡回枪,然后是各种摔散的零碎,半途中断了。因为身下——其实本来并没有路,过的轮子和履带太多了,也就成了路。千里拿手指戳冻硬了的履带纹,深到能进整个手指,这是他们从没遇到过的重型。对比之下,解放战场上的谢尔曼那都得叫中型。
冻硬的轮胎痕和履带印,自目力极限而来,往目力极限而去,重重叠叠,难以计数。
千里掏出信号枪,装弹,发射。
五五
梅生看着,他真没好,能看到有人在面前走过,但哪怕是敌军也认不出来。
他看到视野里有一团耀眼的红色。
七连呆呆看着他们的指导员,红色信号弹从绝壁下升起,似乎贴着梅生划过,升上天穹。
五六
千里看了眼他不可能看到的七连,把PPSH-41冲锋枪放在待击位置,远离所谓的路,让自己的身影尽量湮没于冰原。
空旷让人茫然,没人喜欢茫然,所以他无形中以极目处依稀的几处半山民宅作为标的——想来万里比他更可能把那当作标的。
五七
千里逼近半山民宅。冰原上倒伏的遗骸很醒目,也让千里本就严峻的脸色更难看了——那是志愿军烈士的遗骸。他们身边有个筐,筐底和雪地上散落着十几个冻坏的土豆。
同属九兵团,但并非同军,衣着比七连更单薄,一人的栓动式步枪已经打空了枪膛,另一人抓着一个巩式手榴弹,没及投出胸口就被打烂了,那是个相当恐怖的伤口。半山民宅枪声轰鸣。连千里听着都陌生的枪声,低沉但震撼,相比下同时在响的M1卡宾步枪简直是玩具动静。千里奔向那里,又跑回来。他没有手榴弹。
可要在不损伤遗体的情况下给掰下来,实在太难了。
千里握住那只已经成冰的手搓揉,念叨:“我会竟你的未竟之志。”
甭管唯物还是唯心,逝者的手指松动,得到了手榴弹的千里奔向声源。
老兵的冲刺很难看,又要隐蔽又要速度,又要顾着全身披挂又要随时待击,冲过土路直扑山坡时还踩上块冻冰,千里摔成了下巴着地,连枪都飞了。
捡回枪,在心里咒骂,手足并用地爬上山坡。
五八
枪声来自高处,千里一直爬到作为民宅院墙的腰墙边才看清正发生什么:
四名美军(陆战一师),一辆道奇中吉普。两人在车下,一人用急救包包扎胳臂上的伤口,一人用卡宾枪在射击民宅;两人在车上,一人在驾驶座上,一人用车载重机枪在连续射击,而车轮下碾着被撞塌的柴扉。他们很机警,位置分散,四个人倒站了三个方向,防的不是千里,而是让屋里的人冲出来也无法向三个方向射击。
美军的目的不是射击被封在屋里看不见的目标,而是纵火,以极其铺张浪费的方式纵火:用整弹链的燃烧弹把建筑打烂点燃,然后包扎好伤口的家伙甩臂往屋顶上扔了颗M14铝热剂手榴弹,瞬间炸开了一个小太阳,然后整个屋脊在三千摄氏度的高温下燃烧。训练有素也挥霍无度,千里眼中梦幻级的武器愣被他们当火把。
千里伏倒——这帮家伙不好对付,士气正炽,两个步行家伙时时转换方向,驾驶员看似悠闲,可单手提拎的冲锋枪警戒的就是他这个方向。
心急如焚,因为坚信正在挨烧的就是万里。千里拿出那枚巩式手榴弹。
第一枚M14引发了欢呼,因此必须有第二枚。
老兵在投弹前习惯稍等待一下,以减少对手反应时间。于是腰墙里的美军和院墙外的千里,动作几乎同步。
第二枚M14飞向民宅的窗户。
千里的巩式则飞向道奇吉普,重机枪永远是首先要消灭的目标,他第一时间就被驾驶员发现了,但美军的训练法则永远是先保全自己,“手榴弹”“注意九点”的咆哮响成一片,两人齐齐跳车。
千里完成投弹就向手臂完好的第二威胁射击。看起来两人像对射,但他抢先了那么零点几秒,对方在射击中倒下。
M1卡宾的子弹浇了过来,来自手臂受伤的那位。千里蹲回矮墙下,在蹲回之前他瞥见巩式终于爆炸了,可是很悲催,炸得就像个超级二踢脚,肉眼可见崩成几大块飞走,那只能叫炸烂了,根本不能形成有效的杀伤破片。
千里气得大骂:“又受潮啦!”
他想都不想,扯下围脖扔在半坡上,蹲踞式跑开。才转身,敌军已经追至墙边打算追射,但人类永远是视野向前的动物,半坡上又有着这惨白天地中唯一一抹红色。
所以下意识先被吸引了目光,意识到不对转头时,正看到千里向他开火。
没工夫高兴,千里站起向没炸掉的吉普开火。驾驶员据车和他对射,射手则去够车载重机枪。
在全自动的对射中,瞄准等于找死。千里让对方领教了一下PPSH-41冲锋枪的高射速后,便赶紧缩回来,得另想章程。
于是那挺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的车载M2HB重机枪终于开火。把它当马克沁级别武器的千里差点被坑死,腰墙是用几十厘米厚的山石垒的,可愣被打崩了,墙那边巨大的撞击让石屑在千里这边迸飞,划了他满脸血。
千里捂住脸,最要命的是血流进眼眶里糊了视野,他顺着院墙跑往另一个方向,身后的墙在连续着弹中终于被打穿,然后坍塌,弹雨继续在他身后拆墙。
墙瞬间被清掉一段。美军看见的是千里正连滚带爬下坡,消失在他们射界中。驾驶技术没的说,倒车、驶上下坡的土路旁一气呵成,往下不叫战斗了,叫追猎。
千里没往冰原上跑,那无非让死亡延迟一丁点,他顺着半山坡跑向另一侧。吉普顺着坡下的半环土路追射。
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的弹雨轰炸千里身边的冻土,弹着点足崩起来半人多高。行驶间射击没准头,但以千里的神经都得克服趴地隐蔽的欲望。他还在等待,玩儿命地等待,哪怕万一呢?
终于听到身后一声怪异而尖厉的声音:吉普碾上了曾经狠狠摔过他的冰面,那是一段冻在土路上,连他步行都没看出来的冰面。
千里回身,正看见吉普冲出路面扎进冰原,机枪手大鹏展翅般从后厢里飞出,还在空中,千里就对他来了个长点射。
然后是七荤八素刚着地就在驾驶座上挣扎回身的驾驶员,千里在他刚抓到冲锋枪是就来了个短点射。
劫后余生,气喘吁吁,千里抹掉眼里的血,看看那挺让他欲哭无泪的M2HB重机枪。
千里:“你们……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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