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节
意,两主官石头剪刀布,输了的梅生张开嘴,千里扔纸条,梅生嚼巴着给吃掉了。他们用这种方式互相勉励。
千里:“第七穿插连!我们一向打的是什么仗?”
这又是个小仪式,七连应和:“我们穿,我军前沿是我连后方!我们插,敌军后方才是我连前沿!”
梅生:“这是什么?”
七连:“这是胜利!这就是胜利!”
千里:“我们的战斗口号是什么?”
七连:“牺牲开始!”
梅生:“那是首长嫌糙,我改过的。百里连长的原话是什么?”
七连笑。那是第七穿插连的一个老故事。
千里:“从我开死!”
梅生:“从我开死!”
千里:“穿起来!插起来!跑起来!第七穿插连,从我开死!”
七连:“从我开死!”
瞬息间士气涨至不可再高。七连全是野马,所以一帮子步兵居然跑出了骑兵的感觉,一帮子又振作起来的汉子奔流于残雪,没入狼林。
三四
十一月二十三日,一九五〇年的感恩节。长津湖下碣隅里,美军陆战一师前沿机场。
烤火鸡、南瓜饼、红梅苔子果酱,甜山芋和玉蜀黍。
一辆坦克的老虎涂装曾在仁川滩头出现,现在它停在陆战一师指挥部门外,铺张浪费地热着引擎,在背风处扯了一块帐篷布,布下燃着一个汽油炉,旁边的汽油桶里燃烧着浸泡过柴油的大木料。一个战场上的感恩节。
小杰登和布雷登享受着热咖啡和空运来的感恩节餐,可切身感受是慢慢被冻僵。
小杰登侧耳谛听,而布雷登想起什么就开始笑,他笑着从身上掏出张传单,捅给小杰登:“道格不再说感恩节回家了,可他送来了圣诞心愿清单。把你想要的写在上边,啪,C型运输机和自由轮,来自美国、日本、夏威夷、东南亚。为了让我们开心地炸冻土,耗费的资源够养活两个半岛……”
小杰登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他在听屋里来自陆战一师师长奥利弗·普雷因斯·史密斯的咆哮,美军有很多出了名的大喉咙,史密斯亦是其中之一。
史密斯:“……仁川时他们说中国人不敢管,越过北纬三十八度时他们说中国人不敢管,在东线挨揍时他们说只有三千人的中国游击队。现在他们说只有西线,东线没中国人——只用一只手的拳击?”
下属:“航空侦查覆盖整个狼林山脉……”
史密斯:“是我们太希望中国人不要东线。直升机!”
史密斯风风火火冲出来,奔向远处正在预热的的S-55直升机,有感于警卫力量薄弱的下属向小杰登和布雷登招手示意。
于是小杰登们把食物扔在雪地里,拿起武器跟上。
S-55升空,驶向远处蜿蜒贫瘠、如怪兽骨骼一样的狼林山脉。
三五
莽林,被感觉永远不会融化的积雪覆盖的莽林,因其单调,会让看久了的人有把天当地、把地当天的错觉。
S-55直升机的舱门被猛力打开,让舱内成员在狂风和极寒中感觉奄奄待毙。高倍望远镜、航空相机、肉眼,从史密斯到布雷登,用尽一切侦测,在被冻到基本龟缩的美军中,他们是最敬业的一批人了。
史密斯:“低,低,再低。如果雪承得住,甚至考虑降落。”
不能。但S-55已经压低到树梢,螺旋桨翻腾着雪粉形成的巨浪,雪粉来自空中,树梢,地面。
树冠、残雪、枯枝、岩石、灌木、苔藓……只有这些,只有飞行员在一次次航空侦查中已经看到想吐的这些。
史密斯:“我们换个地方。”
史密斯在地图上指向的区域被打上了标识。S-55从树梢高度飞远。
雪地上的一块石头,近看又似乎不是一块石头。它终于开始缓慢移动,原来是一个土豆。而树丛里一个志愿军手上垫了白布,把它放在阳光下晒化——否则它真就是冰冻的石头。
那名志愿军拔出刀,土豆终于晒化了一点表皮,现在刀可以刮得动。他刮下约莫半个小指那么大的一点土豆粉就填进嘴里,这于他已经约等于半顿饭了,然后他继续用白布垫着手晒他的下半顿——不晒就还是能崩掉牙的石头。
很长时间,我们会以为他是孤身的斥候,但长久聚焦后,这里有一块白色轻轻蠕动,那里有人类呵出的白气,于是我们发现这是一支小队,再久一些,我们发现是上百人的一个连队,更久一些,我们发现是数千人,一个化整为零又在潜伏中完成集结的大团。
S-55贴着林梢飞掠,我们的视野在林间跟随,于是我们看见的是整面山脊,整面被九兵团用人铺满的山林和山脊。离总攻时间还早,他们不是在准备发起攻击,而是在敌军的眼皮下生存。
第九兵团,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极寒中,三周昼伏夜行,隐蔽近敌,完成对长津湖战场的分割包围。十万大军,面对当时最先进的侦测,坚若冰封磐石,至攻击发起之前,美军毫无觉察。一个奇迹。
某位当值的士兵就此没有起来,他的战友摸索他的脉搏和鼻息,然后把他抬到位置最好的那棵树下,无声地顶了顶他和冰雪同温的脑门,离开——那里已经有几位牺牲者了。
然后逝者的战友继承了他的哨位。
三六
柳潭里。军号吹响。这个韵律注定将伴奏美军在长津湖的噩梦,然后火山爆发,或者雪山崩塌,成百上千个V形的战斗组跃出隐蔽地,他们最近的甚至已经接近美军军营外沿。乱成一团的美军车队不是目标,目标是军营——至少是军营外的战壕。没有什么山呼海啸的呐喊,老兵用不着那样壮胆,所剩不多的体力全用于冲刺,于是如果除开爆炸和被袭击者混乱的喊叫,这几乎是一场安静的冲锋,只有硬胶鞋在冻雪上急促的沙沙声。他们甚至不怎么开枪,因为子弹不多。
大量的迫击炮烟幕弹算是他们仅有的掩护。因重炮奇缺的贫弱火力和美军的装甲程度,烟幕弹反而比杀伤弹效果更好——它至少能掩护冲锋,当冲出山林,步兵们在雪地背景上相当醒目。
雨点般的美军照明弹试图把雪夜拉回白昼,但这并不能突破烟障,于是对所有存在烟障的区域覆盖火力。这是让志愿军印象深刻的投掷当量,以至迄今炮兵仍是中国陆军第一大兵种,吃过苦头,所以要虚心学习。
志愿军开始出现伤亡,而且是大量伤亡,不再把全部的力气用于冲击。这部分卧倒掩护,那部分跃起冲锋,交替跃进,交替掩护,互为臂助,互相支援。
几百个手榴弹在接敌后终于雨点般飞出,在近距离上它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奇观,接着是下一个奇观,幸存的志愿军冲向自己制造的爆炸,甚至被自己的弹片击倒,然后他们跳进美军战壕。
美军的电台在这样呼号:“群山在攻击我们!”
战争自伊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白昼来临。
三七
千里:“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
他反穿着棉衣,冰霜覆结的白色衬里让他惨白、瘦骨嶙峋的脸部被冰雪勾勒着轮廓,但忽起的战伐之声浩浩荡荡,在山峦中传得横无际涯,让他黯淡的眼睛里又炽烈地燃烧起火焰。
七连筋疲力尽,反穿的衣服在几星期的艰难跋涉中早成褴褛,而褴褛又冻成了板块,任何能用得上的布料:被子,被单,围脖,本来用于替换的单薄内衣,甚至已经快吃空的干粮袋,被他们用一切方式紧束在腰背、耳鼻、膝和脚部——这几个部位是极寒气候保暖的重中之重——以及把所有能保暖的部件绑至贴身。作为南方来客,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后才明白这些。为防止深陷,他们脚上绑着树棍,把布包在鞋上,没手套的甚至把剪出洞的袜子套在手上,有人把同样开了孔剪了洞的袋子套在头上。穷尽了一切。东北老乡的那些馈赠帮了他们大忙,被他们一再分配,轮番使用。没出现大规模的冻伤减员——现在那部分还点缀着他们的武装。
这是一支像乞丐一样的军队,和一双双燃烧的眼睛。
也有看不到眼睛的:包括梅生在内,十多个人腰间用绳子拴成了串。他们眼睛上裹着深色的布料,被炮排层层叠叠地保护和牵引。雪盲症,当它发生时做什么也都晚了,只能慢慢等待痊愈。
所有人都知道千里在说什么,但都没说什么——连千里都在等梅生说什么。
看不见的梅生仍然会意,他艰难地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绳索的一头拴在万里身上,那家伙又在愣呆,带累得梅生也走不动了。雷公的瞪视让万里就势走了两步,梅生终得松动。
梅生:“战斗的声音。友军在作战。友军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团。”
这是在临战动员,千里:“现在我们来了。”
梅生:“对,迟到,挨饿,受冻,迷路,血管里流着冰,晃瞎眼,我们的地图来自小学课本,连我们的指北针都冻上了,但是我们终于来了。”
千里:“现在怎么做?”
问的不是梅生,是全连。全连没有用呐喊回答他,为行军方便,倒背的武器调整到待击位置,检查。千里所要的就是一个态度,这就是态度。
千里:“第七穿插连!放弃隐蔽!目标战场!炮声方向!全速冲击!第七穿插连!”
冲击,无声的冲击,连一帮雪盲都在冲击。雷公和万里,两只“导盲犬”,拽着两头的缒绳,可这是森林……
所以七连冲击的头部腰部很壮观,如狮虎如熊罴,尾部,则很狼狈。
三八
除了树还是树,除了雪还是雪。但千里已经望见了林外的阳光:那意味着七连将冲出莽林。
千里:“一排向我靠拢!机枪组——”
林外的阳光终于直接耀在脸上,虽然没多少温度,但让千里感受到久违的温暖。然后他戛然止步。
一排,机枪组,整个陆续赶到的七连在他身边戛然止步。
一架L-19炮兵校正机正迎着他们飞来,这玩意没有武装,但它随时召唤远程炮火和空地打击。
让他们止步的唯一原因是,脚下是一道七十至八十度角的巨大扇面,冰加雪雪再加冰地反射着阳光,不光是耀瞎眼睛的问题,在一帮来自长江地域的人看来,这是有死无生的绝壁。
万里跑了出来,他及时止住了步子,但被他牵引的雪盲可不会,梅生们没头没脑地冲下了绝壁。被猛然坠上的重量连累,万里扑倒,他用锹在冰雪上狠凿,根本凿不住,万里扔了它,在向着绝壁的滑动中疯狂地抓挠,他终于在绝壁之畔抱住了半个树桩。
三九
L-19快跟七连撞上才拉起,飞行员目瞪口呆:
自莽林中冲出来的志愿军可不是一个连,是源源不断。
绳子、锹把子、枪托……七连对徘徊的L-19视若无睹,他们忙于抢救他们的战友:现在万里放手,他们就要失去至少一个班。
而L-19更便于看清七连面临的困境:这是狼林山脉毗邻长津湖地段的陡峭段,极低温下,冰雪几乎填满了曾经嶙峋的所有突起和缝隙,七连在一幅微微倾斜的冰雪屏风上,它几乎连天接地,而人是其上挣扎的蚂蚁。有几个人在和它面面相觑,但更多人是在救助战友。
L-19飞行员:“长舌鸟呼叫夏天,长舌鸟呼叫夏天——发现了中国军队,成千上万,是的,成千上万!”
回应的是一阵咆哮:“你们每个人都说成千上万!”
这点战斗素养还是有的,确定L-19无武装的千里得空打量战场:七连在一个绝对制高点上,高到他在山顶上用PPSH-41冲锋枪射击,其下的冰原远超有效射程。冰雪的绝壁往两翼蔓延,而冰原往目力极限蔓延,偶尔拖带着一块极稀疏的寒带植被和民居。他追随的战斗之声来自被丘陵线挡住的视野之外,仍在激烈地撞击着山壁,回荡。他能找到它是因为,那边天穹上盘旋和俯冲的机影如同南方夏日人们头上缭绕不去的成群蚊蚋,从密度到姿态都像。他看不到友军,只是从那边的地平线上偶尔腾起一个小型的蘑菇云:小小的,但在这里都能看见,那至少是2000磅级的航空炸弹制造出来的。
而除了那架讨厌的L-19,千里还看见一个小规模的战斗攻击机群正从前方向他们高速掠来。从过江之后就在机翼之下,千里已经能清楚地知道各种飞机能造成的不同威胁。
千里:“……森林方向!跑!跑!跑!”
梅生他们刚被拽上来,千里割断了缒在梅生腰间的绳索,背着他往林间开跑。其他人照此办理,生死攸关,再拴成串就真误事了。
平河拉起来万里,本能地要再来一次肩负。万里推他去拉别人。
万里:“我又不是第一次挨炸!”
四〇
攻击机群高速靠近,L-19飞行员已经能看清他们的机型和外挂的弹药。
L-19飞行员:“劫掠者,你们来得真快。你们还带了汽油弹。”
攻击机高速接近,机翼下满当当挂载着连稳定翼都没有的圆柱体,那玩意在东京杀死的人远超原子弹,这也是志愿军最头痛的玩意之一:凝固汽油弹。
它们掠过的气流让L-19颠簸荡漾。
四一
千里:“跑跑跑!”
肉腿子跟飞机赛跑的结果是,飞机已经到他头上了,千里把机翼下的汽油弹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已经完全绝望了。
千里:“散开!燃烧弹!集束燃烧弹!”
梅生:“放我下来吧。就吃下去那点食,我还真舍不得吐出来。”
千里把他放下,放下是为了更大声号令七连:“散开!所有方向!别一个方向!第七穿插连!”
梅生:“有多少人会倒在半路上呢?放松些吧,会有人帮我们争来牺牲的意义。”
千里没接茬儿,他呆呆看着劫掠者自头上飞过,疾风震撼着森林。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人有时间变慢的错觉,他目光的焦点凝聚在机翼下的挂载:一个圆柱形的母弹里装载着上百个柱形的子弹,每个子弹里都是黏炼至极的胶状汽油。
但是只有树梢的积雪纷扬落下,炸弹没有落下。
四二
劫掠者掠飞,它们和L-19的通讯有点调侃:“我们有更重要的目标。长舌鸟请继续呼叫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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