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愿岁岁年年,有酒盈樽
    月底到了快要端午的时候, 玉京城中各色玩意儿,百索、艾花、银样鼓儿,再有便是香糖果子、各种口味的粽子,菖蒲木瓜等物, 用香料杂拌儿, 陈于街市前头。
    宫里的花样手法就更多, 圣人身上余毒还没有完全离体,早早就给平素所居的太极殿与承清宫寝殿都熏上了艾叶, 屋里内外燃烧着香草,到处都是气味, 贺兰桀就算避之不及, 往往衣裳还是会被袭染上一身甜香。
    端午一到,太后亲自做了白水粽送到承清宫,里头包着红糖和甜豆, 一口咬下去,糖水四溢。听说是图彩头,讨个福气在身上, 太后给粽子都别致地挂上了精美香囊,下坠流苏。拆开香囊, 里边缝有丝帛字条,写的是一些祝福的话。
    早生贵子,合家兴旺之类。
    初月很喜欢,连吃了好几个粽子, 看娘亲这么紧张, 好奇地探脑袋过来, “娘亲?”
    崔莺眠将东西收好,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关于子嗣的事, 贺兰桀没有开过一回口,她心里知道他不好意思说。
    毕竟是皇家,贺氏人丁凋敝,否则贺兰桀当初也不至于挑中了旁支的小凤清,海昏侯更因为无后这点,当年被逆转了朝臣大势,可见有子嗣的重要性。崔莺眠也发愁,她不喜欢生孩子,哪怕对象是贺兰桀。
    可是太后这边很难应付。
    上次,她偷偷地对贺兰桀说,他身体没复原,不宜过早求子,以免孩儿生来体弱,不如等恢复好了,再说那事。
    其实是想为自己求得一个过渡,那天大概迟早是要来的,可是生初月当时痛得死去活来,她简直不敢回忆,好不容易初月呱呱坠地,又被歹人抱走,害得她们母女三年不相识。她觉得亏欠初月,但愿能全心全意地陪着她,至少现在是这样,不愿分心再给另一个孩儿。
    贺兰桀没说什么,无声地将她搂紧,给她无比安全的感觉。
    末了,他摸了摸她的发,笑道:“谁说,朕不能力排众议,立一个皇太女!”
    他眼睛里那种自信的光芒,热烈,耀眼。
    她一下就被攫住了神魂去了,忍不住信服地点头。
    端午节黄昏,贺兰桀陪初月在后宫御园里扑蝶,等夕阳染红半边胭脂山,缓慢地沉坠下去。
    宫闱瓦砾千瓣,片片橙红如血。
    直至暮光收尽,父女俩回来,一大一小身上全是汗,初月嚷嚷要爹爹抱,贺兰桀单臂托住她的小屁股,带她入寝殿,沁芳忙抱了小公主去净室梳洗,贺兰桀在外等着,帘帐内女子更换罗衣,还在系带,便走了出来,“累了?怎么满头是汗!”
    贺兰桀解释,跟女儿一块玩儿,看她兴致高,没忍心打断。
    崔莺眠去看了后边,听到清脆的落水声,知道女儿在沐汤,但他一个人在这里晾着,身上湿透了,多半要生病,眉尖便忍不住上竖:“跟我过来!”
    贺兰桀言听计从,不敢半点有违,跟随崔莺眠出门去。
    在依兰轩右后的漱玉阁,有一方砌得窄窄的温泉,方圆丈许长,但里头的水从山中引下,四季常温,原就是他药浴的地方,近段时间,身体逐渐恢复,药浴都省了,崔莺眠带贺兰桀到温泉,眼神催他:下去。
    她自己不动如山,贺兰桀怎愿意下去?
    崔莺眠摇摇头,只好答应她一起下去。
    贺兰桀心愿得逞,快活地抱她在温泉壁上,亲吻她的脸颊。
    崔莺眠湿漉漉的掌心滑入他的大掌之中,指尖皮肤碰到那一片片的褶皱不平,还是忍不住直皱眉,察觉到她好像兴致不高,他不敢再乱来,连忙松了她。崔莺眠握住他的手,拿到近前来,右手上的伤痕已经愈合,但留下了一道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祛除的伤痕,和周边那些大火燎伤的皮肤一样。
    每每见到,总是不忍,却没有敢问过。
    今夜她终于问了出来:“那时候你为什么那么不要命啊。”
    岂止是这一只手,他的身上,到处都是烧伤。
    贺兰桀赧然偏过脸,被她捉住,扭过来。
    逃无可逃,他垂下眸,笑了笑:“我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后来我想,不救你的话,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种话到底是有点肉麻,话刚出口,他立刻就正色道:“眠眠,你莫笑话我。”
    猝不及防,撞进她泪水横绝的眼波,一愣。下一瞬她搂他更紧,似哭似笑狼狈不堪。
    “我对你一点都不好。在我还那么不好的时候,你却对我这么好……”
    她说着都语无伦次了,脸色微微泛红,心里无比幸福和庆幸,或许是天意。
    崔氏遭难,她以为天都塌下来了,怎知他却成了她生命之中的贵人。峰回路转,一切终于开始欣然向好。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在那个犄角让他看了一眼……
    “对了,你到底是在哪见过我第一面?”
    怎么就会惦记到那程度?
    “记不清了。”贺兰桀敷衍答,她不能信,强行逼迫他说实话,他咳了一声,“行吧,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的地方,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但我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你已经和萧子初出双入对了。”
    崔莺眠眼中的泪水一梗,霎时停了,睁大眼睛迷惑地望着他。
    贺兰桀摊手:“我本来想横刀夺爱,你不是看见了么,那只风筝。”
    是的。
    崔莺眠看见了,但是她觉得,那句诗——
    平平无奇。
    她泪里带笑:“嗯,如果我是今天看到那句诗,我肯定说写得特别好。”
    贺兰桀:“不用,太违心了。”
    崔莺眠笑得厉害。
    “后来呢,不想横刀夺爱了吗?”
    “后来,”贺兰桀低咳一声,“后来你和萧子初不是都要定婚了么?你那么喜欢他,有我什么事……”
    崔莺眠摸摸他的头发,安慰自虐的男人,不忘为自己狡辩:“那我们都是受了萧子初的蒙蔽啊。”
    她喜欢萧子初什么呢?名声,才学,还有温润和温柔。只不过太晚她才明白,原来那一切都是人为营造的假象。
    “那掠我去东宫,怎么解释?”
    贺兰桀更加腼腆:“我一听说崔家倒台,萧子初连夜遁走,气不打一处来,而且,大概也是存了私心让你比较比较谁有担当。我要是不掠走你,眠眠,八千里路风餐露宿,你只是弱女子,如何能扛下来。”
    这个,她父亲便是……
    崔莺眠眼眸黯了黯。
    倘若那时她去了,说不定,等不到崔氏翻案的那一天。
    关于案件中的细节,这些后来贺兰桀都同她交代了,就是一场由于错信歹人引发的罪证确凿的嫁祸。
    萧子初已经伏法,现在的她也应该放下,不再去耿耿于怀了。
    泡温泉的人,初始还能正正经经地把天聊开,但孤男寡女,体肤厮磨,到后来也不知谁为干柴谁为烈火,一触即燃,在水面炸了开来,演变成一场似无休止的情好。
    一个血气方刚试手补天。
    一个娇软婉娈藤萝缠树。
    半晌贪欢。
    温泉出来,两人身上都湿哒哒的,贺兰桀替崔莺眠擦了身子,替她更衣换上寝袍,她双腿打飘,站立都不稳,直往他怀里摔,衣裳才换上,她便跌进了贺兰桀怀抱里,起来不得。贺兰桀费了些功夫,才将彼此都打理好,将她抱着,到外间的凉室吃酒。
    这里四面透风,竹簟扑地,夏天乘凉最是凉快,绿蚁酒在红炉上煨好,取下一盏,香气扑鼻。
    崔莺眠挨着贺兰桀坐,脸枕在他的肩膊,等他将清酒送到面前,她低头饮了一口,便觉辛辣,胃里火热,连忙摇头说不喝了,等会儿喝醉了免不了又要闹笑话。
    贺兰桀不勉强,便自斟自酌。
    窗外一轮峨眉月高悬,树杪影随风动,挂着的五色络子流苏披拂,荷风送香,茉莉初绽,草木的芬芳全都蒸腾在水雾氤氲的天地里。
    崔莺眠只喝了一口酒,这时也熏熏然眼底生雾,将身旁之人挨得更紧些,低声喊他:“贺兰桀。”
    虽然偶尔她会唤他“存恤”或是“夫君”,但听来听去,倒都是这句“贺兰桀”顺耳些。
    如今的贺兰桀,已经不会再去乱吃飞醋,是因为长久以来,她终于给了他无比的自信和满足。
    他看向怀中昏昏欲睡的崔莺眠,轻轻一笑,摸了摸她的脸蛋。
    筹措封后的事宜已经俱备,只待两日之后,他会在天下人面前,宣诏她是皇后,用崔莺眠的名字。至于世人怎么看他,不重要。
    做该做的事,走该走的路,不愧于心,不怍于人,男儿立于天地,此已足够。
    崔莺眠没什么事,只是吃醉了酒,有点儿上头,现在脸上爬了红晕上来,笑容尤为憨态可掬。他垂落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笑靥,心中无比宁和。
    香气清芬,悠远安谧。
    她蓦然伸手抱住他的腰,贴了上来。
    “贺兰桀。”
    “在。”
    她醉眼朦胧,抬起下巴看他,反复地确认面前的人是贺兰桀。
    真的确认了,她笑逐颜开。
    酒嗝儿一吐,一股酒鬼的气息爆裂开来。
    没等他皱眉,她突然嘴角咧到耳后根。
    “我爱你。”
    贺兰桀起初微微愣住,但见她醉鬼说胡话,一本严肃的模样,实在爱不释手。
    难得如此良辰,他伸手揉了揉崔莺眠鸡蛋一般光滑白皙的脸,揉成鼓鼓的一坨。
    他促狭道:“爱我吗?”
    “爱!”某醉鬼大声答。
    “我也是。”
    郑重说完,低头朝她吻了下去。女子哼哧一声,但也逐渐沦陷在了他炙热的吻中。
    贺兰桀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愿明岁花前,绿蚁盈樽。
    生如梁上燕,年年月月,常相见。
    作者有话说:
    狗子和眠眠he!
    会有几章番外在后边哒,小说里的幸福生活永远在延续~
    下本写《相媚好》,有兴趣可以提前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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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辛苦啦】
    【笔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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