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二更
两次求见两次被拒, 沈虞也懒得去看李循了。
李循虽于她有救命之恩,但她亦有自己的尊严和矜持。
虽然她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
夜晚,沈虞害怕的黑夜还是来临了。
她喝了安神汤,但还是在午夜的某个时分被噩梦纠缠陷入深深的梦魇之中。
梦中是一望无际尸身血海, 她被一个由长刀从后背穿心的血人不停地追逐, 那血人看不清面容, 徒露出一双阴森阒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腹部除了没了皮肉的肋骨空空如也,只有粘腻腥臭的血浆从他身上一连串的落下。
她接连倒退, 突然摔倒在地上,血水一寸寸浸透了她的绣鞋。
她吓得浑身颤栗泪如泉涌只知死命地往前爬,血人却倏然凑近捏住她的小腿, 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咽喉,露出一排森然尖利的白牙——
挣扎间她睁开双眼,血人的五官转瞬竟又变成了李佑那张冷酷狰狞的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杀你的!求求你放过我罢,求求你……”
她无意识地哭着,几近哽咽。
黑暗中,有人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柔软的唇轻轻地落在她湿润的眼睫和满是泪痕的小脸上。
她被人紧紧地拥在怀中,温暖结实的怀抱如铜墙铁壁,耳旁是低沉温柔如情人般的呢喃, “有我在, 别怕……”
她才渐渐安静下来, 不再哭泣,双手勾住那人颈子,像猫儿一般在他怀里拱了拱, 最后沉沉睡去。
那人轻声叹了叹,抬手抿去她眼角的泪。
翌日一早,沈虞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就睡在阿槿身侧。
昨晚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
她摸了摸自己脸,连泪痕都不曾存在。
“这是怎么了?你去哪儿?哎……鞋子!”
沈虞匆匆套上衣服就赤着脚跑出去,连鞋子都忘了穿
外面秋意凉渗,北风呼啸,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娇嫩白皙的小脚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仿佛被冻掉了一般。
不到片刻沈虞又回来,穿上鞋子,坐在小榻上一语不发。
阿槿满脸诧异,她觉着这几天沈虞好像很不对那!
沈虞问:“姐姐,昨晚屋里可有其他人来过?”
阿槿摇头,“屋里只有你我两人,除了伺候咱们的婢女,旁人如何能进来?”
沈虞抿了抿唇。
待她从净房走出来时,心绪已经彻底平静。
上房中。
李循半裸着肌理分明的上半身,露出伤痕累累的两肩和后背。
有道横贯后背的伤口开裂,鲜血凝结在中衣上,脱得时候很费力,陈风将几乎剪碎的血衣收起来,叹道:“殿下,这伤势看起来不太妙,咱们还是不要赶急路了罢,不如在江州养几天病再离开?”
……
沈虞走到门口时,门口并无一个守卫,房门虚掩,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陈风的声音。
陈风说完后,男人磁沉疲惫的声音响起,“不必了,你去准备就是,换完药就启程,回长安。”
“那太子妃那里?”
“先不必告诉她,”李循沉默了片刻,“孤不想她是为了恩情才留下,若是她问起来,你一个字也不要提。”
……
他要离开……
虽然早就预料到结果,但真正听到消息的一刻,沈虞心中的竟有些微妙和苦涩。
是习惯了他的追逐和温暖,抑或是一如他所说,内心生了对他的情意而不敢面对,还是仅仅因为多次的救命之恩,令她无法再彻底置身事外,连她自己说不清楚。
因为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和李循这样的人在一起。
陈风离开之后,身后传来一道轻缓的脚步声。
屋里,李循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
那人却走得极是缓慢,从门口走到他的身后,整整花了十息。
李循阖着双目,没有言语。
那人拿起一侧案几上的伤药,将药粉轻轻地洒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上,柔软的指腹落在他微凉的肌肤上,涂上药膏,巧妙地避开伤口。
她呵气如兰,清幽的体香在鼻端淡淡萦绕,温热而急促的呼吸落在他后颈的发上。
一滴,两滴,三滴……滚烫的泪如珍珠般急而重地砸在他的背上。
李循身子一僵。
他睁开眼,骤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沈虞却早已泪如雨下,只死死地咬住唇不肯哭声出来,见他转过身来,头愈发垂了垂,捂着脸背过身去。
李循柔声问:“怎么又哭了?”
他站起来,高大伟岸的身躯笼着她,蜜合色的肌肤随便遍布着细小的伤痕,依旧显得壮硕有力,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如同一堵结实的城墙,蕴满力量的同时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他捧起沈虞的脸,一如昨晚那般,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沈虞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泪眼朦胧地望向他,面容有愧意,“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被李佑所伤。”
他是那样一个很骄傲的人,却为了救她被李佑所迫,下跪、被鞭笞,九死一生。
即使曾经受过那些伤害,但仍她不愿意看着他为了自己而失去骄傲,她还不清,也越来越还不清。
他该一直这样骄傲下去,成为受万人敬仰膜拜的千古帝王。
看着他后背的那些伤口,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李循摇头,“你不必自责,救你是我自愿,喜欢你也是我自愿,从今往后,不要说这样傻的话。”
沈虞看着他,又落下一行泪,轻声说:“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说这样的傻话,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殿下以后千万爱惜自己。从前种种,沈虞全都忘掉,殿下也不必再为我内疚自责,我虽不在殿下身边,可只要殿下需要我做什么,只管来杭州找我……”
李循越听面色越青,手中动作都停了下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虞继续说:“殿下待会儿要走,我便不送了,谨祝殿下万事遂心,一路顺风。”
朝李循屈膝一礼,旋即扭头就走,不带丝毫犹疑!
李循呆住了,他本不过是随口一说,她怎么还……当真了?!这温润君子他是装不下去了!他又气又急,冲上前一把将她抱进回怀里,怒道:“沈虞,谁准你走了!”
沈虞被他从后面抱住,手臂也被箍得紧紧地一动也不能动,难受极了。
她挣了挣又怕伤到他,蹙眉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开我。”
李循自然不会放,灼热的气息吹入她的耳洞里,“你要回哪儿,回杭州?”
沈虞身子颤了颤,“殿下不是说……说要离开么,我除了回杭州,还能……啊!”
她还没说完耳朵突然被他重重地咬了一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沈虞,真是要活活气死孤!你为什么就不能……”
不能对他说几句软话!不能说殿下我不想要你走我心里有你!
沈虞被他这一咬,心里却是又委屈又迷茫,他这是又发什么疯呢?不是已经准备放手了么,为什么还要问她这种没意思的问题?
李循说:“你现在回答我,你心里是不是有我,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他将她又翻了个身来,生气地看着她。
那模样,好像她回答个“不是”就能生吃了她。
沈虞心想你这让我怎么说啊,她垂着长长的睫毛,眼睛眨了眨,就是不肯抬头看他。
李循不禁败下阵来。
她每次都这么平静胸有成竹,反倒衬得他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没丝毫的成算。
在沈虞面前,李循的骄傲不值一提。
“虞儿,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虞就抬眸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如果殿下想,我是愿意随殿下回去的。”
“可我不想逼迫你。”
“殿下没有逼迫我呀,”沈虞疑惑:“是我自愿。”
可李循还是不高兴,他脸上绷得紧紧地,很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令他满意。
“虞儿,我要你心里有我,是因为爱我,并不是为了感激恩情,亦不是情势所逼,你明白吗?”
沈虞怔了一怔,低头绞着手指道:“我……我不知道。”
爱这个字,于她来说实在太沉重了。
很好,这个答案已远比前几次顺耳许多。
李循一边面色舒缓了些,一边又在心里唾弃自己太容易知足。
反正不管她承认与否,他都笃定她心里是有他的。
至少已经有了一点点,虽然比不上李衡,但起码比谢淮安要多!
“抬头,”李循挑了她的下巴,摩挲着道:“想不想回长安看你祖母,孤带你回去。”
沈虞樱唇微分。
想,她当然想,祖母年纪大了,她担心祖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可又不知该不该回去见她。
“嗯,看来是想,”李循说道:“等阿槿伤好了就收拾东西离开,别这样看孤,”他高傲地道:“孤不是那般强取豪夺的伪君子,除非你真心爱慕孤,否则孤绝不会强迫你留下。”
“这次回去,孤要让世人都知道你还活着,不必再隐姓埋名小心翼翼,若你最终愿意留在孤身边,孤一辈子疼你爱你,若你不愿……”
你不愿意试试!
沈虞听他这语气就仿佛已经猜到了他在心里在想什么,无奈道:“殿下,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李循松了手,却又抱住凑近她,“你还没回答孤的话。”
她垂着长长的睫毛,琼鼻又挺又精致,他忍不住浅浅吻了吻她的鼻梁,沈虞柳眉微蹙,躲闪道:“殿下不要这样,我又没说不答应……”
“可是我还想回去和舅舅舅母告别,出来这么久,只送了一封信回去,他们该等着急了。”
李循也不想表现的太性急将人又给吓跑了,反正人都答应了,自然也不差这两天。
“还有你的伤势……”
沈虞刚问出这句话,李循又猝不及防地亲了她一口。
“知道你关心孤,你放心,只要你别时时处处想着将孤抛弃,孤身上的伤会好得更快。”
以前比这重的伤也不是没受过,只要沈虞肯留在他身边,他就是被李佑捅个对穿她一句话的事他也能硬撑着从床上起来。
一个月过后,阿槿能下床行走,伤势已大好,沈虞将她从屋里扶出来。
宋廷就在院内的树下半靠着,见到两人出来,起身走过来。
“沈姑娘,马车已经备好。”
虽是对着沈虞说话,眼睛却看向阿槿。
可惜阿槿双目直视前方,面无表情。
沈虞道了声谢谢,三人错过身去。
宋廷眼中闪过一抹哀伤,沉默地跟了过去。
过了会儿李循也自府衙中出来,身形挺拔如松柏,龙行虎步,完全看不出来一个月前受了重伤。
江州知府眼巴巴地看着,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将军,将军一路慢行。”
李循没理会他,径自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沈虞将阿槿扶上马车,正瞧见郭九,便问候了几句。
郭九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他笑着回沈虞,“姑娘放下,属下已经没事了,太子殿下赏的一应药都是最好的,属下可以赶路。”
沈虞还是不放心,郭九的伤势可比阿槿还要重,反正李循身边带的锦衣卫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就在江州休养的差不多了再回去呗。
只是她还没开口说话,忽然身后有人大步如风,将她抱了个满怀,抱上车辕。
李循回头望了一眼郭九,沉着脸道:“怎么,你这伤势已经重到走不了,还需要到沈姑娘面前求情了?”
郭九忙道:“属下不敢!属下这就走!”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赶忙走上了前去给李循牵马,行动自如,看起来好像真的没什么大问题。
“你凶他做什么,”沈虞皱眉,“我就和他说了两句话而已,而且若不是他救了我们两人,你还不知伤的有多重呢!”
李循紧了紧她身上的红绫袄青缎掐牙披风,轻哼道:“孤何时凶他了?他堂堂锦衣卫,这点子伤都要养上个把月,这职位也不必要了。”不理会小姑娘不满恼怒的眼神,施施然上了马。
沈虞看着四周众人艳羡和惊愕的目光,赶紧甩了帘子爬进去。
进了马车中,阿槿静静地看着她。
“你是真的决定要和他走吗?”
沈虞靠在车壁上,面上的温度渐渐凉下来。
“我答应了哥哥,以后要随自己的心而活。”
说至此处,又苦涩一笑,“其实我这人,本是再懦弱不过的,我最羡慕的人,便是他。”
她撩起帏帘,往车窗外望去,马上的男人一身玄衣,高大硬朗,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心有灵犀般,他在此刻扭头过来。
四目相对,李循冲她矜持一笑。
也还……挺好看的。
沈虞放下帘子,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道:“他敢爱敢恨,对于喜欢的人,纵使被欺骗被伤害,也始终能保持一片赤诚之心。”
可她一旦被伤,便是望而却步,终生不愿踏足。
尤其是,生命中曾经拥有过那样一个美好的恋人。
沈虞满目怅然。
“不要看低自己,”阿槿说道:“世间男人大多薄情寡义,痴迷功名利禄,又放不下权势富贵,我看,倒是他万分配不上你。”
“姐姐希望我拒绝他,对吗?”
阿槿摇头,“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纵然再我不喜欢他,可他待你已极是不错,试问这世间的男子,能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放弃三妻四妾,许诺一生一世的,又有几个?最难得,是他能否守住这份承诺。”
“咚咚”。
沈虞还在失神,车壁忽地被人敲响。
她撩开帏帘,李循正骑着马看她。
沈虞一看是他,立刻就要落了帘子。
男人却一把捏住帘子,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刚刚大庭广众之下抱她之事生气,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低声道:“好了,孤下次注意便是。”
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帕子。
“这是什么?”沈虞狐疑地将帕子打开,里面装的竟是一包窝丝糖!
他竟然还记得她喜欢吃这个。
“适才陈风去买的,孤觉着你应该喜欢吃。”
李循话音刚落,一旁陈风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殿下记错了罢,这不是殿下自己去买的吗?”
李循回头冷冷剜他一眼。
陈风悻悻地低下头。
“你笑什么?”
李循见她还笑,忍不住抬手伸进马车里去捏她的脸,“不准笑了。”
不笑就不笑,“殿下也不要捏我的脸了。”沈虞严肃地推开他的手,缩进了马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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