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是天意小郎君极力贴着墙壁,束起耳……
纱灯长明,远比落在庭院石阶上的清冷月色要多出几分暖意。
小郎君愣愣地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喜气洋洋的韩夫侍,难以置信道,“魏大人?”
“可不是。说起这魏云若,那在京都也是出了名的女郎。”韩夫侍端起半冷的杯盏润了润喉,这茶醇厚,宫里的人是喝惯了,不稀罕,他却舍不得。
说起来,这茶叶还是魏云若送的。她这人瞧着便是副温柔面相,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韩夫侍眼珠一垂,生出好些惆怅。也就是他膝下的檀儿着实太小,不然这么好的妻主人选,说什么也不能落在孟均身上。
可现在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他便是再不愿,关上门来,这孟九郎还是孟家的嫡子。他若嫁的好,魏云若再争气些,等檀儿长大,凭着这保媒之情,与檀儿议亲的人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好在,他与魏家说起来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韩夫侍想得明白,之前寻人时,才故意找了个借口,将此事托给了魏云若。
依照他的想法,孟均娇生惯养,不谙世事。这样坠落山崖,非死即伤。若当真没了,他捡了尸骨回来哭一场,也算尽心。要是受伤,自是可怜又无助,等此刻魏云若从天而降,又怎么会不动心不动情。
一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完美的恰到好处。
如今好戏开台,他自是要煽风点火,促成这一段姻缘才行。
“九郎早前不是常常去青山书院么?”韩夫侍轻轻一笑,眉眼中透出些许黠促,“那时候她还是内舍生,可还有些印象?”
“这女郎文韬武略自是没话说,更难得她肯专门为你跑遍那些村落。京都之中像她这般体贴的女子可不多见,就说咱们邻家那位。”
他长长叹了口气,“常年在沙场上征战,手上沾染的人命怕是比你我吃过的米粒还要繁多,你娘是女子,自是想替你寻一个有能耐又靠得住的妻主,但妻主的品性如何,也关乎到男郎后半辈子的幸福。”
“魏大人虽说是文官,但大晋百年,哪位内阁首辅不是从翰林院出身。要我说,这魏大人比起李世女要更好些,咱们男郎,不就要个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的妻主么?”
不等小郎君开口,他挑眉,摇了摇头又道,“况且今日里我可瞧见那齐太傅家的公子对于李世女也是极为上心的,只怕这世君之位,不像你娘想得那么容易。”
“眼下再过几日,你娘就能回京。”
韩夫侍顿了顿,含笑道,“九郎,我这些话都是些体己之言,究竟如何选择,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他认定孟均此刻的怔愣必是喜极而生的茫然,将将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还未嚼出压在里面的杏仁核桃,就见面前的少年郎坐的端正,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渐渐清明。
他敛眉肃容,目色落在杯盏中的微微舒卷的茶叶,摇着头道,“韩叔,此事不妥。”
“先不提议亲一事如何,单看魏大人这礼,我们孟家便收不得。”
郎君抬眸,眉眼间已有锋利之色,“娘身在都察院,有监百官之责。她既得陛下信任,自然也会遭他人猜忌。尤其这钱财往来,茶叶虽不是明面上的走账,却也可「以货易金」,稍有差池,便会断送娘的仕途。”
“九郎尽会说笑,哪里有这般严重,不就是些茶叶罢了,一小盒也值不了几个钱。”
“她们文人喜爱茶道,这才巴巴送来。更何况等成了事,便是这茶叶再贵,都是一家人,旁人又能挑出什么错。”
“韩叔!”孟均皱眉,“若此事成不了呢?”
“九郎这是什么意思?”
韩夫侍刻在唇边的笑意凝滞,他面露惊讶,似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天底下男郎的亲事可都是遵循母父之命,媒妁之言”
“但爹也曾教导我,姻缘一事不可儿戏。”孟均最是厌弃这种按头喝水的戏码,郎君面容一冷,拂袖起身,“而且韩叔不也说要我自己拿主意么?”
韩夫侍甚少见孟均发火,这会心下一抖,忖了忖赔着笑道,“罢了罢了,也是我太心急。九郎才刚刚回来,吃了这么多苦,必然心乱的慌,哪里有心思想这些。”
“总归你娘过几日就到,这事以后再说也不晚。”
好端端碰了个钉子,韩夫侍心头登时便窝了火,可他又不好直接撒气,只暗地里拧着身边伺候小厮,转身走回自己的院子。
一旁守着的知冬瞧得直乐,说到底,韩夫侍也只是个高人一等的奴仆罢了。
也就这些年公子心善,不曾与他难堪,他便蹬鼻子上脸,真当自己是这孟府的半个主子,整日里端着副皮笑肉不笑的架子,做尽了贪小便宜的勾当。
今夜里还想插手公子的终身大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知冬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小厮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转头拍了马屁,将孟均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好了,知冬。”小郎君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他摆摆手,站在游廊下,眼神却不自主地往墙头看去。
也不知李阮这会在做什么。
掀起的珠帘,叮叮咚咚撞出清脆的低响。
红木雕成的美人榻上。
刚刚才沐浴完的小郎君,乌黑的发丝披散,正低眉凝神。那修长的手指半拢,捏在其中的话本还未翻上几页便没了兴致,索性扔在一旁,从枕头下摸出那朵小红花。
今日里她的神色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没有贴贴的缘故。
孟均惆怅地吁了口气,抱着软枕一趴,将小红花举到鼻尖处嗅了嗅。淡淡的清甜似她,却又不及她。
小郎君惦念的紧,眉眼一耷拉,学着话本上那些男郎,手指轻轻点在小红花的花瓣上,“想我,不想我,想我,不想我,想我!”
一朵花五个瓣,明知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他却倏地欢喜起来,整个人跪坐好,那双美极的丹凤眼灵动地转了转,又悄悄低道,“见她,不见她,见她,不见她,见——”
“嗳?!”
不等孟均数到意料之中的「见她」,蔫了许久的小红花不堪重负,颤颤巍巍地落下一片花瓣。
“不算不算。”小郎君恼急,扫了眼手中只剩的四瓣花,非常谨慎地开口,“不见她,见她,不见——”
呼——,一阵微风拂过。
吹皱了纱罩床帏,亦吹落了另一瓣红。
“……”
孟均幽幽地看向半敞的碧纱窗,暗暗点头,嗯,这是意外,算不得数。
得找个没有风的地方才好。
小郎君眉眼微皱,背过身,小心翼翼地举起只剩三瓣的小红花,等了半晌,待无风之时,方慎之又慎地轻声道,“见她,不见——”
游廊下有细微的脚步声踏进。
也不知是不是知秋进来的不是时候,他才蹑手蹑脚的剪了灯芯,一转头便瞧见自家公子愤愤的眼神和他手中快散了架,只剩两瓣的小红花。
“公子?”
知秋试探地开口,不等孟均应他。刚刚还左右对称的小红花颤了颤,飘忽忽又落下一瓣。
孟均沉默。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无言地看着手中光秃秃的一瓣花,愣了片刻,忽得直起身子,趿着鞋往衣架前走去。
“知秋,准备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刚刚还颓然愤慨的小郎君已是笑意盈盈,招呼小厮去寻一段结实的绳子。
一人多高的院墙下,踩上扶梯的孟均转头,举着只剩一瓣,顽强挣扎的小红花,对着茫然无措的两个小厮解释道,“总归她也是为我才受的伤,如今我不过是去瞧瞧她。”
他前襟塞得鼓鼓囊囊,有特意取来的上好伤药,还有一个油纸包,裹着他最喜欢的糕点。
小郎君眉眼弯弯,极为郑重地将这一瓣花递给知冬,“你们放心,这就是天意。”
“不然小红花也不会掉的光秃秃的,要我没得选,对吧!”
知冬心思浅,被他一带思路,也觉得甚为有理,当即打着保票要替他守好院子。
等那着了一袭雪青色外衫的少年郎拽着绳子哆哆嗦嗦跳进肃清王府,后知后觉的知冬这才回过神来,他瞧着一脸担忧的知秋,挠了挠头问道,“嗳,你说,这一瓣花到底怎么确定是去还是不去的意思啊?”
知秋亦不知,不过他却觉得,就算今夜里这瓣花掉光,自家公子还是会翻过墙头。
毕竟,于动了情的男郎来说,想见之人就好比心间月,便是远隔千山万水,只要瞧见那脉脉清辉,总会忍不住的靠近。
一堵墙,挡不住念想。
他怔了怔,轻轻回道,“大抵是因为月亮照在肃清王府的缘故吧。”
天上月,地上影。
待墙头悉悉索索有动静时,暗卫已然站在了李阮棠书房门口。
眼下,书房的窗正开着,斜斜看出去,还能瞧见那骑在墙头的人影。
夜翻墙头,本不该是内院世家公子所为。
更何况那小公子腿肚子抖得好似筛糠,两只手臂拼命地抓紧绳子,正一点一点往下溜着,看起来狼狈又艰难。
未丹悄悄往外扫了一眼,“世女,可要属下将孟公子劝回?”
到底比邻而居多年,更何况在胡家村,世女对孟公子的温柔不似做假,瞧着便是动了心。
虽说世女回京后就冷淡了些,未丹揣摩着,大抵是两人有了争执,这才故意默不作声。
可万一孟公子不小心摔倒,出了什么纰漏,那便是她这个做下人的没有眼色。
眼瞅着那挂在绳子上的人影,脚下没个着力点,未丹整个人都惊了,偏正执朱笔细看账簿的李阮棠没什么反应。
若非未丹时不时夸张地抽气两下,她甚至也不会分神地抬起双眸。
总归他只是个少年郎,大抵又是掉了什么东西进来。
李阮棠瞧了一阵,猜他捡了就会离开,只平静道,“不必。”
门外得了命令的暗卫还未转身。
那好不容易落地的人影却偷偷摸摸往庭院中走来,瞧得李阮棠直蹙眉。
世人于男郎清誉本就苛刻,更何况她们今日才刚刚一起回京,就算有旨意封口,也经不得他这般折腾。
况且,这个时辰,他应该早都睡了才是。
她愣了一下,有些讶异于自己为何会知晓他什么时辰入睡。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李阮棠低眉,淡淡又补充道,“劝回。”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出现在此地。不过,雪青色的确配他,月下瞧去,更显雅致,就是下墙狼狈了些。
傻乎乎的。
未丹应声吩咐了下去,一进门便瞧见李阮棠微微翘起的唇角,她心下也跟着一喜,忙开口搭话。
“世女含笑,可是寻到了端倪?”
笑?
李阮棠一怔,伸手抚在自己的唇角,指腹轻轻扫过,无端地叫人想起在马车里,薄唇落在掌心的温软。
虽说那个时候孟均俯身,嚷嚷着要解毒。可依照他那个迷糊样,八成也只学了个囫囵,照猫画虎罢了。
况且,两个人挨得那么近,能解什么毒。
一想起白日里,少年郎傻乎乎顶着荷叶偷听的模样,李阮棠心口一窒,便越发确信他被人哄骗,就是不知在背后指使他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难不成又是跟魏云若有关?
她这一沉思,面前的账本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李阮棠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起身将账本交给未丹收好,自己呷了几口茶解乏,方才缓步往卧房走去。
守在外间的婢子一早就退了出来,只将里面的纱灯一一点亮。
暖色透过窗棂,浅浅铺在游廊下的石阶。掀起的竹帘轻轻地又落下,只剩一股微风,跟在李阮棠身后,欢快地窜进了里间。
她刚刚才转过屏风,脚下一顿,步子便压缓了三分。
拔步床旁的衣柜后,正躲着一人。虽说那缝隙漏在阴影之中,但奈何贼笨,连个气息也不知隐藏。
李阮棠微微挑眉,袖中短剑将将露出,浅浅风来,吹起一抹雪青色的衣摆。
明晃晃又显眼。
小郎君极力贴着墙壁,束起耳朵听着房中动静。也不知李阮棠到底在做什么,走路又轻又慢,他站得腿都快木了。
不过,他溜进来这么久,还未被人发现。
这或许就是天赋吧!
小郎君暗暗发笑,很是得意地抿唇。
游廊下,悄悄退出房门的李阮棠沉沉盯着跟过来的未丹,“这怎么回事?”
她声音压得极低。
后者一愣,显然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只一脸无辜轻道,“世女,不是您说不必劝回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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