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弟弟

    会考结束以后, 曾齐非好像人间蒸发一样，连续半个月没有人见过他。

    宋玉担心曾齐非发疯找贺璟的麻烦, 私下里去十班找过他, 班里的同学都说曾齐非有半个月没有来上学了，连平时一起玩的小弟都不知道大哥的踪迹, 这事儿只好暂时作罢。

    四月末的一个周五, 宋玉在学校门口和贺璟分别，经过红绿灯拐进一个岔路时, 忽然一个黑影窜到了他的自行车前, 一把按住了他的车把。

    宋玉头皮一麻, 急忙刹闸, 两腿岔在地上, 停稳了车, 看到按住车把的一只缠满了绷带的手。

    “你他妈想撞死我。”曾齐非踹了自行车前轱辘一脚泄愤。

    宋玉惊魂甫定, 上下打量曾齐非, 发现他不仅手上缠着纱布，脸上也贴着创可贴，嘴角还有一处紫色的血痂, 少不了又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以曾齐非现在的“江湖地位”, 海高所有学校里应该没有人敢动他，那就是社会上的人, 这也说不通，曾齐非和很多当地的混子都有交情，家里条件不是一般的好, 一般的混子更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给自己多条路，而不是惹上这么一个疯狗。

    近来和曾齐非有过节的，又能对曾齐非下手的……宋玉心里一紧，不会是曾齐非要找惹贺璟，被向辉找人收拾了吧！

    宋玉有些紧张：“你的伤……是谁打的？”

    曾齐非“切”了一声：“又不是你打的，你紧张个毛？”

    宋玉和他说不下去，直奔主题：“你找我干什么？”

    曾齐非捏着车把的手加力，扭得车把一歪，他恶狠狠地说：“你下来能死？”

    宋玉的视线在他脸上绕了一圈，看出他是在虚张声势，顺势从自行车上下来，曾齐非手一松，说：“走一段儿？”

    他这个架势，宋玉是不走也得走，心说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一次说开了，免得以后在一个学校里碰上尴尬。

    曾齐非觑了一眼他的表情，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你肯定想‘这个疯狗又想干嘛？’，是吧？”

    宋玉点点头。

    曾齐非：“……”

    眼见他要骂人，宋玉说：“说吧，找我到底干什么？”

    曾齐非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把身后只挎了一个书包带儿的书包拿下来，挂到了宋玉的车把上。书包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把宋玉的车把压得一歪。

    宋玉以为他又要找事儿，刚要拎了书包就扔，曾齐非一把按住他：“你干嘛？你想扔？别动，给我放那儿！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你就扔？里面是你非哥给你精心挑选的练习册。”

    “……你买练习册干什么？”

    “那什么……”曾齐非抹了一把脸，吭吭哧哧半天，憋出了一句：“四月二十八是吧，你生日。”

    “生日礼物？”宋玉斗胆揣测了一下。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别说的那么恶心，就随便买买，你自己做着玩儿。”曾齐非被他看得不自在：“你们学霸不就喜欢这玩意儿吗。”

    宋玉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波澜起伏，他和曾齐非形影不离了一年多，也没闹明白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气，前段时间还和他在大楼梯下面扭打成一团儿，这会儿又送上练习册了。

    “……”

    曾齐非也无语，他看宋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礼物送的不怎么样，骂了一句：“操/他妈的鲁宝路，出的什么几把馊主意。”然后说：“你不喜欢也别还我啊，我他妈看到字儿就脑袋疼，都他妈不如块儿砖。”

    宋玉姑且帮他拎着这一书包的书，然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你的伤是谁打的？”

    曾齐非抬了一下胳膊，看了一眼缠满了纱布的手，“这个啊，”他无所谓地说：“我爸，还有他养的小三儿他哥打的。”

    宋玉脚步一停，站在了原地。曾齐非走出去几步发现宋玉没跟上，转头不耐烦：“你不回家啊？”

    “你爸为什么打你？”宋玉又推动了自行车，和曾齐非并排在路边儿走。

    曾齐非耸耸肩：“大哥，我这透露的信息量还不足吗？肯定是我找到小三儿他们家去了啊，我要砸小三儿她家，我爸和小三儿她哥不让，就把我给打了呗。”

    这信息量确实有点大。

    曾齐非的爷爷是当官儿的，他爸妈从商，家里不缺关系不缺钱，所以曾齐非在海源市这么上蹿下跳的闹，到现在连个处分都没背上。依宋玉对曾齐非家庭的了解，他爸妈应该感情不错，就是爸妈不常回家，什么时候出了个小三儿？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曾齐非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小三儿他们家就住我们家隔壁小区，他们的儿子就他妈比我小三岁！”

    宋玉：“……”

    “这么多年，就把我妈和我当猴儿耍，真他妈的牛逼！”曾齐非冷笑着说道。

    宋玉没说什么，他知道曾齐非想要发泄一下，便只静静地听。

    “怪不得我爸从来不管我，闹了半天人家还有个儿子，那小崽子学习还挺好，呵呵，他还说我没人样儿，比不上那个小崽子，真他妈的……

    你们家这样，我们家也这样儿，这他妈一群什么几把人，没那个定性结什么婚，显摆自己称那九块钱？结就结了，管不住自己的几把出门儿离个婚就那么费劲吗？

    操他妈的，嫌我学习不好，嫌我没人样儿，他管我过我吗？在外面儿子都整出来了，还好意思忝个B脸说别人？我他妈再怎么不是人以后也不这么对自己的老婆孩子！”

    宋玉：“……你爸妈要怎么解决？”

    “哼。”曾齐非气笑了：“怎么解决？人家拖家带口上我妈面前跪着，让我妈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我都醉了，这群人脑子里都是……都是屎你知道吧，理解不了，他们破坏别人家庭，跟我妈说，让我妈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怎么给，把他们一家都领养了呗？让内小三儿当我妹妹，让她儿子当我弟弟，大家庭，多好，多热闹！”

    曾齐非骂了一通，稍微出了口气，冷静了一点，说：“离婚了。考试那会儿办的手续。”

    “嗯。”

    “嗯什么？你还是人吗，不知道安慰我两句？”曾齐非垂头丧气：“我他妈也不知道找谁说了，这些年……除了我妈，就你劝过我。”

    “ ……”

    “对不起啊，以前。”

    曾齐非挠挠头：“会考的时候那些话，不是瞎说的，我真后悔了，我那时候早听你的，现在也不至于在那小崽子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妈也不至于……

    你以前说的那些，全都不算数了，就当个屁放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弟，我亲弟弟！那小崽子靠边儿站，他那成绩想当我弟不够格！”

    “……”

    “你要是看我不得劲儿，你也打我一顿，我不还手！”

    “……”

    “行不行，给句话！”

    宋玉到底是和曾齐非一起玩过将近两年，关系好的时候是真的好，曾齐非听说刘艳芸住院的时候还帮着垫付过住院费，宋玉后来打工还他他不要，就到曾齐非常玩的几个地方把钱充到了他的会员卡里。除了最后决裂的时候，其余时候曾齐非对他真的挺好的。

    曾齐非这人学习不怎么样，就是一点，说话绝对算话，当时宋玉没有背处分，曾齐非后来也没有找过他麻烦，估计要不是他家里出了事儿，可能他们的人生都不会再有交集。现在他说后悔了，不想再混了，一定就是真的不想再混了。

    这于他、于贺璟还有曾齐非本人，都是一件好事。

    “嗯。”宋玉点点头。

    “那行。”曾齐非很高兴，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拍了一下宋玉的后背，“你好好学习，我得让他们知道知道，全市第一的宋玉是我弟弟。”

    “第二。”

    “什么？”

    “我这次第二。”

    “向着第一勇敢前进！”

    “……”

    “行了，哥不耽误你学习了，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跟哥打个招呼，哥帮你解决！”

    最后那一书包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是被宋玉带回了家，他把自行车推到院里，屋子里很安静，很明显宋远志不在家。

    他拎着两个书包进屋，叫了一声正在看电视的刘艳芸，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脑子里不断回放曾齐非说的话，那些他想说却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那些成年人对待感情这样草率？草率地结婚，草率地生了孩子，草率地过着日子，草率地出轨，唯有离婚的时候像绳子钜石头一样郑重地拖沓。

    宋玉把曾齐非的书包放到桌子上，拿出了那几本颜色各异的练习册，放在桌上。

    这些生日礼物来的早了点儿，今天是四月二十七日，明天才是他的生日。

    手机传来响动，一个号码发来短信：

    新号，存一下。

    宋玉把号码存下，备注写下了曾齐非。

    没过一会儿，微信又来了一条好友请求，显示来自通讯录，他也按下了通过，然后陷入了安静之中。

    放学时贺璟说过今天家里有事，不和他一起做作业，宋玉自己心事重重地把周六周日的作业一起做完，接近凌晨的时候上床睡觉。

    周六周日的时候刘艳芸通常睡到七点多才起，早饭都是宋玉来做，吃完早饭，刘艳芸出门去和邻居聊天。

    天气变暖，整条胡同儿都活过来，家家门前都放着好几个小马扎，要么是几个妇女聚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家常，要么是几个老头儿坐在一起下象棋或者打扑克。

    有人陪着刘艳芸说话，宋玉略微放心，把更多的心思投入到了自己的学习里，他胸口也憋着一口气，想要和赵宇比上一比。

    中午的时候刘艳芸回来做饭，做完了敲敲他的门叫他吃饭，自己吃了没几口又出去了，显然已经忘了宋玉的生日这回事，这也不是头一次，宋玉上了初中就没过过生日。

    宋玉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他坐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刚把头发吹干，听到了卧室里手机响了。

    进了卧室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贺璟。

    宋玉从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刘艳芸还在外面，于是按下了绿色的小电话。

    “喂？”

    “宋玉，你在家吗？”贺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在家。”

    “那你出来，我在你家的路口等你。”

    宋玉拿着手机出门，从大门往外一看，果然有一辆车停在路边，刘艳芸和几个邻居就坐在路口不远的地方，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刘艳芸对车一窍不通，但也能看出这辆车和常在八里桥出入的车不太一样，看起来更光鲜，也要贵上很多。

    宋玉在两难之间挣扎，对着手机说了一声：“等一下。”然后换鞋跑出门外。

    刘艳芸看到宋玉，抬头问：“作业写完了？”

    宋玉硬着头皮：“写完了，我同学来找我。”

    “你哪个同学？在哪儿？”

    这时停在路口的车车窗摇下来，贺璟招了招手：“宋玉！”

    坐在一堆儿的邻居们同时抬起了头，刘艳芸惊疑不定地在宋玉和那辆车之间来回看，宋玉说：“妈，我先过去一下。”

    宋玉顶着几个女人的视线走到车边，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贺璟这时感觉到宋玉的不自在，瞬间觉出了自己考虑不周，越过宋玉看了一眼那几个坐着的女人，有点抱歉：“我……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玉回头看了一眼，说：“我去和我妈说一声。”

    “嗯……阿姨要是不同意，我再问问。”

    宋玉走回刘艳芸身边，说：“妈，我同学想找我去他家里写作业，可以吗？”

    这时，车门开了，贺璟走下来站到车边，他不确定应不应该靠近，站在原地礼貌地冲刘艳芸微微鞠躬。

    刘艳芸狐疑：“做作业？”

    邻居阿姨说：“你们家宋玉找同学都是做作业，我们家那孩子不是上游戏厅就是上网吧！”

    另一个人接道：“还是你们宋玉听话啊，我们家小雨要是有宋玉一半儿听话嘛。”

    一起聊天的女人都称赞宋玉，刘艳芸被架起来，只好乐呵呵地说：“去吧，早点儿回来。”

    宋玉回头对贺璟招招手，快速跑进屋拿了书包出来，打开车门坐进去，贺璟又和刘艳芸挥挥手，绕过车头坐进车里，开着车离开了胡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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