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像是小太阳

    一听穆尔的这声“姐姐”, 李普通就知道他在动什么小心思。

    他叫他的亲姐姐贝安蒂丝汀，从来都是贝安贝安这么叫的，只有在她的跟前, 才会出现“姐姐”这两个字。

    此时一声姐姐，一语双关。

    别人听来没有任何问题，但落在李普通耳朵, 就是明目张胆的调侃, 带上了情/趣的捉弄。就跟有的人在床上才能喊出那些该死的甜得要命的昵称一样, 穆尔口中的“姐姐”, 对于李普通而言，也是同一个意思。

    于是当下, 仅仅是一个称呼, 往日穆尔一边喊着她姐姐, 一边扑上来捉弄她的画面当即涌上脑海。

    哪怕他眼下就这么喊了她一声，其它什么的都没有说，李普通仍是不禁双颊发热，脸颊晕开了浅浅的粉。

    不过, 如今的李普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面对年下的捉弄戏谑毫无回手之力、只能傻乎乎硬扛下全部的李普通了。

    现在的她，也学会了反攻回去。

    硬是挺直了脖子, 扬起了下巴，非常仿佛正在害羞的人不是她自己。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话音堪落, 李普通顿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双耳朵。

    狼耳朵, 尖尖的, 居然长在了穆尔的脑袋上。当听到她模凌两可的答案, 毛茸茸耳朵立刻塌了下来，还特别委屈似地微微颤抖着，看得李普通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

    李普通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穆尔他怎么可能会长狼耳朵！

    刚驱走了眼中幻象, 眼前就是穆尔突然放大的脸。

    正坐在宴会厅角落位置的小沙发上休息的李普通，瞬间连呼吸都停住了。

    李普通反射性地往旁躲去，却没有注意到穆尔的右手按在了沙发的扶手上，左手则压在了沙发的靠背，从后面看像是抱着她似的，直接把她的活动空间锁死在了这一小片地方。

    于是她这么一躲，便冷不丁地撞上了他结实的手臂。

    上半身都快压在他小臂上了，穆尔却纹丝不动，反倒是她整个人差点晾在他的手臂上。

    抬起的脚落下时还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子上。

    逃没逃掉，仓皇回首，只见穆尔距离她更近，就连像是蓄了氤氲水雾眼瞳中的幽绿色都清清楚楚。

    “通通……”

    他这么强硬地把她拴在原地，语气听上去倒是委屈巴巴的，软软的，仿佛连尖牙利爪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兽在奶奶地叫唤，跟在其他人前简直判若两人。

    “……”

    该死。

    李普通真的就觉得这个男人一日比一日狡猾。

    知道她最扛不住什么，他就越来什么。

    等她好不容易有点适应了，他就变个新花样出来，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李普通本来只是想逗一逗穆尔，没想过要真的拒绝他、跟他生气的，可如今看到这个男人如此狡猾的一幕，又看到任他拿捏的自己，突然真的有点恼了，不禁咬牙切齿：

    “别叫我通通。”

    她这么一幅小老虎龇牙咧嘴，看起来凶得很但没丁点儿攻击力的样子，穆尔就想笑。

    也确实禁不住翘起嘴角，明明笑得特别开心，语气倒是非常无辜。

    “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李普通直接炸毛：“姐姐也不行！”

    “那……亲爱的？”

    “……”

    李普通手捂双眼，垂下脑袋，没法再面对他。

    穆尔：“亲爱的……也不行吗？”

    当携了笑意的沉哑声线在更近的地方响起，真就像极了不把人折腾死不罢休的妖精在人间……不，就是只对她，可怜的她一个人作恶，李普通没有放下捂住眼睛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比出“停”的手势，并试图推开他。

    穆尔看来是很沉浸在他人畜无害小奶狗的角色里。

    往日拿全身力气去撞，还加上一个冲刺跑都撞不开的身体，居然被她随随便便就推开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李普通惊得都睁开了双眼。

    但刚和穆尔对上视线，她就连忙别开目光，轻哼了声，气没消似地说：

    “连名带姓地叫我。”

    穆尔：“可以是可以，但……”

    李普通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和你跳舞就是了。”

    穆尔立即笑容满面，眼里的柔情能融化寒冬的冰雪。

    他的手放在跟他比起来实在娇小柔软的过分的手上，握住，然后往唇边带。

    在后者惊慌的视线下，轻轻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可能是不久前喝过的酒水没有彻底干透，留在了唇瓣上，湿湿麻麻的触感让李普通看上去又有些崩溃，像是又要忍不住逃命去了。

    穆尔怎么会放过她？

    趁机把邀请与被邀请的手势调转过来，他牵引着她往舞池走去。

    脚尖是往前方。

    脑袋却一直侧侧偏着，温柔的目光追随着她。

    他的语气也像是甘蔗水里调了蜜糖。

    “这是我的荣幸。”

    ……

    由于李普通在上一场次成功秒杀了包括皇太子米契尔在内的所有人，生怕大合舞的事情还要再发生一次，九成的贵族全都逃命去了，仿佛这里有杀人不见血的瘟疫肆虐。

    转眼间，偌大的会场意外地只剩下了少部分人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至于米契尔，瞧见往舞池正中央走去的两人，也没有力气再阻挠了。

    但即使他来，李普通也不怕。

    他敢来，她就敢再逼着他领一次舞，哼哼。

    舞池正中央只有他们二人。

    双方礼节性地点头致意，舞前礼后，各自向着彼此前进了一步，双手交叠，标准的姿势形似相拥。

    穆尔带着她跨出了第一步。

    而明明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牵着小手搂着小腰跳交谊舞了，别说不是第一次，还都已经是不知道第好多好多次了，可此时此刻的李普通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紧张。

    她有点忘了舞步，连用来背舞步的口诀也给忘掉了，整个人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了差池的样子。

    大概是由于宴会厅的布置太过华美，灯光璀璨明亮，吊灯下的水晶折射出七彩光芒晃了她的眼。

    也或许因为是弥漫在空气的说不出名字的浅浅芬芳，丝丝酒香，让人无法镇定安静下来的味道。

    但，更有可能是她正前方的这个男人今晚实在太过帅气了。

    该死，打扮得这么帅干什么？

    就算穿他平时穿惯了的小裙子，她也不会说什么的啊！

    目光扫向外边的那些贵族妇人小姐们，连有公女殿下光环加身的她都留不住她们的视线了，全部满血复活，跟饿了七天七夜的狼群似的，就盯着穆尔瞧。

    想到这里，李普通很有一种自己家里放养的猪被别人馋上了的感觉。

    “可恶……”

    穆尔：“？”

    冷不丁听到她暗骂了一句，穆尔感到奇怪。

    当看到此刻的李普通就像拉紧的橡皮筋，半点没有刚才她引领众人共舞的从容和霸气，他不禁打趣道：

    “跳舞不是快乐的事情吗？应该享受才是，不要那么拘束。”

    这个罪魁祸首居然好意思跟她讲不要那么拘束？？

    交谊舞的姿势是女士将右手放在男士的左手上，左手则搭在男士的肩膀上，相对的，男士的另一只手会放在女士的背上。

    可不知道是不是穆尔搂她的腰搂习惯了，他的右手非常自然地就落在了她的腰上了。

    腰间软肉被他的大掌把握，李普通就觉得好似自己的软肋被他拿捏住了，进退不得，随他掌控。

    这样也就算了。

    他还要一直盯着她的侧脸看。

    老老实实跟从穆尔的教导，一直面向左前侧，视线向左的乖学生李普通，觉得自己的右脸要被他的视线点燃了。

    他这么教她，说什么跳舞的时候男女都会面向左侧望向左侧，自己却不跟着这么做。

    忍了忍，见穆尔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李普通忍不住了。

    她猛地转过头来，想凶巴巴吼他一顿。可刚和他的视线对上，所有的话就全部堵在了喉咙。

    李普通觉得自己被那双笑意盎盎的幽绿色眼睛捕获了。

    虽然这种比喻很糟糕，但她真就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沼泽里，越是挣扎越是下陷。

    哽了好一会，她才把话说了出来：

    “刚、刚刚我的视线都快能在你身上穿两个洞出来了，你都不肯看我一眼，现在就一直盯着我。”

    许是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穆尔愣了愣，才答了声：

    “你好看。”

    他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嗓音微沙，可能在李普通不知道看不到的时候，背着她偷偷喝了点酒，声音里不禁多出了些些醺然之意。

    这种姿态对于心仪于他的女人来说，就实在过于诱人了。

    突然生出了当下不是在被穆尔带着跳交谊舞而是被他牵着往床边走的即视感，李普通的双颊一瞬爆红之余，也被自己的想法狠狠震惊了。

    “我、我才不好看。”

    “是公女殿下她好看。”

    穆尔的反应让李普通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今天这个稍微有点特别的日子，频频地提起贝安蒂丝汀。

    当想起本该同样在今天在社交界亮相，在今天成为真正的大人，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过往的某一天的贝安蒂丝汀，穆尔的神色一霎黯然。

    眉心收拢，眼尾塌下了点，勾出一个勉强的苦笑。

    “如果贝安能像你这么乐观这么开朗的话……也许，此时此刻，她就也能在这里了……”

    认识李普通后，穆尔发觉他以为应该就是那样的事情，似乎并不是那样。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的姐姐贝安蒂丝汀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磨难都能坦然以待，她的脸上从来只有笑容，永远不会哭泣。

    可这并不是乐观。

    她只是在忍耐。

    不断地、拼命地、独自一人地去忍耐。

    将所有的负面的不开心的甚至令她痛苦的事情、情绪全部埋藏在心里，压在心里。

    她脸上在笑，心却在哭泣。

    直到有一天，当她身体里承载着这些负重的容器满了，甚至裂开了，像是疮破了，污浊的散发着恶臭的脓流了出来，她便被吞噬掉了。

    比起贝安蒂丝汀温柔地不愿意将一星半点的伤心难过表露出来，也许即使说出来也没有用，毕竟她的身边全是不可理喻的疯子们。

    穆尔觉得李普通身上的，才是真正的乐观。

    她会大笑，也会大哭。

    她很坚强，独立，却也适当地依赖他人。懂得分享，既可以一个人孤军作战，也能够与他人携手同行。

    李普通总是说自己普通。

    一开始穆尔是真的信了她的鬼话，但渐渐，他觉得这个女人压根就跟普通扯不上半点关系，她就像小太阳似的，在不知不觉间，就用她自己的力量照亮了昏暗的街道，温暖了阴郁的人。

    让自从得知贝安自杀而陷入巨大的悲痛、懊悔的他，能够跟随光的指引，从弥漫着迷雾的灰色世界中走了出来。

    正是因为像她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疯狂又冰冷的世界，这个世界，才会有那么一线柔和的，宛如春光的温暖吧。

    穆尔感慨良多。

    等注意力从思绪当中挣脱出来，他才发现李普通也跟着他突然低沉的情绪而不高兴起来。

    她的眼眉垂下的时候，光照不进她的眼睛里，看上去很沮丧，让穆尔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在这个美好的时刻，说这些难过的还不能完全释怀的事情。

    思及此，他的脚步蓦然一顿，低声道：“……抱歉。”

    他停了，李普通没有停。

    正逢一个大阔步的舞步，迈开了腿的她差点飞出去，最后飞是没有飞出去，被穆尔救了回来，但整个人就像溜溜球一样，弹出去，又收回来，裙摆漾开了一个大弧度的水线。

    看到这有点滑稽的一幕，穆尔顿时想笑——不，是直接就笑了，在对方恼火的注视下，又老老实实地多补上了一句抱歉。

    气归气，李普通并没有揪住他的小辫子说他一顿：“你不用道歉……刚刚是我说错话了。”

    穆尔笑笑：“说错话的人是我才对吧？”

    柔和的管弦乐曲仍在空中回响，舞步继续，两人之间的氛围却忽然拘谨起来。

    没有再说话，像是都在想着该要说些什么，又像是认认真真地在跳舞。

    不过，一个高臂旋转后，只见李普通脸色陡然一变。

    “糟了。”

    “怎么了？”

    穆尔跟着她紧张了起来。

    他没有急停，但也放慢了步伐，好根据她之后的话随时调整动作。

    “我忘记了一件事。”

    能让李普通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连带着眉头紧蹙，嘴巴抿起，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穆尔觉得她忘记的事情一定是一件大事。

    正苦思冥想着该会是什么事情被她给忘掉了的时候，却见眼前人忽然绽开了烟花般的灿烂笑容，刚才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一扫而空。

    她笑得连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宛如弯弯的小月牙，可可爱爱的。

    戴在她头发上的美丽珠宝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可这一刻，连这些昂贵华美的珠宝，也比不了她一星半点。

    她对他说：

    “穆尔，生日快乐。”

    穆尔怔住。

    哪怕他没有想要这么做的，但脚步还是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脚底生了根似的牢牢地扎在了原地。

    这回的李普通倒是早有准备，没有像刚才那样飞出去又飞回来。

    她很满意自己的机灵，眉毛挑了挑，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在跟穆尔无声地炫耀她吃一堑长一智的聪明。

    可穆尔的反应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突然停下来的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还长长地叹了一声，语气是那么惆怅。

    “通通……”

    “恩？”

    “你这样子……真的让我很想亲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