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气了。”
    学考结束的周末, 夜里连着降了两场雨。洛陵气温稍降,不复上周的炎热,变成了阴天。
    二十五六度的天气, 舒适凉爽。
    傍晚,嘉南陪陈纵下楼散步。出门前,陈纵总是问她:“陪我出去走走吗?”
    嘉南很少能够拒绝陈纵。
    他们沿着打碗巷走出去, 在小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车流和行人让嘉南觉得陌生, 她紧紧抓着陈纵的手。
    有时嘉南会产生一种错觉, 像第一天认识这个世界。
    迎面的风,街角的霓虹, 天桥上来往的人, 都让嘉南觉得陌生。
    她看世界的眼睛蒙着漂浮的灰尘, 光是暗的。
    她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
    余静远建议她不要长时间待在封闭的环境里,多出去走走是对的。
    最近晚饭后散步成了她与陈纵的日常。
    如果嘉南同意出门,陈纵会给她奖励,她将得到一次开盲盒的机会。盒子里有陈纵准备的各种各样的礼物。
    其实嘉南并没有很想要里面的东西, 她逐渐丧失了收获惊喜的能力,她愿意换鞋出门的唯一理由是为了配合陈纵。
    对嘉南来说, 陈纵本身的感受比盒子里的礼物来得更加重要。
    嘉南不想让陈纵的心思落空。
    他们像在绞尽脑汁哄对方。
    到了六月下旬,嘉南变得愈发抗拒出门, 不与人交流。
    饭后散步活动被迫终止。
    嘉南在学校教室与家之间往返, 不在其他任何地方逗留。如果陈纵经过超市和商场时停车, 嘉南也只愿意在车里等他。
    她经常一言不发。
    如无必要, 不跟任何人说话,像用针线把嘴巴缝了起来。
    课堂上老师点名让她回答问题,她在满教室的寂静中呆呆站着, 迟迟没有开口的迹象,弄得气氛尴尬。
    老师没办法,最后只能让她坐下。
    同桌的话也经常落空,有时候嘉南是真的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有时候是因为不想开口回答。
    嘉南在班上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存在。
    尽管她以前也沉默寡言,跟同学之间交流不多,但现在她变得让人更加难以理解,被彻底贴上了“怪人”的标签。
    不过嘉南不在意这些。
    她觉得身边的人变成了一个个黯淡模糊而又遥远的光点,她接收不到他们表达同情或是怀疑的信息。
    陈纵成了嘉南唯一能够清楚看见的星星。
    如果某一天嘉南只说了十句话,那么其中可能有八句发生在她与陈纵之间。
    陈纵会问她一些问题,给她一些选择,让她不得不开口。
    打开窗户,或者关上窗户。
    一档风,还是二档。
    马克杯,还是玻璃杯。
    绿豆粥,还是酸梅汤。
    嘉南最终选择了打开窗户,一档慢风,用玻璃杯装酸梅汤。
    陈纵把杯子递给她,他们碰了杯。嘉南喝完之后听了一首乐队的新歌,陈纵问她好不好听。
    嘉南没有太大的感觉,也没有被音乐触动,许久,她才回答:“不怎么好听。”
    接着便不说话了。
    大部分时间里,嘉南安静地待着。
    陈纵不强求她做什么,也不对她说无用的大道理,几乎寸步不离。
    嘉南在某个瞬间突然抬头,如同死机的机器通电重启,她会发现陈纵一直在她身边。
    如果嘉南陷入宕机状态太久,陈纵可能会将她强制重启,引导她开□□流,多说几句话。
    陈纵把她抱到身上,如同抱着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南南,说话。”
    嘉南非常自然地把脑袋搭在陈纵的肩窝里,寻找到着力点后,软绵绵地坍塌,像丛林中根系腐烂失去了生机的植物。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陈纵。
    陈纵会再次开口。将她稍微推开,让她自己支撑身体,不让她靠。
    嘉南如果一直不说话,陈纵可能会变得铁面无私,一直不让她靠。
    嘉南的脸上出现了比较明显的表情变化。
    她露出小孩耍脾气的样子,看着陈纵,眼神中透着委屈。
    “今天的天气。”陈纵提示她。
    他们之前商量过,如果嘉南感到无话可说,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也可以跟陈纵分享自己的心情,还可以简单描述外面的天气,今天穿的衣服,正在做的事情,等等。
    嘉南看了看手表,慢吞吞地说:“星期六,下午,四点一十六分。”
    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天气,多云。”
    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穿着短袖和短裤,没穿袜子。”
    再看看陈纵,“在客厅……跟阿纵,我们坐在客厅的凉席上,生气。”
    陈纵纠正她的措辞:“是你单方面生气,我没有生气。”又夸奖她:“说得很好。”
    面对面重新抱住她,拍拍她的背,说:“不气了。”
    嘉南闭着眼哼哼了两声。
    晚上睡觉前,陈纵问嘉南还生不生气,嘉南已经忘记了这回事,要陈纵陪自己看电影。
    陈纵拉上窗帘,关掉灯光。
    嘉南打开投影仪,挑选好片子,等陈纵坐到她身边后,才点击播放按钮。看了十来分钟,嘉南昏昏欲睡,歪着头倒在陈纵肩膀上。
    陈纵侧头瞥她,手指从她眼角摸到下颚,用掌心托住她半边脸颊。“明天星期天,有时间接着看,今天不看了好不好,回房间睡觉。”
    “那你明天要记得叫我。”嘉南迷迷糊糊蹭着他衣服说。
    陈纵说:“好。”
    投映在白墙上的电影画面卡在15:07,男主角刚办理完入学手续,住进宿舍,与新室友碰面。
    陈纵记住了时间。
    嘉南强调了第二次,“明天接着看。”
    陈纵仍然耐心地说:“好,我明天会提醒你的。”
    翌日是个大晴天,气温有所升高。
    嘉南嫌树上的鸟叫和蝉鸣太聒噪,戴上了耳塞。
    蝉鸣和鸟叫声消失了,耳朵里多了另外一种噪音,嗡嗡地持续不断,像调错了频的电台。
    嘉南出神地想,这会不会是她身体发出的噪音,在向她表达抗议。
    陈纵在外面叫她。
    嘉南发现拖鞋不见了,在卧室里转了两圈,没找到,只好打赤脚走出去。
    想扎头发,手腕上的头绳也不翼而飞。
    嘉南满屋子找东西,有些错乱,感觉失去了某种秩序与平衡能力。
    最后陈纵在床底下找到了她的拖鞋,在床尾发现了她的头绳。
    不过嘉南还记得要把昨天没有看完的电影继续看完,她不想碰茶几上的书和试卷,用两张报纸盖住它们,假装它们不存在。
    等陈纵从电脑房出来,她手掌拍拍凉席,示意他坐在她身边的位置。
    陈纵站在两米之外,故意不动,等她开口相邀。
    “阿纵。”
    “干什么?”他说。
    “看电影。”嘉南耷拉着眼皮,声音失落:“你忘记了?”
    “没忘。”陈纵不再多耽搁一秒,过来坐好,捧着她的脸看她,“逗你呢。”
    电影开始了。
    陈纵调到昨天的进度,嘉南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从这里开始吗?”嘉南记得看电影这件事本身,然而忘记了电影的内容。
    不记得前十几分钟讲了什么。
    陈纵拖进度条的手顿住,说:“从头看吧,我昨天没认真看。”
    嘉南微愣,然后说:“那好吧。”
    坚持看完电影后,嘉南在本子上潦草地记下两笔,关于电影内容和自己的感受。
    她怕又忘了。
    阳台上的衣服把阳光切割成许多段,嘉南看着那些日光和地面上的影子,想一出是一出,对陈纵说:“阿纵,我们把床单洗一下吧。”
    陈纵说:“行动。”
    两人拆了床单被套,浸在盆里,撒了一层洗衣粉,手洗一遍,再塞进洗衣机里。
    洗完去天台晾晒。
    天台上那棵长势不好的桂花树上挂了几幅绳索,底下的菜地翻新了,改种了几丛蔷薇。
    陈纵支起竹竿,跟嘉南一起捏住床单四个角,荡一荡,往上抛,让它们落在竹竿上,起伏之间,像翻起的浪潮。
    嘉南望着对面的陈纵,他的眉眼在阳光下清晰又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嘉南心里升腾起绝望,她害怕自己忘记陈纵的样子。
    她在医院遇到过一个刚做完电休克治疗的年轻男人。他身边站着他的爱人。
    他问自己的爱人:“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结婚那天下雨还是天晴?”
    “对不起,我不太认识你了。”
    他的爱人抱着他哭了起来。
    嘉南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她可以接受自己生病,但她不要忘记陈纵的脸。
    不要再度变成一个人。
    回到501后,嘉南开始在客厅补这两天欠下的作业。她写了很久,在试卷上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空都填满,然后把茶几上的课本和笔全部收拾好,装进书包里,拉上拉链。
    随后嘉南拿起手机,组建了一个群,把嘉辉和沈素湘拖进来,跟他们宣告了自己近期糟糕的状态。
    把多次就诊的病历和药单一一拍照,发送到群里。
    无论他们态度如何,接受还是选择继续忽略,事实如此,她就是生病了。
    “我暂时没办法继续念书了。”嘉南通知她的父母。
    六月底,嘉辉跑完长途货车回来,有几天假期,带嘉南去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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