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新手村

    第二天一大早有课。

    邹乐为还在睡, 潘敬和赵绝动作轻巧地收拾好，就出门了。

    这是潘敬第一次和赵绝一起去食堂。

    一路上，潘敬有些纠结, 不知道要不要说自己看到了她的申请表内容。

    但是那张表没有封面, 明晃晃地放在她的桌子上。

    潘敬想了想，吃早饭时终于开口了：“赵绝, 抱歉啊，我看到了你的申请表。”不过她赶紧补了一句：“我只看到了第一页，没看到第二页。”

    第二页是家庭情况，潘敬没翻页。

    赵绝吃了口包子，挺无所谓：“没事, 材料交给你，就不怕你看。”

    要是介意，她就自己送到辅导员那里了。

    潘敬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家里还有联系吗？”

    赵绝点头：“和我妈联系, 其他人不联系了。”

    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了。

    赵绝想了想, 有个知情的室友也好, 简短地交代了一下：“我很缺钱, 每天都出去接活。”

    “打零工挣钱太少了。我找的都是车展模特, 还有会场礼仪这样的兼职，挣钱多一点，但是这样的一做就是一天，所以回寝室晚。”

    “也不是每天都能找到活干。出去找活时间也挺久。”

    潘敬很怕赵绝这样努力挣钱, 是寄回家, 给她的家人。

    那就太没意义了。

    于是委婉暗示：“学费和生活费应该够了吧？还需要这么累的兼职吗？如果差的钱不多的话，我借给你。”

    赵绝往食堂周围看了看，撩开自己耳后的头发, 给潘敬看。

    在她小巧的耳朵前，有一块小小的白色斑块。

    这个斑块，潘敬很熟悉，是刀痕。

    赵绝放下头发：“我耳膜穿孔了，做了手术，家里不出钱，我借了贷。”

    高利贷啊，利滚利，利滚利。

    但是耳膜穿孔手术应该也没那么多钱啊。

    潘敬在心里算了算：“还差多少？我借给你先补上行吗？”

    赵绝笑起来：“其实借的挺多的，不过这个月就还完了。”

    “不止穿孔，还有别的手术费。当时他们打的太狠了。”赵绝轻描淡写：“毕竟我改了这个名字，他们都快气死了。”

    “贷快换完了，还有学费生活费，以后我还想自己买个房子。我想有个自己的家。”

    “这事你帮不了我。”赵绝把最后一块包子皮放进嘴里：“走，上课去。”

    赵绝个子高，步子大。

    潘敬跑到她面前，严肃说：“那你以后有事就和我打电话，如果有觉得不安全的面试，也提前给我发个定位……”

    她絮絮叨叨的，让赵绝有些想笑。

    上午是两节大课。

    课间，潘敬去了辅导员办公室，把赵绝的申请表交上去。

    辅导员认真看着，看完后，摇了摇头：“这……可能申请不下来啊。”

    潘敬惊讶了：“老师，她是真的挺艰难的，为什么申请不下来？”

    辅导员指着申请要求，一条条和潘敬一起研究：“来看看，这些要求。”

    “单亲可以申请；如果父母在世的话，一方有重病或者残疾也行。”

    “再不然，家庭年收入低于一万块。”

    辅导员无奈地摊了摊手：“你看，都不行啊。”

    潘敬不死心：“老师，最后不是还有一条，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吗？”

    辅导员摇了摇头：“很难。赵绝的父母都在世，并且身体健康。母亲是小学老师，父亲还有个小木头加工厂，家庭年收入还不错。这种情况，怎么特殊也不可能有的。”

    “但是她和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家里的钱一点都不给她。这种情况真的不行吗？”潘敬努力争取。

    辅导员看了看赵绝的曾用名：“我知道她艰难，但是如果她能用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家里人不给钱这一点来申请的话，那口子就放开了。以后说不定会有其他人也用这样的理由。”

    潘敬低落极了。

    辅导员安慰了她：“没事，她的情况我知道了，以后如果有什么奖学金，或者剧组的机会，我会把她考虑进去。”

    潘敬从办公室出来了，觉得有点对不起赵绝。

    回到座位上，潘敬小声把她可能申请不到的情况告诉了赵绝。

    赵绝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没事，申请到最好，申请不到也没关系。反正以后我还是得出去兼职。”

    她独立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必须获得的。

    潘敬只能做自己能做的：“我以后帮你盯着学校的通知，有什么你能申请的，就告诉你。”

    然后，潘敬看着她那张未施粉黛，也出色的脸，又想到上一世关于她的传闻。

    传闻中，赵绝当了年纪颇大的大佬的小三，其他女演员和她在剧组争执了起来。

    那个女演员气急，骂她：“你爬上老男人的床，算什么本事!”

    赵绝看着她就笑了：“那你也有这个本事给我看看。”

    很是不在乎的样子。

    剧组的人看不起她，也怕着她。

    她是太缺钱了？还是被逼的？

    潘敬不知道，但很害怕，怕赵绝又走上了这条路。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告诉我！去不安全的地方也告诉我，我有几个还算有钱的朋友，我能借到很多钱！”潘敬重重强调。

    赵绝不耐烦地挥手：“我好得很！啰嗦。”

    但是自那以后，有时候，赵绝也会把自己的去向给潘敬发个信息了。

    潘敬也放了一些心来，但如果赵绝发给她的地址听起来有些不正经，潘敬就会打电话过去，问清楚是干嘛，和谁一起。

    刚开始，收到潘敬的电话，赵绝觉得很荒唐，怎么会有人这么关心自己？

    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但是，赵绝还是觉得：她好烦。

    烦的让人不讨厌，还挺安心。

    赵绝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也曾这样担心过自己。潘敬这样，让她很有安全感，就像……

    这个想法过于离谱，赵绝拒绝继续想下去。

    第二周开始，就有专业课了。

    表演系的课程并不轻松。

    这学期安排了表演课、台词课、形体课、声乐课，还有化妆课。

    老师们的资历都很深。

    化妆课是最有意思的，老师会带来很多大牌化妆品，让学生们试用。

    潘敬很喜欢这门课，她没有系统地学过化妆，也不知道这竟然也是表演课的必修课。

    老师温温柔柔，上课时，总会随机选几个学生上台，作为模特，演示妆容。

    有普通妆容，还有特殊场合的妆容，有时候还会接触一些特效妆，很有趣。

    声乐课和台词课也挺好，老师正派，用传统方式教学。

    最有挑战性的，是表演课。

    老师一上讲台，就干脆利落地说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这门课，是主课，会贯穿你们大学四年。”

    “你们毕业后，有个别人会出头，成为娱乐圈的尖子。也有人会进入剧团工作。但是，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大名气。”

    学生们有些不服气，但这是事实，他们盯着老师，等着后续的话。

    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家境优渥，圈内浸淫多年。

    她骄傲地看了一眼台下的孩子们：“不过，毕业后，不管你们混成什么样子。”

    “在这个社会中，都是人尖子！即使在圈内默默无闻，但是你们的财富也比一般人多得多。”

    “也就是说，以后你们注定在顶层。”

    “所以第一节 课，我就布置这学期的期末作业，扮演乞丐。”

    “这学期的学习重点是——”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形形色色的普通人。”

    “我会教你们表演技巧，但是你们必须要自己去体验普通人和底层人。毕竟，毕业后，你们就没这个机会了。”

    这番话说的学生们热血沸腾。

    能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考上这所大学，即使嘴上不说，他们其实也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老师的这番话正对他们心思。

    潘敬在台下听着，明白这个老师说的是事实，但是如果圈内人都这么想的话，这个圈迟早会出问题。

    他们把自己和普通人划分开了啊。

    生而为人，不必一厢情愿地划分圈层。

    潘敬更愿意当个演员，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明星。

    演员是个职业，而不是身份。

    不过，除了这些圈内固有的思维以外，这个老师讲课挺好。

    潘敬是体验派，这个老师是学院派，正好互补。

    第一节 是理论课，第二节就到了表演教室，命题表演。

    黑板上写着两个大字“小贩。”

    学生们窃窃私语，他们家境大多不错，很难接触到这一行业。

    但是潘敬熟啊。

    她还干过呢。

    跟着老王收废品，真是她人生中很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就算没有过这一段经历，潘敬也无所畏惧。

    潘敬承认自己有很多不足，但是在专业方面，永远不会怯，她有这个信心。

    她就是自己的底气。

    老师给了时间，让学生们思考一下。

    然后就按照学号开始表演了。

    学号第一的是一个穿的很潮的男生，衣服上印着贵价品牌的大LOGO。

    他叫卫家望。

    这个名字和赵招娣一样，含义显而易见。

    全家的希望。

    卫家望有些虚，看了眼老师，最终决定用自己看过的电视剧的角色，来应付下。

    “卖西瓜啦！卖西瓜啦！”他手虚握，假装推着小车到处走。

    走了一圈之后，他停下来，无辜地看着老师：“表演完了。”

    老师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

    然后下一个上台。

    潘敬学号靠后，静静看着其他同学的表演。

    挺幼稚的。

    很明显的没有接触过真实的生活。

    就算是上一世得了影后的孙漱，现在的表演也有些不自然。

    但是潘敬想了想，上一世的孙漱，接的片子好像都是古装或者仙侠，没有演过这种角色。是刻意扬长避短吗？

    还有宛凝，小时候是名气很大的童星。但是潘敬能确定，她没有什么演技。

    宛凝小时候演得好，那是因为她演的就是自己。可爱、单纯、漂亮的小女孩，站在那儿，乖乖说话就可以了。

    青春期后，宛凝没再继续演戏，自然也没进步，这就导致她现在演小贩也像是在卖萌。

    艺考面试时，大家展示的都是自己最擅长的场景。所以这时候的命题显示出他们的不足。

    不过，还有四年呢，学校就是让孩子们进步的。

    到了潘敬时，她沉稳上台。

    一旦进入演戏的状态，她就完全抛弃了自己。

    背要微微驼一点，因为推车时，挺直背是无法发力的。

    然后她的目光向周围探寻：“收废品啦！”

    她喊一声，然后站在原地，目光不停，追随着路过的每一个人。偶尔哪个人视线和她对上，她就立刻带着讨好的笑，热情问：“卖废品吗？纸板子两块钱一斤。”

    但是等了一会儿，也没生意，她就继续向前了。

    推车走了一段路，她停下来。松开手，仰天抬了抬头，挺直了后背。驼着背太久，有些疼，这就是短暂的休息了。

    然后，继续推车叫卖。

    同学们认真看着，感到了震撼。

    当潘敬的眼神投过来时，他们就真的被感染，像加入了她的戏里，成为了路过的行人。

    被她盯上的同学，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们入了她的戏。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同学身上，感受到演技。

    没想到这个自愿举手当团支书的女孩，看起来文静又可靠，没什么心眼的样子，竟然有这么好的天赋。

    老师不动声色，在本子里记了一些东西。

    等全部同学表演结束，老师一个个评价起来。

    “卫家望，你卖的西瓜是多少斤的？你有多少西瓜要卖？”老师问。

    卫家望想了想，兴奋地比划了一下：“特别大，我有好几十个西瓜。”

    “那我希望你能有点常识！”老师不客气地说：“你推个车，卖几十个大西瓜，推得动吗？”

    “并且你表演的，就像个应付作业的学生，零分。”

    “以后统一服装，不能穿的花里胡哨的！”

    卫家望沮丧地低头。

    其他同学有些忍不住想笑，但是老师马上就要点评到其他人了，他们忍住了。

    老师嘴很毒，被点评过的学生，都蔫蔫的。

    潘敬跃跃欲试，期待着她点评自己。

    但是到了潘敬的时候，老师略了过去。

    潘敬有点失望。

    等到最后一个同学被点评后，老师的视线终于转移到潘敬身上。

    老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评价：“我需要一个课代表，你来吧。”